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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山,大陆海拔最高的山峰。还是第一纪元的时候,无敌王、玫瑰王阿松那·加拉德曾站在山脚下仰望云雾笼罩的山顶,顿觉飞鸟也无法越过山巅,帝国的军队更是无从翻越,无法以最快速度乘胜征服瑞纳尔平原与大陆北境,感慨万千,潸潸落泪,“哭山”因而得名。它阻断了瑞纳尔平原与塞西亚平原的交流互通,标志着金精灵与人类的领土边界,在第二纪元以前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
第一纪元末期,东西战争结束之后,黄金联盟建立,哭山被划分给加拉德金花王国。金精灵更是作出巨大让步,允许人类绕过哭山来到瑞纳尔平原与他们进行文化与商业上的交流,这在之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同时,这也间接导致人类与精灵结合生下的混血后代——半精灵——大量出现。
第二纪元末期,金精灵旧都·瑞林频繁发生地震与地裂,使得金精灵被迫舍弃瑞林,转而向北进行大迁徙。他们在北方的阿尔纳森林中建立起新的都城·瑞亚,金精灵新都瑞亚的建立标志着第二纪元的结束,第三纪元的开始。
而王国则在这一时期将领土扩张到了瑞纳尔平原的艾尔。他们翻越哭山,在精灵舍弃的旧都之上建立起一座新城,命名为“多拉多”。
哭山则在历史的进程中逐渐失去原本的重要地位,它不再是关隘要塞。现在,哭山已鲜有人员通过了。前年年初,王国在哭山山脚下建起一座监狱,用以关押罪行严重的犯人。
……
——《大陆山河志》,法拉尔·墨,第三纪元1532年
“犯人,卡卡修·戴岚·佐德!”
监狱守卫们的叫喊声惊醒了正在假装冥想,实则瞌睡的卡卡修。
“……嗯?哦,在!在呢!”
看来到时间了,断头的时间。卡卡修从盘坐的状态中踉踉跄跄站直身子,拍了拍大腿后头以及屁股上的枯黄茅草。
行刑的日子,就是今天吧?傍晚行刑貌似不符合往常,但死亡总会在今天降临到自己头上的,逃不掉的。
卡卡修没有大哭大闹,而是准备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然后,他眼见着两个狱卒抬了口黑漆漆的大锅进来,径直走到他的专属牢房门口。后头似乎还跟着两个狱卒,怀里都提着一大堆东西。
烹刑?!王国何时有如此残酷的行刑手段了?!
“卡卡修,等着急了吧?”
走在最前头抬着锅的狱卒与他的同伴将扁担放下,那口锅“咣”的一声砸在了地上,不过并没有碎裂也没有侧翻,只是里头盛着的有色液体漾出了一些到地上。
不是水,难道是油?!
以往任何情况都能处变不惊的卡卡修,在此等死法面前也胆怯了。他的两条腿开始颤抖,整个人后退靠在了牢房里头唯一的那扇石墙上。
“我记得……梅洛威尔法官对我的判决结果是,绞刑才对吧?”
“没错啊,绞刑,明天一早行刑。”
明天?!
“不是今天吗?”
“今天是大祭之日,盗贼。按照南方人的礼俗,大祭这一天不能行刑,所以你的死刑日子延后到了明天。”
“那这口锅呢?”
卡卡修指了指两位狱卒放在牢房门口地上的那口锅。这锅极大,大的已经可以容下一个大人在里头泡澡了。
“你的断头饭,盗贼,营锅。怎么样?你最后一顿要吃的可是军队伙食,外头平民百姓还享受不到呢!”
说完,那狱卒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打开了卡卡修的牢门,接着同他身后那位狱卒将那口锅抬了进来,放到了牢房正中间。
“我该怎么生火?”
“别急,还有东西呢!”
那狱卒转身朝外头招了招手,之后那两个抱着一大堆杂物的狱卒颤颤巍巍走进了牢房。卡卡修仔细一看,这些“杂物”是一些卵石、柴火,以及用麻袋装着的食材。
“我一个人吃这么多?”
“你有看见我们把周围其他犯人的晚饭拿过来么?别吃独食,盗贼,分他们一点。大祭晚上热热闹闹的,多好!”
“牢房里可就我一个人!”
“有手有脚的,伸手递一下怎么了?特别是旁边牢房里头的这位小姐,你可得伺候好了。”
“不应该是你们伺候么?为什么要狱友伺候?”
“伺候不起,伺候不起……”
眼前的狱卒们个个皱起眉头,一副为难的样子,让卡卡修也不好再推脱什么。反正明天自己就要死了,伺候她也就伺候一晚上。
他偏过头瞥了一眼隔壁牢房。身着华丽贵族服饰的动人少女还躺在牢房角落的草堆上睡着,隔壁这么大动静加上几个人的说话声都没吵醒她。而她牢房门口摆着的那只破碗里头的三个馒头,半口都没有动过。
“好吧,我到时候分她一点吃。”
狱卒们点点头,不再多嘴,低下身抬起了锅,将卵石层层叠到它底下,又在中间扔了几把茅草。一个狱卒走出牢房,从监狱通道墙上撤下了一支火把,拿过来将茅草点着,又放回墙上去。最后再添上一把柴火,把锅放上。
“柴火啊草啊自己添,再给你一把刀,方便切菜切肉。不过,你要是想自行了断免得受那绞刑之苦,我们也拦不住你。”
“怎么都无所谓啦,给我吧。”
狱卒将一把刀身略有锈迹的切水果小刀递到了卡卡修手上,接着他们挨个离开牢房,倒没把要锁上牢门这事儿给忘记。
卡卡修叹了口气,坐回地上盘好腿,看那口锅里的汤慢慢冒出热气。他掂量了一下狱卒给他的这把切菜刀,应该只能切菜,切肉估计够呛,了断自己更加不可能了。一下捅肚子上估计就只能擦破点皮肉,划拉都划拉不动,还不如咬舌来的快。
卡卡修苦笑了一声,抬头的时候正好隔着升起来的热气同对头牢房关着的兽人萨鲁什对上眼神。
人类同一头狮子近距离对上眼神的感觉一言难尽,即使是隔着两个铁栅栏。但卡卡修早已习以为常了,因为兽人萨鲁什其实是他的狱中好友,两人相谈甚欢,只觉相见恨晚。
“一口锅?里头有什么?”
萨鲁什张开他的狮口,说话的时候还顺便用爪子剔了剔牙。
“什么都没有,萨鲁什。得往里头放东西才行。”
“那要放的东西在哪儿?”
“就在那袋子里头。我看看……”
锅里的汤已经开始吹起气泡了。是时候了,解决自己的最后一顿温饱问题!卡卡修用刀划开袋子,好奇狱卒们都给他准备了些什么。
对面牢房里的萨鲁什则将他的脑袋抵到了铁栅栏上,也想看看袋子里头有什么好东西。
“有什么啊?”
“兽人吃肉吗?”
“废话,兽人当然吃肉了!精灵都吃肉!”
萨鲁什此时一副“为什么你要问我这么愚蠢一个问题”的复杂表情。
“答案很明显吧……”
“那你一个狮人,吃不吃狮子肉?”
“这当然不吃了!别的肉都吃,自己人可不能吃!”
“原来如此……那羊人也不吃羊肉咯?”
“没错。”
“明白了。袋子里有狮子头。”
“嗯?!狮子头?!人类竟然吃我们的脑袋么?”
萨鲁什的两只利爪将铁栅栏挠的刺啦作响。
“要我拿出来给你瞧瞧么?”
“你是故意在刺激我么,卡卡修?!”
萨鲁什将爪子从铁栅栏缝隙中间伸了出来,可惜,并不能够到卡卡修这边的牢门。于是那只爪子就在空中猛烈抓挠着。
“我还是给你看看吧……呐,就长这样。”
萨鲁什本来都已经闭上眼睛了,结果还是忍不住好奇开了一条缝。卡卡修手上捏着的是一颗如他拳头那么大,红棕色的球状物体。
“什么啊,为什么就人类拳头这么大……这哪里是我们的脑袋?!”
“本来就不是啊,只是我们叫它‘狮子头’而已。其实就是一团肉丸子,还蛮好吃的。”
给萨鲁什科普完,卡卡修一把将袋子里的五六个狮子头扔进已经沸腾了的锅里。
“我已经闻到些味道了,卡卡修!”
“营锅的汤底本来就是有味道的。看里头这颜色的话,可能加了点辣椒,还加了蒜头和葱,至于别的小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营锅有一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卡卡修说着从袋子里头摸索出一根长长的漏汤匙,伸进锅里使劲胡搅蛮缠起来。
“你在找什么?刚放进去的那个……狮子头?”
“不,另一种大家伙,一开始就在锅里的……有了!”
卡卡修用汤匙搅上来一根硕大的、上头微微带着点筋肉的骨头。
“以牛骨熬汤,人类营锅的特色。下面还有很多,萨鲁什,总之这顿断头饭我赚大发了。”
卡卡修砸吧砸吧嘴,咽了咽口水,将汤匙带着牛骨沉到锅底。接着,他开始将袋子里剩下的食材一股脑儿扔进锅中。
“肋排、鸡的腿翅、猪耳猪蹄、羊蝎子……营锅原来有这么多品种的肉!”
“羊蝎子又是什么鬼东西?!杂交种?”
卡卡修没忍住白了对头的兽人一眼。
“是羊的脊椎骨啦。”
“哦哦……这些东西你不切一下吗?就都这么整块整块放进去?”
“没事没事。他给我的这把刀像是能料理这些高级货的东西吗?还有青菜、萝卜、番薯、土豆、不知什么东西的根茎、各种浆果……浆果倒没必要放进去煮。”
“为什么?”
“浆果可以拿来直接吃,当小菜。番薯也是,我不会把它丢进锅里,而是扔柴火堆里……”
“是煨番薯!这个我以前吃过!”
这下,萨鲁什的口水不自觉中也流了下来,哈喇子直接沿着铁栅栏淌到了地上。
“话说回来,卡卡修,大祭是个什么节日?刚刚我听那个狱卒说今天是大祭之日。”
“额……人类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行祭祀,这你知道吗?”
“这倒是了解。”
“然后每隔一百年,就会有一次大祭祀,一般称为大祭。说实话我还真没仔细去推算过,没想到今天是百年一遇的大祭。”
“哦,是这样……所以,今天一早狱卒把除了我们几个,其余的犯人们全给放走了,也是因为大祭的原故吧?”
卡卡修环顾了一眼牢房周围,空空如也,重重拍了下脑袋。
“没错没错!大祭之日也是大赦之日,除了死刑犯和异族人,剩下的犯人都会被放走……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我还以为大家只是出去演习操练了!”
早点发觉搞清楚的话,他今天就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了!
“现在这监狱就剩个我,你,那小姑娘,还有你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人看起来像是个精灵。”
精灵?听了萨鲁什的话,卡卡修才发觉自己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关着一个绿头发的精灵,男性精灵。
人类监狱里竟然关押着一个精灵!
“喂!”
那精灵听见了卡卡修的呼唤,将头转了过来。原本他正静坐在地盘膝冥想,与卡卡修先前所做的事情相同。处于冥想之中的人的气息会变得极其微弱,因此卡卡修觉得自己一直没能注意到此精灵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叫的是我?”
“对啊。这边也就你一个人了,精灵兄弟。”
“这样……大家怎么都走光了?集体越狱了吗?!”
好吧,看来他的冥想十分成功,周围人走光了一点感觉也没有。冥想一整天卡卡修可是做不到的。
“今天是大祭。”
“大祭吗?诶,可惜我是个半精灵……”
半精灵?原来不是精灵吗?不过半精灵与精灵在外表上本就没有多少差别,穿上衣服之后就更难以辨认了。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冥想了。”
“没有没有,我本来就打算结束了的。等等,那个是……”
半精灵注意到了卡卡修面前摆着的那口冒热气的大锅。
“啊,你在说这口锅吗?你知道营锅吗?”
“营,营锅?!”
半精灵似乎听说过营锅的大名,翠绿的瞳孔瞬间就放射出光芒来。
“半精灵兄弟,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萨鲁什,如你所见,是个兽人、狮人。”
“黑狮子!好帅气啊,你的鬃毛!”
“我叫卡卡修。”
“啊,我的名字嘛,睡莲。”
“睡,睡莲?你的名字怎么……”
“半精灵们的名字大多这样,萨鲁什。花花草草啊,比如莲花、兰花、丁香、月季之类的,都可以拿来当名字。”
“嗯,我就叫睡莲这个名。你叫卡卡修,你叫萨鲁什,那边的那位小姐呢?她叫什么名字?”
顺着半精灵的手指所指,卡卡修将目光转移到了他牢房的另外一侧。少女依旧在草堆上熟睡着。
“她没和周围人说过一句话,所以我并不清楚她的名字。但看她的穿着……应该是位贵族。”
“人类贵族,被关在哭山监狱,这事想来也有些古怪。这个监狱只关押重罪犯呀!”
“作为一个人类,我发誓我从没见过她。”
卡卡修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
“我好饿哦,卡卡修……营锅里的东西熟了吗?”
“萨鲁什,你这个吃白食的家伙,说话口气怎么理直气壮的?这可是我的断头饭哎!最后一顿!”
嘴上这么骂着,卡卡修还是用汤匙从锅里舀了一勺汤,从栅栏缝里头递到萨鲁什的牢门前。
“你先喝点汤吧,狮子。肉肯定还没好,因为我都没切开……”
“那你为什么不切开呀混蛋!”
兽人嘴上骂着,舌头早已伸出大口,在缝隙当中舔舐着汤匙里的汁水。
“好烫好烫!”
“有的吃不错啦,这可是用大骨熬出来的汤哎!”
“那个……卡卡修,能给我尝一口……”
“睡莲兄,不是我小气不愿意,除非你的手能伸长,或是像树精那样长出长长的藤蔓……”
“可惜,我的剑不在身边。”
“剑?!所以睡莲你是一位精灵剑士咯?”
“半精灵魔剑士。”
“魔剑士,厉害了!我——兽人族狂战士萨鲁什——恳请与你一战!”
远处的半精灵听了这话只能苦笑。
“要是大家手边都有各自称手的武器,我想也不至于被困在这个监狱里头了。”
“这个嘛……也对。不过我们兽人也爱肉搏,不如……”
“给我吃自己的脑袋吧,狮子!”
卡卡修将手里的汤匙一甩,狮子头裹挟着高汤飞向萨鲁什的面门。
“睡莲,我也给你一个吧。”
他手里的汤匙再一甩,这次狮子头飞到一半就被中间牢房的一截铁栅栏给挡落在地,滴溜溜滚到了半精灵脚下。
“这……”
“不好意思睡莲兄,没瞄准好,你就将就一下,扒开它吃里头的肉心吧。”
睡莲冥想了一整天,估计是真饿坏了,还真照卡卡修说的那样像剥龙心果一般捣鼓起那只狮子头来。
咕叽——
长长的一声肚子叫。
“我不是,刚给你们两个递了肉吗……”
卡卡修有些无奈,直到他看见对头的萨鲁什朝他的右手边使了使眼色。
于是他转过头去。刚刚还缩在草堆上熟睡的少女此时已经起床了,整个身子都贴到了她的牢房与卡卡修牢房共用的那几截铁栅栏上。少女的好看嘴角耷拉下来一串涎水,眼神迷离,空洞的深蓝瞳孔盯着卡卡修身前的锅子一动不动。
咕叽——
果然,是隔壁这位少女的肚子发出来的叫声。
“你饿啦?”
少女点点头,松散了的蓝染发带从她的金色长发上脱落,然后……一缕发丝黏在了少女嘴角那串越来越长的液体上。
“呃……你咋不吃馒头呢?”
卡卡修指了指少女牢门前摆着的破碗。少女惊恐地瞥了牢房门口一眼,脑袋左右摇晃的和人类小孩会玩的玩具——拨拨鼓似的。
“富贵人家的小姐嘴巴叼啊……所以你是看上了我这口锅?”
拨拨鼓开始上下摇摆。这么一来,少女嘴边那串液体被甩进了锅里,瞬间就隐没在了颜色浓重的高汤之中,与之融为一体。
“……你这是故意的吧,美人小姐!”
卡卡修朝少女吼了一句。少女眨了眨眼,原先空洞的眼睛又重新恢复了光彩。
“不不不!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自己真的饿死了。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你关进来也才三天!也就是说,你进来这里之后一口饭、一口泥都没咽下去过?!”
“狠人!小姐,我欣赏你。”
萨鲁什冲着卡卡修的邻居竖起大拇指,同时啃着手里的大肉丸。卡卡修又听到拖长了的一声“咕叽——”。
“你先把那几块馒头给我吃掉!”
“不行啊,那个碗好脏……我要吃肉嘛~~”
少女抽噎着,身子顺着铁栅栏滑落,匍匐到了地上。她穿的那件紫红色、绣有玫瑰的长裙拖到了地上,裙子下摆被她踩脏了,她却全然不顾;起先松散脱落的蓝染工艺制作的发带就在她脚边,她懒得伸手拾起;嘴角粘着的发丝她也不愿抬手拨弄一下。
“没有……没有力气了……”
卡卡修叹了口气。少女的脸色他也看得出来,并不健康,蜡黄的,完全没有贵族女孩该有的神气;她的眼窝早已经陷了下去;尽管卡卡修觉得少女一天到晚都在酣睡,可她眼睛周围那一圈黑色依旧比常人浓重不少;少女干裂的嘴唇则让卡卡修完全提不起这个年纪该有的冲动欲望,反而使他回想起了久远的一段记忆。
“好吧,饿坏了的小姐,你加把油,把上半身挺起来一点,我好给你喂食。”
卡卡修于心不忍。他并不愿意看到一位少女在自己眼前憔悴到死。他清楚挨饿三天是什么感觉。
“嘴巴张开点啊!”
少女抬了抬低垂下去的眼皮,微微张开了嘴。卡卡修将汤匙递到自己嘴边,吹了许久,吹凉了才递到少女嘴边。
“别狼吞虎咽,慢慢来。有的吃的,绝对管够。”
少女乖巧地点了点头,慢慢将那嘴边的肉汤吸溜下咽。汤汁溢出了少许,顺着少女光滑洁白的脖颈淌入她的衣内。她禁不住汤汁的粘腻,手指伸进去挠了挠里头,接着,出乎众人意料的,少女一把将前襟处的衣物撕开,撕出一道口子。
“谢,谢谢……”
少女看上去缓过劲来了。
“狠人!”
“有力气了呀,都能撕衣服了!还要吗?”
“嗯……想吃肉。”
卡卡修这才想起自己完全没切过放进锅里的肉类。
“那个……小姐,肉都是大块的……”
“没关系!给我我来啃!”
“狠人!!”
卡卡修白了萨鲁什一眼,从锅里撩起了一根牛骨。
“大补的东西,拿去啃吧……”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少女的手已经伸过栅栏,将汤匙里的牛骨抢了过去。她为了啃骨头方便,甚至将自己的两袖衣物也给撕开了。
“真狠人!!!”
“萨鲁什?我现在没空关照你,你就先拿个番薯过去吧。”
卡卡修用脚尖从大锅下面的滚烫卵石里头扒拉出两根番薯,一根扔给了萨鲁什,另一根则又滴溜溜滚到了远处的半精灵脚下。
“睡莲,对不住了,只能让你吃这个!”
“没事没事,我不介意!番薯好吃极了!”
“话说回来,狠人小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落到这儿来?”
然而,少女完全没有搭理他人的欲望。此时的她压根就空不出来嘴!
“三天前进来的,并且没能因为大祭被大赦出去,所以……小姐你难道同我一样,也是个死刑犯?”
卡卡修也是大胆推测。被判处死刑的贵族很少见,他完全无法将眼前的动人少女与犯了十恶不赦大罪的犯人联系到一起。若是家族犯了重罪因而连累到了她,那她的家人们又被关在哪里呢?
“嗯?”
少女似乎过于沉浸在啃食牛大骨的畅快当中,并没能听清楚卡卡修的问题。
“我问你,你是死刑犯吗?”
“不不不,不是!我只是……被关进来了。”
少女低垂下眼帘,显出一副悲伤的样子,转瞬之间又皱起眉头瞪起双眼,将嘴巴一撇。她手里的牛骨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卡卡修的脸,又掉进了沸腾着的大锅里。
“是被人陷害了吗?!”
远处牢房里的半精灵猛地从地上蹦起来,接着传来“咚”的一声,他手里的一样东西反倒掉在了地上。
睡莲因不明原因激动起来,又因不明原因沉默下去。卡卡修看了一眼摊开双手一脸“还要”表情的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
然后再次用脚尖扒拉出一根番薯,头也不回地反手丢向身后。
“太感谢了,卡卡修!”
“我的,我的呢?!”
少女的嘴不满地高高翘起。
“三天,不,四天前,你还没被扔进我隔壁的时候,我偶然间听到狱卒说起过一件事。当时我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能解开你的身份之谜,小姐……”
“先把肉给我,我还饿!”
真是不讲道理!明明先前她睡觉的时候,看上去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样子!
卡卡修将汤匙猛地插进锅里,汤汁飞溅,没如他意溅到少女的身上,倒是溅到了对头的狮子头上。兽人顷刻咆哮起来。
“喂!卡卡修,你弄湿了我的毛!”
“不好意思小狮子,弄脏了你的头发。明天我被送出去的时候,会顺带叫狱卒们来帮你打理打理的……”
“不必了!我用口水稍微弄一下……”
卡卡修并不想听这么听上去就恶心的行为。他将少女先前啃食过,内外都已经一干二净的牛骨又从锅里捞了上来,不由分说塞到少女手上。
“……狱卒们说,金花王国的克克提亚公爵将与青铜王博尔拉杰·迪格尔的公主在第二天订婚。然后,第二天你就进来了。迪格尔家的公主、克克提亚公爵的未婚妻……我没猜错你的身份吧,小姐?”
“是他的原未婚妻!”
少女将卡卡修硬塞进她怀里的牛骨嫌弃地甩出牢门。
“所以,你承认了?阿西兰·迪格尔,小姐,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对,没错!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阿西兰·迪格尔就是我……”
“所以你不肯与克克那什么公爵订婚的原因,是不想婚后改掉你的姓氏?!”
萨鲁什边用爪子梳理着自己头顶的爆炸黑毛,边发出惊叹。
“当然,不是啦!我跟他合不来!我还没到结婚的年纪!我还不想结婚!”
“我听闻初火城青铜王的独生女阿西兰·迪格尔小姐正当人类妙龄,并于王国都城玫瑰的尼格·霍德·沃兹学院学习剑舞之术,人称‘舞剑姬’!”
卡卡修不用转头也能猜到半精灵睡莲又激动得跳了起来,并且他又听到一声轻轻的“咚”。
用脚尖再次扒拉了一下……没了,真不好意思睡莲!
卡卡修决定先不去管他。
“听起来像是个魔法学院……”
“我很认同你的观点,狮子,但很可惜,尼格·霍德·沃兹学院不止有魔法科,虽然它的魔法科确实闻名整个大陆。迪格尔小姐真是人中龙凤啊,校内有关礼仪的学科想必也是轻轻松松便就通过的。”
卡卡修说着翻了翻食材袋子,从里头掏出一只柠檬。
“小姐,您吃吗?”
“不吃,太酸了!这不都是榨汁吃的吗?”
“我们这些穷苦人可压榨不起。”
卡卡修笑了笑,将柠檬丢到身后的墙上。那只柠檬咕噜噜滚落在地。
少女此时憋红了脸,咬着牙,眼神像利剑那般突刺着隔壁牢房说着话中话的男人。
“回到刚才的话题。你回绝了克克提亚公爵的订婚,所以才被带到这儿来。可据我所知,年轻的克克提亚伯爵并不是个心肠狠毒、睚眦必报的人。”
“是的,阿拉宋是个好说话的人,记恨我的是他那个兄弟!”
少女说这话的时候双手叉腰,一副愤慨的样子。
“克克提亚公爵的兄弟……那就是当今金花王国的国王,玫瑰王阿拉宗咯?你不肯答应与他弟弟的婚事,他就把你关到这哭山监狱来啦?”
卡卡修有些半信半疑。
“就是这样啊!别不信,阿拉宗这家伙心眼小的很!”
“我听闻他既残暴又好色。”
“那你应该能明白为什么他把我关到了这里来吧?我的姓可是迪格尔哎!”
“但他的姓是加拉德。好了好了,公主大小姐,估计他也就把你关监狱里玩玩,只想教训教训你,没曾想你快饿死在里头了……”
少女羞红了脸,却故作镇定地拍了拍她的肚子。
“我已经吃饱了……”
咕叽——
少女脸红得更厉害了。
“唉,到头来,我现在一口肉都没吃上过,全给你们了……你喜欢啃骨头?”
“肉。”
“好好好,我再找块熟了的肉给你……”
这时,“轰”的一声,接着一声清脆的“哗啦”。锅裂了,汤汁四溅。卡卡修的汤匙甚至都没来得及放进去搅动,眼前的锅便整个碎裂开来。
像是被飞掷过来的硬物——比如石头——砸中了一样。
而卡卡修则向左前方扑倒,整个上半身瘫在了肉、骨、汤与碎片瓦砾之中。幸亏他没迎面倒在那燃烧着的柴火与卵石之上,不然可就毁容了。
另外三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完全没反应过来,不知卡卡修的牢房发生了何事。
“卡卡修!”
“喂,卡卡修你怎么了?!”
“隔壁的……喂!”
“唔唔,烫死我了……是谁?!谁往我背上砸了一块砖头?!等等,还不止一块儿!”
卡卡修一只手反手捂着背,从地上摸爬起来。他的脸上浸满先前锅里的汤汁与泥土。
他一回头,发现背后尽是散落碎裂的砖块与飘散在空中的烟尘。烟尘四散,众人才渐渐看清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卡卡修的牢房墙壁上有个大洞。
“这到底是……”
从卡卡修这个角度,他隐约可以从洞中窥探到外头的一些情况。明晃晃、绿油油、黑漆漆的。
接着传进耳朵里的是一阵听不懂的叽里呱啦。一只丑陋的、墨绿色的脑袋从洞中探了出来。
卡卡修终于想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心里一阵战栗。
苦痛记忆中的那些,墨绿色怪物……
“半,半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