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阴影席卷到西索斯的背后,只一背刺便让魔神发出震天怒吼。阴影手中的匕首·暮色之牙将神圣之气灌入魔神的心肺中。

纵使魔神西索斯再强大,连续战斗到此刻也已变得力不从心。他急忙将手中的魔剑·魔松一转,刺向趴在他背上的那团阴影,阴影则趁此机会收了匕首,转而卷到了魔松的漆黑剑身上。

魔神拿剑的那只手竟与剑松脱了!天赐良机!西罗多斯与阿扎斯齐力扑向他。

然而被雳霹斩断一翼的恶龙撒潘飞上摇摇欲坠的比拉达尔的顶端枝头,连带魔剑与缠在魔剑上的阴影一口咬住。

“啊!”

那阴影发出一声凄厉哀嚎,化为人形从比拉达尔枝头跌落。

功亏一篑。

……

——《太古之事·天魔大战》,精灵古籍,约第一纪元3年

使用了疾行术的卡卡修,只花了半天时间就到了黑山脚下。正午的黑山依旧没有太阳光的直接照耀,从山脚往上望,死气沉沉的,就如卡卡修此时的面色。

大半天来,他没吃过一口东西。

“那口营锅……被半兽人弄翻之前要是让我吃上里头随便一口肉,也不至于现在这样饿!”

咕叽——

幸亏肚子的哀鸣声没阿西兰那么响。

卡卡修叹了口气,饿着肚子开始爬山。

黑山并不高,只是黑罢了。哭山光秃秃的,就山脚有黑松林,而黑山上最多的就是黑松林。犹如黑海之浪那般,树林茂密到卡卡修完全看不清前人开辟的上山的路。

不过,卡卡修是盗贼,不可能没有路走。上山很简单,在树梢上一路晃荡过去就好了。

卡卡修的家,准确的说,他师父的藏身处,就在黑山顶上。

随着卡卡修的脚尖落地,枯叶发出“咔嚓”的一声。紧接着响起一连串“咔嚓”,卡卡修走到外表古旧残破的尖顶教堂门前。

他捏了捏喉咙,清了清嗓子。

“师父——”

“进来!”

听到这声没有感情的回应,卡卡修立马推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到他缩了下脖子。

这里原是梅拉教的教堂,里头却没有任何装饰器具。顶上垂下一根漆黑的链条,卡卡修推开门时晃荡了几下;插蜡烛的吊台已经飞到了角落里;彩窗上没有任何色彩,只有一团黑,并且没有一扇窗户是完好的;连大殿最里头的梅拉雕像都少了颗脑袋。地上四散着裂开的木头,它们其实都是椅子的一部分。而唯一可以坐的那把椅子此时正端正立在断头的梅拉像前。

但没人坐在上头。

卡卡修朝里头观望了一番,便关上门。他径直走到那把椅子上,小心翼翼坐下,双腿在这个过程中始终不敢松劲。

椅子发出可怕的声响,然而并没有解体。卡卡修拍了拍胸口,接着对着眼前的梅拉像做出朝拜手势。

那是将每只手掌掌心向外平摊,大拇指与另外四指分开呈90度,双手举过头顶,拇指对拇指,食指对食指,中指对中指所构成的手势。同时,朝拜者应将梅拉像的上半身笼在两掌之间空出来的菱形之中。

梅拉少了个脑袋,卡卡修怎么拜都觉着怪怪的。况且他也没有跪在地上,而是驼着背坐在椅子上。

“回来啦?”

眼前的没有脑袋的梅拉像突然发出人声。

“我是逃出来的啦,师父……不然怎么回得来?我可是死刑犯哎!”

卡卡修想了想,要是哭山监狱没有遭受到半兽人的袭击,这个时候的自己已经被装进麻袋里埋进坟墓了。

“狡辩!难道你心甘情愿被吊死在绞刑架上?!”

高瘦的身影从梅拉像后头窜出,一脚把卡卡修踹到地上。这下,唯一的椅子也四分五裂了。

“师,师父!你干嘛踢我?!”

卡卡修虽然嘴上抱怨着,身体却立马从地上爬起,扑向黑影一把将他抱住。

“想死你了!”

“刚回来就腻着我,真是没救了!我把你从多拉多带出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黑影用一只手将挂到他身上的卡卡修抛起,甩到梅拉像后头。

“两年的外出修行,收获如何?”

“……监狱的断头饭是营锅!”

“你!卡卡修你彻底没救了!”

黑影抖了抖披着的黑袍,将头上的兜帽扯下——

一位女子。长发飘飘,但面容姿色平平无奇。她长相并不老,但也不年轻,美与丑似乎中和在了她的脸上,使她看上去没有任何特点。浓重的黑眼圈,可能是她身上唯一的突出点了。

“我开玩笑的啦!不过刚刚那句也是实话……对了师父,我搞到了一把名剑!”

卡卡修从梅拉像后头一跃而出,笑着来到女人面前,从腰间解下一把收在青铜剑鞘内的短剑。

“师父你看!”

“什么啊……名剑?什么名字?”

“我从阿西兰·迪格尔那里弄来的!”

“迪格尔?!阿西兰·迪格尔……所以这把剑就是阿西兰圣剑咯?”

女人将卡卡修递给她的剑拿在手上,仔细观察起来。

“啊,原来这把剑也叫阿西兰啊……”

卡卡修挠了挠头,似乎难以理解为什么少女竟会与剑同名。

“不懂了吧?青铜王的阿西兰圣剑可是同玫瑰王的无敌剑齐名呢!”

“迪格尔家族家传的?”

“是啊,家传宝剑。卡卡修,你很厉害嘛,竟然能偷到阿西兰圣剑!”、

“我本来都要偷到无敌剑了!”

女人大笑起来,拍了拍卡卡修的肩膀,将短剑递还给他。

“还给那个叫阿西兰·迪格尔的女人吧。”

卡卡修一听,愣在了原地。

“为,为什么啊?!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怎么又让我还回去……”

“不是偷来的吧?”

“呃……”

女人这一下正中卡卡修的心底。确实不是偷来的,而是通过谈条件,阿西兰主动交给他的。

卡卡修低下头去,不敢与那双锐利的眼神对视。

“很明显不是偷来的呀。剑鞘太完好了,上头没有一点拉扯与磨损痕迹。是那个女人主动解下来交给你的吧?”

卡卡修只能点头。他完全被看穿了!

“虽说能弄到手里,怎么都好……可我们是盗贼啊,卡卡修!我向来只教你偷盗与潜入、脱身秘法,怎么你尽用其他方法办事?你答应了那女人什么条件?”

是吃醋了吗?怎么师父一谈起阿西兰,嘴里一直用着不屑的语气?

“她,她让我陪她到玫瑰去……”

“让你做护卫?”

“大概吧……”

“雇佣一个盗贼当护卫,这个女人到底怎么想的?”

女人一只手叉着腰,开始发起牢骚。

“我,我告诉她,我是从多拉多里出来的……”

“那就是你主动想陪她去了!”

“不,不是!”

女人放声大笑,笑声比之前还大。直到她笑岔了气,开始剧烈咳嗽才停。卡卡修走近她身边,却被弯起嘴角的她用手肘推开了。

“快去吧。”

“什,什么?!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快去陪她吧!人家都把家传的剑都交给你了,你若食言,很说不过去呀!”

“我惹你生气了对吧?!”

卡卡修急于安抚女人的情绪,可女人一直摆着手并背对着他。

“哪有?我没生气,卡卡修。你以为我没注意到飘到哭山上空的黑云?”

“那,那……”

“你那只手,原先是我的吧?”

卡卡修看向自己的左手。那只手细长,每根手指都比右手长出大概一个指节。别人问起他的时候,卡卡修一直都是以“小时候练习苏拉琴,手指够不到品格就用力伸长去够,因此左手手指比右手手指长一些”敷衍过去。

女人终于回过身来面向卡卡修。她从黑袍中伸出左手,手腕以下空无一物。其实女人能保住这条手臂已经是万幸了。

“嗯,是师父的。”

“那就用这只手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女人走到卡卡修近前,左手手腕抵住他瘦弱的胸膛。

“你长大了,是时候重返故国了……”

“不,我不想回去!那儿什么都没有!”

卡卡修捂住脑袋,逼自己不再回忆起痛苦。

“那儿有原本的你,桑扬·修·比格拉佐德。”

比格……比格拉佐德?!

多久没有听到别人叫自己这个姓氏了?卡卡修不太清楚。还有桑扬这个名字……他依稀记得父亲与母亲最爱这么叫他。

“桑扬!快过来,桑扬!父亲今天要教你剑术!”

“桑扬,不要再跑这么快了!绊了脚磕到脸和脑袋了该怎么办?!”

对……桑扬·修·比格拉佐德!自己有两个名字!

桑扬·修·比格拉佐德,卡卡修·戴岚·佐德。

然而——

“……我已经决定用你给我起的名字活下去了,师父……”

“复仇在你心里占多少比重?”

女人并没有听卡卡修的解释,而是自顾自提问着。

“复仇……比重?我做不到,师父!想想看那些黑骑士,他们是怎样斩下我们的手的!”

“那多拉多就白白陷落了,卡卡修。接着,整个亚尔塔兰达都会陷落。”

“不关我的事!我一个凡人能做到什么?!我只有这只手还有些能耐!”

卡卡修抬起左手,在空中乱挥着,想象着自己手中拿着利剑,斩杀记忆中的一只只怪物。

“你……相信预言吗?卡卡修?”

女人突然对他问出了她平时最嗤之以鼻的话题。

“预,预言?!”

“你知道,梅拉最后说了句什么话吗?”

女人抬起没有手掌的手臂,指向没有了脑袋的梅拉像。

“梅拉?她只不过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谁知道她最后说了什么,她可能从没存在过呢!”

“不,她存在。我的兄弟姐妹们也曾存在。卡卡修,是时候告知你这一切了……”

“什,什么一切?我真的听不懂啊,师父!”

卡卡修一脸茫然地盯着养大自己的女人的眼睛。她的眼神虚无缥缈,好似看透了尘世,看向整个宇宙——泰基亚。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叫什么?”

女人又笑了,亲切的笑容让卡卡修回想起她爱抚小时候的自己的情景。

女人是严师,同时也是慈母。

“叫……‘内’什么的。我记得你说那是古语,我至今也只知道你一人会说古语。”

“Nameless,对吗?”

“这个发音……应该没错,Name……less。”

卡卡修自己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并不拗口,但他不懂意思,只记得女人那时说这代表着无名者。

“所以你并没有名字啊,师父!”

“不,这就是我的名字。梅拉给我取名:Nameless。”

“梅拉给你取名?!”

卡卡修的脑子这下完全混乱了。

“梅拉不是……传说中的地母、造物主吗?!”

卡卡修转头看向那没有脑袋的雕像,接着又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女人。他突然感觉眼前被自己称作师父的女人变得熟悉而又陌生。十多年来,她的外表并没有苍老多少,但他确信她同他一样是个人类……

等等,人类怎么可能会长有一只会发光的手掌呢?!魔法!这只手绝对是魔法道具!也难怪它能够任意嫁接,因为它压根就不是普通的手啊!

“梅拉创造了亚尔塔兰达……与兄弟姐妹们,还有我。卡卡修……”

卡卡修看着女人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正在纠结该不该说出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是十一至尊之一的Nameless。”

下山的路,卡卡修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

师父是传说中的至尊什么的……简直像是在开玩笑!

但师父——戴·舒瑞克·佐德——从没骗过自己。而自己刚知道这个念了记了十多年的名字是假名,师父的真名用古语叫Nameless,翻译成劳尔语就是无名者。

所以,自己是在做梦吗?

撞到树上的痛感告诉卡卡修他并没有做梦,一切都是真实的,一切都发生了。多拉多的陷落、父母的死、城里人的死、师父把他救出来、师父教他成为一名盗贼、偷无敌剑、被关进哭山监狱、遇到萨鲁什、遇到睡莲、遇到阿西兰、一起吃营锅、被半兽人袭击、同阿西兰做了交易、回到黑山……

知晓了一切,再下山。

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最后师父抛下一句“我要你帮我解决掉西索斯与撒潘”,就赶他走,这算什么?!

西索斯……是地狱的魔神对吧?!撒潘是地狱的恶龙对吧?!传说里头,梅拉加上十一至尊都没能战胜他们两个。

现在,曾是落败者的师父要他这个凡人去解决掉两个恶魔……怎么想都不可能!即使师傅告诉他,梅拉在最后说了句“流黄金血的凡人,将斩落恶龙的脑袋,撕裂魔神的魂”。

自己是个凡人,但肯定不是流黄金血的凡人。黄金王的儿子身上就一定流着黄金血吗?!卡卡修清楚,自己的血是红色的,与其他人类没什么不同。

总之,莫名其妙的……

不过卡卡修答应了阿西兰今晚与她们一行人在门多萨镇的白马旅馆汇合,是该守约。

盗贼也应该守约。是个人就该守约。

卡卡修看了一眼腰间的阿西兰圣剑。

本来是带给师父的礼物,她却让自己还回去……

师父的话不能不听,只好还回去了。阿西兰那姑娘估计会很开心吧?

这么一想,卡卡修被打击到的心情稍稍好受了些。

女人看着空荡荡的教堂与大开的门,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

“这次与他的分别,可能就是永别了……”

她呢喃着。她清楚师徒二人的此番离别并不愉快。

“不过,既然知道了我是Nameless,你就别再想着逃跑了吧……尾随者!”

女人抬头尖啸一声,对着教堂顶上悬下来的那根漆黑链条掷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那链条剧烈晃动了一下,接着,一个细长身影凭空跌落到地上。

女人走近他,一把拔出插在那人背上的黑金匕首。

“神圣气息……暮色之牙!你果然是Nameless!”

女人叹了口气。她并没有听懂尾随者说的话。他说的是黑地语,当年多拉多的黑骑士们交流用的语言。

她观察起侧身躺在地上、咬着牙备受神圣气息煎熬的尾随者。他穿着紫色的裹身长袍,不过女人清楚这其实是件隐身衣,尾随者被她的匕首刺中了,这才显了形;他背上流出的血是蓝色的,这让女人想起一个并不怎么常见的种族;再看到他紫袍下的脸,同样是紫色的,眼睛泛着幽幽蓝光;最为奇特的是尾随者的耳朵,同精灵与半精灵相似,向上突出,尖细又长。

“黑暗精灵……刺客。你尾随着我的徒弟到这里,为了什么?”

地上的黑暗精灵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女人的匕首·暮色之牙附着的神圣气息逐渐侵蚀掉他的身体,他也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那就痛苦地、煎熬着死去吧,西索斯的走狗。”

女人不再管他。她走到不完整的梅拉像前,恭敬地下跪朝拜。

“梅拉,您的女儿Nameless,向您祈祷。恳请您为女儿的徒弟,桑扬·修·比格拉佐德施以加护。”

语毕,那梅拉像瞬间垮塌,倒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女人站起身,跨过黑暗精灵正在逝去的身体,走出教堂。

“对不起,卡卡修……”

她清楚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了。她必须要去做某件事,重要的事。

黑暗精灵花费最后一丝生命力,抬眼注视着女人离去的背影。他终于受不住痛苦,低吼出声。

他的身体化为黑紫色的烟雾,飘到空中,飘出教堂的门与破碎的窗户,消失在太阳下。

黑山依旧无法被阳光直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