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盗贼与刺客完全是两类职业、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但很多人容易将他们混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二者信奉的至尊为同一人——“阴影中的人”。

没错,就是那位差点从魔神西索斯手中抢夺到魔松剑的无名至尊。

其实,盗贼又可以细分为“盗”与“贼”两类,而刺客单属一类。

想象一下——

今天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睡了午觉的你闲来无事,决定到大街上去散散步,回到家却发现自己腰上的钱包不见了,那你就是碰上了“贼”;你走在大街上却被拦住了,拦路的人拿刀逼你交出钱包,那你就是碰上了“盗”。你不巧遇上的这两类人都可以被称呼为”盗贼”,他们其实是一类人。然而接下来这种情况——

你好端端走在大街上,突然感到身体某部位一阵剧痛,紧接着失去意识,并且再也没有回到家中……那你便是被“刺客”找上了。

很明显,“盗”“贼”并不以夺你性命为目的找上你,他们看上的是你腰上鼓鼓的钱包。但“刺客”,绝对是以夺你性命为目的找上你的,他们看上的只有你的命!

大多数盗贼各自为营,单独行动,极少部分组成团伙打家劫舍,专干大买卖。当然,刺客也有单独行动与集团行动之分。

大多数刺客为赏金刺客,他们单独或结成小团体行动,听命于委托人、金主。你给他们规定数目的金钱,要他们杀哪些人他们就杀哪些人,“一手交钱,一手杀人”。极少部分为世袭领命刺客,人数众多,都为血亲。他们听从于某些人——“主人”——的命令,世世代代只为其与其家族效劳,不为金钱。这类团体当中最有名的当属玫瑰帝国的皇家刺客“血十字杀”。

不过,盗贼却有从未被人熟识的隐秘的一支——赏金盗贼。其中的代表人物为活跃于第一纪元与第二纪元的“不死贼”——戴·舒瑞克·佐德。

……

——《匕首之尖》,伦斯·萨拉杨,第二纪元2477年

萨鲁什跃下二楼至一楼,一眼便瞧见房梁上吊着个胖子。他凑近脸一看,发现那是先前滚下楼的旅店店主,早已断了气。胖店主那别人看不太见的粗脖子被整个绞碎扭断,血肉模糊;肥厚的下巴被人掰开拧了一圈,一半连在嘴边,另一半悬在了眼皮上方;萨鲁什起初以为店主的肉脚被人穿了根绳子,这只猪才能被挂到房梁上,仔细观察之后却发现那绳竟是脚筋,被人从店主腿里头整根抽了出来,还在梁上打了个死结。

“也是个狠人呐!”

萨鲁什感叹完,挥动大剑将吊着的尸体斩成肉末。

“挡在这里真碍事,影响我打架!”

狮子开始搜寻起猎物,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光亮。

克克提亚公爵阿拉宋的“呜呜”声已经听不见了,听音辨位此时完全起不到作用。黑夜中,萨鲁什没有听到一点儿动静。

“难道……还躲在楼梯上没下来?!”

萨鲁什刚抬起举着大剑的右手,一阵风便冲到了他的右脸颊。萨鲁什瞬间朝左侧一个翻滚,同时挥动大剑劈向身后。他觉得右胸口火辣辣的疼,显然刚刚被某个东西攻击了。

大剑没有砍中东西,于是萨鲁什半蹲到地上,将剑横持在了胸前,而他的背后有大十字架保护,因此不需要担心来自身后的偷袭。

“怎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萨鲁什低头瞥了一眼右胸,黑色的披风已经染上殷红。肉外翻了,血流不止,但现在他没工夫包扎。

这时,天花板裂口之上传来阿西兰的咆哮声,

“萨鲁什,下面是什么情况?!”

“我遭遇了……看不见的敌人!你们小心点儿,睡莲,阿西兰!我不清楚到底有几个人!”

最好只有一个……狮子砸吧砸吧嘴,在等待黑暗中随时可能袭来的第二次攻击的同时,向漆黑的楼梯口挪移过去。

这一瞬间,萨鲁什清楚听见二楼的一扇窗户被猛烈合上。这下声音很重,接着又传来一声玻璃碎裂,柯胡胡的惊叫声紧跟其后。

“啊呜!”

“他妈的,什么东西?!”

萨鲁什听得出来,阿西兰的叫骂声夹带着恐惧。房间里出事了?!

利剑出鞘的声音萨鲁什再熟悉不过了。阿西兰的长剑率先出鞘,接着睡莲的慈悲剑也出鞘了。

“你们二楼现在什么情况?!”

“看不见!我看不见那鬼东西,萨鲁什!睡莲,你快用你的魔剑想想办法!”

“可我不会真视魔法呀!”

真视魔法?!半精灵这句委屈的言语倒是让萨鲁什心里有了底。

自己现在面对的应该是隐身了的敌人。

他将横持的大剑收回背后。身前的抵挡物刚移开,凌厉的风便又袭向他的脸。这次是从房梁上来的!就是之前旅店店主被吊着的那个位置!

“来吧!”

萨鲁什对着黑暗笑了。

他并没有完全收回手里的剑。那柄大剑又重新被他横持在了身前,只不过这次剑刃是朝里外两侧的。风停了,剑身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

是那东西重重撞到了剑刃上。萨鲁什亲眼看见面前的黑暗里飞出一股股蓝色液体,溅上他的脸和眼睛。狮子下意识用鼻子闻了闻气味,又伸出舌头沿嘴边舔了舔,辨识出那蓝色液体是血。

他冷哼一声,根本不屑于抬手去擦拭。

黑影显形,顺着剑刃慢慢倒地。

“你惹错人了!”

萨鲁什狮口张开,冲着眼前那团倒在地上的黑影嘶吼。接着,他用左手从背后抽出一把奇异形状的剑,狠狠砍向黑影。这时他才看清地上的并不是黑影,而是紫影——套着紫色长袍的人。

并没有犹豫,大剑重重劈了下去。紫袍人没有发出声音,身体瞬间被砍成两段。

“硬气并不能使你活命。”

萨鲁什将两把大剑小心翼翼收回背后,这次没有风再划到他的脸上。他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大裂隙,耳朵竖起听着……

二楼没了动静。

萨鲁什全神贯注战斗的时候并不会去注意周围的事物,所以此时的他也不清楚刚刚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头,二楼的房间遭遇了什么变故。

但阿西兰最后说她“看不见那鬼东西”……他们也遇到了眼前这只会隐身的怪物!

萨鲁什转身朝楼梯冲去,但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便愣住了。

楼梯上没有被五花大绑的克克提亚公爵,也没有隐形人向他发起攻击。没有东西。木质的楼梯除了头尾,中间全断了,断成了四分五裂。

这下,旅店二楼成了孤岛。

萨鲁什急得眼里冒火,但他确定他跳不到上面去。从高处跳下来容易,再上去,难。

“若是那个盗贼在的话……他肯定上得去!”

兽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在黑暗中他摸索到旅店后厨,发现这里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四五具尸体。

“不好意思,得拿你们几个垫脚了……”

卡卡修这一路上一直盯着二楼那扇窗户。它在他眼前碎了,玻璃飞到外头的泥地上,紧接着一个手里拿剑的白色人影从里头摔了出来。那剑隐隐亮着白光。

“啊啊啊啊啊——”

听见这熟悉的叫声,卡卡修咬了咬牙,再次加速脚下的奔跑步伐,总算是赶到了旅店楼下。白色人影重重压在他的身上,两人重叠着倒地。

“疼疼疼疼……卡卡修?!你终于来啦!”

果然是这个傻里傻气的半精灵……卡卡修不顾自己背部与胸前的疼痛,将睡莲压在他身上的身体翻到一旁,抬头看向二楼的窗口。

“阿西兰怎么样?!”

“还和不知什么鬼东西打着呢!”

“该死!”

卡卡修急忙起身,把他的双手按在旅店的外墙上,双脚贴地一蹬迈上墙面,两三下便爬到了窗口附近。房间里头传来家具的碎裂声,以及女人的尖叫。卡卡修瞥了里头一眼,瞧见了躲在床下瑟瑟发抖的半身人柯胡胡。

“敢动我的人?!”

盗贼像烟雾一样溜进窗户,加入激烈的战斗。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睡莲看愣了。他学着卡卡修将自己的手贴在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墙上,然后,双脚起跳……

接着他的屁股又摔进了积水坑里。

“我还是老老实实跑到楼上去吧……”

睡莲摸着屁股站起身,刚拐了个弯就撞见一匹黑马。准确地说,是一匹黑马迎面撞上了他。

半精灵哀叫一声被撞翻在地。他急忙捂住脑袋,万幸的是黑马的铁蹄并没有踏到他身上,只是从他脸上越了过去。

马蹄声远去了。睡莲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望向黑马的离去处。

“等等,在马背上的是……”

马背上似乎躺着个人。

睡莲眯起眼睛。

那低垂脑袋上飘荡着的长卷发,还有那熟悉的捆绑姿势……这下,他几乎可以确定瘫在金马鞍上的人是王国的克克提亚公爵阿拉宋了。

但黑马的缰绳并不在阿拉宋的手上。它在空中漂浮着,像是被空气握住。

“……看不见的敌人!”

睡莲被摔昏撞晕了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他同时按下慈悲剑剑身上的四个巴跖灭符文,紧接着念起咒语,催动起手里的剑使它漂浮到空中。

随着咒语的念诵完毕,睡莲将手指猛地朝远去的马背上一指。剑身上的四个巴跖灭符文光芒四射,随即,慈悲剑像离弦的箭矢那般射出,直直飞向马背。

“要中啊!”

睡莲向至尊露西娜祈祷,因为他清楚自己扔东西的准头很差劲。他曾被人教过使用弓箭,但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故导致他最终没有选择成为一名合格的精灵弓箭手,而是选择成为一名剑士。

自那时起,他就像离弦的箭那样,没有回头之路了。

在半精灵的期望视线中,慈悲剑瞬间飞抵马背,擦过瘫在上头的阿拉宋的肚子。荡在空中的缰绳瞬间松弛下来,紧接着剑身刺入黑马的脑后。那奔驰中的马儿像突然崴了脚,前蹄跪地,把阿拉宋与突然显形的紫色身影甩出它的背,然后翻滚到地上,头一歪一动不动了。

“中了!运气真好,多亏了月神露西娜!”

睡莲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那串珠子,幽幽的蓝光在黑暗中闪烁。

“莱尔玟,感谢!”

半精灵的眼前显现出一位背着弓箭的银精灵女子。他笑了,接着快步跑去寻找被从马背上甩到路边草丛里的阿拉宋。顺便,他要好好瞧一瞧那具显了形的神秘敌人的尸体。

“克克提亚公爵,您在哪儿呢?”

阿西兰在旅店的三楼晃悠,寻找那个已被她刺中一剑、隐身逃遁了的敌人。

要不是卡卡修突然从窗户翻进来,她早就把那人刺成蜂窝了。想到这里,阿西兰回头瞪了一眼受在楼梯口的卡卡修。

“早不来晚不来,最关键的时候跳出来,坏我好事!”

“这我哪能预料到啊,又不是先知!看房间里头乒乒乓乓打得激烈,我脑子一热就冲进来了嘛!”

卡卡修也是无语,进来想帮把手的人,突然间就被指责了。

“你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你可是王女……”

“怎么可能出事?!”

卡卡修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我真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啥?!”

阿西兰笑着,一脚踹开三楼最后一个紧闭客房的房门。床上一大滩血迹,对头的窗户大开。阿西兰将剑举到胸前,顺着从门边一路延伸到窗台上的蓝色血腥味液体小心翼翼走到窗边。

房客的脑袋连着身体挂在了外头。

“卡卡修,你那里……”

“我守着呢,没东西从楼梯上下去!房间里什么情况?”

阿西兰把剑伸出窗外挥了挥,房客的尸体从三楼跌落到旅店外的地上,绽放出一朵血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阿西兰没有被偷袭,也没有从伸到窗外的剑上感受到什么。

“他应该跑了……”

阿西兰叹了口气,把剑收回腰间的剑鞘。

“跑了?!是你没认真检查吧?”

“放屁!不信你自己来看!”

阿西兰刚转过身,冲门口骂了卡卡修一句,就听见背后传来动静——

啪嗒,啪嗒。

她猛地拔剑回身,却发现窗边依旧空空如也。

自己幻听了?可刚才明明就听到……

啪嗒,啪嗒……

没听错!是水滴在地上的声音!

阿西兰低头看向房间的地板。就在她脚尖不远处,一滴滴蓝色液体正滴落汇聚成一团。阿西兰下意识用鼻子嗅了嗅,血腥气直冲脑门。

蓝血!是先前被自己刺中那人所流的!

阿西兰想抬头,但已经做不到了。她觉着肩膀猛地一沉,脑袋像是被某两个坚硬的东西卡在了中间,紧接着便感受到一阵传入脑中的剧痛。

两只手臂像是要被人从肩上活生生撕扯下来一般!

阿西兰被重压到跪地,此时她想抬手往头顶挥剑,才发觉自己的两只手已经僵住了,动弹不得的同时也在慢慢失去知觉。

她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喊出一个名字:

“卡卡修!”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就被整个掀开了。双眼模糊之中,阿西兰目睹一团黑影窜到她身前。那抹黑中添有耀眼的金,卷上她的胸口;往上;再是脖子;再往上;她的脸。恍惚中,阿西兰瞥见卡卡修模糊的面容,他似乎对她展露了一个微笑。接着,黑影再往上掠,金色袭向正压在阿西兰头顶和背、撕裂她肩膀手臂的东西。

“卡卡修……”

阿西兰不明白,为何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心里挂念的却是这个男人。

这两只手臂保不住了……

萨鲁什见到卡卡修怀抱着的阿西兰的第一眼,就明白了这位公主醒来将要面对的残酷现实。

而睡莲正搀扶着阿拉宋,杵在一旁沉默不语。他的脸色很难看,像极了旅店上空的黑云。半精灵背着五花大绑低声呻吟的克克提亚公爵跑进旅店门的时候还是笑呵呵的,一见着卡卡修怀抱阿西兰从二楼房间地板上的裂口跳下,他瞬间懵了,竟松了手,把公爵扔到了地上。

当然,阿拉宋被睡莲摔到地上的时候,严封的嘴巴还在“呜呜呜呜”。当他用屁股与并拢的双腿艰难挪过身来,目睹了旅店内的惨状以及阿西兰的严重伤势之后,这个曾被她严词拒绝的男人眼中竟也渗出泪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众人都没有理会他。萨鲁什伸出双臂,还在二楼的柯胡胡半蹲下来,跳入他的怀中。他将她放下,用手指拭了拭她的泪,却根本擦不完、止不住。柯胡胡的泪水就像决了堤一样从眼里涌出。半身人有这么爱哭吗?

“现在该怎么办,卡卡修?!”

睡莲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作为一个半精灵,难道不清楚状况吗?现在只有银精灵才能救得了阿西兰,保住她这两只手!”

一说到手,卡卡修就像是爆炸了一样,嗓音提高了好几倍。

“银精灵……所以我们要去东边的兰加……”

睡莲低下头,又不说话了。他似乎对银精灵的都城兰加有极其不好的印象。

“去兰加要十天半月,到了那儿阿西兰她早就……我们还是得先去玫瑰。”

萨鲁什抚了抚卡卡修的肩膀,卡卡修则低头抚了抚阿西兰破碎肩甲之下的深深伤口。他突然皱起眉头。

“让我们的公爵说话!”

睡莲被卡卡修这一声惊了一跳。他哆嗦着解开绑在阿拉宋下半张脸上的皮革。阿拉宋终于能说话了,他先是咳嗽了几声,又猛烈喘了几口气,接着瞪住怀抱阿西兰的卡卡修的脸。

“不给我松绑吗?!”

“没那个必要!我们能照顾好你的,公爵大人。”

卡卡修冷哼一声,对阿拉宋这个王国公爵、国王的弟弟毫不客气。

“呵,我渴了,饿死了!我都多久没吃东西了,这也算照顾得好?!”

“那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好好回答就给你喂吃的。”

“快问快问!”

卡卡修深吸一口气,

“公爵大人,我记得你之前在哭山的时候说过,精灵王已经在玫瑰城候着了对吧?”

“没错!黄金联盟的几位王都已经在玫瑰了,就差阿西兰一人了!”

“也就是说,银精灵那位女王也在玫瑰城里?”

“当然了!”

卡卡修点了点头。阿拉宋这时候眼里已经不再流泪了。

“我问完了。萨鲁什,弄晕他。”

“什么?!”

还没等阿拉宋反应过来,兽人已经一拳敲在了他的太阳穴上。阿拉宋头一歪,身体朝一侧倒下,被睡莲手忙脚乱地扶住。

“睡莲,给他喂点水,再把他绑紧一点。之前那匹马已经死了对吧?我猜也是。萨鲁什,你去旅店马厩那里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能跑的马。我们得尽快赶到玫瑰。本来预想的是再花两天到那儿,但现在……”

“我懂的,卡卡修。看来马厩里的马儿要累死几头了。”

萨鲁什说完,刚准备出门,就又被卡卡修拦了下来。

“还有什么事要我去办的吗?”

“……那头猪呢?”

萨鲁什当然明白卡卡修指的是谁。

“早被我剁成肉酱了。要是你想拿他做香肠的话……”

难得萨鲁什也有开玩笑的时候。

“宰了就好。因为阿西兰,柯胡胡我暂时管不到了,能把她托付给你吗?我看她很信任你。”

狮子笑了。他摸了摸站在一旁抹眼泪的柯胡胡的栗色脑袋,

“我尽力。”

“柯胡胡,你喜欢这头狮子吗?”

“喜,喜欢!”

边哭边笑的半身人真是可爱呀……萨鲁什觉得自己以后也得找个母狮人给他生只小狮子出来。

他朝柯胡胡伸出大手,半身人赶紧牵住。

“过来帮我一起找马吧。”

卡卡修注视着萨鲁什与柯胡胡走出旅店门。当他们把门带上之后,卡卡修将怀里的阿西兰慢慢放到地上,让她破碎的躯体平躺。他深吸一口气,沉稳地亲手脱下阿西兰浸在血中的铠甲。

然而并不好脱。阿西兰身上凝固的血与粘腻的汗使每一寸铠甲的剥离都充满难度。卡卡修不得已用上了自己的黑金匕首,用匕首尖端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割开阿西兰的皮甲与各种绑绳。

“溜进白露宫偷无敌剑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当卡卡修满头大汗,手指也酸到快撑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将阿西兰上半身的铠甲、皮甲与各类衣物都饰品都剥了下来。到最后,只剩那件贴身的秘银软甲了。

“这件就先不管了,到了玫瑰再说。”

卡卡修翻身上到二楼,不一会儿便搜了些干净的衣物床单下来。这时候,旅店门外响起几声马的嘶鸣,睡莲背着重新捆绑好的公爵螃蟹走出门去。

“卡卡修!”

兽人的喊声传进旅店里。

“怎么了萨鲁什?”

“马厩里的马都没了脑袋,所以我花了点时间去镇子里找来了三匹马!你给点指示,该怎么安置阿西兰才好!”

“让睡莲进来!”

于是一双大手把半精灵推进了门内。

“要我做什么?”

“搭把手,把床单铺到地上,铺平整一点。”

睡莲接过卡卡修递给他的干净床单,蹲在地上开始整理。

卡卡修则走到后厨,把手里一件衣物浸入未被鲜血污染的水缸里弄湿,回来开始擦拭阿西兰身上的泥土、汗渍与血污。

“得把你干干净净带回去,不然青铜王那个老家伙见你现在这样,肯定当场就判我们几个死刑了。”

这话引得睡莲也长叹一口气。

“干干净净回去……”

“睡莲是哪里出来的?”

“我是半精灵。”

“我知道你是半精灵。你身上是金精灵血统还是……”

“金精灵血统。我家乡就在现在的多拉多。”

卡卡修停下了正擦拭阿西兰身体的手,抬头注视起睡莲。此刻的半精灵眼神空洞,一脸哀伤。

“……瑞林。我在那儿出生。母亲是纯正的金精灵,父亲只是个长途跋涉到瑞林的普通人类商贩。”

“那先前谈起兰加的时候,为什么……”

“兰加……那儿相当于我的第二故乡。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都是在兰加度过的。不过现在的我,只是个游侠罢了。”

睡莲短暂回忆到最后,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挠着头不去看卡卡修的脸。

也是个有经历的人物呢。卡卡修心想。

“那个……卡卡修,我铺好了。是不是要把阿西兰放到上面裹起来?”

“啊啊,没错。”

卡卡修又拿起一件干衣服擦净阿西兰身上的水渍,接着给她那半撕裂状的肩膀垫上一块白布,再裹上厚厚一层棉衣。

“帮我一把,睡莲。你抱住阿西兰的两条腿,我抱上半身,把她小心点儿移到你那儿去。”

“好!”

卡卡修与睡莲行动起来,很快便把睡美人移到了铺好的床单上。卡卡修又从旅店后厨携来一些绳索,将睡美人牢牢固定在数层厚实的布料当中,只露出她那张苍白、失去了往常血色的脸。

卡卡修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把腰间的阿西兰圣剑交还给她。

他大喊了一声兽人的名字,在风中不停晃荡的旅店门被一双大手扯下。萨鲁什走了进来,后头跟着披了件大黑袍的矮小身影。

“真碍事……卡卡修,还需要我做什么?”

“阿拉宋你安置好了吗?”

“捆马鞍上了。到时候让睡莲骑一匹马在前面牵着就行。柯胡胡小,我抱着赶路很方便。剩下最后一匹马就留给阿西兰……所以我还要把她捆到马鞍上?”

卡卡修摇了摇头。

“阿西兰交给我,我会把她带到玫瑰。”

“你要怎么做?一路背过去?接下来我们可是要狂奔……”

“我跟得上。凭这只手完全抱得动她,还有我这两条练出来的腿,足够了。”

萨鲁什盯着他,睡莲也盯着他。

“相信我!”

“我信得过你,卡卡修。”

“我也相信你!”

萨鲁什拍了拍卡卡修的背,扯上柯胡胡的帽子,抱起她径直走入雨中,将她抱到一匹棕马的背上。睡莲也戴上他那脏到不行的白袍兜帽,拍拍卡卡修的肩膀,走出旅店,跨上立在最前面的一匹白马。

“我们先出发了!卡卡修你跟的上吧?”

“放心,跟得上!可别被我超到前头去啊!”

萨鲁什笑着点点头,走到前头一把拽住柯胡胡骑的棕马的缰绳开始飞奔。

“喂喂喂,我还没准备好呢!”

睡莲一只手牵住捆有阿拉宋的马儿,另一只手握住身下白马的缰绳,回头看了卡卡修一眼,也跟着狮子与棕马离去。

卡卡修望着监狱伙伴们离去的背影,久久伫立在原地。雨点洒在他脸上,也洒在他怀中阿西兰的脸上。他垂下头看向怀里,接着颤抖着将手抬起,手指碰上苍白少女的嘴唇。

卡卡修再也忍不住了,他膝盖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盗贼忍到现在,在众人离去之后,终于抽泣了起来。

他未曾想过,有那么一天,自己会体会到师父当时的心境。

怀中的少女已经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