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还没有贴上瓷砖，徒有水泥的楼梯一直向上爬去。上面就是第八层了，下面七层中除了建筑工具以及还没有开封的水泥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空旷地大楼中，唯有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为这漆黑的环境中提供着仅有的一丝光明。
从小到大，黑夜一直是存于心中的恐惧。
不论什么时候，即便是现在也是如此，总是害怕在前方的黑暗之中会突然钻出什么东西袭击自己。
小时候害怕的是鬼影和妖怪，月光照射下夹缝中的阴影仿佛是这些超自然生物最适宜的栖息地，而自己则是他们伺机的对象。
再长大一些后，害怕的对象就不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他总是会产生有人躲在阴影或者视野的盲区中的错觉，即便明知道是自欺欺人，但这种念头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了自己所害怕的即不是人也不是那些鬼怪。真正让自己惶惶不安的，仅仅是黑暗中的那份未知罢了。
当然，此时此刻这种感情依旧是那般强烈……
洛子兰踏上了最后一个台阶，然后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脑海中先前的回忆霎时间烟消云散，剩下的仅是冷静。洛子兰来迟了，第六名受害者已经死了，在他的眼前。
正对着数米之外，一个身影立在那里。身上那件原本为紫色的羽绒服在鲜血的浸润下已然变成了污浊的黑色，脖颈上那裸露的白皙肌肤也是染上了点点殷红的斑驳。
赤裸的足下浸泡在流淌的血泊之中，一幅宛若瑰丽的艺术品般尸体碎块整齐有序的铺设在一旁。恐怕她不穿鞋的原因只是不想弄脏它吧。
月光渐渐映出了她的轮廓，这时洛子兰才认出来，这个少女不就是吕叶馨给的照片中的那个苏雨霖吗？
命运这种东西……真的是造化弄人。
“怎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散步……我这么说你会信吗？”
少女用沉默回答了他，显然答案是否定的。伴随着沙粒与混凝土摩擦的声音，洛子兰向着苏雨霖迈了一步。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干出这种事情的，竟然会是你啊。”
新鲜的血腥味充溢于整个楼层，这是生命陨落的味道。不禁让洛子兰的精神愈加亢奋起来，像是体内要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一般。
“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雨霖嘴唇微微颤抖着说着，其实她自己也很清楚，这种问题连问的价值都没有，能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很显然是敌人，除此之外别无它项。
“和你一样，是谕者罢了。”
冷冷的声音，直刺苏雨霖神经身处，让她打了个冷颤。
“谕者？……”
“啊啊，看来你还不知道啊，关于咱们这种异能力人的称呼。嘛，但也无所谓，称呼这种玩意，本身就没什么意义。”
若是稍微花上几秒钟给她解释一下并不是不行，但此时的洛子兰并没有这个想法，因为谁会和一个将死之人浪费口舌。恶即使恶，这点不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话说回来，将死人肉块摆成这样，你到底是变态到什么地步才能养成这种癖好。”
“虽然您对我有恩，但还是请你不要这么称呼这幅作品！这不是什么肉块也不是什么癖好！这是一幅画，一件艺术品！”
苏雨霖斥言反驳道，看来她无法接受洛子兰的这种说法，仿佛像是在糟践一件特别美好的事物。
但这种行为只不过是让她在洛子兰的眼里更为病态罢了，已经到了那种无药可救的地步。
“画？开什么玩笑。看清楚了，这只不过是一具在你的玩弄下，沦落为毫无生机的尸体罢了。若是眼前的这种东西都能称之为画的话，那这世界上就再无美可言了。”
“住口……”
洛子兰继续向着苏雨霖走去，不快不缓的步伐声在空旷的楼层中格外明显。
“画作承载着人类意识中的美，不论是现实中记录的美，还是内心中渴求的美，都是饱含着画者对美的向往。而你这个呢，显然不符合这两点中任何一点，仅仅是在玩弄生命，毫无美感可言。所以，那只不过是一滩令人作呕的碎肉罢了。杀人魔！”
“住口！”
强烈的厌恶感充斥于心。此时在她的眼里洛子兰已经完全沦为敌人，或者说是可以毫不留情的对象。
这种所谓的美，不过是对生命的一种陈述而已。洛子兰说这具碎散的尸体，以及将他变成此等惨状的自己，都丝毫没有美感可言。那么，岂不是现在的她就宛若行尸走肉，和这具尸体别无二致吗。
“不是的……我也是知道这种事情是……但我必须这么做，不然姐姐她是回不来的！”
像是一位喊冤哭诉的女人，苏雨霖嘶哑地叫了起来。
“真的如此吗？”
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饱含讥嘲的笑容。
“那你脸上此时的笑容又该如何解释啊，现在的你看起来只是在享受这种复仇的快感啊。”
“不是……”
苏雨霖的辩解戛然而止，因为她的右手已经捕捉到了嘴角的那丝弧度了。
“承认吧，我们是一类人啊，都是超脱常理之人。”
“不是这样的啊！！！！！！”
苏雨霖眼神颤抖着，她脱下外套，毫不犹豫地将右手手指插进肩膀处那还未愈合的伤口中，艳丽的鲜血顺着手指从中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愣愣地看着苏雨霖这不明所以地举动，一股不祥地预兆从洛子兰心中升起。
手指拔出，携带着一丝鲜血在空中划出一条鬼魅的弧线。
“这份……痛楚，足够了。”
洛子兰凝视着苏雨霖，棕色的瞳孔中捕捉到她身后的映像仿佛开始恍惚、扭曲。就像有什么东西虚浮在她身后，但根本看不见实体。
“映出你了呢。”
一阵强烈空间扭曲的波动，洛子兰的右肩上瞬间多了一道血口。
“这……”
没有时间去思考，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看不见的攻击向自己袭来，他在一瞬间向右侧跃去，像是弹射一般。
嘭！
他原本所在位置的后墙上顿时多了一道裂缝。
看着苏雨霖瞪着自己的双瞳已经变成了令人发颤的淡银色，聚拢着杀意的目光如同蟒蛇一般死死地咬住了自己。
他初步认定苏雨霖的能力并非普通的远程攻击，没有轨道、没有预兆，只要在她视野中就会受到攻击，纵然防御也没用。
这家伙，很棘手啊。
苏雨霖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但作为谕者的能力却是如此超乎预料的强大。
洛子兰保持着奔跑，他的身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穿梭于柱子之间，像是要逃离苏雨霖的视野一般。
“没用的！”
幽灵般地声音传入洛子兰的耳畔，他明明是已经逃离了她的可视范围，但那种被暴漏在视野中的感觉却依旧存在。
“糟了……”
在空间扭曲的一瞬间，他纵身一跃从楼梯口处跳向下一层。
楼下传来的铁桶倒地的声音，苏雨霖依旧站在原地，嘴角绽放的笑意更加浓郁。
她将浸满血污的右手食指轻点在舌尖上，像是在品味着名为生命的美酒。
“很果断的决定……但是你真以为能逃掉吗？”
她回过头望向身后的玻璃幕墙，其中映出来的，是她自己那浑身浴血幽灵般的身影以及一张并不属于她的银色面庞。
……
第七层的光线要比第八层差上很多。
跨过翻倒的铁桶以及水泥袋，鲜血顺着臂膀滑落，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清晰可见的血痕。
像是在搜寻着猎物一般，苏雨霖托着沉重的脚步四处搜寻着洛子兰的身影。
四周到处都是林立的承重柱以及堆积的建筑废料，这些都是值得重点关注的对象。
很明显，她自己的实战经验和洛子兰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相对最有效的决断，反正她自诩是做不到的。而且至于洛子兰的能力之类的，她也全然不得而知。
冒然上的话，说不定……
但此时身上传来的剧痛以及愈加恍惚的视线都在警示着她自己身上受到的伤害已经到了不容忽略的程度了，也就是说如果不抓紧将洛子兰找出来，先死了的肯定是她自己。
当机立断，这已经是背水一战的地步了。
如果你躲着的话，那就将你硬生生赶出来好了。
苏雨霖眼中升腾起银色的雾光，将这一整个楼层中的玻璃一片接着一片破坏掉。四散的玻璃碎渣飞舞于空中，宛若满天星辰般反射着点点光芒。
“找到了！”
苏雨霖那如电闪般的目光瞬间落在楼层右侧的一根柱子。
刹那间，那根柱子被拦腰斩断。
一个黑影从柱子之后飞身而出。
“你这也太乱来了。”
“死吧！”
苏雨霖的攻击捕捉到了洛子兰。
一段段无形的冲击从四面八方向洛子兰袭去。
即便是速度再快，但若想全部躲过这些无形的冲击显然是不可能的。
随着噗的一声，洛子兰的右臂被击中了，鲜血四溅。
苏雨霖下一个瞄准的位置就是头部，但就在冲击释放的一瞬间，洛子兰就已经看穿了她的动作。
他毫不犹豫地随手抓起一袋水泥挡住了苏雨霖的视野。
嘭！
水泥粉宛若沙暴尘埃一般，顷刻间弥散在空气之中。
洛子兰的身影也随之隐匿于其中。
“切”
虽然失去了目标，但这也同时给了苏雨霖得以喘息的间隙，她艰难地扶着一根柱子，此时光是维持清醒意识就已经……
就在这时。
一道银光从烟尘中闪出，仿佛是在这漆黑的夜晚中留下了一记不可磨灭的印记一般。
光刃并没有击中苏雨霖，而是划着她的面颊一闪而过。
咣当！
她身后，那些堆在墙角的钢管一根根都截成了两段，那干净漂亮的切口让她背后的寒气陡增。
在这尘埃与银月之中，洛子兰的身影若隐若现，空灵般的声音清晰可闻。
“无形的攻击确实是很难看到，但是你着急了，做的太明显了。从你打碎玻璃的那一刻开始就暴露了呢。你的能力是通过镜面中的映像来进行攻击啊。怪不得不论我躲在哪里，还是有那种一直被盯着的感觉。”
尽管洛子兰的说辞十分含糊不清，但苏雨霖确实是明白他其中的意思。
显然她能力的秘密已经是昭然若揭。
烟尘褪去，洛子兰的身影再一次显现出来，此时的他和方才已是判若两人。原先漆黑的长发现在变成了亮银色，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白色披风在身后无风摆动着。
斑驳的月光与他身上的光芒交相辉映，映着他的容姿，宛若未知的神明一般。
望着他那紫色的瞳仁中流传的淡淡光辉，一种压倒性的威压扑面而来，那是极近窒息的感觉。
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间，但洛子兰还是抓住了她这震惊的空隙。伴随着银光闪烁，下一刻他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苏雨霖面前。
挥舞的手刀恍如银光落刃。
仿佛是要将眼前的一切连同空间皆尽斩断一般。
然而，洛子兰毫不犹豫地砍过去的手刀，并没有打中苏雨霖。
被她躲开了。
退在一旁的苏雨霖终于站不住了，她跪在地上抬头望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他是故意没有打中，不论是刚才，还是现在。
“明明手臂都已经断掉了，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停下来，为什么还能屹立与此。
她并不是无法忍受心存这个疑问，而是无法忍受这个疑问所带来的恐怖。
他右臂上手肘以下的部分已经血肉模糊，白皙的断骨清晰可见。
显然是已经丧失了右手的所有功能。
明明是处于这等不利的地位，但他脸上那幅表情又是什么意思？
“啊，为什么呢……这种问题不是一目了然的吗？我们是同一类人，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这个人绝对是在享受着。
或许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够杀伐，手臂被折断就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就像自己至今为止杀人的时候感受的那种复仇的快感一般。
果然如他方才所说……自己和他同为异类啊。
就在这时，苏雨霖突然感觉到一阵目眩。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脑海中响起。
“该走了，现在的你不是他的对手。”
下一刻，一层白色的波浪从她身下扩散开来，周围的一切都渐渐模糊起来。
在她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苏雨霖消失后，洛子兰待在原地。
难道又回到了原来了，
仿佛谁也无法拯救的现实……
银光升腾，解除变身后菲尔从洛子兰的体内分离了出来。
菲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身旁。
此时，洛子兰也变回了往日的样貌。
菲尔望向洛子兰。
“你的手没事吧。”
洛子兰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向楼梯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菲尔竟觉得和三年前的那一幕那般相似。
她跟上了洛子兰的步伐。
“怎么？后悔当初救这个女孩了？”
“没，只是有点寂寞罢了。”
“寂寞吗……果然你还是和当年一个样，依旧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或许吧……”
“放心吧子兰，以后不会再有了，这次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直……吗？”
“嗯，一直。没了我你就是个普通的小鬼罢了，遇到这种情况还不是得靠我？”
“是吗，嗯，那以后就拜托了，菲尔。”
“嘛，彼此彼此吧。”
洛子兰嘴角浮现出一抹微妙的弧度。
虽然这种肉麻而又看似撒娇般的话语真的很不适合自己，但偶尔这么说说感觉其实也还不赖。
看来，这个世界还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随着最后一声脚步，洛子兰和菲尔的身影也消失于黑暗之中，徒有皎洁的月光依旧辉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