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们两个人到了餐馆，随便点了点东西吃。
“和X君，我猜不出来。”
“我的名字？”
“恩。”她点了点头，然后用吸管喝起了奶昔，“乡下最常见的东西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太犯规了，根据不同地方来讲，最常见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对于北海道来说，或许是雪，但是到了四国，或许最多的东西是野草……”
“别找理由啊。”为了让她打消推卸责任的念头，我抢先她一步驳回了她的话。
“虽然很想质疑和X君的提示本身存在问题，不过转念一想，似乎让和X君赢一次比较好，否则会显得我很欺负人。”
“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在欺负我了好么……”
她露出一副“哎呀，不好意思”的惊讶的神色，怎么看也是刻意做出来的。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那按照约定……”
“我会告诉和X君一件我的事情。”
“那——”正打算向她提问的时候，她打断了我。
“和X君，你似乎理解有一些问题，我说的是‘我会告诉你我的事情’，但没有说‘会告诉你你问我的问题’，所以，想告诉你什么的自主权在我哦。”
这家伙这么喜欢咬文嚼字么？
败给她了。
“反正我也不是很想提问……”
“那，我想说说，天国。”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么？”
我不想让这个词汇和这样一个女孩儿挂上关系。
“我不是说了么，如果你没有打扰我，我此行的终点站应该是天国。”
“所以，天国到底是什么？”
“并不是死，但也没有区别，”她坐直了身子，压低了声音，“实际上，这是一个组织。”
组织……听起来就已经不是什么好的名词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想抽身离开。
“这是一个由教徒们自行组织起来的严密的组织，他们信奉着神秘的宗教……”
“你是其中的一员？”
她摇了摇头，“我母亲是其中的一员。”
似乎听到了不好的事情。
“我父亲死后，她的悲伤让她鬼迷心窍，所以……我没有办法阻止她。”
“这并不是你的错。”
“恩……这个组织美其名曰是一个宗教团体，但实际上信奉的只是邪教而已。那种东西，本不应该在世界上存在的。”
“你的意思是？”
“他们互相媾和。”
她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果然还是……
“要再喝一杯么？”
我的大脑陷入了动摇，遇到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先退缩吧。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本来面前的这个女人，我根本就不认识。只是一次偶然事件，我们能够度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但是仅此而已了，我可不想在听这些事情。
如果我被卷入到什么麻烦里，小笃该怎么办。
做好逃跑打算的我刚要撑着桌子站起身，我的左手就被一个温柔的触感按住了。
此时地一之宫寒川正静静地看着我。
“如果我说，我也要被当作其中的一员呢？”
“你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的意思。”
我低下头，然后坐了下来。
他们互相媾和。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我没有遇到一之宫的话。
“会被当成妓女的。”
她的话印证了我的结论。
“只能靠自己的身体博取认同的女人。”她补充道。
“……为什么，他们非要这么做不可呢？”因为大脑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我陷入了极大地混乱，甚至连自己自己说了什么话，问了什么问题都不知道。
“大概是为了消磨心中的空虚吧，只要肉体能感到愉悦，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
从一之宫的嘴里，道出了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女孩儿应该说的话。
“只要互相媾和，他们就会忘却心中的悲痛，就会享受起这个世界，这就是那个教主的用意，他利用人类脆弱的心理，建成了一个黑暗的帝国。”一之宫耸了耸肩，“我还不能清楚有多少女孩儿因为他而死。”
“如果我今天不出现的话……”
“我大概，现在已经是他们的一员了……”她用略感悲伤的语气说道，“只要去藤泽总部和那些高级的人物媾和，如果能让他们满足，我大概就是其中的一员了。”
“为什么非去不可呢？”
“早晚会这样。”她说，“之前就有男人来到了我们家，还不是母亲给了他们钥匙，如果不是因为当天我不在，大概已经落进他们的魔爪里了吧。”
“我问的是，为什么非去不可——”一之宫完全可以选择逃跑啊，这么完美的选项就摆在她的面前，为什么不去选择呢？把那个病入膏肓的母亲丢在她的幻想乡，然后赶快跑掉，跑得越远越好，只要离开了家，一之宫就是安全的吧？我敢打赌她肯定这么考虑过，但是她并没有这么选择。
在时间未被调整的过去，一之宫选择了前往藤泽，并且在最后孤独地自杀。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
“呐，和X君……”她松开我的手，用一副把我心里的想法完完全全看穿的眼光盯着我，“你感觉，像我们两个这样的人，离开家之后又会有什么地方接纳我们呢？”
我慢慢的低下了头。
答案只有一个。
我们无处可去。
一之宫不久前告诉我她也并没有多少朋友，和我一样，我们从没有被除了家人以外的任何人真正关注过，就像是空气一样存活在这个世界里。离开了家的我们，就像是离开水源的草，马上就会枯死。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肯张开我的嘴。
“很抱歉必须要用这种方式让你理解我……”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是脸上并没有带着任何歉意，“不过，我们的存在是不被人认可的。只要离开了温室，我们就毫无存在感了，会被人理所应当的忽略，即便是哭的再厉害也不会有人在意。所以呢……我束手无策了。”
我保持了沉默。
我清楚地看到了她身上的我的影子，但是还是试图安慰着她。但是话到嘴边后又会被自己无声地吞下去。
嘛，往好的方面想吧！起码现在知道了一之宫寒川为什么要从楼上坠亡以及她自杀的缘由。
也知道了本来和我没有交集的她，会在今天前往藤泽，然后……
她的目的地是“天国”，这是她早就计划好的，而今天，就是实行这个自杀计划的时候。
只要纵身一跃，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是这么想的对吧。
去那个“天国”，是让自己肯下狠心杀掉自己，而去那个“天国”，是为了让自己得到解脱。
是这样的吧，一之宫？
你是这样的想的吧？
我很清楚你的想法，或者说没有比我更清楚这种想法的人了。
“——不要去……”
就像是在用着不是自己的音色说道。
“恩？”
“去那里的话，你会死……”
她早就构思好的表演，会在一阵躁动和一片血泊中落下帷幕。
一之宫先是一愣，然后很自然的露出笑容。
为什么要笑啊？
明明是会死的，那样的话就再也不可能看见这个世界了，即便是那些自己珍惜着的事物也再也没有机会看了，你是知道这样的结果的吧！为什么还要笑！
“我，知道哦。”
“那为什么非去不可？”
“因为没有办法……”和我想的一样，就连逃跑的这一条路都被残忍的封死了，留给一之宫的仅仅是带来绝望的无助吧……
“办法什么的，总会有的……”我毫无底气的说道。
根本就没有办法。
起码，我找不到任何的出路。
“不要说小孩子才说的话。”她说。
“想不通去寻死才是小孩子的做法。”
“——应该是‘田’才对。”她偏着脑袋对我说道。
“你说什么？”
“你名字的第二个字，应该是‘田’，田野的‘田’。”她喃喃道。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说这样无关痛痒的话？我的名字和你的性命相比，根本轻如鸿毛！你要想知道我的名字的话我完全就能大声喊给你听！
“那么，和田君，你应该明白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情了吧？”
“我应该阻止你，绝对不能让你的计划得逞——”
“不是，你应该去结账，”她笑着说，“这是对我猜对你名字的奖励，我要求你帮我结账，并再给我买一杯奶昔——”
我不为所动。
紧紧地握着双拳。
“和田君，想要反悔？”
“除非你决定不去藤泽。”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说什么不能自己决定！”我大叫着，“如果死亡不能由自己决定的话，那什么能够自己决定！”
完全不顾其他顾客的眼光，我猛地站起身来。
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也是一样，和田君什么也做不到。”
“我会带你回去。”我说。
“如果我不回去呢？”
“会让警察把你带走。”
“警察才不会管这样的闲事，更何况，你没有任何证据。”
“那就把你带回我家。”
“和田君，这是在向我求爱么？”一之宫用一副轻蔑的样子回应道。
“到这种地步还要说这种无关痛痒的话么？！”
“我就在这家店里，你应该履行你的诺言，如果你还是个男人的话。”她冷冰冰地盯着我，完全没有退步。
我最终选择了妥协，因为她不想在搭理我了，无论我怎么说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只好拿钱去结账，顺便给她买了另一杯奶昔。“要草莓味的”，应了她的要求，我将粉红色包装的奶昔杯交给了她。
她依旧没有搭理我，自顾自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静静地聆听着店内的人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
心中的怒火再也没办法抑制住了——我猛地转过头，对着店里的人大喊道。
“都闭上嘴！”
也许是被我的声音吓到了，他们赶忙回过头去，做起自己的事情。
我满是愤怒的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盯着店里面的顾客。
我仿佛在那时候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该死的人……”
我轻声骂道。
当我冷静下来追赶一之宫的时候，发现手捧奶昔的她正站在路口处等着我，她正在用吸管享受酸甜的味道。
“你没有必要和那些人多费口舌的。”她说。
“正是因为抱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太多了，这个世界才会这样。”
别人欺负了自己总是选择默默忍受，别人被欺负也选择冷静旁观。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因为这个世界缺了我们也会照常运转。
“反正和田君又不能改变什么，还不如顺其自然。”
“如果顺其自然真的可行的话，就不会总是面临那么多抉择了。”我靠在她身边的栏杆上，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看上去很轻松，并不是那种将会去寻死的人。
像我们这样的人，都学会了将悲伤压抑在心底。
“冷静下来了？”
“什么？”
“放弃救我的打算了么？”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让你死在我面前！”
“这样啊，”她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那就算了吧。”
“放弃去死了么？”
“差不多。”她回答，“起码现在不会，也不会在你面前。”
“不在我面前死也不行！你必须要好好活下来！”
“我会试试看的。”她叹了一口气，然后吸了一口奶昔。
我不能理解她话中的含义，但是暂时让她打消了去死的念头对我来说就是好事。
经此风波之后，她应该是不会再随便说有关“死”的话题了吧。
这里是日本第一的朝圣地，在这里随便说“死”这个字眼，不是一件合适的事情。
“……去岩屋吧。”她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