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負擔還是有點大啊......”
格列奧烏斯將左手手掌不停開合,藉此來確認感覺。
自小隊長的選拔才剛過去一天,格列奧烏斯的房間就已經被無數見習騎士拜訪過。
他們被格列奧烏斯展示出的壓倒性實力折服,紛紛前來詢問格列奧烏斯變強的方法。
一想到直到中隊長選拔開始都是這種情況,他就不由得重重嘆了口氣。
正這麼思考着,房門再次被敲響,雖然比起那些直接破門而入的傢伙好,但還是讓格列奧烏斯皺了皺眉。
“這次是最後一次了,一會去境況大殿避避難吧......”格列奧烏斯邊發著牢騷邊把門打開。
結果出現的人出乎他的意料。
“打擾了。”這麼說著,然後毫不客氣地走進格列奧烏斯房裡的人,是他的導師米菈。
格列奧烏斯愣了一下,最後半放棄似的將房門關上。
回頭望去,米菈已經向著格列奧烏斯深深低下頭。
“您作為堂堂聖殿騎士導師,還是個女性,出現在男性見習騎士的房間中不太好吧?”格列奧烏斯問道。
“請千萬別這麼說,儘管來打擾您休息十分抱歉,但聖王大人讓我來向您傳達一些消息。”
如果現在有人看到一個聖殿騎士向見習騎士低頭還用上尊稱的話,可能會懷疑自己在做夢吧。
“果然還是被他知道了啊。”格列奧烏斯嫌麻煩地皺了皺眉。
“是,估計是其他聖殿騎士的報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格列奧烏斯放棄似的抓了抓頭,“那麼,他想說什麼?剔除我的身份?還是下達封口令?”
米菈則是如實回應道:“啊,聖王大人說按您喜歡的做就好。”
格列奧烏斯立刻回以懷疑的目光。
“萬分抱歉!但是......這確實是聖王大人......”米菈再次低頭道。
“啊,沒事,我不是在懷疑你,我只是有點疑惑罷了。”格列奧烏斯擺了擺手澄清。
“如果是這樣的話真是太好了,我並不想失去您和那位大人的信賴。“米菈安心地舒了口氣。
“這點你不用擔心,如果她說你可以信賴的話,我自然也不會懷疑你。”格列奧烏斯看向窗外,回想着什麼。
聽見這句話的米菈,喜悅之情洋溢在臉上,但很快又感到悲傷似的黯淡下來:“那......那位大人現在還......”
“這你也不用擔心。”格列奧烏斯簡單地回應后不再過多言語。
米菈只能點頭回應。
“話說回來,沒想到你居然成為導師了啊。”格列奧烏斯將積攢已久的不解問出口。
“但我並不覺得這是值得高興的事。”米菈苦笑,“沒想到您居然會成為見習騎士,這樣弱小的我居然還是您的導師......還有那個‘術靈’的聖謂......明明比起那位大人,我什麼都不是......現在我都懷疑聖王大人是不是故意挖苦我了。”
“你大可自信些,你的實力我們有目共睹。”格列奧烏斯安慰道。
“聽着您的鼓勵,我反而覺得更加空虛了......”米菈聳了聳肩,“但是還有一點希望您注意。”
格列奧烏斯故作不解。
“您不用隱瞞了,您的左臂已經出現了些許的異狀吧?沒有那股力量的加持的話,直接使用那種魔法肯定會對您的身體造成負擔的。”
格列奧烏斯嘆了口氣:“儘管如此,我還是想幫薇薇安出一口氣,對付那樣子目中無人的傢伙,最好的辦法就是壓倒性的暴力。”
這麼說著的格列奧烏斯彷彿一瞬間變了個人,就連米拉也不禁感到畏懼。
但那樣的氛圍很快就消失無蹤。
“......看來那孩子選對人了呢。”米菈稍微緩了緩后,才回應道。
格列奧烏斯一笑置之,看來是將米菈的話當做玩笑了。
“其他的見習騎士們也認為您的力量是某種魔法的具現化,所以不用擔心其他問題。”米菈再次補充道。
“那就再好不過了,老實說,之前我一直在想怎麼迴避這個話題啊。”格列奧烏斯鬆了口氣。
“一言蔽之,並沒有發生其他不可控的事態。那麼,繼續打擾您不太好,我也差不多該走了,再會。”
“一直以來麻煩你了。”格列奧烏斯帶着柔和的笑容,目送米菈離開。
“您言重了。”
接着,房間再次回歸寂靜。
“被發現了啊......”格列奧烏斯嘆了口氣,褪去上半身的衣物。
左臂上一圈一圈看起來極度不祥的花紋映照在眼中。
仔細一看,還能看見花紋上滲出的點點血跡。
儘管不會感到疼痛,但是會有一種違和感,這也是格列奧烏斯一直開合手掌試圖掌握感覺的理由。
“啊,差點忘了,聽說薇薇安在聖堂區的療養院吧,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呢......不過感覺她會臭罵我一頓啊......算了吧......”
結果,自言自語的格列奧烏斯因為這一剎那的疏忽,讓某人侵入了房中。
“格列奧烏斯!”
來者以驚人的氣勢推開房門。
從聲音聽來毫無疑問是薇薇安。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格列奧烏斯看着毫無禮貌可言,直接闖入房中的薇薇安愣住了。
而薇薇安也同樣半張着嘴愣在原地。
因為格列奧烏斯堅實的上半身袒露在薇薇安的面前。
女性見習騎士為何會出現在男性見習騎士的居住區這件事暫且不表。
格列奧烏斯迅速從混亂中回過神來,試探性地開口道:“那個......”
薇薇安一句話也不說,以相當快的速度抄起手邊的小椅子,攻向格列奧烏斯。
格列奧烏斯慌忙接下凳子,兩人的距離因此變得更近。
“等等!你怎麼了啊!”格列奧烏斯看着耳根發紅的薇薇安莫名其妙地問道。
“你這個......”薇薇安一刻不停地加大手中的力道,“大變態!”
“哈?”
“你都讓我看了些什麼東西啊!”
“你這是什麼說法啊!”
“你這個不知廉恥的骯髒男人!給我去死吧!”
“為什麼我會被闖入我房間的傢伙罵啊!”
“吵死了!既然你已經這樣玷污我了......”
“喂,你這說法越來越不對勁了!”
“與其讓你負責,倒不如殺了你,然後我再去向米菈大人報告這是意外!”
“不是,正常來說你不應該鬧着要自殺嗎?”
“誰要為了你這傢伙自殺啊!”
兩人此刻在各種意義上陷入了混亂。
然後,意想不到的救世主降臨。
“格列奧烏斯......你有看到老姐嗎?療養院的人說她已經恢復......”
塔巴其走到格列奧烏斯房門口,看見了令人震驚的一幕,他張大嘴巴,咽下了剩下的話語。
“塔巴其,來的正好,來勸勸薇薇安!”格列奧烏斯立刻向塔巴其求救。
塔巴其則是看向正與格列奧烏斯對峙着的薇薇安。
薇薇安絲毫沒有放鬆力道,還趁着這個空隙帶着笑容回望塔巴其。
塔巴其身體震了一下,立刻後退一步,鞠躬:“兩位請繼續。”
然後消失無蹤。
“塔巴其!你這傢伙!”格列奧烏斯看着空蕩蕩的房門,對虛假的救世主高喊。
“格列奧烏斯!是男人就給我好好面對!”薇薇安也對着格列奧烏斯大吼道。
“......嘖,躲不過了嗎......”
一時間,男性見習騎士的居住區充斥着各種打鬥聲,但沒有任何一人敢接近聲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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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散發出柔和光芒的月光高掛在夜空中,照亮了聖域中的每一處地方,更增添了一分神聖的氣息。
在見習騎士區與聖堂區交界的地方,有一處美麗的湖泊,其中散發出點點魔力,在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走在其旁側的格列奧烏斯揉着左邊發紅的臉頰,幽怨地看着前方一派輕鬆地前行的罪魁禍首。
“所以,到底有什麼事?”臉頰火辣的感覺讓格列奧烏斯的口氣有些不耐煩。
“好啦,讓你出來陪我走走都有問題嗎?”薇薇安頭也沒回地回應,“還是說,你有什麼預定的事?”
“那倒沒有......”
“那就行了。”薇薇安以這句話結束對話,再次信步前行。
格列奧烏斯嘆了口小小的氣,緊緊跟在她的身後。
一前一後,兩人靜靜地走着,偶爾有幾位見習騎士或是聖殿騎士經過,大家也僅僅打了聲招呼。
不知是繞着湖的第幾圈時,薇薇安終於停了下來。
“你打敗了那個傢伙吧?”
薇薇安突然問道。
格列奧烏斯思索了一下,判斷她口中的“那傢伙”是指德爾肯后,回應道:“對。”
“恭喜你啊......以後你就是我們的小隊長了。”薇薇安接着開口。
“本來的話......”
“還有。”薇薇安打斷格列奧烏斯,“謝謝你。”
“謝什麼?”
“你庇護了懦弱的我吧?我聽其他見習騎士說,你為了幫我雪恥,將德爾肯打敗了吧?”
“結果上來說,是這樣的,但不僅僅是幫你雪恥,同樣也是為了給他一點教訓。”格列奧烏斯聳聳肩回答道。
聽見格列奧烏斯的回答,薇薇安嘴角微微上揚。
真是不坦率的男人,你最後對德爾肯說的話,其他人也聽到了哦。
“就算如此,我還是很感謝你。”薇薇安說著說著轉過頭,讓格列奧烏斯小小地吃驚了一下。
因為她的臉上此刻掛着兩道淚痕。
“你沒事吧......”格列奧烏斯擔心地問道。
“不用擔心,洛夏家的人沒這麼脆弱,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已。”薇薇安說著,再次轉過頭,“剛剛你看到的不準說出去,不然你就等着瞧。”
是為了表現自己對格列奧烏斯的信賴所以展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還是為了得到格列奧烏斯的安慰?
格列奧烏斯苦惱地思索着答案。
有可能兩者都有,也有可能兩者都沒有。
不過,薇薇安再次開口:“還有一點,我要向你道歉。”
“道歉?”
“那時候......就是......那個......你把我......抱......抱抱......抱住的時候,我將你誤認為是黑騎士大人了,雖然我對男女之間的事不太懂,但是你應該很討厭變成別人的替代品吧?所以我向你道歉。”
“啊,你說的是你像只小貓一樣的時候......”格列奧烏斯的玩笑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因為他察覺到了薇薇安的殺氣。
“咳,那沒關係,我不在意那些。”格列奧烏斯正經回應。
“也是呢,畢竟你是格列奧烏斯啊,而且,就算把你當成偉大的黑騎士大人,你也應該感到榮幸才是。”薇薇安的語調變得輕鬆。
“你那句話什麼意思啊,什麼叫畢竟是我啊?”
“沒什麼。”
“這也太敷衍了吧?”
“糾纏不休的男人最討厭哦。”
“......”
格列奧烏斯無言地嘆了口氣。
再次回歸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
“吶。”
薇薇安開啟話題,僅僅從單字中聽不出她的情緒。
“怎麼。”
“你願意......聽一聽我的故事嗎?”
“如果你想告訴我的話。”格列奧烏斯回應。
“笨蛋......如果不想說我就不會這麼問了啊。”薇薇安低了下頭,似乎在憋笑,但從格列奧烏斯的位置看不清她的表情。
又是一段時間的沉默后。
“你知道我的全名吧?”
“薇薇安·洛夏?”
“對,就是那個洛夏,南大陸守衛蘭德諾亞的騎士世家洛夏。”薇薇安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我的父親現在是洛夏家的家主,不出意外的話,塔巴其或者我應該會繼承那個家才是。”
格列奧烏斯無言地聽着。
“不過說實話,那時的我根本就沒想過繼承洛夏家這回事,每天跟着玩伴去花田採摘鮮花,要不就是跟着母親大人參加各樣的宴會。”
格列奧烏斯發現她對父母親的稱呼有所不同。
“但是,一切都在塔巴其被發現沒有劍術的才能后都改變了,因為塔巴其沒有才能,所以父親自然而然地將目光轉移到我身上,轉移到本不可能繼承家族的女性的身上。”薇薇安這麼說著,語氣中帶了一點自嘲。
“然後,我也被逼着進行同樣的劍術訓練,漂亮的衣服全被丟掉,珍惜的長發被剪斷,玩伴們也被趕走,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甲胄和木劍。”
格列奧烏斯看着薇薇安充滿女性氣息的清爽短髮,不由得想象起長發的她那副美麗的模樣,以及——當她失去這些的時候露出的表情。
一定是非常無助與悲傷的吧。
就連格列奧烏斯都對素不相識的人感到氣憤。
而她這一席美麗的短髮是脫離那個家的束縛后,在聖域的這段期間留下來的吧,看得出經過精心的打理,長發會影響訓練,而短髮不僅不會,還更能恰到好處地襯托出薇薇安帶着一點英氣的美麗。
事實上,每當薇薇安撩起因為汗水而黏在額上的髮絲時,總會有見習騎士發出讚歎。
“每天都是無止境的訓練、訓練,唯一的休息時間就是用餐,就連食物都是些毫無滋味,空有所謂的營養的奇怪東西。”薇薇安的身子似乎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着。
“終於,我也被發現了沒有劍術的才能,無法繼承光榮的洛夏家。”
薇薇安提到“光榮”二字時,沒有尊敬,只有滿滿的諷刺。
“就在我認為一切都會恢復原狀時,父親又做了一個決定。”
薇薇安回頭看向格列奧烏斯,眼眶有些濕潤的她嘴角帶着苦笑:“他說,如果沒有天賦,努力就行了。”
聽見薇薇安的話,格列奧烏斯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經對德爾肯說的話真的是正確的嗎。
不是對於德爾肯,而是對於薇薇安。
因為對薇薇安來說,努力這個字眼可能代表着過去的傷痛。
察覺到格列奧烏斯的想法后,薇薇安努力擠出一絲微笑:“不用在意,你的話語不會讓我感到悲傷,不僅如此,我還很感激你能說出那句話。”
原來薇薇安早就知道自己曾對德爾肯說過那樣不負責任的話語。
這麼想着的格列奧烏斯更加自責起來。
“然後,努力的具體方式就是更加勤奮地練劍,動作有絲毫問題就會被毒打,我是女孩子還好點,塔巴其經常被打的皮開肉綻,就連在家中沒有任何發言權的母親大人都看不下去,為了我們而痛罵父親。”
說到這裡,薇薇安的表情變得黯淡。
“但是,父親......那個人,不僅沒有反省,還威脅母親大人會將她遣返回老家,對南大陸的人們而言,嫁出去的女人被趕回老家是非常不光彩的,為了不讓母親大人在我們和家族的榮譽中做出選擇,我們決定謝絕母親大人的好意。”
在應該撒嬌的年紀做出這樣的選擇,格列奧烏斯既對薇薇安感到佩服,亦為她感到悲傷。
“接着,暗無天日的訓練中,終於有了回報,我在面對分家的騎士們的時候,也不會屈居下風,甚至比塔巴其還強一些......但是,還是不夠,對於那個人來說,這樣的實力不夠繼承家族,所以他曾不止一次對我說過,如果你是男的就好了,如果你是男的,那就會有更大的發展空間了。”
那是為人父母該對自己子女說的話嗎。格列奧烏斯感到傻眼的同時,不禁回想起自己的經歷。
父母啊......那似乎是相當奢侈的東西。
“我也不想是個沒有任何力量的女孩啊,我也想成為男孩回應期待啊!”薇薇安越說越激動,聲音變大了一些,周圍有人陸續向這邊看了過來,但格列奧烏斯不去理會他們,注視着薇薇安。
“但是我更不想為了別人活成那樣子,我不想繼承那個空有榮譽沒有溫暖的家,我不想......成為騎士啊......”
薇薇安說到最後夾雜着一點哭腔。
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說了什麼的薇薇安搖了搖頭重新說道:“不,應該說的是,我不願成為那種將名譽掛在嘴邊的虛假的騎士,我想成為的是黑騎士大人那樣真正的騎士。”
“對你而言,騎士代表着什麼?”
一直靜靜聽着的格列奧烏斯突然問道。
薇薇安雖然一瞬間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還是回應:“是守護弱者與誓言的高尚存在。”
“高尚啊......”格列奧烏斯複述了一遍。
“怎麼了嗎?”
“不,抱歉打斷你。”
“沒什麼,反正也差不多講完了,之後的事情跟你知道的差不多了。”薇薇安吐出一口氣,似乎要排解一直纏繞在心頭的壓抑一樣,“現在想來,雖然由自己說有點那個,不過我對於男性的厭惡應該就是那時候開始的吧。”
“但是對黑騎士和塔巴其倒不會呢。”
“稱呼黑騎士大人的時候給我加上尊稱......那是當然了,塔巴其是我的弟弟,而黑騎士大人不一樣,是偉大、值得尊重、受人敬仰的騎士,這一點與那位大人是男是女無關......當然......我內心希望那位大人是男性......”薇薇安的臉上不知為何泛起紅暈。
格列奧烏斯撓了撓臉:“討厭男性,卻希望自己仰慕的人是個男性嗎......”
“你管我!而且我為什麼要跟你將這些難為情的事啊!”
“為什麼......不是你自己......”
“稍微閉嘴一下。”
“......”
“總而言之,因為厭惡男性的關係,至今為止給你添了一點麻煩的樣子......多多見諒。”
“原來你有自覺啊,而且,不是一點好嗎。”格列奧烏斯傻眼地回應。
“現在不應該說‘沒關係’嗎?所以說你這傢伙,還是比不上黑騎士大人,不,拿你跟黑騎士大人比的話,對黑騎士大人太不敬了!”
“至於這樣貶低我嗎......”格列奧烏斯苦笑。
“不過,說實話,我不討厭你。”薇薇安最後以自己才能聽到的音量小聲嘟囔了一句。
“你說了什麼?”格列奧烏斯沒有聽清。
“沒什麼。好了,跟你說完以後舒暢了許多,看來你還是有點用的啊。”
“別說的人一文不值啊。”格列奧烏斯無奈地叉起手,“話又說回來。”
“怎麼?”
“你真的沒事了嗎?”
薇薇安疑惑地歪了歪頭,似乎是不明白格列奧烏斯說的意思。
格列奧烏斯嘆了口氣:“你還能拿起武器嗎?”
聽見這句話的薇薇安眼神中閃過一絲動搖,但很快笑着回應:“你在說什麼啊,我可是洛夏家的人哦,不可能會一蹶不振的......”
格列奧烏斯的注視讓她說到最後越來越沒有底氣,然後沉寂下來。
“你還能拿起武器嗎?”
格列奧烏斯第二次問道。
薇薇安抬起頭,看着格列奧烏斯無比認真的眼神:“我......不知道......我現在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既然如此,你就應該退出選拔。”格列奧烏斯打斷薇薇安本就斷斷續續的話語。
“我本來就輸了啊,哪有什麼退不退出的......”
“我說的是——”
格列奧烏斯加重語氣。
“退出聖殿騎士的選拔,離開聖域。”
薇薇安的眼神一瞬間大大地動搖起來,她不由得後退了一步,似乎是打算轉身離開。
“別逃避了。”
格列奧烏斯緊緊抓住薇薇安的肩膀,將她拉近,直視着她的眼睛。
“放......放開我......你這傢伙,你知道這相當無禮嗎......”
就連掙扎都變得有氣無力的薇薇安試圖別開視線。
“看着我,然後回答我。”但格列奧烏斯不打算給她這個機會,“你還拿得起武器嗎。”
薇薇安終於承受不住壓力,惱羞成怒地大鬧起來:“我不知道啊!你是我的誰啊!管這麼多不累嗎!跟你說幾句話就得意忘形了是吧!不過區區格列奧烏斯!”
薇薇安掙扎着,甚至用自己的額頭撞擊格列奧烏斯的身體,但每一擊都顯得很無力。
面對這樣的薇薇安,格列奧烏斯自始至終都保持着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淡的態度。
“導師們說過。”
不管薇薇安有沒有聽進去,格列奧烏斯還是繼續開口。
“如果連拿起武器的勇氣都沒有的人,不能作為聖殿騎士上戰場,連作為士兵都不行,那只是白白送命罷了。”
薇薇安掙扎的幅度逐漸變小。
“所以,如果你現在連武器都沒有勇氣拿起的話,離開這裡吧。”
既不願讓薇薇安白白送命,也否定了她至今為止的一切。
這是最惡劣的關心。
“回答我,這是最後一遍,你還拿得起武器嗎?”
格列奧烏斯的話讓她開始重新思考。
如果肯定的話,她就會繼續戰鬥下去,為了她所堅信的騎士的信條,為了守護弱者而對抗墮魂,同時,面對無數的墮魂,她也可能會像黑騎士一樣戰死在戰場之上。
死亡很可怕沒錯。
而如果否定的話,她可以生活在安全無慮的環境中,一直到墮魂被徹底消滅,或者是世界的終結。
但是伴隨着她的不會是歡聲笑語,而是數不清的奚落和辱罵,以及不友好的視線,還有那個人失望的眼神。
不,絕對不要。
那是比死亡更令人厭惡的東西。
她從生理上和心理上排斥抗拒這樣的未來。
更何況。
腦海中黑騎士的外貌變得清晰,她幾乎能想象出那場惡戰最後的畫面。
面前是無數的墮魂,而身後則是要保護的人。
飄揚的鮮紅披風,閃着寒光的黑色大劍。
黑騎士屹立在兩者之間。
那位大人為了人們奮力斬殺墮魂,將生死置之度外。
而自己仰慕着那位大人的同時,卻在害怕死亡,這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
如此一來,答案就已經確定了。
格列奧烏斯看着薇薇安略顯獃滯的眼神重新取回神采,心中鬆了口氣。
“我的肩膀有點痛。”
薇薇安出聲對格列奧烏斯說道。
“啊,抱歉,一不留神就......”格列奧烏斯趕緊放鬆力道。
感受兩肩傳來的溫暖,薇薇安壓下心中泛起的情感,回望格列奧烏斯。
“你剛剛問我拿不拿的起武器是吧?”
“對。”格列奧烏斯點頭回應。
“我記得中隊長選拔是與小隊長選拔無關的吧,那我也可以參加不是嗎?”薇薇安輕巧地轉過身,看向湖邊的人們。
“也就是說。”格列奧烏斯帶着微笑問道。
“中隊長選拔,我一定會打敗你,在那之前,不許輸啊。”薇薇安回應。
“能打敗我就試試看吧。”
“真敢說呢......”
說到一半,薇薇安停了下來。
因為重拾好心情的她在欣賞湖景時發現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湖邊的聖殿騎士們和見習騎士們大多都是一男一女的組合。
聖域內不會禁止男女關係,畢竟那是廝殺中雙方唯一的心靈寄託。
也就是說,現在在這個湖邊的人們都是——
意識到這一點的薇薇安耳根再次發紅。
薇薇安最開始並不會在意男女關係,只是覺得這個湖相當美麗,所以邀請格列奧烏斯過來走走而已。
現在想來,總覺得會往奇怪的方向發展。
越想臉頰越燙。
不過似乎格列奧烏斯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薇薇安偷偷瞄向格列奧烏斯,他似乎正因為薇薇安說話突然停下而感到疑惑,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動搖。
薇薇安感到安心的同時又湧上一股不甘。
看着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並悄悄偷看了自己一眼的薇薇安,格列奧烏斯突然意識到,即使她是同為見習騎士的夥伴,強大而又美麗。
但她同樣也只是一個女孩。
家庭無謂的爭端,死亡的威脅,對弟弟的關心,對自己的嚴苛要求,對黑騎士的憧憬,對強大的渴望,所有的重壓都壓在了這個纖細的肩膀上。
看着比自己矮一個頭的薇薇安,格列奧烏斯思考着,至少是現在,能為她做些什麼,他不可能突然抱住薇薇安,也不可能不負責任地大放厥詞。
而薇薇安只是帶着複雜的感情鬆了口氣后,重新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能為她做些什麼?
思索,然後找到答案。
下一秒。
厚重的手掌覆上薇薇安的頭。
如果是平時,她一定會回身賞對方一記肘擊,甚至是更危險的攻擊吧。
但這回不知為何。
掌心特有的溫暖明明只停留在頭頂,卻像是傳達到了薇薇安的全身,出乎意料的,沒有任何不快感,反而是一種溫暖舒適的感覺。
薇薇安眯起眼睛,安心的感覺油然而生。
至少在現在,她不是見習騎士薇薇安,而是普通的少女薇薇安
本來擔心手會被揮開的格列奧烏斯,察覺到薇薇安用頭往上,以很小的幅度頂了頂自己的手掌、像是要撒嬌一樣的反應后,他露出柔和的笑容。
湖光粼粼。
月光溫柔地照在兩位見習騎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