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偶爾飄來幾片被從哪裡撕下來似的殘破雲彩,幾隻鳥兒在其之下嬉戲,時而高飛,時而略過地面,時而對舞,又時而爭鬥,方圓百里之內,可能只有這些鳥兒的啼叫聲最為響亮,它們有着鮮黃色的羽毛,在其頭部附近還有一個藍色的頭冠,叫聲清脆悅耳。

但是其中一隻似乎並不能融入嬉鬧的群體里,它每次試圖飛進族群,就會被不着痕迹地排除在外。

它邊環顧四周,邊悲傷地圍繞着自己的族群飛舞。

多次嘗試了以後,它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但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它發現了另一個存在,對方位於自己下方的一個奇怪的露天建築中,仰望着天空。

它用自己的小腦袋思考了一下以後,緩慢地在那個存在的上空盤旋了一陣子,然後降下,落在對方的手臂上。

“你也是孤獨一人......不,一隻嗎......”他對着手臂上的鳥兒喃喃自語。

鳥兒看着他歪了歪頭,然後開始整理自己的羽毛。

“生靈真是種奇特的東西,不是嗎?”他再次開口,不過這次不是對着鳥兒說的。

“您的觀念還是一如既往獨特呢。”

“所以你這次回來有什麼事嗎,賽普洛?”

賽普洛在他的身後誇張地聳了聳肩:“關於有人請您派出部隊襲擊他們這件事......”

賽普洛所說的內容也許在別人聽起來會感到奇怪。

但他只是淡淡露出笑容。

“離宣告日還有多久?”他撫摸着手臂上鳥兒的羽毛。

“一年整。”

“一年嗎......我們這邊也準備的差不多,倒不如說,一年之後反而有些多了......”他自言自語。

“那您的意思是......”

“先前已經派出去一部分了,剛好趁現在把新做的給他們吧,順便看看好不好用。”

“是。”賽普洛緩緩後退,隱於陰影中。

整個城堡的露天陽台再次只剩他一人。

“真是麻煩呢。”他看着鳥兒微笑道。

————————

懷特看着自己手下——名為伍德的騎士的遺物,回想起不久前的情景。

那是在變故發生之前。

會議室內一如往常地充斥着緊張的氣氛,前來布置茶點的侍女們紛紛急着離開房間。

房間內,一位年過半百的將軍——懷特將眉頭緊皺,交叉着雙手看向會議室的門。

沒過幾秒,會議室的豪華大門被輕輕打開,切斯曼邁着沉穩的步伐步入會議室,但在懷特眼裡看來,他的步子比平時更加輕快。

“遲到了真是抱歉。”切斯曼毫無歉意地說出這句話,然後拉開椅子坐下,“這次是輪到我主持會議了吧?”

“是的。”懷特短短回應了一句。

“那我宣布,此次會議正式開......”

“等等,切斯曼將軍,梅凱恩將軍還沒到,會議不能開始。”懷特將眉頭皺得更緊。

“懷特將軍,您不也不喜歡梅凱恩嗎,何必勉強自己等待一個根本不喜歡的人呢?”切斯特露出淡淡的笑容。

懷特吃了一驚,要在平常,哪怕是同等的地位,也不能在任何一位將軍的面前說不在場之人的壞話,然而切斯曼一反常態,在懷特面前公然侮辱梅凱恩。

雖然懷特確實討厭梅凱恩,而梅凱恩也在他面前辱罵過切斯曼。

但怎麼說呢。

這不像是那個固執卻成熟的切斯曼做的事情。

懷特邊想邊加重了語調:“切斯曼將軍,我們三人同為斯希格帝國將領,這類事情可是大忌。”

“哦?懷特將軍還把那個傢伙當做與我們同等的存在來看了?這真是他莫大的光榮啊。”切斯曼說完,將茶杯中飄散出來的茶香吸進肺中,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真的太不尋常了,切斯曼為人相當小心,不可能做出這種會使自己地位動搖的蠢事。

除非是眼前的切斯曼不是真正的切斯曼......或者是......能威脅到他地位的東西已經不存在了。

“難道梅凱恩將軍......”

“果然是聰明人呢,懷特將軍,我開始期待與你的合作了哦。”切斯曼物色起桌上的茶點。

“難以置信!你居然敢做出這種事!”懷特猛地站起身,而在他試圖將手伸向自己的腰間的同時才發現所有人的武器都在門外的衛兵手中。

“鎮靜些,懷特將軍。”切斯曼雙手交叉看着懷特,“借東大陸的話來說,就是‘很多事就是要當機立斷才能立竿見影’。”

“什麼東大陸!你以為做出這種事能逍遙法外嗎!”懷特氣得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你是說他手下的那些蛆蟲嗎?請不必擔心,為了帝國的未來,我已經消滅乾淨了。”

“什......”

“下一步就是他手下的士兵了吧,我想想,應該是收編還是解散他們呢?”切斯曼說著說著開始自顧自地考慮起來。

“如今人類大敵當前,帝國安危未定,你竟然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懷特猛地錘擊桌子,以至於桌上茶杯里的茶都因此灑出了一些。

幾名士兵立刻打開房門。

但是切斯曼只是揮了揮手讓士兵們退出去。

房門重新被關上。

“你我都是將軍,這麼侮辱我不太好吧。”切斯曼把屬於梅凱恩的那份茶點拉到自己的面前大快朵頤。

“王不會對此坐視不管的。”懷特咬牙切齒地對切斯曼說道。

“是嗎,不過在這之前的事還沒解決不是嗎?”切斯曼回答。

懷特皺眉思考了一會,但也僅僅是一會,臉色立刻變得慘白,不過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

“難道......伍德......”

“真是一位優秀的騎士啊。”切斯曼無奈地攤開雙手,“可以的話我也不想讓您失去左膀右臂。”

他們所指的自然是騎士伍德被暗殺,其宅邸內的所有人也無一倖免那件事。

懷特沒有多說廢話,粗壯的左手臂直接越過不算大的桌子,將切斯曼的衣領緊緊抓住,然後提起,右手臂也拉到身後,瞄準了切斯曼的臉。

然後宛如鐵鎚一樣的拳頭就襲向了切斯曼。

接着,在他面前停了下來,拳風讓切斯曼的頭髮微微揚起。

“你......”懷特看着切斯曼的脖頸陷入了短暫地恐懼。

“您的夫人真是熱情呢,前幾日拜訪她的時候,為了不讓您丟臉,特意將貴重的飾品送給我了哦,這麼好的妻子,您可要好好珍惜呢。”切斯曼特意亮出胸前微微隱藏起來的女性掛墜,上面有些傷痕。

懷特失去了力量,將切斯曼的衣領鬆開,頹坐在座椅之上悵然若失。

“明智的選擇,希望您儘快選擇加入的陣營——是想這麼說啦,不過我想答案很明顯了吧。”切斯曼整理了一下衣物,邊轉身邊對懷特說道。

“這就是......你的真面目嗎......”懷特苦澀地喃喃道。

聽見懷特話語的切斯曼停下開門的手,略微轉過身,露出笑容:“裝的確實挺累。”

這就是大致的情形。

懷特深深嘆了口氣。

如果那時更加當機立斷,或者更加冷酷些,就不會發生那麼多事了吧。

但相應的,他肯定會失去重要的人。

“懷特將軍!”

一名士兵推開大門呼喊着。

“我知道。”

在墮魂來襲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國的現在,能讓士兵感到焦急的事情並不多。

其中之一就是——

“近衛軍正在逼近駐屯地......”

士兵道出了讓自己感到慌張的情況。

果然啊。這個國家已經沒救了——

不是吧,不應該是這樣的吧。

懷特僅僅迷茫了一瞬,就站起身。

“懷特大人?”

“出發吧。”

“去......去哪?”

“政變。”

————————

而這,則是兩周前的事情。

微微睜開雙眼,看見的不是不知何時會有魔物來襲的天空,而是樸素卻舒心的天花板,身下的也不是凹凸不平的土地,而是柔軟到令人不想起身的柔軟床鋪,右腿和左臂的疼痛感已經消失,但一併消失的還有末端的感覺。

格瑞這才清醒過來,理解到自己終於得救的事實。

一想到自己穿越了整個北大陸,從最南端的依魯到最北端的伊斯特魯,還躲過或者戰勝了無數亂七八糟的東西。

“什麼嘛,我這不是還沒老嗎,”格瑞將右手伸出身上的棉被,舉到自己的眼前,“你們說是吧,瑞曼恩斯、埃里克。”

接着,毫無徵兆地,他將完好的右手蓋上自己的臉大聲地哭泣起來。

“發......發生了什麼!”一個士兵聽見哭泣從門外闖進來,但當他看見哭泣的格瑞后,先是一愣,然後立刻轉向門外另一個士兵:“快去報告王!”

“啊......是!”那個士兵應允后即刻出發,沉重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只剩下哭泣着的格瑞和不知如何是好的士兵。

沒過多久。

“格瑞老爺子!”

一個沉熟穩重的聲音比主人率先到達房間里。

伴隨着雜亂的腳步聲,一男一女和數名衛兵出現在格瑞養傷的房間里。

格瑞此時早已經調理好情緒,等候着他們的到來。

“您沒什麼大礙吧?”站在士兵們前面、男人後面的女人率先開口。

女人看起來相當年輕,有着一頭金黃色的長發,而她的容貌比起美麗,倒不如說是再平常不過的長相,但是在這長相之上,還有種溫柔慈愛的氣質,一舉手一投足也滿是優雅。

“艾莉格特嗎,真是好久不見了啊......”格瑞直呼皇后名字的行為讓她身後的士兵們大驚失色,但皇后絲毫不在意。

然後格瑞將視線移向艾莉格特身前的男性,他帶着一頂不算豪華,或者說比起帽子更像是頭箍的皇冠,留着簡短整齊的棕色頭髮,面容剛毅,眼神中滿是威嚴,鬍鬚也留的恰到好處,身上的衣物也是沒有太多奢華的裝飾,腰間別著一把長劍。

“杜特森,你也是一點沒變啊。”格瑞這次是直呼王的名字,這讓士兵們全部倒抽了一口涼氣,在不着痕迹地把手放在劍柄上的同時,看向王。

誰知王、被格瑞直呼其名的杜特森反而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是,倒是您有些潦倒呢。”杜特森邊苦笑邊開起了自他年輕以來經常跟格瑞開的玩笑,皇后也無奈地嘆了口氣。

聽見這句話的格瑞不由得大笑起來。

近衛士兵們不由得面面相覷。

但這場景並沒持續太久。

格瑞停止笑容,掙扎着試圖下床,國王和皇后不發一言,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給格瑞留出空間。

望見自己的王和皇后如此做后,士兵們也如法炮製。

格瑞在經過多次努力后,終於爬下了床,然後單膝下跪——用完好的左腿支撐失去一半的右腿,用半截左臂努力保持平衡,右臂敬了個騎士禮,大聲道:

“原依魯騎士,格瑞,在此向伊斯特魯之王及皇后致敬!”

儘管樣子似乎相當好笑,但沒人笑的出來,或者說,誰敢露出輕蔑格瑞的笑容的話,會被當場要求下跪道歉吧。

因為格瑞就是如此令人肅然起敬。

杜特森身後的士兵們雖然驚異于格瑞的身份,但還是表現出作為近衛士兵的素質,紛紛挺直腰板,瞪視着格瑞。

只是眼神中大多是敬佩。

“歡迎前來,依魯的騎士喲。”杜特森點了點頭回應道。

按照平常,格瑞就可以起身,但是他並沒這麼做。

“格瑞老爺子,起來吧......”艾莉格特不忍心似的如此勸告。

“我們都知道了。”杜特森閉上眼,平靜地說道。

“我沒有履行作為騎士的職責......”格瑞看着杜特森,“導致了士兵及騎士們的犧牲,以及......”

“不用說了。”杜特森打斷格瑞的話,“我們都知道了,而且我相信父親大人不會想見到你這樣自責的。”

“可是......”

“給我報告一下損失情況吧。”杜特森強行岔開話題。

“......是,謹遵您意......”格瑞深吸了一口氣,做了時間不長的準備后,“在之前的依魯守衛戰中,我們徹底戰敗,傷亡慘重,半數以上士兵及騎士戰死......騎士長瑞曼恩斯......戰死。”

聽到這裡,近衛士兵們小小地動搖了一下,他們知道依魯失守,但不知道戰況如此慘烈。

也許是因為死戰不退對他們來說很遙遠吧

反倒是杜特森保持着鎮定,但這也只不過是因為身為王而刻意裝出來的,唯有艾莉格特和格瑞能知道他內心的情緒起伏。

但格瑞只能繼續彙報:“依魯失守,被墮魂佔據......但憑藉騎士長及士兵們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使半數城市居民、大魔導師大人、公主殿下的生命得以延續。”

聽見“公主殿下”四個字眼的時候,艾莉格特有些站不穩腳跟,杜特森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之後,我們在逃亡途中被盜賊襲擊,與公主殿下和大魔導師大人失散,二位至今生死未卜。”格瑞悲痛地說出這句話。

“是嗎......”杜特森摟着險些哭出聲的艾莉格特。

“萬分抱歉......就算我這麼說,杜特森你們也不會原諒我的吧,倒不如說,我沒資格請求原諒......”格瑞嘆了口氣,自嘲地笑了起來,“為什麼只有我活了下來啊。”

“格瑞,你說出這句話是在褻瀆犧牲之人。”杜特森厲聲道。

說出這句話就感到後悔的格瑞也懊悔地低下頭,不再多出一語。

“那孩子......那孩子至今為止吃了多少苦啊......”艾莉格特嗚咽地說著這些意義不明的話。

格瑞雖然不忍打擊這個宛如她女兒一樣的艾莉格特,但是必須要提醒她面對公主已經喪生的可能,不然到時候公主殿下真的遭遇不測的話......

格瑞想着開口時。

“是啊,我們不會原諒你的。”格瑞的話再次被杜特森打斷,“所以我會對你進行相應的懲罰。”

“......是。”格瑞只能考慮着應該怎麼樣才能讓他們好受一些,如果只是讓自己償命的話,那真是會簡單到讓人懷疑這個懲罰是不是在開玩笑。

“我命令你,在休養結束后,帶領我國士兵去搜尋公主和倖存者們的下落。”杜特森命令道。

“是。”格瑞深深低下頭。

其實格瑞心中對公主生還並不抱希望。

“格瑞老爺子......”艾莉格特說話還是有些斷斷續續。

“是......皇後殿下。”

“那孩子還活着......一切都拜託你了......”

......什麼?

公主殿下還活着?

艾莉格特是怎麼知道的?

不,現在最重要的是,公主殿下還活着的話,那不是一刻都不能耽擱了嗎。

可沒時間消沉和自責了。

作為一名騎士,格瑞深知現在該回答的只有一句話。

“明白!我一定會找到並保護好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