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跟我过来吧。”
转过了几个拐角，左御带我来到了一个像是医院手术室门口一样的地方，上面红色的大字写着“无关人员禁止进入”标语。
门口的确是有两个委员会战士守着，但他们似乎接到过命令，所以看见左御过来之后并没有拦他，而是直接放行。
左御回过头，对我说：“你还在愣着干什么，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我们去整理。”
我愣了一下，然后点头，从那两个委员会战士中间穿过去，进来之后，天花板上有“保持安静”“注意卫生”以及“认真仔细”等等标语在提醒进来的每个人。
左御一边走一边和我说：“悄悄过去，别东看西看的。”
我点点头，就没再看周围的场景，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洁白的墙壁，一扇扇毛玻璃门，以及带有一些污渍的大理石地面。
差不多走了大概有五分钟，期间还有许多上来盘查的人，这些人并不是委员会战士，更像是行政管理的人，手臂上都有一个红袖章。
不过左御似乎地位挺高，而且也比较好认，整个研究院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这么矮……毕竟才十四岁。
他打开了眼前这扇玻璃门，我留意了一下门牌：第一实验室。
进入实验室之后，首先是脱下军大衣，里面难得开了暖气，需要穿上墨绿色的隔离衣，戴上蓝色口罩和手术帽。
我不大懂得手术前需要准备什么，于是只能看着左御做什么，我就跟着学，他戴手套的方式很奇怪……
这手套很有弹性，必须保持自己的手只能接触外面的部分，有的时候还要伸手指进去将手套反一面来戴，很麻烦。
穿戴好之后，左御让我站好，然后头顶的喷雾就开始喷洒消毒液，我还没有准备好，就被喷了个满脸，还好眼睛闭上了，不然消毒液进了眼睛会很麻烦。
实验室的第二道门被左御拉开，里面没有一个人，这个点是饭点，应该大家都去食堂吃饭去了……
左御回头说：“事先说好，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是自言自语，我也不知道你跟着进来了，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回答。”
“嗯。”
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严格意义上来说，我这已经算是窃取机密了……
左御带着我来到一个手术台前面，打开四个灯泡的手术灯，我帮着将手术灯拉下来一些，因为左御身高不够……
他拉来一把金属椅子，站在上面。手术台上盖着一张白布，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白布下有人的轮廓。
不会是……左御瞥了我一眼，说：“不是付洐，你放心吧，他还活的好好的。”
我想挠头来缓解尴尬，但一想到自己手上有无菌手套，就放下手，安安静静听左御说话。
左御按下按钮，整个房间就只有手术灯亮着，四周以前漆黑，手术台上倒是亮的刺眼。
墙角的水龙头自动开启，水开始在实验室里蔓延，最后大概蓄出几厘米深的水，我和左御就像是踩在一个大水潭里面，也不知道干什么用。
他让我揭开白布，我轻轻拉开，看见了一个裸男……
而且全身上下都是翻开的伤口，就像是手术做到一半半被盖起来一样。
是主管。就是那个在矿坑城里将我们逮捕并且刑讯逼问的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像是为了解答我的疑惑一样，左御说：“这就是实验体A1了，他和你一样，也是在三天前被送过来的，不过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处于被感染状态……喏，你看他胸口上的伤口。”
我仔细一看，胸口上的确有三条伤口，像是被指甲划破一样，从腋下一直到心脏处。
“当时院长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珍贵的实验对象，能近距离观察被感染者的变化情况……在确认他是叛军领导人，并且已经无法抢救的情况下，我们开始在解剖状态下观察人类是如何变成丧尸。”
我这才醒悟过来，在手术灯的照耀下，我一直没发现主管的皮肤……现在看上去，这皮肤还真有点灰白色……原来主管已经变成丧尸了。
付洐拿出手术剪，指着那几个皮肉已经翻开的部位，说：“非常幸运的是，整个尸变过程持续了大约两天，大概是他本人求生意志强，以及我们维持生命体征的努力……”
我看向主管那瘦的皮包骨的身体，很难想象这个男人到最后还想活着……
“很遗憾，他在昨天晚上十点还是没能抗过去，完全尸化，在旁边的战士原本想开枪，但被我们拦住……你猜，我们是用什么方法结束了他的生命？”
我摇摇头，在这一方面，我是真的一无所知。左御将目光放在主管的大腿上，然后打开了还夹在大腿上的手术剪，里面的皮肉被翻出来，竟然已经成了灰色……还有黑色的血管，已经分不清动脉和静脉。
“要让人类死亡，有很多种方式，子弹只是其中一种十分简单的物理方式，即大出血，或者内脏大面积损伤，以及直接破坏神经中枢等等……但归根结底，还是两个地方死亡。”
他指了指大脑，再指了指心脏。“只有这两个地方不工作了，你才会真正的死亡。其他地方受损，视情况而定，不一定会死。”
左御将切口继续扩大，不过他的手不是很灵活，应该和他不是一个专业的外科大夫有很大关系。
“丧尸危机爆发的太快，我们没有时间仔细研究丧尸的构造。好在这个实验体的条件非常理想，经过这几天的研究，我们初步得出了几个结论。”
我刚想问什么结论，就听左御继续说：“这几个结论，关系到你那位老付的生死。”
我点点头，示意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在手术室在等待主刀医生说明病人情况一样，内心忐忑不安。
“第一个待验证的结论是，丧尸病毒对人体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改造。”
他指着主管大腿上的肌肉，血管，说：“非常明显，对吧？人的血管不可能黑的和石油一样，里面流的也不可能是石油，肌肉也是鲜红色的，不可能和水泥一样呈灰色状。”
“我们在他逐渐尸变的两天内拍下了许多照片。”他拿出一个平板，将一张张照片划给我看。是大腿部位的照片，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肌肉从鲜红色慢慢呈条状变成了灰色……就像是慢慢将这肌肉煮熟了一样。
“具体变化还在计算，但初步结论是，最先变异的其实不是肌肉，而是血液，尤其是造血干细胞……在被感染后的一个小时内，新生血液逐渐从红色转变成黑色，随着正常血液流遍全身。”
他继续滑动平板，说：“这是感染三小时之后的网织红细胞，旁边是正常人的网织红细胞，不论是颜色还是大小，都有着显著变化。”
左御收起平板，然后说：“从血液开始，感染血管，再感染各个脏腑，最终透过血脑屏障，侵入大脑，成为丧尸。”
2.
“我不是生理学的那些专家，我也不会和你说太多，你大概知道一下就好了。”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了人是如何从正常人变成丧尸的这一过程。
“我们当时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就很好奇，这个产生异变的原点在哪……”
他指着那些已经变成黑色的血管，说：“如果刚刚的结论正确，那么感染过程应该是，外伤或者是体液接触的病毒原液，从各个途径加入到了正常人的血液循环当中，一直到感染造血干细胞，通过改变，或者直接排挤正常血干细胞的方式，感染泉水的源头……”
左御皱了皱眉头，说出了一句让我心跳突然慢半拍的话：“可我们在实验体的体内，完全找不到任何外来dna。”
“什……什么意思？”
左御用手比划：“刚刚的理论，好比污染一条流动的河流，不能在中途污染，必须要污染源头，对吧？”
“对……”
“但问题是现在，我们在源头竟然找不到污染的那桶水。”
“那……可能是水流冲走了，你们可以去下游……就是去内脏啊，血管去找找？”
左御摇头：“感染源细胞是不会无缘无故自己消失的，就算是免疫细胞吞噬，也应该能找到痕迹，但问题是，完全没有。”
“在场的人提出了很多假设……但都被一条条推翻了，反倒是那个京苑，提出来的一个异想天开假设，一直不能被证伪。”
京苑？她也在这里吗？
“她提出了什么假设？”
左御双眼盯着我，严肃地说道：“这就是第二个待证明的结论，感染源改变了自己的结构，与宿主同化……”
“它具有一定智慧……比癌细胞还要能躲……”
“它感染速度非常快，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做到癌细胞几个月甚至几年的生长程度。”
“你知道这样的特性，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我咽了一口唾沫，问：“什么结果？”
左御指了指主管，说：“我们完全找不到感染源……它对于我们而言，隐身了。找不到感染源，我们就没办法研制疫苗，人类，也就没有未来……”
我双手紧捏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左御继续为我解释：“已经成为丧尸的人，由于身体内的感染源早就同化，所以我们就算从丧尸身上提取造血干细胞，检测出来的也都是人类的生理指标，病毒的指标完全消失不见了，就像是屠城的军队已经离开，再怎么在废墟里寻找，找到的也都是原本属于这座城市的痕迹。”
“而刚刚我说了，在丧尸感染另一个正常人类的时候，它的体液在进入人类身体的几分钟内，迅速改造自己，病毒特征完全融入到正常血液中，进入造血干细胞，接下来的变异工作，就像是日军交给伪军一样，只剩下扫荡……”
“那这几分钟不能利用吗？”
左御像是在嘲笑我，又像是在自嘲：“你能在五分钟内，从几十万人当中找到悬赏罪犯吗？”
“……”
“而且还是在不知道罪犯长什么样的基础上？”
“不能。”
“实际情况比这还要难，最最重要的是……现在是末世，大家活下去都已经如此艰难，哪来的科学力量去研究？”
我点点头，确实太难了。
不过，也不全是坏消息，在相对无言几分钟之后，左御说：“虽然不能研制疫苗，但我们确切掌握了，有效消灭一个丧尸的方法。”
“什么方法？”
“我不是让你猜嘛，我说了这么多，你能不能发现盲点？仔细再看看这具实验体。”
我俯下身子，就着强光，仔细观察主管的肌肉和血管，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但我无暇顾及，双眼聚精会神，看着其中的变化。
但我还是看不出来……左御用手中的手术剪，插入主管大腿的肌肉中，看的我都大腿一疼。然后他翻开肌肉，露出里面似乎是经过处理的，一条灰黄色的线……
“这是，什么？”
“神经。”
“这就是神经？”
我诧异地看着那条细细的灰黄线……这就是支配我们身体行动的神经？
“就在我们快要对丧尸绝望的时候，之前一直被血管和造血干细胞吸引注意力的我们，终于注意到了神经。”
他索性直接将这条神经剪下来，然后说：“也许是之前一直在研究正常人类的身体，那群医生在看见正常的神经时竟然没当回事，一直到我发现……毕竟我们现在正在研究的是丧尸的尸体，一切正常都是不正常的。”
“这……怎么说？”
“血管，肌细胞，甚至造血干细胞都被感染并强化了，你告诉我，为什么唯独神经系统没有被感染……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这……”
这就真的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左御放下神经，对我说：“我们先把原因放一边，就从结果上来看，你又能想到什么？”
我左思右想……人类……丧尸……血管……肌肉……神经？
这能组成什么？我实在不明白……
左御摇摇头，说：“难怪你成为不了科学家，转换一下你的思维吧。”
在我的眼中，左御突然变得高大上起来，在手术灯的照耀下，那瘦小但又充满智慧的身影，从今往后一直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人和丧尸，本质上并没有区别，只是强度和智力上的差异。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如何杀死一个人，就能杀死一只丧尸？”
我摇摇头，说：“不一样，丧尸是丧尸，人是人。”
左御笑了一下，尽管他戴着口罩，但我还是知道他在笑：“一样的，只不过是强度上的问题，你们现在击杀丧尸，不也是穿骨弹击破头骨吗？只不过是比正常人头骨更硬。”
“嗯……”
“所有丧尸都变得比人更强，甚至还出现了变异丧尸，它们有强壮的肌肉，坚硬的头骨，可供大量血液流动的高弹性血管，还有无畏死亡的勇气，甚至是最有战斗经验的军人也无法正面抗衡。”
我想了想，的确是这样。
“可现在结果告诉我们，这么强悍的变异丧尸，它的神经系统竟然和人类一样脆弱，一点进化的痕迹都没有……这就像是练了金钟罩铁布衫的人，突然告诉你他的弱点在下体。”
我渐渐明白了……
“你不去利用，你是傻子吗？”
3.
左御将白布盖上，然后闭眼一小会，我觉得他似乎是在给主管默哀，虽然主管迫害过我们两个人，但至少现在的他，为科学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我能和你说的就是这么多……最后我们是用强力的安眠剂，破坏了它的神经系统……实际上，丧尸病毒在他体内还活着，只不过不能操纵它的身体了。”
我惊讶于他们这些科学家的想法，毕竟我们这些大学还没毕业的人，对付丧尸就是一个劲儿的打头，爆头，根本没有想过从科学的练度上去有效率地消灭丧尸。
“你可能会说，现在的穿骨弹也很好用，为什么还要费力去解剖丧尸，还要去做各种各样的试验……”
对不起，左御，我连这个问题都没有……我给人类丢脸了。
但这也很正常，我们连活下去都是奢望，有一顿没一顿的，谁会去想这种类似哲学一样的问题。
“实际上，穿骨弹很快就会没用了。”
他跳下金属椅子，溅起一阵水花，然后从背后的冷藏柜当中拿出来一个金属盒子，输入了密码之后，金属盒打开来。
“噗嗤。”
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笑声，而是银色的金属盒打开后，里面的雾气散发出来的声音。里面是一个完整的头骨。
“为了弄到这个东西，我可是特意在大楼里当了好一会儿的诱饵。”
左御面无表情地说出了惊人的话，应该是在我们和他们分散之后发生的事情。
“这只变异丧尸是被活捉的，之后进行的活体解剖……”
我尽量将丧尸当做是鸡鸭一样的其他物种，这样听到他们这些科学怪人活体解剖丧尸时就不会感觉到恶心……
“那些外科大夫理论不行，刀功倒是熟练的很，将一个完整的头骨处理出来了，随后我们进行了一次试验。”
他将头骨递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一接触，手指就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这小子刚刚拿起来的时候可是一点眉头都不皱……真是冰霜的头骨配冰霜的人。
我发现这个头骨还挺沉的，从外观上看去和人类的并没有差别……或者说完全没有差别。
只是这个头骨的额头上有一个小裂缝，如果不是就着头顶强劲的手术灯灯光，我可能会忽略这个裂缝。
左御说：“你也看见那个裂缝了吧？那是还在试验阶段的，比你手中的那个硬度还要高两倍的穿骨弹，再配备高强度狙击枪……打在它的头骨上，就打出这么点裂缝。”
我身后似乎出了冷汗。要知道，我当时用手枪打出去的，已经稳定量产型的穿骨弹，可是一枪就将变异雪尸的头骨给打穿了。可现在竟然已经进化出了这样硬度的穿骨弹……
我实在无法想象，在之后的日子里，丧尸会进化到什么程度。
唔……我似乎有了一个灵感。这头骨这么硬，为什么不能拿这个头骨的材质当子弹头？
一想到这一点，我兴奋了起来，连忙和左御说了自己的想法，但我并没有看见左御吃惊的表情，倒不如说……是失望的表情。
“这一点，有人早就提出来了，毕竟最锋利的矛和最坚硬的盾这个故事我们都听说过。”
“那为什么不去执行呢？”
左御叹了口气，说：“你们难道都选择性忽略了丧尸的进化性吗？子弹有多强，丧尸就会进化有多强，而这种子弹肯定是不能大量生产，到时候吃亏的是谁？”
我……我对他摇摇头，表示不能明白他说的道理。
左御将头骨拿回来，装回金属盒子当中，然后说：“丧尸是不断在进化的，我们的确是能一直替换子弹头来达到消灭变异丧尸的目的，但变异丧尸的头骨也会越来越硬。”
他抬起头，眼睛盯着我：“一直到我们切割不动它的头骨为止……然后底层对抗丧尸的普通士兵，就会因为我们引以为豪的穿骨弹，而死在我们培养出来的超级丧尸手上。”
“所以我说，丧尸不可怕，可怕的是丧尸的无限进化可能，它总是能进化，并且进化的速度超过了我们科技的速度。我个人意见是，在我们还没有取得重大突破的情况下，穿骨弹研究最好中止。”
我双手撑在手术台上，这还真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我只在意现在，却没有想到未来……
而且现在抵抗丧尸的主力军其实正是那些普通士兵。要是因为我们滥用穿骨弹，导致丧尸全体进化，那就真的玩完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进行解剖试验的原因，穿骨弹计划在作废的情况下，刚刚的神经系统的发现，是我们今后在武器更新换代方面的一个重要方向。”
我点点头，听左御接着说：“但再好的武器装备，终究只是消灭丧尸，而且大部分士兵其实用不上太好的装备。我们的目光应该放在如何消灭丧尸的源头身上。”
左御带着我走出这间实验室，重新喷洒消毒液，他转过头对我说：“消灭丧尸，只能从消灭病毒，或者开发疫苗这两个方向进行，因为只有这两条道路，才是有希望的。”
我点点头，从这间实验室里出来之后，我的思维就被左御改变了。之前的我，浑浑噩噩度过每一天，和丧尸也差不了多少，根本看不见未来。
但现在，经过这一次实验室的“科普”之后，我至少知道了我们研究的方向，至少知道，在这里，还有一群智慧远远超过普通人的天才们，正在朝着未来前进。
我觉得我之前的工作一下子有了意义，也不再是为自己而活，至少保护他们，保护京苑，保护左御等等，成为了我心中的一个执念。
保护他们，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我没有他们的头脑，那就用我自己的血肉之躯去保护他们，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某些事情使自己丧失活下去的希望。
脱下隔离衣，我和左御重新走出实验室。
一出门，正好碰见了院长和京苑！
我这个尴尬呀……手都不知道要往哪放……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