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
我原本以为，院长会将我赶出去，或者对我大发一通脾气，没长大的院长只是对左御招了招手，仿佛无视我的存在一样。
我只好跟在左御后面，四个人在走廊里走着，放轻脚步，生怕吵着其他实验室里的人。
跟在院长后面，他像是在和左御说话，又像是在和我说话：“你以为我没看见？我不知道你们干什么？我这么多年，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要多。”
我连连点头，但左御毫无反应，仿佛刚刚带我进去看实验体的人不是他一样……
院长说了两句，感觉也没有意思，于是专心带领我们向前走，很快来到了一个更大的实验室。
这个实验室就像是医院当中做核磁共振的地方一样，门口像是电梯门，旁边有刷卡和输入密码的地方。
冰冷的银色铁门上，贴着一个黄色的核辐射标志，但院长说里面没有危险，刷了卡之后，我们四个人进入了实验室。
这是一个两个教室大小的实验室，灯光很足，四面墙壁都是用白色的泡沫板覆盖住，四周的桌子上摆满了笔记本电脑和一些其他的记录仪器。
末世已经开始几个月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笔记本电脑这个玩意儿……
毕竟我现在已经习惯了没有手机的日子，这对我来说的确是有些困难。
里面蹲着六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人，他们穿戴着白色手套和雨靴，正在实验室的中央安装着一个装置。
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庞然大物，钢铁巨兽。
它有三米多高，直接顶在了实验室的天花板上，以至于工作人员不得不将它头顶上的日光灯拆下来。
它是一个球体，直径三米，在地面上有一个钢铁基座，整个球体没有表面，而是用黑钢铸造出像龙骨一样的主体结构，就像是一个用来关押犯人的钢铁笼子……
黑钢龙骨的缝隙由铜做的细网铜筛补充，看不清里面有什么，我只能走近了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不过里面似乎并不是用来关人的，虽然里面确实有一把椅子……
但那个椅子上有坐垫，我想对待犯人犯不着那么客气……
我再走近观察，这个球体的内部除了那把椅子之外，还有红黄蓝三种轴线圈，呈长方体环绕在座椅的周围。
外部有许多电缆从墙壁链接到座椅上部当中，许多仪器已经被调开，上面各种英文字母拼起来的单词，我一个也不认识。
六位工作人员好像是刚刚安装好这个铁笼子，正在向院长汇报情况。
院长说：“各就各位吧，进行第一次测试。”
所有人点点头，在四周墙壁的笔记本电脑面前找到自己的椅子坐下，而我站在京苑的旁边，她，院长和我都没有位置坐。
我问京苑：“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京苑偷偷和我说：“法拉第笼。”
“那是什么？”
京苑刚想向我解释什么叫法拉第笼，就看见院长走过来对我说：“你只要知道，这个东西能改变你身边的电磁环境就行了。”
我其实还想问什么叫电磁环境……但仔细一想显得自己太没有文化，于是就闭上嘴仔细看他们操作。
一种像是吹风机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应该是加大了电力供给，左御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出现五颜六色的数字，真不知道这家伙能在这种屏幕上看到什么信息。
京苑看了一眼我那茫然的表情，然后叹了口气，趁着现在还在调试阶段，便对我科普了一番。
“法拉第笼大体有三个作用，演示等电势，静电屏蔽以及高压带电作业用，具体的原理我里不和你细说，总之用这个东西，你不仅不会触电，还能在里面感受到电子风。”
我点点头，应该是什么电位差的原理？文科生不大懂这些东西，但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就行了。
我问京苑：“那为什么搞一个法拉第笼在这里？”
“用来做电磁波试验，是左御他们在丁滨还没有沦陷的时候，曾经中断的试验。”
京苑拿出手中的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这个试验在末日之前，全世界各地都在做。”
原来是左御他们……这一次能救出左御，对于研究院来说真的算是最大收获，因为左御的脑袋里记着所有丁滨的试验，不管是有价值的好，还是没有价值的也罢，都是研究院需要记录分析的珍贵材料。
而现在……眼前这个法拉第笼，一定让研究院的人有了兴趣，或者说这个实验和丧尸有联系。
我问京苑：“那这个实验，是和丧尸有什么关系吗？”
京苑摇头：“事实上，这个试验在末世之前，和丧尸没有任何关系……我是说生化方面。”
“那这个实验……”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既然京苑卖关子，那我就静静等待，看这个实验到底是什么来头。
差不多等了五分钟，大概是所有东西都调试完毕，院长问我：“为科学做点贡献，如何？”
我还能怎么办呢……为了能见上付洐一面，总得和这个老头打好关系，只能同意他的要求，哪怕是他让我坐到法拉第笼……
“坐进去吧。”
还真是啊？！
我脸上露出难为情的表情说：“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你怕了？”
院长一声嗤笑。
“嗯……”
我虽然承认自己有些害怕，但还是拄着拐杖，朝法拉第笼走去，工作人员为我打开了笼子。
我就像是花鸟市场的百灵，重新被这个老大爷关进了精心准备的笼子。
“启动！”
随着院长的一声令下，他让我将头顶上一个类似锅盖一样的铁头盔戴上，然后坐在椅子上别动。
“滋……滋滋。”
怎么说呢，确实是听到了电流的声音。但完全没有触电的感觉，铁本身就是导电的，但我的头发却没有“怒发冲冠”而是感觉到有些痒。
左御拿着平板走过来，问我：“有没有什么异常感觉？”
“痒算不算？”
“有多痒？”
“蚂蚁在手上爬这样。”
“有没有方向变化感？”
我仔细感觉了一下，摇头，表示并没有他说的这种感觉。左御点点头，然后给后面的人打了一个手势。
电流似乎增大了……不，应该不能叫做是电流了，感觉就像是有一股风往我脸上吹，但明明在实验室内，也没有开空调，哪来的风？
“现在呢？”
“感觉有风吹过来。”
“还是没有方向转变的感觉？”
“没有。”
左御皱了皱眉，然后再给背后打了个手势。这回不再是风了。而是意识，似乎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左御，也开始出现了重影……
啊……我似乎是在太空遨游！
这种起飞而又无拘无束的感觉，就像是一丝不挂在游泳池里游泳，还是深水池，身体每个细胞都在喊着自由，freedom！
慢慢地……慢慢地，我的耳边像是灌进了水，咕噜咕噜的，耳膜受到冲击，但我的意识还是存在的，我知道自己还在法拉第笼里，不可能被那群科学怪人封了水泥沉江。
我似乎，似乎听见了一个声音。像是一个人在哭。
2.
我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但我控制不了自己，这个声音开始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来回放大，内心的恐惧感开始逐渐增加。
我就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手脚并用在这个黑不见五指的脑海世界里求生……
好在外面的左御也不想让我精神死亡，我能感受到那股蚂蚁爬的感觉正在消退。
眼前的黑幕逐渐消失，像是背后恶作剧的人将自己的手慢慢拿开一样，我恢复了自己的视野，并且不再听到那个不男不女的哭声。
我大口喘气，身上像是刚刚从水池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是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我感觉我快要死了……
“血压160/96，心率153，呼吸32，面色苍白，汗出淋漓，心动过速。”
“吃药来不及了，静注普萘洛尔，建立静脉通道，上呼吸机。”
……
……
“硝普钠静脉滴注……”
我逐渐恢复了意识。
可笑的是，我恢复意识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在问自己，刚刚是不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很遗憾，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人生走马灯，只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就像是穿过柯伊伯带之后的宇宙空间，漫长的虚空当中只剩下了自己。
“血压123/80，心率102，呼吸27，各项生理指标正常。”
我颤抖着伸出手，将嘴上的氧气罩摘下来，愤怒地看着左御和院长。
左御叹了口气，说：“不愧是耐受者，意识恢复速度和报告上说的一样，非常的快。”
我深呼吸一口，冷着眼对左御说：“我从鬼门关跑回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无聊的东西。”
左御将平板递给工作人员，然后说：“等会我会和你详细解释的，你现在先不要动，等身体恢复了再说。”
我尝试着闭上眼，虽然已经听不见那个哭声，但我的意识里还依然残留着对这个哭声的回忆……
这他吗到底是谁的哭声？！
“实验数据都记录好了吗？”
“已经在分析了……这一次的数据明显和正常人不一样！”
“很好，备份一下，送到我办公室去。”
院长看了一眼笔记本电脑，然后招招手，让京苑从我的身边离开。
我看见院长准备离开，连忙叫住他：“你就这样走了？！”
院长回头，想了一下，然后说：“等会允许你去那里看你的朋友，这总可以了吧？”
我点点头，可算是这次濒死体验没有白费功夫，至少换到了观察许可。
等到京苑和院长两个人离开以后，剩下的工作人员也一一离开，只剩下左御一个人正在做最后的整理。
“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
我摆摆手，自己从椅子上下来，走了两步，确认自己还没有变成瘸子，于是走出这个该死的法拉第笼，重重地关上门。
“你别拿它撒气，它是无辜的。”
“那我能拿你撒气吗？”
“也不行。”
我坐在一把金属椅子上，对左御说：“丧尸没弄死我，我刚刚倒是差点被你们弄死。”
“这个试验我们心里有数，只不过为了收集更好的数据，才没对你说不良后果。”
我看了一眼京苑离去的方向，心中感叹，我救了这小矮子这么多回，这次她竟然什么话也没说……
左御将一叠A4纸整理好，用订书机钉上，然后将文件塞进档案袋放好，这才坐下来观察我的情况。
“大体上都恢复正常了，现在，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当然是你先说！”
我用手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要不是刚刚左御在实验室里对我说了这么多，我对他有所改观，我真想一拳揍在他的脸上。
“那好吧，我先说，你想问什么？”
我挠了挠头发，问：“这是什么实验？用来做什么的？”
“如你所见，法拉第笼，用来测试电磁环境用的。”
“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吧？”
左御点点头，指着桌面上一个像小电视一样的仪器，说：“这是实时脑电波检测仪。”我看向这个白色的小电视，屏幕上已经没有任何文字和图像，应该是我从法拉第笼里出来的原因。
“你知道eNeuro么？”
我眉毛一翘：“不知道，是什么？”
“国外的一个研究论文发表的地方，具体的就不和你多说了……在末世爆发的最新一期上，刊登了如下内容。”
说着，他将一张复印纸递给我，我拿过来一看，全特么是英文……
“我……我看不懂。”
左御也没说什么，将复印纸拿回来，然后说道：“上面写的，和我们现在做的差不多，北美的加州理工学院准备了一个法拉第笼，和这些仪器，试验人员在知情的情况下进入笼子，开启电流。”
“然后呢？”
“人没有事，但脑电波图呈现明显的α波减少的情况，这是典型的α—ERD模式。”
“请你说人话。”
左御咳嗽了一下，接着说：“简单点说，人脑，对法拉第笼产生的电磁环境的改变，有了反应。”
3.
我还是不大懂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于是左御只能耐心用类比方式来和我讲这个铁笼子。
“你知道鸟类为什么在天空上飞不会迷路？而且还是大规模南北半球迁徙的那种？”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是因为鸟类有很强的电磁感应能力，它们能利用地球的磁场做导航，来防止自己迷路。”
“这样啊……”
“所以抓鸽子的时候要用磁铁来消磁，这样鸽子才不会自己飞走。”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问题来了，鸟类能利用地球的磁场，为什么人类……没有这样的天赋？”
我仔细想了一下，似乎平常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磁场啊之类神神叨叨的东西，于是说：“想不出来原因。”
左御指着那张复印纸，说：“所以他们做了这个实验，因为法拉第笼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可以模拟改变磁场环境，目的是为了让人体验到鸟类的导航感。”
“导航感？”
“对，假设你现在坐车上，你本身没有动，但车子转弯了，你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方向被改变了，这就是和导航感差不多的东西，而他们做的，就是仅用改变电磁环境这一招……”
“那他们成功了吗？”
“不能说成功，但也不能说失败。实验开始后，那些志愿者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位移……”
左御指着那个脑电检测仪：“但这个机器，就和我刚刚跟你说的那样，却在实验中出现了以前都没有的脑电图。”
“那这代表什么呢？”
左御笑了一下，说：“这代表着，人类的大脑，的确是接收到了电磁环境改变的信息，但大脑自动过滤了这些信息。”
“为什么？”
左御拍了拍脑袋：“因为大脑想要保护我们，所以将电磁感应的阈值和感觉设置的很低，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怎么加大电磁力也不能让那些志愿者产生导航感，因为从一开始，电磁就已经超出了大脑能接受的最高上限，大脑只会自己反应，但不会报告给你的感觉器官。”
我听的云里雾里的，已经开始有些听不懂了，不过好在左御也没想让我懂多少，只是解释个大概。
“那这个试验……还有什么意义吗？”
左御拿出另一张复印纸，这一次似乎是一个脑电图，但很遗憾我看不懂。
“这是你的脑电图，在第一次给法拉第笼通电磁的时候，你的脑电波已经和正常人不一样了，你的阈值……更低，低的连正常人一半都不到。”
我一拍大腿，说：“难怪我是个路痴！分不清东西南北！”
左御说：“也不排除这样的情况……于是我们加大的力度，但你的脑电波一直都是平静的，连α波都是正常的。”
“然后就是最后一次……”
左御点点头：“对，就是最后一次，电磁大幅度增强，似乎是冲破了某种保护膜？然后你的脑电波……就像是海浪一样，不……甚至是接连不断的海啸，开始大起大落。”
“那个时候，正好是我陷入了意识昏迷……”
我眯着眼睛，开始回忆起来：“我似乎听见了哭声……还感觉到自己在果体飞翔。”
“这个……就不是我们能检测的到了，应该是属于梦境的范围，出现什么也不奇怪。”
“不不不！”我摆摆手，说：“这个哭声非常真实，不像是梦境，就像是在我耳边哭一样，我差点以为我死了，你们在给我哭丧。”
左御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我见他一直没说话，于是问他：“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左御手指敲着桌子，说：“这个界限被突破之后，你说你在意识昏迷当中听见了哭声，还有种自由感？”
“对！”
我点了点头，接着说：“搞的我现在很难受，坐在这里浑身不得劲，就像是……就像是……”
左御眼睛一亮：“就像是从宽阔的草原突然被关进了一平米不到的小黑屋。”
“对对！这个比喻太精辟了！”我心情舒畅，比吃了两碗冷饮还畅快，刚刚不开心的感觉，沉闷的感觉一扫而空。
“但代价就是濒死……弄不好就真的魂归天际，真正自由了。”
左御拿过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跃着，我没敢打扰他，生怕断了他的思路，只能在一旁发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觉得时间被浪费的太多了，我还想去看看付洐到底怎么样了，不能再在这里发呆下去。
于是我稍微提醒了一下左御，左御松了一口气，对我说：“应该是这样没错了。”
我满脸疑惑：“到底是什么？”
左御将笔记本电脑合上，然后说：“耐受者的第二个特点，电磁接收上限特别低，并且超出上限的部分会被自动过滤。”
“呃……然后呢？”
“普通人的电磁上限是你的五倍多，如果打一个比方的话，普通人是一台收音机，那你就和一截木头没什么区别。”
“这么夸张吗？！”我还成了一块木头？？
左御点点头，然后说：“并且，按照你刚刚的说法，似乎这个上限并不是完美的，是有漏洞的。”
“怎么说？”
左御示意我看向法拉第笼：“当准确方向，和一定时间强度比值的电磁源源不断冲击这个上限时，你的大脑就开始发生相应的变化。”
“什么变化？”
“就像是……鸡蛋壳被电磁敲开了，蛋黄蛋清都流了出来，所以才体验了一把自由吧……”
我头向后一仰：“你说的怪渗人的，感觉像是脑浆流出来了。”
左御伸出一根手指：“鸡蛋壳完全被打破，你的上限在短时间你迅速上升，普通人如果是收音机，那你就是一座天文台！”
“嚯！”
“不过，我现在倒是对你听到的这个哭声十分感兴趣……按理来说，听到的东西不应该这么具象化，就好像是你的脑袋里自动安装了一台电磁翻译机一样……怎么可能呢？”
我急忙站起来向后退去，连忙摆手道：“还是别，别解剖我，求你了。”
左御叹了口气，说：“那就没办法了，我等等看，你什么时候睡着了再……”
“等一下！别直接在我面前说出来啊！你这个犯罪嫌疑人！”
“我这不是犯罪，这是对科学发展进行一次极其有价值的观测。”
我连忙摇头：“要观测你就观测其他东西去，我的大脑你别想动。”
左御站起来，来回走动：“普通人的观测结果都差不多，而你又是现在唯一能找到的返祖石耐受者，还有什么对象值得我去观察？”
左御自问自答：“难道你让我塞一只狗进去法拉第笼？不……且不说我会不会这么做，院长也不会答应，万一狗在里面撒尿怎么办？”
“那个……”
“灵长类动物？黑猩猩？可现在这个条件上哪找黑猩猩？废弃动物园？啊……这个末世！”
我发现左御这个科学狂人，似乎陷入了自言自语当中……
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他在其他人面前这么少言少语了，他把想说的话都对自己说了！
“那个……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可以去看付洐了吗？”
“地球上还有什么？植物应该不行……付洐？那是什么物种？某个半人半尸的观察对象，嗯……”
我看着左御走来走去，小小的个子，倒是在思考的时候走路能刮出一阵风来。
“嗯……嗯？！”
左御突然停住了。
我问道：“怎么了？”
左御一声冷笑，然后对我说出了一句令我感到浑身发冷的话。
“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有一个新物种……丧尸没放进这个笼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