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Z,我首先要感谢你的信,你上次的信来以后,让我略略安心了一点。在信上,你劝我看看医生,在这里再次感谢你的建议。
我确实去了,市立医院的S医生是个好人,他给了我药物,并告诉我大多数精神疾病都会不治而愈,这让我没有原先那么恐慌了。更好的是,他帮我签了一份什么资料,在我病好以前,不用去工作了。虽然这像是在为自己的慵懒找借口,但我得告诉你,我确实需要安静地休养一下,我现在的状态去工作大概只会给其他人添麻烦。多亏S,我不再有这一烦恼了。
我近来睡得更多了,并且醒来时不再头痛。
P.S:医生给的药我没有吃,我自己勉强翻译了上面的外文说明,这些东西似乎有很强力的副作用和成瘾性,我决定在病情恶化前不去碰它们。你觉得呢?不管怎么样,不要告诉S医生,他一贯希望患者乖乖听话吃药。
之二
实在对不起!亲爱的Z,我想我一定是睡糊涂了才会以为你认识XX市医院的S医生。上次信里的最后一句话,请不要介意。
不过S医生倒是真的提醒我吃药了,你们真的不认识?真的没有在私底下就我的病情交流意见?真的没有在预谋些什么?我可是会嫉妒的哦。(笑)
嗯.....也许玩笑有点开过头了,但是你知道,我没有涂改的习惯,有什么不妥,就去怪这命运般的偶然性吧。(以及我迷迷糊糊不知在写啥的大脑)
我确实吃药了,事实上,它使我更安定了一些,整个人似乎更慵懒了,提不起劲,只想睡觉。除此之外,它倒也没有那么可怕,并没有对我的生活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P.S:我现在算是体会到猫是怎样睡觉的了,反正有药的副作用为我当挡箭牌呢。我才不-想-睡-觉,只是由于药效嘛。(哈欠)
之三
睡得太多也许不是件好事,特别是当梦中所见不怎么美好时更是如此。我周围的一切似乎变得有点奇怪.....
我现在一定是在梦里吧,窗子外面实在太奇怪了,还有镜子也很奇怪,有东西在敲它们。
现在是庆典了,远处渐渐传来很热闹的锣声和铜铃声.....
但是.....如果是在梦里,也就是说,我其实并没有写下这封信吧。
但是,如果这不是在做梦.....
天啊,我不敢往下想了......我只希望你不会收到这封信,我根本不可能写下它。
如果你确实收到了,那就是说......
P.S:我讨厌那些药!我不要吃他们!
之四
我恨你,Z,我讨厌你,Z,为什么要写回信?当我清醒后,我翻遍了整个家,也没有找到那封信,说明那只是做梦。但是!但是!你却说你收到了第三封信!怎么可能!它根本不应该存在!
你还好心地提醒我在结尾写错了字,营造了很阴森的气氛?神啊!重点根本不是那个!
好了,好了,我要先冷静下来。关于我之所以写下了那封信,并且把它寄出去,一定是因为我梦游,很多精神药品停药后都会有这样的症状。一定是这样的,对吧?对吧?
.....Z,对不起,这整件事再怎么奇怪,再怎么恐怖,都不是你的错。开头的话,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我现在只能依靠你了。很不幸,我现在实在没有力气再删改了,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你要知道,我对你——
我现在不够清醒,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是即使如此,只要想起你,我的真心依然没有变。等这件事过去,等我把自己的脑子治好,我相信我们将不再用书信交谈,某些话,我会当面说给你听。
之五
谢谢你,Z,在你的回信中,我确实找到了勇气与力量。我明白,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即使是为了你,我也要在一切变得更糟以前将厄运刹住。
我重新开始吃药,但是效果甚微,写完这封信,我就会去找S医生。我只希望到那时我还有剩余的理智。为我祈祷吧,现在我真的后悔没有信仰,我不知道该向谁寻求帮助。我已经渐渐明白,在这件事中,‘人’的帮助是无力的,即使是你,也一样。
铜锣声近了,铃声近了。
亲爱的Z,如果你迟迟收不到我的第六封信,也许我去参加庆典了。
之六
这太可怕了!我没有勇气迈上大街,我刚出了住宅几步就回来了,如果庆典的游行队伍还没有过去,我想我连出门寄出这封信的勇气也会失去。
我本想将这封信的内容写进第五封信,但既然它已经密封好了,也就没办法了,也许你会同时收到两封信。
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异常,街上的人们都欢快地扭动着身体,他们敲着震天响的锣和鼓,身上拴着铃铛,鲜红的脸笑得无比开心,即使是独腿的人们也没有忧伤,他们坐在人们抬起的大轿子上,簇拥着轿子中间的——?
好吧,我想不起来轿子中间有什么了,但他(?)绝对是快乐的源泉,因为以他为中心,越里面的人们笑得越灿烂,特别是那些鲜绿色的独腿的人们,他们笑得鼻子眼睛都挤得看不见了,一张脸上只看得见鲜红的嘴,而外围敲着铜锣的人们,近乎只是微笑了。
而在队伍之外的我,却恐惧得说不出话。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热闹,如此欢快的庆典,但奇怪的是,我却没有办法和大家一样开心地笑,却只感到强烈得难以形容的恐惧,尽管连我也不知道我在恐惧些什么。
一想到也许以后我只能这样看着快乐的人群,自己却无法快乐,我就难过不已。
之七
你和医生都告诉我,那只是幻觉,只是存在于我脑子里头的幻影,这听起来很有道理,在天色明朗时,我自己也深信不已,但当天色逐渐昏暗时,我却再也没有办法那么相信。
想想吧!Z!当我拿起镜子时,镜中的我却不会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在镜中的我朝我微笑时,远处又渐渐传来了铃和铜锣的声音;当我的影子不再是我的形状,所有东西(特别是镜子)都随着锣声的节拍发出敲打声时,我怎么能够相信这都是幻觉?这黑暗,天啊!这黑暗中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现在我略略清醒了,尽管我依然会看见你和医生说的‘脑内幻影’,但这不可怕,可怕的在于我渐渐觉得这些东西不是异常。上次的庆典,‘人们’的颜色和嘴巴的大小在现在想来完全有理由令我害怕,但那时的我却只是感到应有的恐惧,却没有想到为什么害怕。我只担心,要是到再次看见那支庆典队伍从我门前走过时,我连本能的害怕都没有,甚至感到喜悦,该怎么办?
我很恐惧,Z,我希望你能来看看我。
你知道吗?最令我恐惧的是那个端坐在轿子中央的东西所长的样子,我开始渐渐回忆起一点点它的模样了,并且,与总是看着前方的‘人们’不一样的是,它似乎是注意着我的。(我本来想写‘面向’我,但是......我认为面向这个动词大概不适用于那个东西。)
之八
现在,你已经在航班上了吧?那么,这封信,你估计是接收不到了。我渐渐意识到,这不是病,我大概即将脱离这个世界,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已经很不稳定了,那些人,那个庆典以及.....它也许是‘梦’,而我可能即将永远待在‘梦’里了。偶然的清醒不是病况稍好,而是我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点联系在发挥作用。
我在‘梦’里待的时间越来越多,大多数时间里,我的窗外都是泛着红光的黑夜,而我一个人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听着喧哗的铜锣声与铃声由远及近。一旦清醒,那些东西就会刹那消失,我也得以在这段时间里做一些事情。但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也许终有一天,我将永远留在那个充满锣声、铃声,天空永远是暗红色的世界里。
我们所在的世界是极不稳定的,而太过细致的想象则会以类似几万亿分之一这样极端极端渺小的几率连接到另一个世界去。两个世界是绝对平行的,一旦不慎沾染了其他世界里的东西,就会导致平行线扭曲,甚至相交。我不慎踩在了相交点上,而相交以后,这两根线将分离,我也会随之脱离这个世界。
永远不要小看梦的力量,梦可能会使你不慎目睹到另一个世界。
你应该记得我的爷爷吧?在我还小的时候,他是一个很有名的画家,他的画是超现实主义的,我们那时只觉得他的画很可怖。但恐怖会唤醒好奇心。有一件事,我一直未对其他人说。我曾经在爷爷睡午觉时溜进了他的画室,翻阅着他的画,最后找到一幅名为《恶》的画,上面所描绘的,正是庆典。
大概从那时开始,我就沾染上了来自那片疯狂暗红的天空的异常。如同触摸到了放射性物质一样。
大概在我八岁,也就是那件事过去一年后,我做了噩梦,早晨是被妈妈摇醒的,爷爷失踪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画家的灵感超越了常理,也许是爷爷通过梦这种匪夷所思的生理现象看见了这番景象,总之,这幅画确确实实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那是由于那幅画的存在所产生的两个世界的第一次相交。
现在,由于我的记忆,我越来越清晰的梦到即将遗忘的画面,也开始意识到那副画的含义,导致了第二次相交。
你听我说,这个世界是非常非常不稳定的。当阳光普照之时,那些异常之物便暂且安息于零碎的阴影中。但当夜幕降临,当一个人坐在半掩的门边时,在那缝隙后的阴影中,是否还是你所熟知的那个客厅?是否有一道亦或是更多的视线从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窥伺着你?
在你背对着镜子时,那里面究竟映照着什么?
我们永远不会得知答案。那是极其深邃黑暗的深洋,有幸一窥其秘的,只有溺亡者。
我很后悔先前对庆典的描写,但是,由于我的私心,我在这里的话很可能会导致你更加努力地想象那幅画面,如果我是个真正善良的人,我也不会告诉你那些东西的真正含义。如果你把这当做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那么我会为你舒一口气,如果你相信了这些......
Z,我不想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