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关进这里之前,我曾无数次呐喊自己的冤屈。然而,大众常说那么一句话:“疯子永远晓不得自己疯了。”法院与医生根据这句话做出判断,将我关进了这个在外人看来至少比牢狱好得多的地方。

然而,我并不那么认为。我坚信自己神志清醒,坚信自己的精神没有错乱,坚信这样一次次的呼喊总有一天会被外界的人知道。由于我的与众不同再加上不服管教,管理者强行将我拷上手铐,让我去面见一位据说很有些名气的心理医生。

在桌子的对面,带着银色眼镜的医生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他温和地问:“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曾经做了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他也当然知道。我看过某一次看守从铁门下递来的报纸,上面最大的那行标题写着‘精神错乱者用弹弓疯狂射击路人,至1人死亡,3人重伤’,这个医生不可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面对危险的病人,因此,我不准备回答他的问题。

他见我没有回答,便从随声带的包里拿出一份我早就见过的报纸,从桌子上推到我的面前,我冷哼一声,为他的无知感到可笑。

他见我依然不开口,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继续说道:“我听说你坚持自己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又为什么做出这等荒谬的事情来?”

我瞪了他一眼,冷冷地吐出这样几个字来:“练习射击。”

“为什么要练习呢?并且是用活人当靶子。”

“因为想要练习。”我有那么一点点严肃起来了,因为我忽然想到,这家伙很有可能是将我带出这里的最大突破口,根据我的回答,他很有可能对院里的人得出什么结论,使我能够证明自己不该被戴上‘精神病’这顶高帽。

他听了我的答案,脸上显出讶异的神色来,“那么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呢?”

“你非要问出因为所以来吗?”我说,“就如同你需要进食,不进食就会死,你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吗?”

他沉思了一下,然后命令似地对我说道:“那么,请你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讲给我听吧,我会从中给你一个合理的判断的。”

我点点头,开始讲述:

“那天,我如同往常一样在八点钟起床,然后准备去上班,在去车站的路途中,我看见公路边上有一个老头在卖弹弓,要价五十元。我认为这个价格我尚能承担得起,就卖了一个。”

“但刚走了几步,我又突然想到,弹弓对于此时的我而言似乎没有什么用处,就将它给了一个从弹弓摊前站着的正要付钱的人,那老头子似乎很不爽,骂我‘神经病’,我自然不能让这个糟老头子这样侮辱我,于是就一脚踩坏了他摊前的收音机。”

“旁边那个人看了我一眼,连声谢谢也不说就拿着我给他的弹弓跑了。我突然想到,这时就是我应该用弹弓的时候,于是追上那个人,把弹弓抢了回来,然后随手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块用弹弓打了一下老头子。”

“这时路边有几个人忽然冲过来,我马上又捡了几块石头去打那些人,结果都打中了。说实话,直到那时起,我才知道,弹弓原来也是一件不亚于枪的武器。被我击中的人都抱头鼠窜,我在此时又往慌张的人群里随意射击了几下,那几下越发造成了慌乱,人们开始疯狂地向外涌去。”

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有些自得的看着医生,他微微一笑,说:“真了不起,请继续说下去吧。”

于是我又继续说道:“之后你可能都从报纸上看过了,我尽可能地多打了几个人后就看见警车来了,之后就看见先前那个跑掉的人从警车上下来,我想他应该是去报警了。他身后还带着很多警察,其中一个家伙似乎向我开了一枪,我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就昏了过去,最后,几经周转,我就莫名其妙地到了这里。”

医生再次笑了笑,他站起来,对我说:“你知道,如果你不是精神病,而是恐怖份子,很有可能是会被枪毙的。”

我‘嗯’了一声,对医生说:“我是一个有尊严的人,宁肯背负自己的罪,也不愿意苟活在这里,还请医生为我讨回公道。”

医生的脸色忽然变得肃穆了,他叹了一口气,承诺道:“既然你已经由此决议,那么,我会帮你证明你没有病的,至多一个月,我就可以把出院证明带给你,在此之前,还请你安分一点。”

我当即保证:“你放心,我会在这一个月中尊重医院条款。”

医生走了,我在二楼的房间中隔着一层铁栏杆看着他走出医院的大门慢慢远去。然而,在几个月之后,他却并没有如约赶来,此后我再如何询问护理员,他们也始终闭口不谈此事。

医生坐上了一辆等候在外的小汽车,他扶了扶眼镜打开手中的报纸,上面详细地记载着近日来闹得很是火热的‘七旬老人自残案’,在报纸的角落里,有一段记者采访目击者得到的事件全程描述:“.....那个一直在街边摆摊的老人突然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十块放在地上,然后从自己摊上拿了一个弹弓,往前走了几步,又返回到摊前,做出要从口袋里拿东西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又突然停下来,把手中的弹弓扔起来,然后又用另一只手接住,之后幅度很大地跑了几步,踩坏了地上的收音机。同时,他把把弹弓换到另一只手中.....停下来后,他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反拉着弹弓打了自己一下。那一下相当猛,我看他鼻血都流出来了,鼻梁也有点塌了下去。旁边的人看他不对劲,连忙上去拉住他,谁知道他看起来精神恍惚,但反应却很快,一看见有人向他靠近就又捡了几块石头拉着弹弓射击,但是,他是反拉着弹弓的,那些石头全都打在了他自己身上。人们连忙后退了几步,生怕又激得他自残,他也就乘着这一点空隙跑了。过了一会儿,几辆警车驶了过来,那老人从车上下来,从旁边和他一起下来的警察身上抢了一把枪朝自己扣下了扳机,不过似乎是因为有安全栓什么的,那一枪并没有打出来,但老人还是昏倒了......”

再下面是警方的描述:“下午五点左右,一位老人忽然冲进派出所,称有人在街上斗殴,值班警察见老人浑身是伤,连忙扶着老人坐上警车,赶往老人所指示的事发现场....."

医生看完了新闻,回想起方才的会面,以及那位老人,嘲讽地笑了笑:“疯子永远晓不得自己疯了。”

前座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医生,他整洁的外套上并没有任何名牌标识,但他的手腕上却挂着一个橘黄色的圆圈。

隔在驾驶席与后座间的铁栅栏挡住了他的脸,司机叹了口气。他已经记下了今日他们会面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