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坏了。
空荡荡的楼道中,开裂的荧屏上没有出现任何数字。茶色的方格凝固在灰尘的滤镜下,即使反复按下之下的按钮,梯井中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走进了楼梯口。
即使是居住在底层的住户,也鲜有使用这里。停靠在黑暗中的自行车,失去了半边车身,却像是被繁密的蛛网固定一样挺直地伫立在尿迹中。我从它身旁走过,碎裂的安全出口标识从锯齿状的玻璃中映射出黯淡的绿光。
继续向上走。
与住户门户相连的走道门被关闭了。这使得楼梯成为了一个独立的螺旋体。只要没人按错电梯,密闭的防火门后的空间大可作为私有地。我从门后听见了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若是从客厅里传来的——这音量未免太扰民了。
但是——没有人声。
叽里咕噜的外文和听不出曲调的背景音乐回荡在水泥积木内部,我莫名想到,一个老人在走道上沉默地盯着放置在消防栓上的电视机,直到某人按错楼层为止,这样的景象都会一直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人踏入那片闪烁着色彩与回音的密闭空间为止,那具与尸体无异的躯体都会一直这样——
OK。已经听不见了。这几层楼尚没有住户。而寂静比刚才的嘈杂要让人安心得多——如果我不要继续胡思乱想。
往上、往上、
在我意识到光线突然被断绝之前,脑袋里回响着的只有这样的词语。
这一层的防火门好好地开着,窗户上却被糊上了报纸。
从走道中一直延伸出来,几盆应当生活在雨林中的大型植物耷拉着粘稠潮湿、让人怀疑是否自带体温的叶片,在无光的暗夜中蛰伏着。
肩膀蹭过低落水滴的叶梢,我压低声音发出咒骂,渗入衣服的水滴像是人的汗液一样温热温热的。
5、6、7
在来到7楼时,我稍稍松了口气。我认识住在这一层的人。一条庞大但却完全没有凶相的雪橇犬在门前的脚垫上茫然地盯着窗口,在我停在它面前时,由于困乏而无神的硕大瞳孔连一毫米的偏差也没有。
好奇怪。
今晚真的很奇怪。一切都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但我也不敢确信这是否只是我的错觉。毕竟,我从未尝试过从楼梯走回家。即使平日就存在这那个我幻想出的老人,一个自私的厌光植物收藏家,以及那条在白天活泼可爱晚上却如同雕塑的狗,我也不会知道。
继续吧、继续。
8、9、10
据说上楼梯时不能数阶梯.....我可不知道数楼层算不算是种禁忌。
10层。一如既往飘来了线香的味道。悬挂在门上的镜子中反射出月光,地板上淋漓着某种干涸后的动物血迹。若不是平日知道这户人的怪异,这样的情景确实会让人恐惧。
11
到了。
我推开平日从来不会锁闭的防火门,麻木地看着光滑的墙壁。
啊啊,走错了。
因为,即使顺着墙壁抚摸,也没有门。
我回到10层。看不见层数标识。
.....我刚才,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哪层的?
我一直在数着的.....吗?
那么,应该是哪里弄错了.....
散发着线香味道的这一层——
是10层
之上却不是11层
再之上呢?
我继续攀爬。
哦,我停在了楼梯上。这栋楼没有12层。
但面前,我看见了楼梯还在继续延续。
就在我额头正对着的前方,位于两层楼之间的平台上,两条腿正静静地站立着。
它们告诉我,我以为是天空的地方实际是楼梯。
虽然如此,我却不能继续往前了。
我害怕那两条腿。我看不清它们是否穿着鞋子。在当前的视野中,我只能一直看到大腿根部。
裸露的。过分苍白。像是百货商店里的人偶模特。
我没有抬头看之上是什么。我恐惧着看到它的真容。
它——它们动了。
向下一步。
在发出惨叫之后,我及时醒来。
在黑暗中,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通过触摸着周围的一切,我慢慢辨识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家,卧室,床铺。
关于梦境的记忆很快褪色。
我重新躺下,头枕着自己的手。
这时——我听见了。
机械的声响。电梯运行的声音。
由于处在顶楼,机箱离我的房间很近。每过一层楼都会发出清晰的‘咔隆’声。
与往常一样,在这样的噪音中保持平静的方法,就是根据电梯通过楼板的声音数它经过的楼层数。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由于地基实际比街道矮了三米,电梯中的按钮上,标识的是11层,而1层则被命名为了-1层。虽然实际是12层楼,但居民们还是习惯称顶楼是11层。
......还没有停。
在电梯停下时,会发出不同于之前的巨大声音,而伴随它运行的嗡嗡声此时也还在轰鸣。更何况,在它停在我所在的楼层时,总能够听见门开的声音和脚步声。
......不知道从哪本书上读到,房子层数忌讳13层和18层——开发商是否是因此才将本幢定为12层,我还如此散漫地想过。
很清楚,我的意识。这点决定不会记错。
13
在头顶之上的某个位置,传来了门开的声音。但脚步声迟迟没有出现。
我等待着,在逐渐袭来的睡意中,我突然没来由地想到一件事。
我其实看见了。
那之上什么也没有。
那只是两条腿,独自站在漆黑的楼梯上。
只是两条腿。
也许,在我睡着后,脚步声响起了。但我什么也不知道。夜晚发生的事情,大抵都可以被归为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