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娅等人用完餐后,再次回到梵德恩城的大街上,随着越往城镇中心深入,周围的建筑物已从注重美观与吸引人潮的风格中脱出,矗立在两旁的楼房变得中规中矩,单一配色与端正外观使这条街充满一股严肃的氛围。
适才贝茵远眺的钟塔,现在已经近在眼前数十公尺处。高耸的钟塔以仅次于日夜大厦的高度座落在梵德恩城中,作为城中第二高的建筑物──大钟围栋,以整座梵德恩城都能凝望钟楼上的报时指针为设计概念,打造出这种既能便民又可以树立权威的建筑构造。
钟塔的底下则是一整排有着亮白玻璃窗的长型大楼,彷佛无限延伸的墙壁一面在远方转了直角后中断,形成了方形的建筑体系,将作为钟塔的主塔围在中央,象征着城中最高机关的不可侵犯性。
宽敞的道路上在工人的清扫下显得一尘不染,平坦的砖石地板以暗红色的砖头铺陈,来往的黑色箱型马车划分出人车不同道的井然次序。此处为主掌城中一切事物的公务区,井井有条的街区配置与正直肃穆的氛围在在显示属于公部门的严谨风格。
偌大的高楼中除了公务机关外,还另行设置了几处与城务机关协同理政的商会与人文办公处,政、商、经、史四大业界齐聚在此,使得梵德恩城跃升为艾尔蒙第一大城,掌四大业务之鳌首。
其中,与家系最具关联的机构非“梵城家系联合”莫属。有鉴于非友好家系之间的情报交流不彰,与城中可作为人力协办委托案件的家系成员统计不够明确,梵德恩城务机关特别设置了能够统合各地委托案件及登载城内家系的公务部门,以此来网罗城中的家系利用此管道来缩短苦界信息取得的时间,并提供案件委托给予欲在袭名竞争中脱颖而出的家系。
“──你们村子的案件也是在这里接下的。”
顾翊宗听着贝茵仔细的解说,告知身为家系外务人员的顾翊宗早晚有一天也得自己来此接下一些个人任务自己执行。
广场前有座与地面同高的喷水池子,从池水中央喷出的水雾中向前看去,通往城务中心二楼大厅的花岗岩阶梯像极了大片的地毯由上垂下,一股沉重的压迫感逼得人无法喘息。
属于家系的行动根据就在眼前,身为新人的顾翊宗胆怯地喉咙咕噜一声,临阵的紧张隐约出现在脸上。
“西娅阿姨~”
此时,一声悠扬的问候打断了兀自彷徨的顾翊宗思绪。对方叫的人正是自己的家主露西娅,不过阿姨这个称呼……
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一名少年与他身后的两位家系成员从城务中心大楼的阶梯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西娅阿姨,好巧啊,您也来噗哈……”
前来问候的少年话还没说完,马上就在众人面前华丽地摔了一跤,俊秀的脸庞完美着地,替整个身体充当煞车用的止滑器。
“唔……用术式欺负人太过份了啦。”
“说了多少次,叫我姊姊!姊姊!我的长相并没有衰老到可以被叫阿姨。”
“可、可是,母亲说您与她同年,要我不准叫您姊姊,一定要叫您阿姨,不然她就会不高兴。”
“你就不怕我不高兴吗?真是的,无双那家伙,居然给孩子们灌输这种观念。听好,未婚的少女永远都是淑女,是永远的姊姊,听懂了吗?”
“可是母亲说那只是因为您没人要,所以……啊啊啊,等等,请您把手放下来,不要再来了……”
对于自家家主频频失态的模样,两名一男一女的家系成员在少年的背后直摇头,还帮着他向露西娅赔不是,一场突来的闹剧把顾翊宗和顾芸如两人都看傻了。
一旁贴心的千奈趁势贴近两人身旁开始介绍。
“这位是与我们友好的东宫家族支系家主东宫歙。歙少爷的母亲东宫无双大人与西娅大人是自小就相识的好朋友,两家系平时也会相互帮忙,只是这隔空斗嘴的坏习惯还是老样子,改也改不掉。”
听了千奈对家主宛如小孩子的行径感到没辄的感叹,顾芸如也露出苦笑,想必这位自幼就跟随露西娅的少女肯定也在其中吃过不少苦头。
由于正经的问候在闹剧之后才开始,顾翊宗已经走向广场另一端,开始自己随意逛逛。
他缓步沿着广场的圆环行走,在大钟围栋的右方,一幢规模略小,却也显得有些气派的房屋上看见熟悉的徽章。
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的墙面上有一面镀有金色外漆的铁制招牌,上头有着以压印的方式从招牌后方施压,自前方凸起的盾牌形状,在另外镀上银漆与深蓝外缘的精致盾面上,黑色的潇洒笔迹深深烙印在上头。
相似的单位徽章顾翊宗印象颇为深刻,这是连他的村子都拥有,时时刻刻都能安定民心的守望之光,保安队。
唯一不同的是,村子内的保安队只是一间里头仅有两张值班桌,入口的拉门还得使劲才能关上的破旧小木屋,连腐朽屋檐下那张被锈蚀的锁链吊起,歪在上头看起来像是废弃屋舍的招牌也都老旧不堪。明明是一样的工作单位,待遇却截然不同,令人不免感慨城乡差距之大。
正当顾翊宗打算离去时,一道尖锐的哀求声从保安队大楼大门传出,直直地穿透他的耳膜。
“拜托、拜托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回我的孩子。”
一名穿着邋遢的女子在女性保安队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顶着蓬头乱发的女子扯着女队员的制服拼命哀求,女队员也轻抚她的背安抚她,并直言他们会尽力而为。
最后,女子擦拭着满脸泪水,在陪同友人的搀扶下离去。
“又一起人口失踪事件呢。”
来到顾翊宗身边的贝茵低声说道,微蹙的双眉显示她也对这起事件感到困惑与不解。
“那个女人是游人街的住民。最近几个月,游人街接连发生几起人口失踪的案件,歹徒犯案不具年龄限制,而且犯案时巧妙地避开人群,长达数个月的好几次犯案过程完全没有一名目击者,这种丝毫不见任何蛛丝马迹的案件让保安队束手无策,就算接了案也破不了,对于这次的事件恐怕也是象征性的受理而无法有所作为吧。”
“怎么会?总该会有一点线索吧,这样的话他们不就太可怜了吗?”
心善的少年难过地说道,贝茵看着他,眼神里有着相似的遗憾,但更多的是对事件的无力施为。
“难办的重点在于发生的地点。”
“……是妳刚才说的游人街?”
睿智的家系管理者给予认真听话的少年肯定,接着说:
“那儿是整座梵德恩城最落后的地区,里头居住着大量的贫穷人口、无业游民,甚至连犯罪者都会遁入其中隐匿行踪。人员与地域环境的错综复杂导致无法可管,里头自成体系的生活模式与梵德恩城也完全迥异,无计可施之下,城务中心只能下令放弃对游人街的管理,致使当地变成三不管地带。强盗、偷窃、黑市交易已是见怪不怪,就算几个人在里面失踪或横死街头也不算什么大事。也就是这样混乱的环境才会让保安队避之危恐不及。”
细数着落后地区乱象的贝茵语气低沉,一双美丽眸子也变得凌厉起来,游人街一地棘手的程度可见一斑。
“难道……就没有可以遏止的办法吗?”
“没有,至少目前没有,被抓走的人全都没有平安归来的迹象,对方的目的也不在勒索,毕竟要勒索的话绝对不会找游人街当作犯案目标。现在唯一能期待的就是有人可以目击整个犯罪过程,否则真相是不会有一线曙光的。”
贝茵为这桩无解的悬案下了结语后,径自走回了广场前方。在喷水池降下的水花后方,东宫歙正低头向露西娅道别,两人的交谈已经接近尾声。
顾翊宗愣愣地望向报案女子离开时走过的街道,心里头五味杂陈。失去亲人的痛他绝对能够体会,但是双亲的逝世源自于疾病的折磨,曾经炽烈的生命之火最终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虚空之中,目睹亲人日渐憔悴的面容固然心痛,但时间仍旧好心地留给他们道别的机会,利用言语和最后的相处构筑起更强烈的羁绊,使生者得以更坚强的面对人生。
然而最爱之人的猝逝与消失却不然。那是一种未知爆发的茫然,幸福急转直下成了不可抹灭的伤痛,人生在一幕插曲的短暂时间里演完了一场至痛的悲剧,连道别也来不及说出口,从前的温存在下一秒变成了将人拖入心底深渊的野兽,囚禁在名为记忆的牢笼里。温暖变成寒冷、温馨变成空虚,那是一种比寂寞更伤人的孤独感。
若是哪一天顾芸如以这种型式离自己而去,那他肯定会疯掉吧。
下意识地握紧拳头,顾翊宗在心中立下誓言,一定会拼死守护挚爱的她,绝不让这份悲伤降临在他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