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潮湿的密室里不时传来黏稠液体的潺流声,以及锐利的刀刃剖开血肉的细微切割声响。空气中飘荡着浓厚的血腥味与刺鼻的药剂味,两者混合在一块形成一股诡异到令人作呕的恶心气味。弥漫在空间中的水气好似血蛭般惯于吸附在温热的活体上,汗水在略感躁热的环境里如勾芡过的汤汁淋在身上,使人体出于意识地萌生出排斥感。

   室内中央有座手术用的平台,由天花板垂下,悬在半空中的灯罩里镶上一颗高亮度的妲凡亚灵矿。高级矿石晶莹的石面绽放出纯白的强光,将底下的手术台如舞台般打亮,似是为一场惨无人道的血腥过程凝聚焦点。

   平台前站立着一人身影,一身医事用的白袍染满已经干去的褐色血渍与新染上的鲜红血印,杂乱的长发有如未修剪过的园木,在光照下映在地上活像是食人森林中朝猎物伸出魔爪的食人树树干。

   紧握手术刀的右手尽情挥舞,手术的过程其实并不赶,单纯只是刀刃没入皮肤时的触感以及人体深处的温热血液让动刀者由衷感到兴奋罢了。

   从死去人体涌出的血泉已经停下,整座手术台上就像被打翻了水杯似的,流动的液体铺在台面上直至边缘滑落至地面,在地上淤积成一塘塘的血洼。

   历时数小时的手术结束,杰罗比‧登伯拿起血红的肾脏放入装有药剂的玻璃罐中,并盖上封盖完成最后一道手续。他松懈地喘了口气,整个手术过程他都太兴奋了,过度投入以致于他到现在才发现横卧在平台上的尸体的手到现在都还揪着他的白袍不放,死者瞪大的眼窝中积着还没来得及在断气前流完的泪水。

   医界中有则离经叛道的说法,相传为了保持离体的器官处于良好状态,活体摘除是最必要的条件,已故尸体不用,老化身体不用,唯有幼年与青壮年时期的肉体堪称上佳。而再这之上还有一种更能使脏器处于最优质状态的手法,那便是在患者处于意识极度清醒的情形下进行的亢进剥离法。

   利用患者对致命事物的恐惧产生的心理因素,进而释放出得以刺激肉体使之处在极度活跃状态下的激素,在激素催化下以此来确保脏器因为所有者身陷激进情绪反应之中,本身也得以维持最活跃的状态。受术者反应越激烈,脏器活力愈强,此时摘下的脏器被喻为具有生命的生命零件,在此等邪道医术中蔚为风行。

   残忍的医者正好完成这项既邪恶又神圣的过程,心满意足地审视起眼前这副已然被挖空一切的干瘪皮囊。

   “喔,对了。还有眼球和角膜。”

   并未被那双一边诅咒一边失去光辉的瞳孔给恫吓,熟稔的双手利落地掏空那里的一切,使之成为真正的空洞眼神。

   此时杰罗比的背后响起了窸窣声响,一名短发女子从黑暗中现身,在她纤弱的肩膀上,一名男孩弯着身体被扛在上头。看似娇弱的女性身躯轻轻松松地扛着重物,迈着轻盈步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极度不和谐。

   “你要的东西来了。”

   女子像是抛掷普通物品似的将男孩丢在地上,受到撞击的男孩闷哼一声之后仍然昏迷不醒。

   “嗯,这次是从哪边抓的?”

   “游人街。”

   “什么?又是梵德恩城!”

   杰罗比脸色难看地大吼。

   “这几个月我们已经在同一个地方抓过不少人了,要是再这么毫无节制地抓下去,难保保安队不会查到什么?要是还把家系的势力牵扯进来那就更糟了。”

   “喂,你以为我们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吗?要不是你的客户都说什么要最即时的、最快的,我们哪里会铤而走险去梵德恩城抓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无声无息地把人摸走要费多大功夫,少这么颐指气使地指使人了”

   女子拨了拨头发,口气中满满的不耐。

   “唔……”

   杰罗比顿时语塞,眼前的这个女孩,奴可奇娃说得没错。两天前接到的订单上,匿名的客户在备注栏上清楚注明,要十五岁以下的肝脏、脾脏和胃,而且再三强调两天之内要拿到。

   先不说医德方面,鬼才医生以他的专业知识判断,如这类几乎要求整个特定部位所有脏器的订单,来源十有八九必定是来自出意外后正在等待紧急手术的个体,再加上时间限制极为仓促,显示需求者正处在十万火急的状态。

   拥有特殊需求的订单让杰罗比伤透脑筋,只能赶紧叫助手少女奴可奇娃想想办法,岂料这丫头和那群下人们想也不想就从距离此处最为邻近的游人街下手。

   对游人街出手并非不可行,堕落腐败的环境、紊乱无序的管理,造就了活人取得的良好温床。事实上这块苦界知名大城的无法地区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问题在于这几个月以来已经从同一个地区找来太多人体,就在该转往下一个地点寻找目标前又来了份这么棘手的买卖,对方出的价让贪婪的医者也舍不得脱手,只能让下人们赶紧处理。

   “怎么了?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呀,快让我听一听我这么辛苦替你安排事情的下场是什么。”

   “唔……我……我又没说什么,妳别一副快吃人的样子啦。”

   “那你刚才凶什么?”

   “我……对不起。”

   “哼。”

   完全被奴可奇娃的气势压过去的杰罗比面露畏惧。最近这小妮子的脾气越发大了,就连他也快管不住了,要是因为这样反而被其他下人看不起该怎么办?自己可是不可一世的医界怪材呀,怎么能让这样一个小女孩凌驾于自己之上呢。得想个办法治治她才行。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还不快工作。”

   “啊……是、是,工作工作。”

   ……还是别花那个心思好了,要是失败了搞不好还会遭受非人的待遇,还是安安分分的过日子要紧。

   报复的心态在好不容易燃起星星之火后被突发的狂风给吹熄,无良的医师开始听从助手女孩的话,再度投入器官摘除的手术中。

   “丫头,把台上的东西收好。”

   “是。”

   短发少女一改气焰嚣张的姿态,现在属于医者的他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奴可奇娃用草席熟练地将手术台上的空壳尸体包好,娇小的身体扛起鲜红血液从缝隙渗出的草席,走出了密室通往外部的铁门。

   杰罗比难得地使用麻醉剂让男孩睡得更沉,透明液体经由针头注入,男孩眉头紧蹙地闷哼一声后,表情随即放松,进入了深渊般的意识深处。

   距离交货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没那个闲情逸致再等他的“货品”培养心情,况且买家是急用,新鲜的货就算用了麻醉也不会失去太多活力。

   取空腹部内的东西并不困难,少了受害者的挣扎,过程意外地简单。

   生命的殒落对杰罗比而言就如同在手术台上蔓延开来的鲜血,换了一个对象便会再流一遍,一次又一次,脏了就擦拭干净,一切的牺牲在他的研究成果面前都是值得的。

   摘除手术毫不费力的完成,一旁的药罐中又多了几样尚未成长完全的幼小器官,装着泛黄药水的瓶身上映照着手术台上一个幼小生命的殒落。

   杰罗比挑出了买卖要用到的器官装进特制的运送箱中,恰好助手女孩开门进来。

   “慢死了,不是说我回来就要直接出发的吗?无良医师效率还这么差,干脆直接失业算了。”

   “妳哪有说妳马上就要啊!而且我已经很快了。再说我要是失业了,谁要雇用像妳这种嘴上不饶人的丫头啊。”

   “这是我的辞呈,替你工作的期间我真的打从心底感到很不开心,再见。”

   “呜哇哇哇,等等等等,加薪、加薪,百分之五……不,百分之十,拜托妳不要走……”

   前一刻的外科权威,现在却拉着少女的裙摆哭着要她留下。可怜的主仆关系。

   奴可奇娃脸颊泛红,留有猫爪般指甲的玉手压下被掀起的裙摆,含羞带怒的猫眼双瞳瞪着涕泪横流的杰罗比,随后撇过头去。

   “这给你,是刚才送过来的。”

   害羞的少女走离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她裙底风光的无良医者,将刚才一并带来的大型布袋摆到实验桌上。掺杂了魔物强韧结缔组织的黑色布袋透着不和谐的暗红色彩,补强的纤维用来承受袋中为数甚繁的物品带来的重力效应。

   “嗯,我看看,这次送来什么。”

   杰罗比翻开布袋开口,光线探入里头,一个个装有怪异脏器与动物身体结构的药剂玻璃罐呈现在眼前,冷血的眸光一扫而过,眼神里是对激情的过时感动,和在一次次的失败下仍不改初衷的妖异信仰。

   察觉杰罗比忽沉的鼻息,奴可奇娃收起捉弄的心态,白细的手掌轻抚男人的背部,温柔地安慰长久下来因毫无进展而疲惫的内心。

   “不要紧,总有一天你还会再成功的。”

   “……”

   面色凝重的杰罗比无语,只是轻轻地点头后叹了口气。

   “妳还有想要的东西吗?”

   “我想想……”

   短发少女俏皮地在下巴旁竖起手指思考。

   “我觉得下巴可以再尖一点,胸部可以再大一点,腰可以再细一点,还有……”

   “这是什么鬼要求啊?我是外科权威,又不是医美权威!”

   “唉~没本事就说嘛,权威就算用讲的我也是会勉强捧场的。”

   “妳……妳这家伙……”

   蔑视专业的话语和愤愤不平的咬牙声再次回荡在幽深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