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火摇曳苍茫的昏暗密室内,杰罗比心情暴躁地来回踱步。

就在几分钟前,从远处不时传来的连番巨响与一连串的震动终于平息下来,尽管如此,他还是心情恶劣地翻弄着满桌子的文件,理所当然的一个字也没看进心里去。

平寂许久的地下迷宫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这种情况的,唯一能连想到的只有奴可奇娃在不久前与他说过的话。

大约一个多小时前,奴可奇娃将在游人街捕获,要用来当作商品原料的男人带到杰罗比面前。相当罕见的,这次的对象竟然在到手前就已经死亡,这对长年执行猎捕任务鲜少有过纰漏的助手少女来说几乎是不太可能出现的情况。

虽说才刚断气的尸体质量并不会过于劣化,但是比起活体终究是次一等的材料,做出口碑的无良医者仍希望这种滥竽充数的心态能避则避。

对于材料的不完美杰罗比并未有所苛责,让他在意的是奴可奇娃抛下尸体后所说的话。

“有老鼠不小心闯进来了,我去打发打发。”

丢下这句话后,利落的身影便夺门而出。

纵观以往的经验,无知闯入的入侵者并不在少数,多半是瞎逛误入的闲杂人等,封闭阴森的环境使他们难以向前,这时只要再派出几个人充当设施管理者,便能容易地驱散来者。

当然,若是他们过于深入以致于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那就只好让他们也成为牠们的一分子了。

本该是如此简单的处置事项,但在望着少女奔走的背影时,平静无波的内心竟不自觉地涌起一股不安感,好似山雨欲来的前兆。

不久之后,回响整座地下空间的震荡音色印证了妖医心底那股没来由的彷徨。

在密室中等待片刻后,入口处传来蹒跚的脚步声,铁门应声开启。

“喂,丫头,妳上哪去了?刚刚的声音是怎么……喂喂喂,妳、妳这是怎么了?”

被眼前一幕惊呆的杰罗比口齿结巴地吶喊。

靠在门扉上的奴可奇娃浑身浴血,尤其是胸前与颈部两处更像是浸过红墨水一般通红。

憔悴的身形颠颠倒倒地走向杰罗比,然后整个人瘫软扑了上去。毫不在意弄脏他的长袍,奴可奇娃揪紧他的白色大衣,语带哭腔地低语:

“我失败了……他们进来了……”

“妳说什么?他们是指谁?”

“……莫瑞斯塔特家……露西娅支系的人马。”

“莫、莫瑞斯塔特家……?这么重要的事妳为什么不告诉我?”

杰罗比的斥责让少女的身体害怕地缩紧。

“我不想让你烦心……想说可以自己解决,结果……对不起。”

过于坦率的歉意让他为之语塞。女孩受伤了。平时那副气焰嚣张的模样荡然无存,此刻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她只是一位努力想做得更好,却免不了犯下错误的孩子。

“真是的,不想让我烦心,所以就让我操心,妳还真是个好丫头啊。”

“医……医生?”

“来,让我看看妳的伤口。”

“啊……等……我没事啦。”

不待奴可奇娃反应,杰罗比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用的当然是公主抱的姿势。

无视桌面上成堆的文件,他将少女的胴体放上办公桌,撕开她的衣领检查她柔软胸脯上的伤势。

“等等,你这个变态!”

“什么变态啊!好歹这副身体也是我做出来的,别不知感恩了。”

奴可奇娃的双颊火红,貌似不甘愿地撇开头不再搭理杰罗比,任由他朝自己敞开的胸口看个仔细。

“嗯,伤口基本上已经愈合了,湃恩树蛙的体液效果比预期的好。看这种伤痕,对方真的是高手,要不是有埃斯雪狐的皮毛当作缓冲,恐怕连内脏也难以幸免。”

“这、这是当然的啊,毕竟是……你做的身体嘛。”

杰罗比轻抚奴可奇娃的头发,搔痒的感觉让她缩起脖子,非常享受似的瞇起眼睛。

“好了,跟我解释一下刚刚发生什么事吧。外面的骚动是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杰罗比边说,边走向一旁的橱柜,拿出一件无袖背心递给上身赤裸的少女。

“我去抓人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被人发现跟了进来。”

“就是妳回来跟我说的时候吧,然后呢?”

“我先让下面的人去应付,可是他们太没用了,全都输了,我怕他们把事情抖出来,所以一不做二不休,突击的时候顺便把他们全部杀掉了。”

“呃……难怪我刚才要搬东西时怎么叫都叫不到人。”

“我还把1号拿出来用了。”

“你用了1号?……结果呢?”

“………………坏了。”

“坏了!?”

听到不可置信的答案,杰罗比夸张地按住头,差点晕了过去。

“但、但是对方也付出很大的代价,现在应该没办法再行动了……吧?”

“最后那个语气是怎么回事啊?结果妳弄坏了我的王牌,还没把敌人打倒,我可以理解成这样的意思吧?”

随便你──奴可奇娃尴尬地回嘴。她将背心套上,上围的紧绷程度让她很不满意,这是她很久以前的衣服了。

“对方有两个人,一个是高手,另一个是菜鸟,需要注意的只有那个叫阿芙妮的女人而已。”

话语刚落,在奴可奇娃那双深潭死水般不见波纹的黯色妖瞳中,流露出宛如深埋千年之久的恨意。

“妳输给她了?”

“……嗯……她还骂我,那等于是羞辱你。”

“我不在乎,几十年来这种人还会少吗?”

“我在乎!我是你最完美的作品!没有人可以否认!”

因战斗而强迫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奴可奇娃歇斯底里地暴喝,却在注意到自己发泄的对象后一脸歉疚地低下头。

“听到妳这么说我还真有点开心呢,明明平常责备我最凶的就是妳了。”

“那……那是因为你太不中用,害我每天都那么忙的关系。”

“咦?又是我的错?”

奴可奇娃努着嘴,两脚脚跟抵着桌沿,双手环抱膝盖缩成一团,与唯一一位谈心之人闹起别扭。

那副娇蛮可爱的模样让杰罗比发自内心的露出笑容,他无奈地抓了抓头,然后叹了口气。

“唉,好吧,言归正传。既然对方能解决掉1号,也就表示对方有不亚于我们现在手中握有战力的实力,现在对方的状况如何?”

杰罗比靠坐在办公桌边缘。

“对方也付出很大的代价。”

耳尖的他当然没漏听这句话,身为一介医术超凡入圣的医者,纤细敏感的观察力与切入要点的洞察力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两大要素。

杰罗比深信自己的作品绝不会让他失望,奴可奇娃是,仅次于女孩的1号也是,要将他费尽心思打造出的研究成果化作敝屣,这个狂妄之人也得付出应当的代价才行。

“她中了托弥斯可儿蟒的毒,又强行发动这么激烈的招式打败1号,药效应该扩散到她的全身了吧,现在的她应该已经动弹不得了,只剩那个没用的男人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妳……妳居然偷拿我的药……”

对于珍贵药剂被夺走的事实大受打击的杰罗比眼神呆滞地摀住半张脸。这丫头……待会真的要好好骂骂她。

深居沼地的托弥斯可儿蟒相较于其他魔物身形实在太过秀珍,无奈蟒蛇的天性并不具备剧毒之属,因此上天赋予不擅厮杀的牠们历经长久演变下的演化武装。只要一滴毒液便可让一头身高五公尺的可威亚熊皇在两分钟内失去意识,经提炼后堪称是极强的麻醉剂。

如此稀有的原因无外乎出于魔物的习性难觅与萃取时的危险性,如今却被这丫头当成普及品般滥用,这让差点因为它倾家荡产的杰罗比面色如土。

“总之,要解决他们就要趁现在,绝对不能放他们回地上。”

奴可奇娃咬牙切齿地低语让杰罗比从打击中回神。现在不是计较这种蝇头小利的时候。

“他们现在在哪里?”“距离这里不到二百公尺了,不过也要他们走得对路才能这么短。”

俏丽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讪笑,事实也正如她所说,远在二十道隔墙外的两人的确无法凭着直觉走到此处。

毕竟他们走的可是单论直线距离就长达两公里的地下迷宫啊。奴可奇娃在心中暗自念道。

在整座梵德恩城地下约三十公尺的深处,这座巍然迷宫在全城二十万人皆浑然未知的状态下屹立在此长达三十年之久。

久远之前的一场会战,一段令苦界天翻地覆的黑暗时期,造就许多史诗般的歌咏与悲叹的时代!

──孽狱威舒会战!

没错,这座迷宫正是那场大战之下的产物。作为临时作战指挥部的曼吉亚本部临危时的脱逃路径,此处不仅具有将逃亡之人送往远方的作用,更有迷惑擅自追击的敌人,使其受困其中之效。

贸然闯入的人鲜少能顺利活着出去,当然久居此地的杰罗比等人也为总体罹难人数贡献过一点心力就是了。

“那就把他们带到蛇球的大厅来吧,在那里一决胜负,我倒要看看这位把我的创作结晶破坏殆尽的不速之客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

杰罗比在内心打着算盘,歪斜的眼角闪过一丝别具心思的念头。

这时他发现,眼前的奴可奇娃正以不知是生气还是害羞,总之就是很不情愿的眼神看着他。

“不要看她……”

“为什么?他们可是有幸能见识我伟大创作的首席观众耶,若不接待一下岂不显得我们小气?”

不明白少女心思的杰罗比陷入舞台上的演说家特有的高昂情绪之中,双眼瞳孔熠熠生辉。

“她、她是个丑八怪,你不要看她啦!”

“哦,要是这样我更想看看了,搞不好会激发更多灵感喔!嗯……要怎么招待他们呢?把所有的失败品都叫来吗?还是……”

“呣……我、我不理你了!你这个大白痴去死好了。”

看见奴可奇娃不高兴地扭过头,杰罗比一脸莫名其妙搔了搔后脑勺。

接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走向墙边的橱柜前,从里头翻出两只外表相当高级的黑檀木小盒子,外头附有以银矿金属拉成的细线勾勒出的图腾作为装饰。

“那是……2号和3号的启始键?”

眼见杰罗比拿出他最终也是最强的两大王牌,奴可奇娃内心的震惊不在话下。

“带上这个以备不时之需,若有个万一用上牠们也无妨。”

“你傻了吗?那种没办法控制的半成品会毁了这里的!”

跳下桌子的奴可奇娃朝着杰罗比大吼,却见身着白袍的医者面露并不适合在他脸上出现的柔和表情。

“真没办法的话,我们就找别的地方重新开始吧。跟最初的时候一样,就妳跟我,好吗?”

砰──

现场响起了夸张的音效,音源来自少女的双颊,在发出滑稽的声响后红潮立刻蔓延至她的耳后与锁骨下方。

“咦?怎、怎么了?脸为什么这么红?难不成是战斗的伤害让妳的身体出问题了吗?我检查一下噗哇──!”

想掀开奴可奇娃衣襟的杰罗比下巴被头盖骨撞个正着,痛的他捧住下排牙齿蹲在地上。

丝毫不想理会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奴可奇娃兀自转身准备去布置要让杰罗比现身的舞台。

走出房门前,她回过身,展现出十分符合现在年龄样貌的开朗笑颜。一抹可爱活泼的灿笑。

“谁理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