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就结果而言,承受了那一击的吴铃子竟然奇迹般的没有死亡。
虽然疼还是照样疼,但只要意志没有溃散,她这具肉躯就能恢复过来——
前提是对方给她恢复的时间。
见识到这顽强到诡异的生命力后,不仅仅是罗杰,就连艾西瓦娅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罗杰的手段她之前是有听说过的,而且按理说被刚才那一桩钉中心脏后,不管那是什么等级的诅咒,即便不死也得身受重伤。
反观眼前这位,不但已经很快便清醒了过来,钉在心脏上的木桩也被那缓慢长出的新肉挤了出去——就像之前打进她脑袋里的银弹一样。
艾西瓦娅越来越好奇了:什么样的诅咒能赋予人类如此强悍的“不死性质”?
吴铃子身上的伤口在出现的瞬间便开始了自愈,但罗杰也不是那种只会干巴巴看着的新手,见识过眼前一幕后,他顺手一锤子把那快被挤出去的木桩钉了回去。
“用这么粗鲁的方式叫醒你还真是抱歉了,吴小姐。”顿了顿后,他表情别扭地继续说,“现在我是不是该自我介绍一下?好吧,基本的礼节总不能丢。我叫罗杰,那边站着的是我的助手,叫艾西瓦娅。”
“您好。”艾西瓦娅微微欠身。
“……”吊在十字架上的那位并不怎么会看气氛,一副宁死不屈的倔样。
“也行,反正也没指望过你们这群黄皮肤的乡巴佬回礼。”罗杰用母语嘟囔了一句,随后又立刻换回了汉语,接着掏出怀里的小本子,翻开几页后用着非常无奈的语气提问,“你是叫吴铃子对吧?先别瞪我,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吴铃子不为所动,依旧在对方面前保持着沉默。
“最近这段时间你见过其他的外国人么?就长得和我差不多的,金头发,蓝眼珠子,皮肤很白……算了算了,弯弯绕绕的真麻烦,我直接问得了。”罗杰合起本子,和吴铃子双目相对,“你,见过哈登·睿摩尔么。”
吴铃子虽然不懂英语,但那几乎要嵌入她灵魂的这段音节她是不会忘记的。
他们是来找“父亲”的。
“喔!看来你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啊?”敏锐地观察到对方表情那极其细微的变化后,罗杰不由得心情愉快地吹了个口哨,“今天把你请过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问点事,老老实实说清楚的话……”
“说了就能放我走么?”吴铃子打断话后狠狠瞪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没想到你还挺有幽默感的。”罗杰挑了挑眉,回答则没有半点迟疑,“当然不行。按照组织的条例走,我们会对你进行危害程度的测试,最后根据结果来进行处置……但我的话还是习惯斩草除根,毕竟那些流程走下来有点危险,我还带着个新人,没必要冒这种风险,倒不如‘发生意外’方便。”
“斩草除根你懂吧,就是——”罗杰将手横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慢慢一划,“这个的意思。”
吴铃子哑巴了。
毕竟她从没有想过对方居然会开诚布公到这个地步,难道对方就不明白这些话一旦说出口,基本就没正常人会回答他的问题了么?……或者说这家伙压根没指望她会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意识到这一点后,眼前这人的一切行动就立刻符合常理了。
而当她彻底理解待在这里只会让自己的生机渐渐消失后,吴铃子便立即扫视起了周围的环境。她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被这两人擒住后,他们应该是把自己搬到了什么房子里,现在她正寻找这个房间的房门,以便于制定逃跑的路线。
随后她闭眼又睁眼,反复几次之后,她还是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因为她根本找不到“房门”在哪里,不如说这里甚至连“墙壁”都没有。
整个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居然是附近那张桌子上的一盏油灯。
以他们三人为中心,四面八方都被极为浑浊的黑雾笼罩着,而拥有着一定夜视能力的她则似乎看清了雾气后隐藏着的东西——
那是地平线。
黑暗与黑暗相交的地平线。
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房间”,而是别的,她的常识完全无法理解的地方!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她的情绪有些失控。
“父亲”派她埋伏之前告诉过她,这些家伙会用一些不同寻常的手段,也教授过她一些应对的知识,因此她早就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所以在对方使用银弹和汞来制服自己时,她没有惊讶。
所以当对方将折断的手臂随意装回去时,她也没有惊讶。
但这种闻所未闻的东西……这已经不是“不同寻常”的问题了,眼前的一切好像就为了破坏“常识”而存在。
“我还没问你,你倒是先问上我了。”罗杰撇了撇嘴,将那牛皮包着的小本子收回怀内,接着从一旁的工作台上拿起了准备好的注射器,“艾西瓦娅,注意记录,我们得知道那混账已经研究到什么程度了。”
“明白。”一旁沉默良久的艾西瓦娅点了点头。
“你想要干什么?”吴铃子语气平静,但眼里的恐慌已经暴露无遗。
这具身体的缺陷也就那么几个,银属于其中之一。
罗杰用了几发银弹便让她全身麻痹不能动弹,艾西瓦娅也只注射了细细一针管汞便直接让她失去了意识。
现在她看得很清楚,那针筒有她手臂粗,而且现在被水银灌得满满的。
“测试一下你的耐汞性啊。”罗杰举着针筒走近。
伴随着天敌的靠近,吴铃子感觉自己胸腔里那颗早已静止的心脏好像又重新跳动了起来,死亡的威胁让她的全身发冷,恐惧感践踏着坏死的神经直抵脑干。
这家伙是认真的!他一开始就压根没想过从自己嘴里套话!
被求生欲支配的吴铃子也顾不上什么了,张嘴便脱口说道,“你想问什么我说,我的‘父亲’是——”
“你是哈登的‘孩子’吧。”罗杰神情淡漠,不为所动,“吸血鬼十三氏族中能这么随便就进行‘初拥’的,估计也就只有睿摩尔族的那群怪胎了。”
吴铃子愣住了,与此同时针头也扎进了她的脖子里。
艾西瓦娅知道“吸血鬼”这个族裔,但从资料上了解到的也就只有“这是种很古老的诅咒”和一些模糊的应对方式而已。而十三氏族中的睿摩尔族的话……印象里那好像是一群用炼金术和魔术之类的特殊手段刻意让自己遭受吸血诅咒的人类,目的好像是为了长寿和力量。
“你怎么会知道?!”回过神来的吴铃子也顾不得疼痛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但知道这些,我还知道别的呢。”罗杰冷笑了一声,“我还知道你不但是‘吸血鬼’,还是个‘僵尸’。”
我还知道你的‘父亲’为了研究这两种诅咒的相容性,不惜拿山村里没什么见识的年轻女孩做人体实验。”
我还知道那个混账会在结束之后会散布瘟疫把这个小村庄的人屠得鸡犬不留,然后溜别的鸟不拉屎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还知道你被那个混账花言巧语迷得头昏脑涨,到现在还沉浸在那个为你编织出来的美梦里。”说到这里,罗杰收敛了笑意继续说,“我知道得不少吧?是不是比你知道还要多?”
吴铃子在这期间张了张嘴,可喉咙里却喊不出一个字。
见到对方无力反驳,罗杰也没兴趣乘胜追击,只是默不作声地继续压着注射器的推杆,水银顺势从针头缓慢注入她的体内,奇妙的热量在水银与血肉的接触中荡漾开来,这具肉体的诅咒也伴随着热量的扩散而逐渐减弱。
艾西瓦娅在旁边一边记录着针筒内的残余量,一边观察着吴铃子的身体状态,当注射的量超过了预定阈值后,她不得不面色沉重地在表格上多添了一划。
表格上是记录的是有关于“耐汞性”的数值。一划代表一百毫升,除了刚刚添上去的那一划外,表格上还有五道划——那是以五个绝户村为代价的。
根据之前几次的调查结果看,哈登·睿摩尔在非法入境之后便借助着伪造的医生身份在各个偏僻的村落偷偷进行人体试验,上次在HK租界好不容易追查到他的踪迹,那混账却又好像嗅到了什么风声,借着年初的混乱转移了阵地,让迟来的两人扑了个空。
这一回他们好歹是赶在对方屠村之前抵达了,不然他们恐怕还得吃一回瘪。
但即便是赶上了……说不定也为时已晚。
罗杰看着自己手里那空荡荡的针筒,又看着那十字架上那精神恍惚却无大碍的吴铃子……他觉得事情好像已经发酵到他们难以收拾的地步了。
按理说针筒里的那些汞全部注入体内后,就算是第六代的血族长老也会身受重伤,更别提吴铃子这样刚被初拥还没一年的雏儿了。
可她居然没有变回尸体,诅咒也理所当然的没有解除成功。
“真是个怪物啊。”罗杰不禁感慨。
“这种体质的确是‘怪物’的等级了。”艾西瓦娅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我们手上的装备恐怕处理不了她,要按照行动条款的指示带回去处置么?”
“不,我不是说她。”
“啊?”
“我是指哈登。”罗杰扯了扯嘴角,可现在他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哈登·睿摩尔。”
“他不就是个异想天开的杀人狂么?按照行动条款我们逮住他就为其施以天诛……等等,你的意思是,他……成功了?”艾西瓦娅皱眉。
这几年进行调查时,艾西瓦娅和罗杰从那几个村庄的遗迹中摸清了对方的目的:目标应该是想借鉴“僵尸”诅咒的一些特性来弥补“吸血鬼”诅咒的缺陷,意图将自己转化为更加完美的生物。
这在外行人看上去倒是挺简单的,但内行人都明白,让两种诅咒互相取长补短的难度就和水火交融差不多。
可遗憾的是,活生生的事实——吴铃子就摆在他们眼前。
前几次两人所找到的实验体无一例外,全部都因经受不住诅咒间的排斥而暴毙生亡,艾西瓦娅关于耐汞性的记录也不得不在尸体上进行。
而眼前的吴铃子不但已经拥有抵抗汞的能力,而且还拥有着清晰的自我意志。
这已经可以证明对方的研究已经抵达到什么地步了。
“我不敢肯定。”罗杰皱紧了眉头,“但就算现在还没完成,估计对方距离成功也没多远了……所以我想,至少我们要确认一下吧。”
“怎么确认?去哪确认?”艾西瓦娅皱了皱眉,“在村里调查的时候我没看到有适合进行实验的炼金工房,村民也没有被催眠的迹象,唯一的俘虏就在这里,还咬紧了牙关不张口……亏你还是个拷问官呢。”
“拷问这事也不简单呐。”罗杰撇了撇嘴,“会说的撑不了几下就会说出来,不会说的不管你上什么刑都崩不出一个字。”
“那……我们这是陷入僵局了?”艾西瓦娅说。
“不一定,你不是去村里调查了么?”罗杰摇了摇头,泰然自若地继续说,“现在这个村子就相当于哈登的羊圈,你觉得如果有狼进了羊圈,发现了这个的哈登会怎么办呢?”
艾西瓦娅瞪大了眼睛,回想到白天的事后,她迟疑了片刻有些埋怨地说,“您拿我当诱饵的话……总得和我提前说一声吧?”
“顺便一提如果我是他,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狼活着离开的,毕竟引来了狼群也很麻烦。”罗杰拍了拍助手的肩膀,“所以你就死了撤退的那份心吧!东方人不是有句老话说的好么?叫什么来着……哦对,置于死地而后生!”
“你……这个……”艾西瓦娅浑身直哆嗦。她也不是气,只是懊恼自己为什么没参透罗杰的意图。
果然是因为自己是个新手么?所以才派不上用场?
“在溶洞里。”
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拌嘴。
“在村子南边竹山后的溶洞里。”吴铃子脸色平静地说,“父……他在那里。”
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开了什么窍,居然在这个时候迷途知返了。
在这意外获得的情报面前,罗杰和艾西瓦娅面面相觑了几秒,随后便默契地点了点头,接着迅速整理起了各自的武装。
吴铃子的情报毫无疑问是眼下局面的一个新的突破点。而对于两人而言,无论这情报是真是假,他们都有着为其做出行动的必要性,就算是陷阱,那这个陷阱也有着踏进去的价值。
在准备完毕后,艾西瓦娅冲上方念了一段晦涩难懂的文字。
几秒后,黑暗的空间安静地裂出了一道细长的白色缝隙。伴随着缝隙的扩大,冰冷的月光也一起洒了进来,植物的芬芳与虫豸的鸣叫也溜了进来。
与此同时,罗杰和艾西瓦娅的身影也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封好了么?”罗杰将转轮手枪填满了子弹,回头看向助手,“待会可别让那个小姑娘跑出来了。”
蹲在地上的艾西瓦娅表情一丝不苟,在把手提箱合上之后,她亲手将最外层的铜扣紧紧反锁上,在插上钥匙锁好后又大力拍了拍,确定没有疏漏什么后才舒了一口气。
“按行动条款做的,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说句实话,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反正我每次进这里面的时候都觉得浑身难受。”罗杰站在一旁说,“我一直怀疑开发部的那帮人手脚不干净,这玩意说不定也被施了什么邪神的诅咒……”
“方便就行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艾西瓦娅提着手提箱站起身,“先生您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这个封匣不过是试作品,能拿给我们用也是信任我们吧。”
“你还提‘信任’啊?”罗杰说,“我觉得那群人只是单纯地认为我们不容易被搞死,出了故障后能活着回去提出问题以便他们改进吧?”
吴铃子肯定想不到自己会被塞进在一个小小的手提箱里。
而这个手提箱里居然塞着一整个世界。
箱内的时间流速似乎也和箱外不同,三人在里面度过了两三个小时,而在箱外似乎才过了几十秒,甚至连罗杰之前开枪留下的硝烟还在那个位置飘荡着。
“嗯,好的,是这样。”艾西瓦娅面不改色地敷衍。
“那就走吧,今晚还长着呢。”罗杰顿了顿,随后又补充道,“待会儿我可能就没空再帮你一次了。”
艾西瓦娅之前被袭时犯傻的表现让他心里有些不安,毕竟这是个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的工作,他带在身边的是一个“助手”,而不应该是一个“累赘”,如果太掉链子的话,这次行动完毕后还不如把她送回去读书。
“……是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