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见了鬼了,现在半夜一点,我居然没有在床上睡觉,而是跟着你们出来‘探宝’。”
“别这么说,葛利希加。如果不是你自己情愿,你也不会答应我们,跟着我们一起出来。”
葛利高里没有反驳。他仰头打了个哈欠,月光别趁着这空挡钻进了他的嘴里,一直爬进他的心腹中。他抬头看了看那轮残缺的月亮,觉得它的光芒是那么的令人陶醉,它的光亮又是那么的无与伦比。他把视线放了下来,让自己的目光同地平线平行。这个时候,他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天堂之门”了。天堂之门本应当是充斥着月光的玻璃球,这个时候却成了散发着神秘色彩的夜光珠。他看着那不可思议的光芒从湖底散发出来,又似乎毫无衰减似的充溢着整个湖水,觉得这光甚是奇妙,先前的月光同它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三人这么缓步走在泥土路上,步子完全没有心情来得急迫。他们想要去接近“天堂之门”,但又不敢贸然靠近它。他们不知道这算是哪门子的自然现象,不知道这光是由什么科学的原理造成的,或许,那光根本就不是科学,而是一些处于人类科学之外的不可名状的东西。即便他们的步子很慢,但他们还是很快就到了湖边。接下来,他们就是要尝试着去接近那片光,而要接近它,当然不是用自己的肉身游过去,而是借助船的力量、借助人类的智慧去接近它。
“这里难道就只有一艘船吗?”葛利高里朝四周望了望,但除了眼前停泊着的那艘船,他再找不出第二个能被称作是“船”的东西了,“仔细看看,这不就是白天的时候用过的那艘吗?”
“安东先生的船……不经过他的同意,私自动用他的财产,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那么去亲自征求他的同意吗?他现在应该已经休息了吧……”
“你们现在要开始表现自己的善良了吗?得了吧,别这么矫情了,我们又不是用了不还,到时候再和他说过就是了。”葛利高里直接跳上了那艘木船,转身朝向两人,“快点吧,别磨蹭了,我还想回床上躺着呢。”
伊万诺娃和谢尔盖没有多说什么,他们跟着葛利高里一同上了船。船没有拴着,只是停在了土地与湖水的交界处,没有被湖水带下水去,也没有被岸拖上大地。葛利高里举起船桨,将它按在了岸上。船桨直接陷入了泥土里,船则渐渐从泥土里解脱出来,逐渐被湖水所吞没。最后,船还是离了岸,又一次在那透明的天空翱翔。它向着湖心驶去,向着那光芒的中心驶去,像是飞船追求着太阳。只是那散发着光亮的“太阳”,只是单纯地散发着光亮,却不散发出任何的热量。
“那个光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谢廖沙,小机灵,可以帮忙去看一眼吗?”
谢廖沙顺着他的意思,从船上稍稍探身出去,俯身去看湖面下的情形。在那片光芒中,谢尔盖似乎是看见了一道裂缝。那道裂缝是那么的神秘,像是通往地狱一般,不知道里面藏着些什么。那里似乎有着无尽的绝望,但似乎又有着无限的可能。恶魔可能会在下一秒从那里面倾巢而出,圣光也有可能在下一秒从中乍泄出来。对着这样的景象,谢廖沙说不出一句描述的话或是惊叹的话,甚至连呼吸也无法做到。
“谢廖沙?嘿!小伙子,你怎么不说话了?”
“啊?”谢尔盖同如梦初醒一般,迷迷糊糊地把身子收了回来,葛利高里模糊的身影则发散着进了他涣散的眼中。
“我说,‘那个光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不知道光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话,我连该往哪个方向划都不知道。”
“哦……就这么一直划下去的话……应该就可以吧?”
“应该……”
葛利高里似乎对于这个模糊的回答并不满意,但他也没有追究。“一直向前划”这件事永远是正确的,而这件事对他而言也算不上是什么困难的事。船便这么静静地向前划着,波浪发出的声音似乎是被黑夜所吞没,整个湖面寂静得像是处于一片虚无之中。伊万诺娃眺向远方。她除了看见湖面下的光芒之外,几乎没有办法在黑暗中看出任何其他的东西。她感觉船像是飘荡于太空中,周边是令人畏惧的无尽的黑暗,只有那唯一的光亮能够给予她些许安慰……“唯一的光亮”?似乎有些不大准确。
“嘿,葛利希加,你看到了那边的……那个了吗?”
“‘那个’?伊娃,你知道我对文字游戏一向不拿手,与其用这种看似有趣、实则弯来绕去又晦涩无赖的语言来说话,倒不如直接说些大家都听得懂的话来得实际些。”
“我想……那应该是‘篝火’?或者是其他的东西,我不清楚。”
伊万诺娃指了指远处,葛利高里也瞥向了那里。那儿似乎是岸上,泛着红的光亮从黑暗里钻了出来,在树木的遮挡下,散发着微弱而又不大明显的光亮。而那明显的跃动,以及那似乎触手可及的温热,都无不表明着那光亮来自于火焰。
“哦?发生了什么?是林子里面着火了吗?”
“我想应该是安东所说的那个‘消遣’吧?大概是村民们有什么民间的活动,所以点起了篝火吧?大概……”
“为什么他们要挑在这个时候进行什么活动呢?”
“我只是一个搞新闻的,哪里懂这些民族文化的东西?”
突然,湖面开始荡起了波浪。虽然波浪并不大,但三人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这样的波动。如果是换作其他的湖泊,他们也不会太在意这样的波动,毕竟晚上风也大,稍微吹点风都会有这样的情况;但是,这里是“天堂之门”,是无论风怎么吹,湖面都不会产生一丝波动的地方,然而这时候却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便是一件奇怪的事了。
“嘿!什么情况?为什么湖水……”
“难道是那个裂缝的原因?葛利希加!往回划!”
三人把自己的身子紧紧地贴在船底,手也牢牢地抓住了船沿。虽然这样的波浪仅仅只是让船有了些许的晃动,但在他们看来,这和面对狂风巨浪没有什么区别,即便现在只是这样的微波,可它下一秒也还是有着极大的可能会变成吞噬一切的魔兽。
但是,事实并没有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波浪没有变成什么惊涛骇浪,而是渐渐地消停下来,最后干脆完全消失了。原本充溢着湖水的神秘的光亮,这个时候也逐渐暗淡下去,到了最后,干脆就整个地消失了。湖水又成了月光独自的地盘,它在湖中自由地游荡,而湖也成了它的澡盆,它心安理得地整个躺了进去。似乎是感觉到了惬意,月光也显得有些酥软了。可它又似乎成了其他的东西。虽然光依旧是那样的光亮,却又像是新的黑暗。一切都沐浴在月光之下,但一切都又是那么的黑暗。船上的三人想要借着月光观察一下周围,可他们却发现即便有着这样比阳光还要来得璀璨的月光的加持,他们也无法看清周边的一丝一毫。
“……发生了什么?怎么……”
“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真该死,什么也看不见……”葛利高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妄图用手机屏幕的光亮去获取一些周围景象的影子,“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你们看得见吗?我是不是突然得了夜盲?”
“我也看不见……”
“真奇怪,明明月亮还这么亮……”
葛利高里把手机放回了口袋,又不敢贸然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划船前进。他这么百无聊赖地坐着,只是不时换一换自己的坐姿。当他第三次调整自己的坐姿时,他突然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向那儿摸了摸,很快就摸到了一个不小的玩意儿。他把那东西从座位下拿了出来,放在自己的眼前看了看——那是一盏油灯,他看得格外的清楚,就像那玩意儿不是通过光的反射,把它各处的颜色都放进了眼睛,而是它本身直接进了自己的脑子。
“油灯?早上我们上这调船的时候,船上有这个东西吗?”
葛利高里身上没有了什么可供照明的光源,又是那么渴求地想要得到光明,便把那盏油灯看作是自己的某种寄托。他想起自己的口袋里还放了些火柴。虽然他并不是一个习惯吸烟的人,但他之前在写稿子的时候,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他就会给自己来上一根。打火机他是不会用的,上次他用的时候,差点用那玩意儿烧了自己的眉毛和头发。他觉得还是火柴好用,虽然它显得有些古老,产生的火也是那样的脆弱,但它总是让人如此的喜爱。他划燃了火柴,隐隐约约能看见它的光芒,却也仅仅是“隐隐约约”而已。他靠着自己的想象,将火柴伸进了灯盏中,而他也幸运地成功地点燃了灯。灯火从灯盏中燃起,迅速成了明亮的火焰,散发出了近乎于刺眼的光明。光亮迅速扩散开来,将周围的黑暗都点亮了。葛利高里像是恢复了视力一般,重新见到了世界的景象与世界的光明。虽然周围的黑暗依旧是黑暗,可那是从光明中来的黑暗,而非来源于黑暗中的黑暗。来源于光明中的黑暗,同样也是光明的体现。
“喔!那是什么,葛利希加?你从哪里搞来的?”
“我也不知道。似乎是船上本来就有着的?”
葛利高里关上灯盏的门,让风没有办法将它驳倒。他举起那盏灯,站起来,将它举过自己的头顶,又把它伸出船去,想要去看清黑暗中的一切。火光照射在湖面上,同月光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不可言说,但又奇妙非凡的光亮。
“有看到什么吗?葛利希加?”
“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月光,还有湖水。”
“那么……这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船上的三人显得有些失落。他们所想象的那些景象,此时都已经成了只存在于幻想中的虚无。但或许,这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葛利高里刚想着划动船桨,却发现了远处的异样。原本应当除了黑暗便没有了一切的远方,这时候却出现了几点光亮。说是“几点”,其实是几十点,甚至上百点的光亮。光亮连结成了一条线,像是挟着手似的朝着这边靠近。
葛利高里还没来得及感叹,就又被突然出现的波动吓了一跳。湖面这个时候再一次活跃起来,波浪摇动着船只,让三人再一次陷入了先前的恐慌。
“发生了什么!怎么又开始了?”
“谁知道!”
“先都坐稳了!抓住船沿!”
在这样的小波浪下,在这样的轻微的摇晃下,三个成年人居然这般惶恐,如果在旁人看来,确实是十分的可笑。但如果能够亲身体验他们的那份恐惧,便没有人会去嘲笑他们了。
湖面下突然出现了光亮。那光亮,分明就是先前的那不可名状的光芒。三人接连探出头去,想要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光亮从湖底冲了出来,刺穿了他们的双眼,直入他们的大脑。接着,他们脑中的光线像是花朵一般绽放开来,而在他们脑中呈现的并非是什么花的图案,而是一只眼睛似的图案。湖面下那只迅速睁开的眼睛,以几乎是同时的速度传达到了他们的脑中。他们接收到了眼睛的图像,但却没有时间去思考出“这像是一只眼睛”。他们的意识迅速地瓦解,“自我”已经消失在了不知何处。他们开始尖叫,转而又开始低吟起一串神秘的语言。
远处,灯火还在逐渐朝着这里靠近。灯火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黑夜中扭动起来。伴随着灯火的,是一些近乎于癫狂的声音。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万千种声音交杂在一起,万千种色彩被光芒吞没。巨大的眼睛注视着一切,没有再动一下。那光芒越发的耀眼,很快就吞没了一切。船陷进了光亮,人们也跳入光明,火焰也成为了光的一员,接着是湖面,然后是周围的树林,最后,整个夜空也进了它的怀抱。整个世界,一下子比白天还要显得耀眼。一切的光明,一切的真实,所有的所有,这个时候都从光明中绽放,又为光明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