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午八点十三分,“太平间”
现在情况很遭。
“太平间”的正式名称应该是明德楼三楼会议室。
明德楼是济海一中的办公大楼,与教学楼东楼连通,明德一词出自《大学》,乃光明之德。寓意倒是不错。明德楼那白色外墙在时间的冲刷下早已脱了颜色,除了顶端LED灯做成的“明德楼”三个字,倒是看不出和普通教学楼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是不是临时工偷懒,楼顶的灯时常会坏掉,一到晚上,不少路过的学生总会看到,“明德楼”一会是日德楼,一会又成了月德楼。
明德楼一共六层,组织机构分明。一楼分别是招生办,后勤管理处,保卫处,设备处,二楼则是行政教辅类的办公室,比如档案室,人事处,财务处,审计处,监察处等等,四楼是校长办,团委,组织部所在,五楼则划分给了各个社团用作活动及办公,六楼一整层是巨大的会议厅,经常有不少文娱活动会安排在这里举行。
倒是三楼是个特别的地方。
和别的楼层不同,它朝北这面,没有办公室,只有一排窗户,为了防止心理脆弱的学生做傻事,窗户被常年锁死,并用深色窗帘全部掩上,外面的人就看不到走廊上发生的故事。
走廊的南面,分别是这样的办公室。
查处普通违纪行为的纪律纠察处,负责严重违纪行为的教导处,主抓考试舞弊的私教中心,以及一个只起点缀作用的小型会议室。反正,无论你犯了怎样的错误,总有一间办公室请你进去喝茶。
这间小型会议室,虽然名叫会议室,但它从不用来开会。可能是前几间办公室空间狭小的缘故,抑或是为了一些学生的个人隐私着想,很多老师会选择在这里处理事务。在我看来,这更像是审讯间。
在这里,如果你运气好,有时候你能看到父母掌掴子女的场面,或者两家的家长不顾身份和形象扭打在一起。当然,平日里见的最多的,还是斥责和打骂声。
因此,在济海一中,这么一间不足为奇的会议室,被学生冠以一个令人胆寒的名字——“太平间。”
不过今天,很安静。
走廊尾端的“太平间”,虽然房间朝南,阳光灿烂。但你相信我,每一个坐在这里接受盘问的学生都只会觉得阴森。
教导处副主任姓秦,叫秦嵩,五十一岁。别看他仅仅是个副主任,在他长达二十七年的执教生涯中,抓过171人早恋,44个小烟民,39个打架闹事者,12个业余小偷,这也是一个至今无人能破的记录。
他在主任的位置上坐了很多年,直到去年才退居二线。但他经验老道,名望颇丰,虽只是挂了个副主任的名,可真正干活的却是他,教导处大大小小事务都会经由他手来处理。
被叫到“太平间”谈话的人总共有五个,除了我,吕辉,老曾,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女生。
毫无疑问,是关于老戴的事。我们被要求轮番问话,并且不允许交谈。
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会议室里只有一个方桌,我和他分别坐在两端。
秦嵩这个老头,有着不怒自威的外表,因为背阳,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上周五最后一节课,你一直在教室?”
我明白他要说什么。
“那时老戴一直没有回教室,我按老郑的吩咐去找了老戴。”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那节课我是去找了老戴,但却被锁在了琴房,直到放学后才出来。在大家的视线里,我消失了整整70分钟,这显然很可疑。所以不知道哪个混球把这个重要线索告诉了他。
“你去了哪里,用了多久。”秦嵩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地问。
“西楼的厕所,然后下楼往南,沿着食堂、小池塘一路找过去,最后不小心被锁在了琴房里。”我略加思索,如实答道。“直到放学后才出来”我又补充。
秦嵩的问话总是直接而犀利。
“可有同学说看到你,从琴房出来,进了西边的宿舍。”
这话让人心惊胆战。
“我当时绝对没有进过宿舍。”
“——是有人诬陷。”
……
我在会议室里呆了30分钟才出来,发现门外除了我们几个,老郑也在,大家脸色都不好看。一出来,吕辉就关切地问“没事吧?”
我摇摇头,有气无力地挤出一个笑。
老郑脸色阴沉,插话道:“你们几个都先回去上课,吕辉,曾友成,你们两个中午别回宿舍,直接回家。还有肖凡,上午的课上完之后,你再来一趟。”
我们应了一声,便一同下楼。
下到二楼,便和几个警察模样的人擦肩而过。老曾皱了皱眉。
我想说什么,但碍于旁边还有两个不熟的女生,没敢出声。
情况好像变得很不利。我这样想。
出了明德楼,恰好敲响了第二节课的上课铃。
我们三个有意放慢了脚步,和那两个女孩拉开了距离。
“你们那边什么情况?”老曾先问。
“我这边倒还好,秦嵩又问了问发现老戴尸体时候的一些细节,包括具体的时间,尸体的样子,还有那段时间做了什么事,还问了一下我去没去过宿舍。因为当时在学生会开会,很多人能证明,他也就提了几句就放我出来了。”
“也问了我当时在干嘛”我一句话概括了一下秦嵩的问话,又问道“他好像很在意宿舍的事?”
“我知道为什么。”开口的是老曾。
“在周末,我们不在的时候,有警察来学校调查过。他们在宿舍里……准确来说,在你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把带血的刀。”老曾直勾勾地盯着我,声音不带波动地说出这句话。
“怎么可能?”我用力摇摇头“我们三个从星期五下午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回过宿舍,更何况,我柜子的钥匙,只有我才有。”
“我也很费解,但这正是问题所在。”
老曾和吕辉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
……
脑子里已经一团乱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整个上午的课,我都再也没有力气听进去一句话。
虽然整个学校的传言都说老戴是自杀,但是我不这么想,吕辉老曾也一样。而秦嵩的问话,擦肩而过的警察,无疑也印证了这一点。
不论杀害他的是谁,但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一个很明显的事实。
——有人想要诬陷我。
虽然手段很拙劣——没有哪个凶手会蠢到把凶器藏在自己的柜子里,而我虽然在大家的眼中,有作案的时机,但却并没有作案的动机。
如果有人能像这样不露痕迹地把刀放进我的柜子,这可能算得上是另一种程度上的高明了。
之前在会议室里,秦嵩步步为营,把我逼入死角。看他自信的样子,我能猜到,他好像掌握了一些对我来说非常不利的证据。
“事关学校的荣誉,我们可以私下来解决。那天下午你到底去了哪里,你再好好想想,我有的是时间。”秦嵩说起了这句老生常谈的话。
谈话陷入僵局。空荡的会议室仿佛被冻上了。
“嗒”秦嵩点燃一支烟,死死地盯着我,烟雾缭绕。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在这也的氛围里,我不由地吓了一个激灵。
秦嵩拿起电话,却只是一味地“嗯”了几声,随后说了句“我知道了”作为结尾。
秦嵩坐在桌后,低下头,吸了两口烟,突然说道:“走吧”
见我愣在原地,他又重复道“走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好像是电话那头,暂时传来了什么好消息,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我就这么,从“太平间”里走了出来。
一个上午我都没想明白,这样一件事,怎么会有人想要陷害到我身上?要知道,我毕竟是个普通学生,平日里行事还算低调,虽然偶有冲突,但也没招惹过什么人,不至于成为谁的眼中钉。
我所就读的学校济海一中,是个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老校,校风严谨,一类本科升学率居全市第三。在这样一所学校念书,我感到无上光荣,并且一直不懈努力去成为佼佼者,我每天按时完成作业,除非重病,或事务缠身,否则绝不缺席每一节课,我的成绩在班里排名靠前,却没有哪门功课出奇的好,我在班级的唯一职务是劳动委员。
别跟我打什么“劳动委员也很重要”这样的官腔。我努力学习,对班级职务兢兢业业,但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每天监督别人扫地,排桌椅,倒垃圾,直到考进大学。这所学校的一大潜规则就是班级职务的大小和成绩排名成正比。
前两名是班长,团支书,然后是副班长,组织、学习、生活、文艺、宣传。十个班委里倒数第二的才是光荣的劳动委员。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在这个班,我的排名从未跌出过前五,这很不公平。
而这种不公最大的原因就是,这所学校的初中部和高中部所在地分开,距我们学校六条马路之外的初中部,也就是我妹妹读的那一所,每年都会直升或者考进来一大批学生。
这就是所谓的“原班人马”
他们自始至终地成绩优异,还有着多年的人际关系。不像我,没有校友,无依无靠,所在的初中声名狼藉。
你也许已经猜到了,不错,我们班靠前的几个班委,都是“原班人马”。
自然而然地,“原班人马”和我们“非原班人马”自始至终就是两个团体,可能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我在他们眼中的诡异行踪,就是他们之中某个混蛋告的密。可是,捏造我行踪这样的栽赃陷害,绝不是他们所为。
当时整个班都在默写,除了失踪的老戴,去学生会开会的吕辉,还有我,其余人都在班上,曾友成是刚下课才赶过去的。除此之外,要是谁能看到我的行踪,他的证词便根本站不住脚。
信息不足,所以很难判断,想着这些,突然就到了中午。
我得再一次步入那个讨厌的地方。
这次,桌的那面不是秦嵩,而是一名警察。
“你好肖凡,我姓丁,你可以叫我丁警官。”看着我坐立不安的样子,他又补充道:“别紧张,我只是希望你配合我回答一些问题。”
不得不说,丁警官是一位谈话高手,礼貌,节制,眼神坚定,任何一项都是优秀的警察必备的素质。
“你们知道老戴不是自杀吧?”我先发制人地吐出一句。
他微笑着盯着我的眼睛,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和戴渝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从高一进学校我俩关系就不错。”
“最近他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没有,和以前一样,所以他的死对我来说非常意外。”丁警官抛出几个不疼不痒的问题,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课,你去哪了?”
“我去找老戴,被困在琴房。”
“有谁看见你进去吗?”
“没有”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5点50左右,学校保安可以证明。”
“之后你回过宿舍吗?”
“没有。后来我就直接回家了”
“你有一个妹妹对吧。多大了?”
“15岁。”
“那天下午放学,你为什么没有去接她?你干嘛去了?”
丁警官连续发问,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我和两个舍友讨论了一下老戴自杀的事。逗留了一阵。”我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
“对了,有同学说老戴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想要追她,你也有参与?”
“不算参与,给了他联系方式,在男生间很正常的事吧?”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
“苏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