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丢掉了我的梦想,把自己整天关在面积不到十平米的单间公寓。用那把坏吉他换来的却只有不到一块钱的废品费,心里不禁自嘲:早知道就不乱丢了,兴这样许能多吃一桶泡面呢。
也正是在那一夜以后,我失去了爱情,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至少,到现在为止,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我终究不能忘记她的身影,她曾经的微笑,以及和她在一起的所有的时光。对我来说,那都是最美好的回忆,是我曾活在那个世界最好的证明。
在这边待的时间越久,我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对原先生活的遗忘。或许是种时差反应,我的时间在倒退,故而未来的事情我都感到愈发模糊。
哪怕是与那个女人的羁绊。
“喂!起床啦,老哥,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居然躺在社团教室的地板上,身上还搭着一层被子。
叫醒我的人是前几天刚认识的江一明的狐朋狗友之一,大伙儿都喊他“小K“,是名玩乐队的吉他手,上次就是我帮他加和弦的。
“兄弟,看见我的吉他了吗?好像丢这儿了。”他问道。
“哦,在这儿呢,咯!”我指向墙角方向,说道。
“哎哟,可把我急坏了,多谢。”他赶紧抱起心爱的吉他,好像抱着自己女朋友似的。
快离开教室之际,小K突然转身:“对了,差点忘了,上次谢谢啦,多亏你,他们说我的曲子更好听了。”
“是嘛,小事而已。”
“不是我说,你这么牛的人才怎么也在这待着?我嘛,是跟江一明过来的,给他老兄一个面子,图个热闹好玩。”
“我?怎么说呢?也是陪朋友。”我当然是指采花女。
“这样啊,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边玩两把?别看我们乐队小,可是拿过好几个奖项的。”小K有点不好意思地吐舌,“虽说只是在这个学校内,不过总有一天我们兄弟几个会走出去,做给全世界看!”
“嗯,加油,我,看情况吧,暂时还没这打算。”
突然,从外头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不是暂时没这打算,是根本没这能耐吧!”
回头一看,居然是采花女的闺蜜——卫苒!
“你,出去。”卫苒气势汹汹。
“哦。”我乖乖地走,却不料衣襟一把被她拽住。
“不是说你!”卫苒狠狠盯着小K,把他吓尿了。
“好说,好说!你们聊!你们聊!”
说罢,那家伙便溜了。
这时活动室内已经空无一人,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空气凝滞,让人快要窒息。
“解释解释吧。”霸气的学神直接把矛头指向我,质问道。
“什么?”
“少给姐装蒜!你昨天拐走我朋友干什么?”
“这个嘛,没干什么,只是出去散心。”
“你当我是三岁小毛孩呢!散心拉走一个女孩子,还是孤男寡女的夜晚?”
“抱,抱歉,我,一时冲动。”
“冲动你妹啊!”卫苒不知为何无比生气,她的担心我可以理解,“你把学校当成什么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都不说,你和花花都睡这里什么鬼。”
“啊?”
“啊什么啊,我今天早上来就看见你和她都睡在地板上,花花醒了还给你盖好被子,叫我不吵醒你,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啊!”
“什么?你连她名字都还不知道,好想扁你。”卫苒不耐烦地补充道,“她叫‘艾花’,亏你整天围着人家转!”
“哦。”我不好意思地捂住后脑勺,心想:原来这就是采花女的全名啊。
“你这人果然非常可疑,身上不知道又有什么特性,毫不显眼,怪不得大家对你的来历一无所知。”
“你调查了我?”
“是啊,你觉得我是谁,姐可是学生会会长!只要是武大的在校生,任何人的资料都经我手,调查你不是轻而易举?”
话音刚落,卫苒摆出一副无比严肃的面孔,说:“可是,我查了半天,吕寻,我们武汉大学,根本没你这一号人!你!到底是谁?”
我只好从实招来。
把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位大人面前吐干净,否则,真的没办法混下去了。
“你在跟我讲玄幻吗?”卫苒已经双手抱拳。
“信不信由你,不过确实是这样,你看我是不是变小了。”
她上下打量一下我,若有所思后方才放下拳头,说:“这么说来,好像确实如此。”
我暗自叫苦:呜呜呜,很明显了好吧,哥早就说过哥以前是个矮子,只是刚好这个时候长个子了,是个人也能分辨出来啊!
“好吧,就信你一回,下不为例。”
“谢会长大人。”
“还有,以后少和那种混混来往。”
“是。”不用说,小K无故躺枪。
就这样,我的秘密被除了采花女的第三个人知道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接下来我敞开心扉的故事。
是的,就是在这个自由社里,我渐渐找回了自己。
不知不觉,一年很快过去,我也彻底习惯没有烟草的味道。因为当你总是被一团乱七八糟的人围绕,永远有各式各样的话题在你耳边来回穿梭时,你会忘乎所以,让人不禁联想起《醉翁亭记》里的欧阳修。
我的学习生活越来越充实,每天上课下课,上学放学,好不自在。接着,新的一年社团招新也开始了,采花女作为咱们这个社的社长当然亲自出马,而我这个副手也要出面,帮忙介绍自由社的活动。
“时间过得好快呢。”采花女对我微微一笑,静静地坐在嘈杂的摊位前,好像在张望什么。
“是啊,确实。”我也跟着感慨。
仔细回想一下,那个时候我也是被她这种娴静所吸引。
我们满怀希望地热情地招呼每一位来我们这咨询的新生(其实我无所谓啦),可是一直到活动的尾声都没什么人正式加进来,恐怕是因为我们这个社团才刚成立不久,没什么人气。
然而就在这时,一哥又来了。
“哟,好久不见了!”江一明的话简直让人无语。
“不是昨天才见吗?”我无力吐槽。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里是一个分界点,一个时代的分界线。”江一明骄傲地瞎掰道,“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前辈了,前辈啊,那是何等的威风,那些大人们不是老说我们是小屁孩吗?马上,就要有好多好多后辈来仰视我了!哈哈哈哈——”
“切,那也得你找到再说啊。”
“你们招了多少人?”他问。
“额……还没有一个呢。”采花女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看来还得本大爷亲自出马!”江一明的这份自信我可不敢恭维,虽说他有很多朋友,但交际能力很一般。
“出来吧!”他仿佛释放神奇宝贝的皮卡丘一样,召来一大群得力助手,其中就包括小K这样外向的少年。
“苒苒!你也来啦!”采花女高兴地握住卫苒的手,激动得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那当然,你觉得跟着旁边的这位路人甲会有什么战果吗?看姐我教你如何拉人!”卫苒的话令我不爽,但人家毕竟是堂堂的学生会长,很多社交技巧都要比常人厉害。
有他们这几个在,嘛,我也松了一口气。
经过最后的冲刺,自由社又新加了十几位成员,不过其中一半都是学霸就是了。
“今天谢谢大家了!”采花女发出由衷的感谢,脸上挂满了灿烂的笑容,她是真的开心呀。
已然夕阳下山,人影散乱,传闻中的“百团大战”终于落下帷幕。
正当我收拾好最后的宣告栏准备离开时,一个声音叫住我。
“请问,还收新人吗?”
我回答:“哦,你来的正好,刚好赶上了。”
转过身,我哑口无言。
不巧的是,采花女正好从厕所回来,一边走一边向这边招手,惊讶地说:“夏树姐!你怎么也来啦!”
“听说你们这里搞社团招新,我就来看看了。”夏树微微一笑,“老是在学习,感觉校园生活就这么被我荒废了,所以就想着要不要加入一个社团培养一下兴趣,就想到你们这儿了。”
“是吗!我们这儿绝对欢迎你!”
“谢谢。”
夏树看了我一眼,但仍旧不与我正视,或者说我在特意躲避她的目光。
“我先走了。”我头也不回的离开。
还是老样子呢。
背着旧皮囊,独自来到湖畔,心里一片迷茫。
殊不知背后有人对我说:“跟我讲讲吧,你和夏树姐的故事,上次让你逃掉了。”
“没什么好讲的,我和她只是未来有些渊源,现在她是她,我是我。”
可采花女还是很好奇:“那就奇怪了,你明明只和我交易了,她怎么也来到这儿了?”
“想我早点消失,怕我这个痴汉变成鬼缠着她呗。”
“不,不可能,夏树姐不是这样的人。”
“说的好像你比我还了解她似的。”
“你很懂她吗?”
“你说呢,相处了快五年的人,我会不懂?”我朝湖中心使劲扔出一块碎石,“她什么都好,是我配不上她,是我对不起她。不过她完全可以放心,我会安安静静地消失的,你瞧,我的身子一天天变小,帮你完成愿望,只是加速走人而已,我也想离开啊,可鬼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你又不好好告诉我。”
“不是我告诉你,是不能。”
“什么?”我想起那次我忍不住想直接问采花女她的愿望时的情景,只觉得呼吸困难,一股无形的屏障阻断了我的问话。
难道是神特意的阻挠?
“呐,你回答我,你真的想就这样走吗?”采花女郑重其事地看着我,她的身子慢慢倾靠过来,仿佛要拥进我的怀里。
“喂,你干什么?”
“看着我的眼睛,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暗骂道:妈的,你叫我怎么看你的眼睛嘛,水润水润的,你不知道很不好意思吗?
她用双手抱住我的头,望着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问题:“阿寻,你要放弃你的未来吗?”
放弃我的,未来?
是啊,从选择自杀的那一刻起我就放弃了未来,现在也只是把本该有的未来给予了采花女,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还是有一种不甘心。
但真的可以从头来过吗?
我久久不能给出答案。
片刻后,她拉起我的手,说:“跟我来。”
“去哪?”
“一个去过的地方。”
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的地方,搞了半天真的是去过的地方——花园。
“是我们第一次见的地方呢。”我感慨道。
“嗯。”
“带我到这儿干嘛?”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问我愿望时我们干什么了吗?”
我想了一下,说道:“这旁边的一家医院,难道你又要采花?”
采花女默默地点头,蹲在草丛的最深处,不厌其烦地采集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嘛,真拿她没办法,我只好又帮她了呗。
同样地,我们将这些花朵全部打包成束,随即送到那家医院。
“呀,花花啊,今天又来了啊,一直以来真是麻烦你了。”护士小姐热情地招呼我们,把我们引到重症监护室。采花女将写着“早日康复”的鲜花送到各个病房,基本上这些病房的病人都是五六十岁或者往上走的老人。
因此,“爷爷奶奶”这样的称呼不知道使用了多少遍了。
而我听到更多的话语却是两个字——“谢谢”。
“小姑娘,谢谢你啊,多亏了你啊,我家老头子每天笑嘻嘻的。”
“丫头,太谢谢你了,我那婆娘就是不肯吃药,要不是你的鼓励,她根本已经放弃了。”
“我跟我家老头子几十年老夫老妻了,可就是没个孩子。现在病了,也没个子女看望看望,谢谢你,小姑娘,要是你是我女儿该多好啊。哎,说笑了,我女儿哪有你这么年轻漂亮哩!”
“哟,死丫头,怎么谈朋友了?这是你的男朋友吧!什么时候请我喝你们的喜酒?”
……
采花女只是低声笑笑:“好啦,你们真是会开玩笑,不早了,好好休息。”
老人们热情地欢迎我,完全无视她的话,一个个全都围到我这边来,追问我与采花女的关系、什么时候开始交往、准备什么时候结婚等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
我尴尬地解释说:“只是朋友啦。”
就这样,我们在哄闹声中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在我的印象里,那些病人仿佛完全忘记了疾病的困扰,深不知自己的生命都已经在尽头徘徊,挂着笑容,哼着歌,那温馨的一幕让人无法忘怀:采花女坐在老人们中央,就像哄小宝宝似的讲起儿时的故事。
夜深了,大伙儿都倦了,便先睡去。
打着大大的哈欠,正要盖好被子,却发现采花女人不见了。出于好奇,我一路跟着采花女,哪知来到了原先的那片草地。
已是幽深之境,周围漆黑一片,没有虫鸣,寂静笼罩四方,回望,竟不由觉着一丝阴冷。草野早已没有鲜绿的色彩,披上了黑色的袈裟,依稀地,可以听见风的“飒飒”响,像叶子一样飘来飘去,回荡。
“什么都没有呢。”
不知何时,采花女发现了我。
“嗯。”我只好回应说。
“还有一分钟。”
“什么?”
“惊喜。”
“给我的?”有点莫名其妙。
“错。给这美丽的世界——”
突然,她张开双臂,站在这草丛中央,紧闭双目。凛风吹拂,一卷一卷,将各处的混杂着芳草香味的枝叶挑起,扑面而来,形成一副壮阔无比的画面——她,采花女,长长的秀发铺散开来,屏住呼吸,深吸一口气,香气四溢。顿时,不知从何方闪起一道道绿光,如同星点一般,环绕着一闪一闪。
那光芒微弱无比,像刚出生的婴儿的哇哇大叫。
不,只是一瞬间,就在采花女动起身子、旋转开来之时,大地、山川、河流、树木……一切一切的都复苏了!移动,一步一步,裙子被微风轻轻吹起,同她一起不停的旋转着。
绿光仿佛被这美妙的画面吸引,逐渐露出它的真面目——没错,萤火虫!夏日的精灵!
数不胜数的精灵们化作一道道流光围绕着起舞的采花女,如颗粒般点缀,忽而摆出圆圈状,忽而呈出美丽的线条,忽而跃动着,忽而在原地静止。
“你看!美吗?”她朝我微笑,那笑容仿佛要把她自己的快乐全部分享给我。
“美!这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啦——”我在远处呼喊。
“我要献给这个世界,这美丽的世界!”
“这不是属于你的美吗?”
“不!这是大自然赋予我们的,这里的每一份光彩,每一处生机都是所有生灵的!看那些萤火虫!”
“什么?”
“你不觉得我们每个人就像小家伙们吗?一生其实就那么短暂,但是啊,总有我们放出光彩的瞬间!”
我一时语塞。
“痒,痒,好痒。哈哈!”
采花女的嘴上挂着最美的月亮。
很多时候我会想起十年以后的夜晚,然后把将来的后悔事一遍又一遍的从心里头挖出来。可是,我现在才明白:既然那些记忆已经有了归宿,何不让它们好好歇息呢?
这样想着,我的脚跟却已步入草丛——学起小孩玩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