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打落在肌肤上。
不可思议的是伊芙丝毫没有觉得寒冷,身体仿佛浸泡在温水中,意识也有些昏沉沉的。
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下雨天看到的景色就是这样的感觉吧。雨滴落下泛起的水汽和雨幕混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屏风。
视野一上一下地起伏着,自己似乎正彳亍前进着。但如何前进,将要去往何方伊芙也不知道。
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前方,默默地注视着这迷蒙的雨幕。随后,她看到了。
雨幕的彼方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的脸沉浸在阴影中,完全看不真切。
正对着男人的是一座坟墓,一柄漆黑的剑插在坟墓的前方。坟墓修的十分精致,四周用白色的花细细点缀着,一看便知道倾注了相当多的心血。
——“我的挚爱沉睡于此”。
雨滴落在男人的眼角,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滑落了他的脸颊。
男人唱起了年代已经久远的记不清的诗歌。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不知为何,伊芙心痛得无法呼吸。
“……咳咳!”
下一秒,伴随着气管处传来的强烈刺激,伊芙睁开了双眼。
自己正置身于温暖小屋中,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床边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伊芙在一瞬间把她当作了缇缇。
“抱歉,让你呛到了。我好久没照顾人了,有些不怎么熟练。”
“……”
伊芙沉默地注视着女人。
“你似乎想问发生了什么,对吧?你昏倒在了雨中还发着高烧,是我发现了你然后把你背了回来。”
“……”
伊芙不由得感到有些滑稽。就算拥有了强大的魔法,她也无法逃避小小的感冒。
“为什么连伞具都不带,就一个人冒着大雨前进呢?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
伊芙动了动嘴皮。但一想起在最后一个记忆碎片中看到的自己的结局,一切的欲望便消失殆尽了。她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是么,你也失去了记忆么?忘记过去的人越来越多了,所以说一定要养成写日记的习惯啊。”
“……”
对方擅自得出了结论,伊芙也懒得解释,乐得让她误解。
“我叫索拉卡,先把这个喝了,继续睡一觉吧。”
泛着热气的黄色液体端到了伊芙的嘴边,似乎是治疗感冒的药物。
“……但是,我身上没有钱,也没有什么能给你东西。”
伊芙犹豫地开口,声音嘶哑得连她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
“没关系,病好之前你就在这儿休息吧。啊,你因为忘掉了过去所以并不清楚,这个时代的物质很富足,人口反而是最缺的东西。”
伊芙喝下了递到嘴边的药物,索拉卡帮她盖好了被子,她就在温暖中再度昏沉沉地睡去。
伊芙已经很久没有病的这么严重过了。搜寻记忆碎片时本就积蓄了相当多的疲劳,最后的结局更是给了她心灵强烈一击。现在比起自己之前的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伊芙有一种失去了一直追逐的目标后的茫然感。
在索拉卡的悉心照料下,伊芙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但精神却依旧很消沉,索拉卡把这当作了失去记忆后的正常反应。等伊芙的烧退后,索拉卡便开始和她聊天。
“你有没有什么残存的模糊印象?什么都好,比如一闲下来便出现在脑海中的东西,或许这会成为找回记忆的线索哦。”
“……没有。”
“这样啊……不过也没关系,把现在当成一个新的开始也挺不错的,不少失忆的人都这么选择的?”
“索拉卡小姐,出现这种情况的人多么?”
“嗯,其实已经不少了……主要是我们这样的中年人。”
“……”
“这个时代为了更好地发挥团队合作的效率,大家在一定年龄后都会选择自己擅长的事情,然后一直做下去。大家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不变的日常,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因为何团体协调的太过完美,最终都变成了巨大机器上的一个齿轮,最后连自己也忘记了……当然了,这也是近二十年才出现的症状,于是大家渐渐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
“索拉卡小姐,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这么荒凉,其余的人都去哪里了呢?”
“大多数人都各司其职,组成了一个完备的聚落,各个聚落之间的联系也不怎么频繁。而且这片区域比较特殊,那些聚落的人只会在特定的时候来这里。至于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索拉卡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索拉卡小姐,请告诉我吧,我想知道世界是如何变成这个样子的!”
“……其实这件事,你就此忘记也好。大概在四十年前吧,我也还很小……这个国家在那时爆发了战争,我们的王带领着节节胜利。但在战争的末期,事态超出了控制,我们和敌人以毁灭对方的目的互相攻击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千疮百孔,残存的人也寥寥无几。就算过了四十年,这个世界也没有恢复元气。”
“索拉卡小姐,你们的敌人如何了呢?”
“我也不清楚,但投降的都成了我们的同类。或许还有残留的,但他们终究逃不过毁灭的命运。”
或许是为了避免刺激到伊芙,女人的描述十分的含糊,伊芙只能根据记忆碎片中看到的内容推测个大概。
自己战死后,莱昂纳多似乎也陷入了苦战,虽然最终取得了胜利,但世界也因此变得一团糟。不过在自己死后,霍兰索斯的溃军是如何与莱昂抗衡的呢?
“对了,聊了这么久天,我还一直用‘你’来称呼你。虽然你记不得过去的事情了,干脆就取个名字吧。”
“那就叫我伊芙吧。”
只有这一点,伊芙不想欺骗她。
不知为何,索拉卡露出了无比惊讶的表情。
“为……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大概是我残余的印象吧。就像你说的那样,潜意识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这是我们的‘王’死去的恋人的名字,许多人都听说过所以自然会有印象……但要是真的这么叫你,多少会感到有些怪异。”
“你们王的……恋人?”
“是的。王的恋人就叫做伊芙,但她因为自身立场的关系和王彼此敌对,最后被王所杀死。她的葬礼就在这附近举行的。”
“!”
伊芙猛然从床上跳了下来。
“索拉卡小姐,能带我去看看么?”
“等等!你的病还没好……喂!不要鞋子都不穿好就冲出去啊!我会带你去的,快给我回来!”
少顷,伊芙在索拉卡的带领下走上了一个小山坡。
一座雕刻精致的墓碑静静地伫立在山顶,许多百花点缀在四周。
伊芙在梦中见过这座坟墓。
或许那并不是梦,之前见到的情景是被索拉卡背会家时,伊芙无意间读取了这周围的记忆碎片也说不定。
她们走近了一些。一柄漆黑的剑插在坟前,碑面上则用华丽的字体雕刻着“我的挚爱沉睡于此”。
“我的工作其实就是打理这座坟墓。”
“……”
“当时举行葬礼的时候,我就在现场。王将恋人使用的剑插在了坟前,显得那么的无助。当时,我被样的情景震撼住了。无所不能的王可以轻松地战胜敌人,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但却无法得到自己恋人的理解。当时我就在想,能让王如此倾心的她究竟拥有着怎样的魅力,在打听了他们的,便被王和她之间的羁绊所迷住了。然后我便选择了这份工作。”
“……”
“我,是这份羁绊的守望者。”
伊芙望着自己的坟墓,轻轻地抚摸着胸口。
心脏在胸腔内有力地跳动着,毫无疑问,自己依旧活着。
“索拉卡小姐,王的那位恋人的尸体也葬在这里么?”
“当时是安葬在这里的,但之后王将其移到了离他更近的地方。”
“这样啊……那,那位王现在还活着么?”
“嗯,还活着。”
“!”
伊芙的瞳孔猛然收缩。
“你想要见王么?他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只要不心怀恶意,一般王都会乐意接见的。”
索拉卡为王指明了王的住处。
“索拉卡小姐,在你心中,那位王是怎样的一位人呢?”
索拉卡沉思着。
“王是一位很伟大的人,他聚集了我们的信仰,并引导我们取得了最终的胜利,我们都很尊敬他。”
“那你觉得现在的世界幸福么?”
“幸福是因人而异的,所以我也说不清楚。但在奋战之后,这个世界至少是属于我们的。”
“这样啊……谢谢你,我明白了。”
伊芙露出了虚幻的微笑,她在内心在此刻做出了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