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伊芙便悄悄离开了索拉卡的家。她再次登上了那个山顶,走到了莱昂为自己修建的坟前。
天刚蒙蒙亮,朦胧的晨光倾斜而下,照耀在墓碑的铭文上。
——‘我的挚爱沉睡于此’。
伊芙用复杂的眼神凝视着这一抹晨光。
她与莱昂纳多的纠葛实在太过复杂,远非‘爱’与‘恨’这两个单纯的词语能够描述。
凝视天空的彼岸,还能隐隐感到其余‘记忆碎片’的召唤。米德加尔之后发生的事情,自己复活的原因,那些真相或许都隐藏在其中。她的肉体还很年轻,未来还很漫长,但她的心灵已经疲惫不堪,无力继续前行了。
伊芙望着初升的朝阳,望着这绝美的景色露出了微笑。
我的旅程就到此为止了。
她握住了插在坟墓前的漆黑的剑,失去了光泽的‘魔导振动剑’很轻松地就拔了出来。因为不久前刚看过最后一战的记忆碎片,她甚至觉得握住这柄剑战斗的事情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最后,她向着索拉卡的家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索拉卡小姐,感谢你这几天的悉心照顾。非常抱歉就这样不辞而别,这柄剑暂时借用一下,我一定会还回来的。”
随后,伊芙向着新人类的王,莱昂纳多的住处出发了。
伊芙静静地走在‘最高意志’曾经建造的地下构造体中。据索拉卡所说,莱昂纳多在战争结束后就住在了这里。构造体的墙壁依旧保持着单调的颜色,从中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痕迹。
没想到我与他的因缘将在这里了结,伊芙对此感到莫名的讽刺。
本以为会有侍卫的阻拦,但一路却畅通无阻。沿着自己的记忆,伊芙轻松地走到了和‘最高意志’决战的大厅。大厅的正中新建了一座高台,一把宛如王座外形的座椅放置在高台上。她渴望见到的人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她的到来。
坐在王座上垂老的男人与站在高台下年轻的女人。
两位跨越了四十年时光的恋人彼此视线相交,心意相通般地同时露出了微笑。
“伊芙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苍老的声音,布满皱纹的笑容,但那带着些微戏谑和调笑意味的眼神却是她无比熟悉的。
“嗯,莱昂纳多,我来见你了。”
短暂的沉默。
“伊芙小姐,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
“……你愿意忏悔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了么?”
“不,我依旧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错误。我只是对你感到愧疚,毕竟我的抉择相当于为了自己的同胞(新人类)而牺牲自己的恋人。”
“……果然你会这么说啊。不过当初你根本没有向我坦白过心意,所以我可不是你的恋人。死后还被你占便宜,我可是相当不爽啊。”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但是伊芙小姐,幸好你现在重新醒来了。”
“……”
“不管如何结果如何,战争已经结束了。龙也被彻底消灭,伊芙小姐不用被‘保护所有人’的誓言所束缚了。不妨去这个世界上看一看,找找自己真正渴望的东西吧,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能补偿给你。”
“谢谢,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找到了。”
冷冷地弯起嘴角的伊芙举起了手中的剑,将漆黑的剑尖对准了莱昂纳多。
“那就是你的命。莱昂纳多,我要对你的罪孽进行审判!”
“好的,那你就拿去吧。”
莱昂纳多只是平静地露出了微笑。
伊芙握住剑的手开始微微颤动。
“……你觉得这样做可以赎罪么?”
“我的大义毫无阴霾,这只是对你的补偿。我的人生已经足够圆满了,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唯一的遗憾便是无法得到你。所以,死在你的手下也算是个不错的收尾。”
伊芙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莱昂纳多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受刑者面色从容地引颈就戮,而刽子手却内心挣扎举步维艰。
战争已经结束了,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知道。
就算复仇,没能保护的人民也无法复活。
她明白。
莱昂没有忏悔,这样一厢情愿的审判根本毫无意义!
她早已了然于心。
但是,她却无法回头。付出的牺牲已经太多,达到这里的旅途也太过漫长,她必须为此刻的自己赋予一个意义。
“伊芙小姐,快住手!”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伊芙转过了身,看见脸色苍白的索拉卡站在大厅的门口。
“索拉卡小姐!……你从哪里开始听的?”
“刚刚我已经全都听到了。伊芙小姐,我不会让你杀掉王的!”
她迅速地超过了伊芙,挡在了莱昂纳多的身前。
“我们都很崇敬王,也甘愿为他而死。那场战斗和之后发生的事情是我们(新人类)共同犯下的罪孽,王只是代替我们背负了而已!”
“……”
伊芙不自觉地被她的气势逼得退了一步。
“所以,伊芙小姐,如果你想复仇的话,就由我来代替王偿还罪孽吧!这条命就交给你了,如果想要杀掉王的话,就先踏过我的尸体吧!”
索拉卡看向伊芙的眼神中洋溢着熟悉的光芒,伊芙已经见过那种眼神很多次了。
从为了掩护自己扑向以太怪物的民众眼中,从为了击败最高意志,甘愿充当诱饵的士兵眼中,从在米德加尔城外,将自己当圣女仰望的士兵们眼中……
而自己的审判与之相比是多么的无力。
她望向王座,坐在王座上的莱昂纳多闭着双眼,一语不发地等待着自己的裁决。
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民甘愿为他而死。
而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剩了。自己的人生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
“莱昂纳多!”
她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剑。
“你擅自挑起战争,并杀死了数不清的非星精治愈者,实在是罪无可赦!”
“……”
“但是,你是最后的胜者,旧人类已经在历史的长河中消亡了。所以,已经没有能制裁你的人了。”
她将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己获胜,我投降。而自此以往,你也死去——从世上,从天堂与希望中死去!你在于我之中——而在你所见我死之影中,也是你自身之死,看你把自己残杀得多么彻底呀!”
鲜血自少女的脖颈上绽放,宛如盛开的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