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着对方开门的时间里,程鹿铃已经设想了许多种可能性——

或许那个少女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整个人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之中;或许那个少女还强硬地支撑着自己,会面时在脸上挤出一个伪装成乐观的笑容;或许那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子,虽然从她自己剪掉了自己的头发这件事上来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或许她真的已经熬过了度日如年的痛苦生活,如今开始正准备向新生活迈进……

各种各样的情况在程鹿铃脑海里盘旋,她已经打好了应对这位名为“连漪浅”的少女每一种状态的腹稿,只待面前这扇门开启,她就会如滔滔不绝的流水般侃侃而谈以说服对方接受她的采访。

于是门开了。

“您好,请问您是谁呢?”

门里站着完全没有见过的白色头发的少年,用柔和的语气询问着,让她不由得回想起老家那边的可爱的表弟和仓鼠之类的东西。

“什么情况啊,这时候来的人是谁啊?”

在她还没来得及对白发少年做出反应的时候,一名看起来就给人不正经感觉的青年从客厅那边探出头来,看向门外。

这都是谁啊?!

“嗯?是不认识的人吗?”

伴随着女孩子的声音响起,一张熟悉的脸终于出现在了程鹿铃眼前,这让她几乎产生了他乡遇故知一般的诡异情感。

“你好,你就是连漪浅同学吧,我是静波馆大学新闻社的现任社长程鹿铃,请你接受我的采访吧!拜托了!”

程鹿铃坐在空荡的客厅里唯一摆放着的一把椅子上,面前站着对她上下打量的青年。白发的少年站在她背后,通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

她等待采访的对象,连漪浅,则是带着有点抱歉的微笑说了句“今天刚回到这里,没什么可以拿出来招待的实在不好意思”。

如今的状况真的让她陷入了迷茫之中。这两个人是谁?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因为拜托父亲的熟人弄来的资料里没有相关信息,害她变得过度谨慎起来。

“所以您是想要采访我什么呢?”连漪浅的话语

把她已经飘向远方的思绪重新拽了回来。

“在这之前,我想请问一下,你是从哪里知道连漪浅的情况的呢?”那个看起来相当吊儿郎当的青年双手插在裤口袋里,盯着她询问道,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但是给人一种一旦回答出现差池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危险气息。

于是程鹿铃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学生证,递给了对方,然后开口解释道:“我是依靠着父亲认识的警方的高层那边了解到连漪浅同学相关的事情的。最近我正在调查这个被称作‘连环密室杀人案’的事件,希望可以汇总一下现有的信息,出一篇报道。”

不过这种说辞自然是有几分作伪,毕竟程鹿铃调查这起案件的初衷,就是想要破解这所谓的“密室杀人”,找出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姐姐你其实是想像个侦探一样把这事件解决掉吧?”突然听见背后白发少年那极富有洞察力的柔和话语,她不禁战栗了一下,想要摆手推脱,不料站在前面的青年却再度开了口。

“校园记者侦探吗?听起来确实有点意思——”青年挠了挠自己的头发,露出有点困扰的神情,“可是现实可不是推理小说,警方都查不出的事情,普通人就更不用说了。更何况,这次的案子,根本不是你这种活在普通世界里的家伙能够破解的。”

“没错,姐姐你对于一些事情并不了解。只能从事物的表面去思考,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你这里全都是被归类到不可能事件中的。因此,对于你来说,这个案子就是所谓的‘不可能犯罪’,是能够激起你的探究心的事情,可是对我们来说,这件事情并没有很强的‘不可能犯罪’的意味,反倒是可能性太多,需要花时间一一排除。”白发少年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冲她嘻嘻一笑。

这是什么意思?这几起案子毫无疑问都是密室杀人不是吗?而“密室杀人”,不正是“不可能犯罪”中最知名的一种吗?程鹿铃无法理解他们话里的意思,只得将他们的话语抛诸脑后,开始向连漪浅发问道。

“你那天回来时门没有锁是吗?”

“没有。因为我们家除非家里人齐了,不然是不会锁门的。”

“那你进门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呢?”程鹿铃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笔,在纸上原来就写着的“门未上锁”四个字的边上打了个勾。

“就只是走到门口那个鞋柜的边缘,刚好能看见客厅内部的情况罢了。”连漪浅这么说着,脸色猛的苍白起来,几乎就要这样栽倒下去。而站在一边的白发少年看见这样的状况,立刻走过去扶住了她。

确实,从现场拍摄的照片中拍到的呕吐物的位置来推断,她当时应该就是在这样的一个位置上。她几乎就是站在玄关和房间的分界线上,所以凶手当时还在室内,依靠现场发现者的视角盲点从中脱离的可能性完全没有。更何况这个现场最让人迷惑的并非是这间房间的状态,而是这栋公寓楼之外的监控所拍摄的那些影像。

这么想着,程鹿铃又在自己过去写下的“监控密室”上重重地画了几个圈。

她一开始也曾考虑过存不存在连漪浅自己杀害了自己的父母,接着伪装成现场的第一发现者,创造了这样一个由严密的监控构筑起的广义密室。可是完成这种谋杀的时间只有两段——即连漪浅离开之前和回来之后。

但是这两种假设都不成立。

首先要否定的就是后者。从监控拍摄到连漪浅进入公寓楼的时间,到邻居印象中听到尖叫、看到她支撑着身体向门外爬动的时间,不超过5分钟。而连漪浅的身上根本没有血迹。

那么前者呢?在连漪浅离开之前的时间无疑是充裕的,她完全可以将身上的血迹洗干净,再将自己留下的痕迹消除。可是一天之内死亡的尸体又怎么可能没办法确定具体的死亡时间呢?在尸检报告给出的死亡时间里,连漪浅显然正和自己的朋友开心的玩耍着。即使存在上厕所的时间,也绝不可能有时间回到自己的家中夺去父母的性命,再弄干净自己的身体重新加入到友人的行列之中其去。

更不必说,连漪浅根本没有杀害自己父母的理由。她爱自己的父母,也渴望着温馨的家庭,这样的感情是无法作伪的。此刻她似乎罹患了较为严重的PTSD,以至于联想到事件相关的情况,就会不由自主的恶心。

那么到底是谁,依靠怎样难以置信的手法完成了这一场场的密室杀人呢?

程鹿铃想不通。

“当你把一切不可能的结论都排除之后,那剩下的,不管多么离奇,也必然是事实。”

白发的少年笑着,如同揭露智慧本貌的山羊一般说出了来自于《皮肤变白的军人》中的名句。尽管这在脑海中突然生成的诡异而扭曲的意象让程鹿铃一时无法理解,可隐约间她又似乎明白了某些本质上的东西。她赞同少年口中说出的话语。

“刚刚这句话,出自于夏洛克·福尔摩斯之口。”白发少年面对着程鹿铃,口中说出理所当然的推论,“就我个人而言,我非常赞同这句话。而且这句话对于目前这一系列的‘密室杀人案’有着较为清晰的指导性。”

“事实上,只要不断的保持思考,就会意识到如今的案件每一起都是让我感到厌恶的极为完美的密室,它好像从来都没有打开过一般,也未曾留下任何实施过物理性诡计机关的线索。”

程鹿铃听着那少年的话语,心中涌上了几分赞同,但也很快意识到如果照着他的思路思考,得到的将会是多么荒诞不经的结论——

“你莫非想说,这案件并非是依靠人力犯下的,而是利用了超自然的力量完成的‘不可能犯罪’吗?”程鹿铃的脸上露出一个因不可置信而泛起的尴尬笑容,语气中带上了几丝讽刺,“这完全是在作弊。如果一部本格推理小说中,作者给出的解答居然是超能力犯罪,那么这作品完全就是粪作。”

“现实本来就不是本格推理小说。不过说是粪作或许有点过头了吧,毕竟新本格盛行的当下,哪怕出现魔法少女相关的本格推理也未必是完全不可能的。不是说使用了超越人类常识的力量就会超脱逻辑之外……”

白发少年的话语停顿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出属于他自己的论调。

“一件超出常识的事件的逻辑并不一定超出常识的逻辑范畴。重要的是找出那条和正常的世界格格不入的逻辑的轨迹线,推断出异常的存在发挥作用的机制。”

“……那种东西、那种所谓的机制真的存在吗?”

虽然这样询问着、质疑着,甚至带有几分轻蔑的嘲讽感,她却奇怪的怀有着某些期待。她在等一个肯定的回答,等一个足以打碎她构筑起的世界观的证据。

“这个问题,我希望姐姐你能先把所有现场相关的资料提供给我,让我看一看之后再回答。”听到这样的请求,程鹿铃恍惚了一下,最后下定了决心,将包中的笔记本电脑取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按下了开机键。

待电脑打开之后,她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一个名为“连环密室杀人案”的文件夹,将电脑转过来,使屏幕朝向了少年。少年见状也立刻蹲下身,依靠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一个个仔细查看了文件。

那是一段极为安静的时刻,房间里似乎除了几人的呼吸声之外什么都没有。连漪浅用极为柔和的目光安静地注视着白发的少年,黑色头发的青年则是带着几分不信任地盯着他看。

程鹿铃不知道她自己此时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在注视着浏览文件的少年。这种接触自己所不了解的区域的感受,是许久没体会到过的了。

不知时间流淌了多久,少年抬起头来,冲程鹿铃微微颔首,将电脑转回去,站起身来。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回答了吗?”

“那种机制是存在的,毫无疑问。只要看过现场的记录就能明白了。”

“那么你想要说这是什么样的家伙犯下的罪行呢?是穿墙术还是透明人啊?”程鹿铃打趣着。

“首先,应该不是透明人。”面对这开玩笑一般的问题,少年却带着几分认真地回答道,“因为如果是透明人作案,仍然没有办法解释密室的成因。透明人没有穿墙能力,这表示他必须在外部完成密室的制造,而这必须使用到钥匙这类的东西,可是观察每个现场的门锁就会发现,一部分防盗门从内部依靠旋钮进行上锁和从外侧依靠钥匙上锁弹出的锁舌是不同的。第八案这里更是出现了上锁的卧室,一般来说正常人的家里应该不会常备卧室的钥匙吧?你说呢,姐姐?”

他的逻辑上并没有什么问题,至少从自己的角度看没有察觉到问题,尽管将透明人的属性和能力固定会给人一种强词夺理的感觉,但是每个人只有一种超能力也算是王道设定,暂且就先这么听之任之。作出如此思考的程鹿铃点了点头。

“同样的道理,穿墙术也是不行的。作为‘监控密室’的这一案,就说明了这一点。如果非要说凶手是这栋公寓里的人,所以不会引起怀疑,那我想要问问我身边这位专门调查这种事情的胤马川先生,这样的家伙,存在吗?”

第一次了解到胤马川一部分身份的连漪浅和程鹿铃都轻微地张开了嘴。

“没有的。”胤马川摇了摇头,非常随意地说道。

“那么结合刚才的推论,除非这位凶手他是个会穿墙术的隐身人,不然他绝对无法完成这一连串的密室杀人,姐姐你同意吗?”白发少年冲着程鹿铃笑了笑,后者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可是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会穿墙术的隐身人,他会靠着别人来试图杀害连漪浅吗?”

“等一下!你是说,凶手试图杀害连漪浅吗?”程鹿铃被第一次听说的事情震惊,快速的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些东西,又将头扭向连漪浅,“那么是什么人试图杀害你?抓到了吗?”

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把电脑放到一边,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胤马川的面前,把笔记本高高的举起来,几乎要戳到对方的脸上。

“你能不能把这些相关的线索告诉我?你肯定知道吧?你肯定比连漪浅本人清楚吧?”

“一共有两次算得上‘刺杀’的行为,不过根据监控和目击得到的证据找出的嫌疑人却是在案发当时就死了有些时间的人。”胤马川右手把笔记本按下去,左手摊了摊,表示无法从毫无关联的死人身上找到线索。

“但是这样一来就能够推理出整个故事的大概轮廓了,不是吗?”

听到少年柔和的语气,程鹿铃猛地回过头,盯住了他。

“首先,我想请问你们一个问题——这样感觉好像是小说里的侦探一样,还真是有趣的体验呢。”白发少年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轻笑起来,“总之,请你们回答我,这些密室杀人之间有什么共通点?”

“都是密室,而且都放置了玩具人偶。”程鹿铃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种相关性的问题她已经不知道思考过多少次,都已经可以做到不需要回顾资料就能直接说出现场大量细节的程度了。

“对,但不完全正确。”白发少年从地上捡起她的笔记本电脑,点开了第一案相关的文件,将电脑调转过来,拿给连漪浅和胤马川看。

“莫非……你是想说,作案工具都是现场存在的东西?”程鹿铃将头伸过去,看见对方点开的居然是凶器的资料之后,猛然回想起这个之前曾告诉过朋友的事情。

“没错。”少年用两只手竖起了八根手指,“这八起案件都是利用‘密室之内存在的东西’作为凶器完成的。换句话说……”

“这些密室内外物体的交换数,是零。”白发少年做出如此宣言,将手指全数收回,“直白地说,就是与其考虑凶手如何完成密室,不如直接考虑凶手根本就没有离开密室的可能。”

“你是说,凶手在案发现场被发现前都在密室之中,根本没有离开?!那么果然一开始不应该否认隐身人存在的可能吗?是隐身人杀死了这些被害者,然后等着有人发现案发现场打开这个密闭的空间再不被任何人发现的离开?”程鹿铃在听到少年话语的那瞬间,脑海中便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想法,于是问题就如连珠炮般喷吐出来。

“说起来你这小姑娘接受能力还真强啊……就不怕我们几个都是中二病,只不过是跟你瞎说而已吗?”胤马川感叹了一句,似乎是看到非常不可思议地事情一般。

“不,我觉得从逻辑上来说,我没办法否认你们所说的有可能是真的的可能性,不过在亲眼看到这类非正常事物之前,我也仍然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尽管我现在认为这位白发少年的推理非常有意思,但也仅仅是我个人认为这很有趣,所以我顺着他的逻辑走,并且目前没有感觉到很明显的违和感。”程鹿铃扭头看向胤马川,“而且我都18了,你多大啊,还叫我小姑娘?”

“我?我35哦。”胤马川像是在说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说着,他那张年轻的像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的脸强烈地突出着自己的违和感。

“等一下,你?三十五岁?!”

“我们就不要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了。”白发少年抬了抬自己的手,制止了讨论进一步仄歪下去,“我认为隐身人是不行的。毕竟在七月第一案被发现之前,六月还有两起案件啊。”

“啊,没错。”被这么一提醒,程鹿铃也反应过来。

如果是隐身的话,那么在六月的事件被发现前,七月的事件根本不可能发生。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不觉得非要被刻意凸显出来的那个东西就非常的怪异了吗?”白发少年将电脑合起来,放在椅子上,继续说着,“既然可以驱动着尸体完成刺杀的工作,那么是不是理所当然的也可以驱动与尸体在形式上具有相似性的事物呢?”

“你是说……”程鹿铃大声地叫了出来,连漪浅则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没错,这所有的谋杀,都是由密室中的人偶完成的。”少年露出了带着几分困扰的孩子般纯粹的笑容,说出了爆炸性的总结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