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厉害啊,果然大城市就是不一样。
到处都是修葺整齐的白砖青瓦,往来的行人商贾络绎不绝,偶尔有衣着光鲜的人骑着毛色鲜亮的骏马路过。通过这一隅,已经足以一窥她的繁华。身披黑袍的女孩走在这条商业街的边缘,手中还拿着一张简易的地图。
“贸易区在哪里啊?”
要不要找个人问问。
不知不觉莎拉居然摸到米甸的主干道,这条大路直接通向米甸人的王宫。莎拉向远方望去,已经隐约能看到城堡的尖顶了。
这里和贸易区可相去甚远呢,莎拉重新审视着手里的地图。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这时,原本平静的街道突然吵杂了起来。一对骑着白马的治安官挥着马鞭在大道的中间飞驰。
“让道让道。”
听到治安官的呼喊声,人们赶忙把退散到两边,把中间的主道让了出来。
怎么回事?
莎拉被议论纷纷的行人们挤到了墙角。
在开路的治安官们飞驰过去不久,又来了一大队人马。他们高举着鲜红的大幡,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人们的注视下缓步向前。
在队伍的中段,还有几匹高大健壮的枣红色骏马拉着一个精致的轿子。
这是一只仪仗队啊。
莎拉反应过来了。
是有哪里的外地贵族来访吗,可惜旗子上的标志莎拉没有认出来。要不是赶着去见友人,莎拉真想跟上去看个究竟。
这般景象,想必只有大城市里才会有吧。
“这又是哪里的领主啊?”
人们的议论声莎拉听得很真切。
“听说是索多玛那边来的,谁知道呢。”
“真是气派啊。”
现在莎拉前面的两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显然也对这个神秘来客有点兴趣。他们裹着头巾,提着很大的包包。
既然是商人,那肯定知道贸易区在哪里吧。是时候打探一下了,不然只凭着这么一张小地图,自己恐怕摸到天黑也找不对路。
“请问,贸易区的集市怎么走?”
左边年轻一点的男人回头,看着莎拉。他脸色黝黑,皮肤也有点粗糙,但是胡子打理的十分整洁。
“哦?你是新来的?”
“嗯,我今天才进城,和朋友约好了在贸易区的喷泉接头,可是我找不到路。”
“那你走过头了,你要去的地方就在城门口左边没多远啊。”
“真的吗?”果然是我迷路了。
“嗯,你现在要去的话,就得沿着这条街往东,走到第二个路口,然后向南转....”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像把自己也绕晕了。
“要不你拿笔记一下吧。”
我居然绕了这么远的路吗?真了不起啊我。
“不用这么麻烦,你去贸易区的话,有一条近道。”这个时候年长一点的商人插了句话。
“真的吗,请务必告诉我。”
“帮大忙了!”莎拉抬头看看天空,星星们已经在眨眼了。
“是一条没什么人的小道,你从向这边走,过一百多米会有一个小巷子,这个巷子会转几次弯,但是没有岔路,你一直走,走到头就是贸易区了。”
“谢谢!”莎拉立刻向商人所指示的方向跑去,一遍回头向他们挥手道谢。
“等.....”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年轻商人想要叫住这个女孩。
可莎拉已经跑远了。
“呼,这里就是那位大叔说的近道了吗。”
这个小巷子不难找,没走出多远,莎拉就发现了它。
这是一条窄窄的小路,两边的建筑却都非常高,导致里面的光线非常差。而且现在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从这里看过去,这条深不见底的小巷真的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冷风呼啸着穿过长巷,钻进莎拉的黑袍里,这座城市昼夜的温差很大。
“好暗啊。”
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上喽。
莎拉拉低了兜帽,跑进了阴影里。渐渐地,主街的吵杂被她甩在了身后,耳边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哒。
鹿皮短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十分清脆。
果然这条路也不短,走了这么久,还没有看到出口。莎拉抬起头,右边古板的高墙顶上,出现了一座四四方方的瞭望台。不过看起来闲置很久了,它的护栏都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
身处高墙的阴影中,总能感觉到一点压抑感,脚下满是豁口的旧石阶上铺满了青苔,空气里有一股泥土淡淡的腥味。虽然这里安静清冷,但头顶倾洒下来的夕阳,又为它添上了一笔暖色。光与影就在莎拉身前不远的台阶处交接。
在暖红色的霞光中,她看到了一种莫名的和谐。
原来这个城市也有这么一面啊。
如果能把这条偏僻的小巷画下来,好像也不错。
“说起来那个喷泉长什么样子来着。”
莎拉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好的信纸,上面还残余着她的体温。
“旁边立着小型石碑的——”那是什么样子啊,有点像想不出来。
一个瘦高的人影在这狭长小巷的地方出现,他和莎拉一样披着黑色的袍子,头上戴着兜帽,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逆着光,莎拉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居然还能遇到人。
“唔。”
一阵冷风突兀地从莎拉的背后吹来,傍晚的寒意顺着后颈爬向她的脊背。她连忙按住被晚风撩起的衣角。
“啊,我的信!”
一不小心,晚风就把珍贵的信从她的指间卷走。信纸被风托着,在空中翻了两三翻,像只蝴蝶一样向前方飞去。
莎拉跑了起来,追着它向前跑去。
够不到,不管她如何追赶,就是抓不住它。像是故意挑逗她似的,飞舞着的信纸忽远忽近,但就是不愿意回到她的手中。
“快点回来呀。”
莎拉瞄准了时机,奋力一跃。
可恶啊,就差一点。
“呀——”
情急之下,莎拉没有注意到从彼方而来的行人,两人擦肩而过时,居然撞上了人家的肩膀。
恍惚之间,莎拉好像看到了他藏在兜帽之下脸,他好像戴着个白色的面具,具体是什么样子,完全没看清楚。
“非常抱歉。”莎拉赶紧回头向他道歉。
那人侧过脸看看她,然后拉低了帽檐,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是错觉吗,总感觉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香味。从他的体型来看应该不是女人吧,难不成是个贩卖香料的商人?
真是个怪人。
“啊,不对,我的信呢?”
然后身后的长巷空荡荡的,被风抢走的信纸早就不见了踪影。
从狭窄的小道走出来,果然面前就是人头攒动的贸易区了,即使已经到了这个点了,集市上还是有很多人。莎拉在这片喧嚣声中回头看看阴冷安静的巷子,有一种重回人世的落差感。
在集市的边缘等待太久了,莎拉坐在水池的边沿上打着瞌睡。这座小小的喷泉比她想象得要精致。尤其是这对用白色石料雕刻的小天使像,有点像雅典的风格。
“小姑娘,小姑娘。”
睡意朦胧中,她好像听到有人朝着这边招呼着。
她转身看去,一个小商贩正在自己的摊位后边向她招手。
“叫我吗?”
她走到那人的摊位之前,发现这块不大的小商铺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精巧的小饰品。手环、项链、发带和戒指什么的,应有尽有,都是一些漂亮的小玩意儿。
“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啊?”
小贩大概三十出头,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市井之徒的狡狯笑意。
“我在等人……”
话一出口,莎拉突然明白了,对方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在这里的目的。这个首饰店铺老板就是想套个近乎看看能不能在她身上找一笔生意而已。
如果自己是一个经营着这种小营生的老板,也会觉得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是最完美的目标。
啊,好像被麻烦的家伙缠上了。
果然,还没寒暄几句,摊主就从自己的存货里拾起了一串小挂坠。
“小姑娘你有兴趣看看我这里的小项链吗,不是我吹牛,我这里的小玩意可都是舶来品呐,你在米甸别的摊位那里根本就见不到的。”
那串项链被摊主握在手中,海螺样子的挂饰一晃一晃的。莎拉仔细看去,那不是真正的小海螺,它是用像水晶一样晶莹的材料雕刻成的,晚间的灯光打在上面,折射出点点碎光。
如此精巧,甚是漂亮。
有戏!
眼前的小姑娘明显是心动了。
小贩的喉结滚了滚,他润了润喉咙,身子向前倾,把项链凑到莎拉的眼前。
“这项链可是出自埃及的魔术师之手哦,用料也是他们那里才有的玻璃,保证是正品。你看,要不是魔术师,谁能把玻璃雕得这么细致?相传啊,制作者可是大有来历的,她还在项链上施了魔法,佩戴者它的人都能与爱人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啊……”
骗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魔法。
莎拉在心里笑了出来。
然而,就在莎拉思考着怎么摆脱这个信口开河的小贩时,他那滔滔不绝的胡言乱语竟自行停了下来。
小贩刚刚还飞舞着的神色突然凝固了,他的口型僵在那里,看起来夸张又滑稽。
“加……加百列大人?”
小贩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莎拉的身后,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但莎拉转过身,看到的却只是一个年纪稍长的少年。
少年站在她的身后,他身材颀长,面容精致,气质沉稳、克制、内敛。
奇怪的是,他在眼窝周围,黑色的颜料漫成一片。这种在盛行于埃及的妆容,出现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
烟熏妆有些张扬呢,不太符合他的气质。
大概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这么想吧。
“若基,你又在这里蒙骗客人了?”
少年的声音沙哑低沉,但并没有威胁恫吓的意思。
“啊!啊不,大人。”
若基连忙对着这个年龄估摸只有自己一半的年轻人点头哈腰。
“我这就准备收摊回家了,这就走了,走了走了。”
若基迅速地把自己的东西打打包,裹成一团,背在背上灰溜溜地跑走了,再也顾不上和莎拉多说一句。
莎拉看着若基仓皇逃窜的背影,忍俊不禁。
“你就是莎拉吗?”
赶跑缠人的小贩之后,加百列问她。
“是的。”
“我是约书亚的哥哥,他现在抽不出空来接你,所以我替他来了。”
“啊,是这样吗,那劳烦你了。”
“很抱歉,我应该早些过来的。”加百列微微躬身。
“没关系,我自己也迷路了。”
“我已经在‘圣幕’为你安排了住所,请跟我来吧。”
加百列不是很喜欢说话,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在前面带着路。他们离开了贸易区,一直向东面走。米甸的地势不太平坦,西北和东南都很高,而中间像被挖掉一块那样凹陷下去,像个小盆地。
所以从这里向东走的话,基本上都是上坡路,还挺辛苦的。
“我听约书亚提到过你哦,加百列。”莎拉看着他的侧脸,想打开个话头,总感觉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赶路有点小尴尬。
“是吗?”
加百列的语气一直都没有波澜,听不出他对这个话题感不感兴趣。
“约书亚好像非常仰慕你。”
“……”
“他说你非常厉害,是米甸最年轻的治安官哦。”
“治安官啊。”加百列轻轻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词。
他们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一队马车在他们面前缓缓经过。
“这是什么?”
墙角处贴着一张泛黄的告示,莎拉走到近处。经过风吹日晒,这张纸早已破破烂烂,上面写的讯息只能勉强辨识出几句。
“啊,这是……”加百列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四个女孩……失踪……”
“失踪案件?欸?有人失踪吗?在这个城市里?”真的假的啊,这里看上去那么祥和。
加百列折返回她的身边,也看着这则告示。
“是的。”他说,“因为我们的失职,这座城市里发生了好几起年轻女孩的失踪案,我之所以迟到了,就是在整理这个案子的资料,一不小心忘记了时间。”
“本来准备等安顿好你之后再谈这件事情的,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提前说好了。”
“莎拉小姐,米甸现在隐藏着一个专门对您这种年轻女孩下手的犯人,他至少是一个绑架犯,甚至更糟。所以您在独自出行时,请切记不要到那些人烟稀少的地方去。这个犯人已经绑架了三个年龄与您相仿的少女,直到今天我们也不知道她们的下落。”
加百列的言辞向来严肃正式,从头到尾都用着敬语,听着他的话,莎拉随之紧张起来。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街道,刚刚路过的马车夫哼着小曲消失在拐角,路对面的老婆婆一手拎着篮子另一只手还逗着猫。她的孙女从后面走过来将这只短毛猫捧起,把它抱在怀里,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到奶奶前面,她一边唱一边笑。
就这些人里,藏着一个变态绑架犯。
“您是我们重要的友人,我不希望您出现任何意外。”
“你说失踪了三个女孩?可是告示里说的是四个呀。”
“他在袭击第四个女孩的时候,被路过的牧羊人看到了,他放弃了绑架,直接逃离了那里。”加百列补充,“也幸亏他的这次失误,那个女孩醒来之后向我们描述了他的样子。”
“是什么人?”
不知道为什么,缓缓地,莎拉心底升起一丝异样。
“也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信息,她只能告诉我们犯人是一个瘦高的男人,他带着银白色的面具,还披着厚重的黑袍。”
银白色的面具——
厚重的黑袍——
等,等一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毛骨悚然的既视感,像从阴影里伸出来的黑手,一只抓住她的后颈,一只擒住她的脚踝。把她的灵魂从躯壳里剥离出来,拖回那个狭窄的小巷。
这里早已经没有了温暖的夕阳,泥土的腥味在这片黑暗中变得更加明显。
不对,这真的是泥土的味道吗?
那张早已经遗失的信纸还在这片混沌的记忆中飘舞着,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扭曲起来,唯有那个瘦高的人影还是那么清晰。
无声又狰狞。
胀痛的脑袋终于照常运转,向莎拉反馈着当时那惊鸿一瞥的所有细节。
那是银白色的面具,和布满血丝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