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米甸之后,怪事总是接连不断。遇到的人也好,碰上的事也好,就没有一个正常的。索菲亚向北方看过去,从这里也能看到王宫,和王宫前面的神像。

哪有供奉两种神明的城市啊。

果然,这个城市就不正常。

“好冷。”

索菲亚裹紧破败不堪的麻衣,蜷缩在长街的一角。昨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四处都是积水。沾了湿气的衣服变得黏黏的,仔细闻一闻,还有一股霉味儿。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索菲亚四下张望着,天还没亮,街道上一片漆黑,鲜有行人。

这里的地板又冷又硬,躺在上面睡一宿的结果就是全身酸痛。

我这是……生病了吗。一股浓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索菲亚忍不住干呕几下,好在肚子里根本没有东西可吐。胃袋痉挛般地扭成一团,疼死了。

“水……”

她伸手摸出了压在身体下面的水袋,打开一看,里面空荡荡的。

一辆冒冒失失的马车飞驰而过,溅起的污水打在她暗红色的长发上。

“可恶啊。”

她一把把水袋扔出老远。

 

米甸还真是大啊,说起来自己昨天是怎么糊里糊涂地跑到这里来的。索菲亚站在这条平静的河流边,回想着昨天自己都干了什么。好像是傍晚的时候顺着大街溜达到这里来的,之后突然下起了雨,所以没来得及回到贸易区去吧。

随便找了一个能避雨的角落睡了过去。

啧,真落魄。

索菲亚从怀里拿出一叠整洁的纸,将其打开,这是一幅用色鲜艳的画像,上面画着两个年轻的姑娘。和它邋遢的主人不同,这幅画是如此整洁,女孩的笑容没有沾染任何污渍。

都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

索菲亚盯着画上的女孩,小声埋怨着。

 

几番思索后,索菲亚还是决定先回到贸易区去。毕竟身上没剩下几个钱了,如果运气好能在贸易区碰到几个想要占卜的冤大头,那这几天的饭钱就有着落了呢。毕竟那里人那么多,什么样的家伙都有。

既然做出决定了,就赶紧跑起来吧。

本来还想用河水洗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但是这河水绿油油的颜色和黏黏的触感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水搞不好比我的脸还脏啊。”

自嘲地笑了一下,索菲亚转过头向城区的中心跑去。

作为一个罗姆人(即吉普赛人),索菲亚从记事起就随着自己的家族四处漂泊。至于流浪的理由嘛,从来没有人向她认真地解释过。当年幼的自己向队伍里的其他成员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个不知道是她舅舅还是她表哥的男人居然用“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着这种向往自由的浪漫精神。”这种屁话来敷衍她。

呕——

真是恬不知耻啊,当时索菲亚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转身钻进自家的大篷车里,不想去看那家伙自我陶醉的表情。

颠沛流离的生活非常辛苦,如果只靠着卖艺和占卜的话,收入不是很可观。因此好多和索菲亚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干起了小偷小摸的勾当。

可索菲亚和这些小扒手不一样,比起客人们的腰包,她对这些城市本身更感兴趣。隔一段时间,她的家族就会驾着大篷车去往一个新的地方。每次到了新的环境,索菲亚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自己一个人去摸遍这个城市的边边角角。

然后等她回来的时候,会满脸兴奋地向母亲描述着自己的新发现。

“妈妈,雅典的男人那么爱喝酒,是因为城里的河水飘满了羊粪根本就不能喝。”

“迦南城东边有那么高的巨人哦,那么那么高,比这堵墙还要高呢。”

而妈妈只是无声地笑笑。

要是自己永远和那时一样单纯就好了,有时候会她的心里突然蹦出这种想法。

 

每一座城市的角落里,都会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运气好的时候,可能会撞破其中一两个。

就像这张信纸。

它卡在裂开的墙壁里,露出的半截随着风不停地摇曳。索菲亚走过去,把它轻轻地取下来。

这张纸被昨晚的雨水打湿了大半,上款下款都已经认不出来了,中间的正文倒是有一大段没被污染。

索菲亚拿着它,走出了这个幽暗的巷子,清晨的阳光照在信纸上,一笔一画都清晰可辨。

笔者好像在向收信人介绍着什么。

“我说的小喷泉,并不是很大,但是非常精巧。两年前亚伦先生从北方回来之后,就对他们的雕塑风格充满了兴趣。在那之后不久就亲自设计了这座小喷泉。

“先生在它的前面立了一块石碑,石碑的两侧各有一个有用白色石料雕刻的小天使像,都是长着小翅膀的孩子,也算是一个挺独特的风景了,并不难找。当你来到米甸之后,我们就在这里见面吧。”

等一下。

这个什么有小天使雕像的喷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就在这个贸易区里面吗。索菲亚拿开信纸,写信人所描述的喷泉正好出现在她的眼前。

清澈的泉水安静地流淌着,小天使像的翅膀还湿漉漉的。

 

莎拉很早就起床了,洗漱之后便坐在了阳台的椅子上。

听加百列说,约书亚经常坐这里画画。莎拉抚摸斑驳的桌面,上面沾满了各色的颜料。

这里的视野真好啊,换我的话,也会在这里画画吧。莎拉感受着清晨凉爽的空气,尚在梦乡的米甸充满了神秘感。

她扶着栏杆向下看着这座城市,从这里就能看到昨晚和加百列相见的喷泉。说不出名字来的藤本植物攀满了篱笆,墨绿色的叶子上盛着初夏的露水。一阵微风吹过,露珠在叶子上摇摇晃晃,终究还是滚落下来,它摔在莎拉的脚边,在晨光中绽放出烂漫的华彩。

约书亚的阳台真不错呢。

但一想到那个和自己擦肩而过的绑架犯,这宁谧美好的气息一下子就变了味道。原本就以灰黑色为主调的东城区,蒙上了这层心理上的阴影后看起来更加阴暗了。

这么美好的地方,居然蛰伏着那种危险啊。闭上眼睛,黑衣人戴着面具的脸就浮现在脑中,挥之不去。

吱呀——

加百列推开了阳台的门。

“莎拉小姐,准备好出发了吗?”

“哦,好的好的。”

莎拉连忙起身,向门口走去。门外就是铺满了阳光的走廊,走廊的扶手边摆了一排形态各异的盆栽。可能是因为主人不在,它们的枝条肆意伸出,看起来和自己睡乱了的发型一样。

很久没有修剪过了吧。

走廊的尽头接着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从他们的脚下一直延伸到远方。走出几步,莎拉回头看看这个叫做圣幕的地方。

昨晚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看不清它的样子,没想到原来如此漂亮。尖尖的屋顶,洁白的围墙,看起来像个小小的葡萄酒庄。

“请问你说的‘米甸结社’是什么地方呀。”

莎拉追上加百列,与他并肩而行。

这个名字,好像听守城的大叔也说过。

“‘结社’原本是魔术师协会属下的地方组织,基本上每一个城市都有。不过因为魔术师协会极高的权威性,很多炼金术士和旅行商人也会慕名来参与结社的各种活动。他们在一起交换情报,转递消息。久而久之结社就成了公会一样的组织。”

加百列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是为她解释的时候却极有耐心。

“大多数的城邦也认可了结社,所以如果你有了他们颁发的通行证,以后去哪里都会很方便。”

“喔,明白了。”

“结社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我们早一点去,就不用排队了,能省下不少的时间。”

加百列属于完完全全的行动派,安排好了今天的行程之后,就没有多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地在为莎拉带着路。

从幽僻的住处走到米甸城区的街道上花了不少时间,身边的行人渐渐多了,大道上慢慢喧嚣起来。偶尔有几个小孩子相互追逐着从两人身边跑过。

这个城市正在苏醒。

“我有个问题啊,加百列。”

“但说无妨。”

“昨天晚上你提到的那个连环绑架犯啊。”莎拉思考着用词,“好像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吧。”

“是的,前三次犯案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第四次运气不好被人撞破之后立刻就放弃了绑架,干脆利落地逃走了。只能说这个人心思非常缜密吧,想要抓住他很不容易。”

“对呀。”

莎拉右手握拳,打在左手的手掌上。

“那为什么昨天傍晚的时候我会在那个小巷子里遇到他呢。”

“为什么这么说?”

加百列停了下来,看着她。

“打扮成那个样子会引人注目对吧,如果我是他的话,肯定会先把面具藏在身上,等准备动手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戴上。”

“请说下去。”加百列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如此清冽。

“我想他一直这么小心翼翼的,肯定不会是一时冲动就对大街上的那个女孩子下手了对吧。一定是很早就选好了自己的目标,跟踪观察她的习性,等有把握了之后,再出手的。所以才基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我是昨天下午才到米甸的,他不可能提前盯上我。再说他也是从我对面走过来的,所以说也没有在跟踪我。再者,我之所以会出现在那个狭窄的巷子里,是因为我在寻找贸易区的时候迷路了,受人指点才走进那条近路。这样一来,我会出现在那里完全是一个不能预测的巧合。”

“所以为什么他要全副武装地到那个不知名的小巷子去呢。”加百列接了下去。

明明是疑问句,加百列的眼神却十分锐利,没有一丝疑惑。

“而且你还不知道吧,虽然那条小巷人迹罕至,还那么阴暗,是个完美的绑架地点,但是它没有岔道哦。那这一头是车水马龙的大街,另一头是人员混杂的集市,就算他的手了怎么把昏厥过去的女孩带走,又不被人发现呢。”

有问题,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莎拉小姐。”

“加百列。”一瞬的沉默之后,两人同时叫出了彼此的名字。

“今天晚上再去一下那个巷子吧。”莎拉的眼睛闪着星辰一样的光芒。

“一定是有一个女孩傍晚的时候会出现在那里,那个犯人并不是冲着我来的,他的目标是那个未知的女孩。”

黑暗的画面就这么在莎拉的脑海里浮现,不管她如何抵抗,都无法阻止。自己的大就是这么不听使唤。

在一丝光芒也没有的小巷里,一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女孩信步走过,她高高束起的马尾辫一摇一摇。

突然一个干瘦的黑色人影从拐角处跃起,他一把捂住少女的嘴巴,另一只手扼住她的脖子,女孩绝望地挣扎着,但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渐渐渐渐地,她的双臂停止了挥动,活泼的马尾也垂落下去。

黑影抓着她的脚踝,把她拖进更深的黑暗里。临走前还回头向巷口看了一眼,在这片阴影里,那副面具白得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