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情报无误吗?”戴面具的男子把自己掩藏在破旧长袍和围巾下,眼下正靠着窗口,打量着楼下来回穿梭的路人。

“是的,但这里只是工坊的最外缘,我们还不清楚工坊的内部结构,有多少个工人又有多少个武装人员,而且这恐怕只是一个规模中等的工坊而已。”说话的女声柔和中带有少许沙哑,同样罩着风衣,但似乎没有戴面具,坐在狭窄的小桌旁答。

“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需要更多的时间侦查,”另一个高个子说道,隔着长袍也能看出壮实宽厚的体型,站在一旁盯着手臂上的小型计算机研究,“现在我们也只是知道部分工坊和掌管这片地区的牧羊犬名叫北原,其他几乎一无所知。”

“你那里有发现什么吗?”室内的女性用无线电呼叫最后一名同伴。

“没有。”无线电另一头夹带着呜呜的风声。

男子认为继续在这个联络点呆着也没有意义,召集几人准备离开寻找更多线索,推开房门,走过昏暗干燥满是扬尘的走道,另一头是建筑物后面的铁制楼梯,无线电里的同伴从楼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楼梯上层,小跑下来和伙伴们汇合,她的长袍颜色稍稍有别于三人,偏黄绿灰接近旧城区整体色调让人更不易在远处发现。

这里是松山城北部城区和东部旧城区的交汇处,北临松山港,往西南区就是市中心,东边靠着城际公路,是最四通八达,各类人最混杂的地段,也是最靠近松山城最繁华地区之一。

“最近总有传闻说松山城想要新建这块地段,把它重新纳入管辖,”高个子男人边走边说,“把这里打通的话确实能让他们方便不少。”

“然而齐统帮在这里的势力扎根不浅,他们俨然已经成为地头蛇一般的存在。”走在中间的高挑些的女性发声。

避开人流拥堵的主要路段,四人在楼房与楼房之间的缝隙中通行。

不久,几人穿过狭隘的小路,来到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两边靠墙堆放悬崖峭壁一般的纸箱和铁箱,还有危如累卵的层层堆叠的铁皮油桶。

领头的男子停了一下左右观察片刻,示意伙伴在此等候,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宛若闲庭漫步,故意挑衅一般。

突然,靠近墙根的数个箱子不自然地抖动一番,随后上面的堆积起来的大大小小的物件轰然坠落,将男子和伙伴隔开,两侧的铁皮油桶也晃晃悠悠倾倒下来,从男子的侧后方压来,在他把注意力放到倒向他的油桶时,前方拐角处窜出一个男孩,浑身肮脏破烂,手持短刀,嚎叫着上来要取他性命,男子后垫一步,右手伸入长袍左侧。

下一个瞬间,男孩没能看清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最后那人头顶上方压下的空油桶被漂亮地切成好几段,自己则被没收了短刀,跪在地上,肩旁架着寒光逼人的刀刃。

他转头瞟向身后,男子的兜帽下,是一副面具,一副红白色调,拥有夸张犄角和獠牙的鬼面,此刻正一声不响地盯着他。

回过头,另外三个人也已越过堆积成山的障碍立于眼前,已经没有机会反抗或是逃走了。

“该死!”他咒骂一句,徒手抓起架在肩上的刀刃向着自己的脖颈划去,而白刃却于千钧一发之际收回,只割伤了他的手指。

“你就这样想求死吗?”没等男孩反应过来,他被身后的男人拎起后领面向他,吃了一记重拳,在地上连滚好几圈,差点窒息而拼命咳嗽,男人的架势让人觉得他已勃然大怒,可是声音却像中学生捧读课文一般毫无情感,恍惚间男孩看见他向这里走来,好像意犹未尽,途中被高个子拦住,接着后面的一个人跑来他身边。

“没死吧,小子。”她伸手要去摸被揍了一拳的又紫又肿的脸庞,男孩注意到她的兜帽底下是标志的五官,些许雀斑和一头柠檬黄的秀发。

“西利亚斯人!”男孩撇开伸向他的手,连滚带爬后退,“你们不是工坊里的那帮人,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他爬起身来拔腿就跑,不料在拐角处,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他自己的短刀插在了右边的墙上,距离鼻尖不到五公分。

“你刚才说了工坊对吧,”鬼面步履缓慢却让男孩觉得无路可退,“关于你了解的工坊,我希望你能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

“等会等会,让我来和他谈吧,你快要把他吓死了!”那个西利亚斯人隔到中间劝阻鬼面。

现在就是机会,他们两个在争论他的处置,现在男孩就可以在这个西利亚斯人背后拔出墙上的短刀,再狠狠地刺下去,就算死也至少要拉个混蛋一起死。

男孩抬起手,却在途中紧握成拳,捶在墙上。

不行,我果然还不能死,我还有……

鬼面见男孩的这一系列动作和委屈悲伤而怨恨的眼神,答应了将男孩交给她来沟通,走到一边靠在墙边听他俩的对话。

“对不起哦,很疼吧?”那个黄头发的西利亚斯人蹲下来抬头端详着他,微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块膏药和一瓶喷雾。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男孩油盐不进。

“好了,听话!不然会留下疤痕或是肿块的!”她强行喷上喷雾,揭开膏药的塑料贴在挨揍的地方,又处理了手上的伤口,“这样就可以了,我叫劳拉,你呢?”

“近江。”他别开脸,不情不愿地挤出这个名字。

“你在这里本来是想袭击工坊的人是吗?”

男孩点点头。

“为什么要袭击他们呢?因为他们在生产毒品?”

“因为……因为我的……朋友们被那些人抓去了,被工坊里那些该死的畜生抓去制作毒品。”

“你的朋友们是?”

“他们跟我一样,都是在这里流浪的孩子,有的曾是城里的,有的是被抛弃的,有的家人死光了,还有的是被卖过来的,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才刚刚懂事,我们十几个人一同生活,相互照顾,直到他们出现,”男孩越讲越无力,靠着墙滑坐到地上,“当他们来抓人的时候,只有我逃了出来,他们全被抓去照料那些该死的植物,只有我一个人逃跑了。”

“不都是群孩子吗,这些混蛋。”旁边的高个子嘟囔一句。

“直到现在,已经有三个人撑不住,被丢了出来,两个已经死了,一个还被不晓得什么病折磨了快一天才闭眼,他们饿的皮包骨头,身上全是挨打的伤痕,被那些人活活榨干死掉,”男孩脸上多了两条闪光的泪痕,死命咬紧牙关故作坚强不让自己太难堪,“所以我发誓要让那群混蛋付出代价,把他们都救出来,无论是什么代价。”

“没错,你是对的,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不仅如此,还要彻底铲除这些混蛋的根基,叫他们尝尝厉害,再也不敢回来,”劳拉抚摸着他的脑袋,将他的泣颜靠在自己肩上,和声细语道,“你知道吗?一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相互关照,相互支持,一同承受苦难,一同分享快乐的人,称作家人。”

男孩听罢,愈加悲痛,泪流满面。

“让我们帮你一起救出你的家人,好吗?近江?”

男孩使劲点头,擦干眼泪,起身收起短刀,为表决心他打算把知道的事无巨细都告诉他们。

“这里就是他们被抓去的工坊。”男孩指向一个通向地下的通道,通道很长,往下曲曲折折好几段楼梯,从上面只能窥见最终端有一扇钢门,旁边立着两个彪形大汉,想要进去得先过他们搜身,然后其中一个贴在门旁的对讲机上说几句话,再朝着头顶的监控比个手势,钢门才会开启,放人进去。

“知道里面的构造吗?”鬼面问。

“这里下去是个吧厅,当时我只顾跑,没看的详细,反正很大,那些进去的人都是顾客,直接从他们那里买毒品,当场就吸,一群人一起搞,吧厅后面有两个出口,一个通向工坊,也就是他们生产那些植物的地方,另一个连着一长串单独的房间,供他们在里面享乐。”

“地下……”高个子回忆着些什么,“从这里进攻非常受限,而且我们没带爆破物,处理不了那结实的钢门。”

“还有另一个出入口,”男孩掉头从整片建筑群的另一侧绕过,“这后面还有一个专供他们自己人的门,那里宽敞得多,我也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后面的这个“供货口”显然宽松不少,出入的门设在地上,也没有前面那种坚不可摧的大门,对开门半敞着,可以一窥里面朝下去的楼梯,大概有三四米宽,门口停了两辆车,车边靠着几个纹有花花绿绿纹身的混混在吞云吐雾。

“注意听,门口好像有人在吵。”劳拉靠在与入口隔条小道的墙角,全神贯注观察门里面的动静。

“我说了!马上就要,你不许给我找借口,全区的货就你这里最慢,你是不知道那群混蛋胃口有多大,脾气有多臭,再供不上货你也给我去工坊干活!”

一顿臭骂之后,一个一身黑的矮个子驼着背把对开门一脚踹开,骂骂咧咧走出来,将嘴里叼着的烟头啐到一旁,边挠头边抱怨往车那边去。

“牧羊犬北原!”劳拉几乎叫出声,“这混蛋居然在这里,太走运了,这下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别高兴的太早,先别轻举妄动。”

北原正想上车,兜里的电话煞风景似的响起,于是他又停下来接那通电话。

“啊,没错,是我,对,放心,我们已经准备好货了,下午一定会给你们的……”

“要现在狙击他吗?”

“不,先等等……”

入口对过的巷口,一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哼着小曲经过,他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来回清点,盘算着今天又要怎么和柜台的人讨价还价,好让他多弄些药给自己,当他走出巷口往右偏头,瞧见几个披着风衣的正猫着腰在墙角往店那块偷看,还以为是几个初来乍到的没见过世面的“毒友”想要进去快活快活又忌讳着那些不成文的规矩,于是他抬手向他们招呼。

“嘿,你们……”

一支箭矢从天而降贯穿他的脑壳,毫无悬念,他向后倒下,只是不巧那只抬起的手露在了墙外面。

北原刚哄完那些脾气暴躁的瘾君子,心里烦躁郁闷得很,刚把一只脚跨上汽车,对面墙边传来倒下的声音,一只手露在墙外,警惕的他收回跨上车的脚,周围的混混们将目光聚在那只手上,统统丢下烟掏出枪,这种忽然的倒地并不稀罕,在这个地方什么时间都有烂醉如泥的家伙,刚打完药飘飘欲仙的家伙和饥肠辘辘,四处流浪的家伙。

北原在慢慢向室内靠,直觉告诉他这很不好。

一个靠得近的端起手枪向那边走,缓步走到墙边,他发现那个头上中了一箭的家伙脸上还挂着招手时那种病态的笑容。

“喂!有人……”

他刚一发现他,一只陈旧生锈的,但一看就笨重难移的铁笼子从墙另一头高高飞起,众目睽睽之下在天上飘了一会,紧接着被地心引力吸引加速下坠,不偏不倚砸扁一辆汽车,汽车警笛可怜地呜呜直叫,同时几人被带消音器的枪械击中倒下,另有两人身中箭矢当场去世,北原见大事不妙向室内逃窜,又一只箭飞来,他一个踉跄,箭矢插在对开门的窗口边,没能对他造成伤害,门口还活下来几个,震惊之余他们举起枪,向出现在视野中的一个戴面具的家伙射击,还没开出第一枪,离他最近的一个成员就断成两截,傻了眼的人们连他动作都没能看清,尖叫着胡乱射击一通,自然一发未中,一个个丧命于刀下,只剩下最后一个还保有理智的,像是小队长模样的家伙躲在完好的那辆汽车后面,颤抖着把枪对准鬼面。

砰!砰!

两枪下去,鬼面反手持刀劈开子弹,毫发无伤,那面具之下似有火焰燃烧,下一秒钟这个队长模样的家伙身首异地,就此已将入口处的所有敌人干掉。

“好强……”近江半张着嘴感叹,和他们一起的话……能行。

“追下去!”鬼面将刀上的血污挥去,即刻前往地下,其余三人紧随其后,近江楞了一下,跑向对开门。

穿过向下的楼梯,一长条直直的走廊,推开门,一股烟酒混合味扑面而来,叫人恶心想吐,整个地下吧厅灯光暗淡,云雾缭绕,乌烟瘴气,四角的音箱宣泄震耳欲聋的音律节拍,四下里瘾君子们三三两两,在棕皮沙发上横七竖八,无不欲仙欲死的表情,北原已经跑过这里,几个帮派成员手持打械直冲上来,被鬼面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杆长枪的高个子几招解决,吧台的侍者从底下拿出霰弹枪开枪,劳拉避开枪口同时将其击毙,近江躲在隔板旁边,目睹了这些被毒品侵蚀的人们面对交火无动于衷,只顾吸食桌上的粉末,还有一桌一个人被吧台的霰弹枪击中,面目全被,另一个却像抽搐一般狂笑不止,近江不禁深深地害怕起来,他听说为了圈住给他们制毒的人,那些混蛋会故意让他们染上毒瘾,好叫他们没日没夜地干活,否则就会毒瘾发作,生不如死。

他甩甩头,专注于眼前。

“吧台的右后方!那里面就是他们的工坊!”

穿过吧厅直奔工坊,掀开门帘,房间内亮堂起来,地板是干净整洁的白瓷砖铺就的,墙壁贴着赏心悦目的花纹墙纸,劳拉惊讶于这地方竟如此尽然有序富有活力,左右各有几张铁桌,桌上净是一包包手掌大小的粉末,总共有上百包之多,整齐堆放在一起,从这里可以放眼看见前面的生产间,与这里不同,那边充斥着刺眼的紫外线灯光,为了提高成产效率他们逼迫被抓来的工人没日没夜地侍弄这些植物,房间的尽头拐角,鬼面看见北原方才溜走,随后出现几个成员持枪固守在那个拐角。

枪声骤起,几人躲入掩体后,黑帮成员见他们都不肯露头,停止开火观望情况,几秒后,墙边扔出一个白色包装,沿光滑的生产间地砖滚到拐角处几人面前,即使借着刺眼的紫外线灯也能一眼认清这是一包毒品粉末,然而这包粉末与那些完好的的形状有所不同,里面似乎还夹带了什么,整整过了一秒钟这些人才弄明白原委,然而为时已晚,粉末包里的手雷爆破,将掩藏在拐角处的成员们炸翻。

鬼面迅速推进,循着脚步声在复杂的走道里追寻北原的身影,穿梭于时宽时窄的通路,像是循着血迹,形态莫测而张牙舞爪的恶鬼。

终于,他在一条宽阔的通道内发现了北原,两人相隔约十五米,对于鬼面的速度来说突刺向前将其斩杀不过弹指之间,如此想来,他压低身姿箭步冲刺。

然而,北原转过拐角后,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哑光的大铁块,不对,是个全身披着厚实装甲,手持机枪,弹药链一直连向身后的弹链箱,每走一步都地动山摇的重装战甲,他毫不犹豫地启动机枪,子弹从枪膛中极速飙出,弹孔由他脚下如蛇般蜿蜒向前,鬼面千钧一发之际闪身进入墙壁侧面的凹陷,机枪手跟着他的动作调整枪口,把水泥墙扫得千疮百孔,这时剩下几人赶到,同样被他的弹雨压在墙后抬不起头。

不行,这样下去会让北原跑掉,必须想办法解决掉这挺机枪,鬼面刚想探头,立刻被弹雨逼退,他看到后面的伙伴们也无法探头。

必须有个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