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雕制精美的栗色实木门响了两声,坐在阔大办公桌后的人咂舌一声,不耐烦地说了声进来。
一名银发的军官推门而入,无论是走姿还是站姿都十分标准,是西利亚斯正统军姿,血红双眼令被凝视之人彻骨生寒,标志的五官和剃得干净的颌线给人以硬朗的印象。
“巴格利将军。”军官向办公桌后大班椅上的将军敬礼,同时注意到光可鉴人的漆黑特制办公桌下还有别的气息,致使他眯起那夺人心魄的深红双眸。
“维因少校,有什么问题吗?”将军明显嫌弃少校打扰了他的下午茶时间。
“是,我想向您汇报一下关于松山及其周边地区的乱党活动问题,最近乱党骚动频出,已经打击了多处在松山城的守备薄弱的地点,,这样下去....”
“这样下去那群乱党能颠覆我们对A7区的统治吗?”
“不可能,话虽如此,我们也不能放任他们在A7区继续作乱。”必须尽快安排人员对策,否则夜长梦多。
“啊,是吗,”将军显然对此毫无兴趣,“那就全权交给你了,少校。”
“可是....”
“务必将乱党剿灭,保护A7区来之不易的和平,以上。”
现在赶快滚出去,别打扰我的大好下午茶时光。
维因心知肚明,不再提出反驳,敬礼后退出了房间。
此地坐落于松山城北部将近两百公里处,是西利亚斯在A7区设立的军事指挥部,统管A7,A6,B4三个大区的军事活动。
自己参军可不是为了替那种饭桶办事的,维因心想,若是在自己手下这种人有十条命都不够花,但无可奈何是上级的命令,既然是命令那就必须完成,这是他身为军人的天职。
步入作战指挥室,自己的副官罗宾已经在台前恭候多时,手边准备了一沓资料,都是接下来要讲解的内容,虽然早有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但这么多事情还是让他不禁叹了口气。
要忙起来了。
【落樱】基地之中,隼人与云武手持武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躁动的空气充斥整个房间,只闻周围一群抵抗军们窃窃私语,两人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开始!”
随着一声令下,云武大吼一声,踏着灵动的步伐向隼人逼近,隼人则移动脚步,试图找机会击破对手的防御,枪尖上刺,随后稍稍收回,接上一发贯突,隼人避开后一口气拉近距离,由上而下挥下一记劈砍,云武挡下攻击,将刀刃向他的右方弹开,然后转身,隼人作出防御姿态准备挡住回马枪,结果云武的目标是他的下盘,突如其来的扫堂腿击倒了隼人,用受身保护自己,正欲起身反击,对手的枪尖已然架在脖子上。
“是、是我输了。”
周遭响起一阵掌声,这只是云武和隼人的训练,但台下仍有许多人在观看。
“你刚才太急了,要多注意对手的脚步与眼神。”云武拉起倒地的隼人,同时解释道。
“嗯,铭记于心。”
云武从小就在家中习武,他的家庭教育即是武道,用充分锻炼过的身体与坚强正直的意志保护弱小,拯救不幸,以至为国奋战,最后的荣耀便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云武的父亲已经在对抗西利亚斯的侵略中带着荣耀升入天国,而云武当时还不能称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所以留在了母亲身边,直到两年前,云武不顾母亲的反对加入【落樱】,抱着继承父亲的遗志的愿景,渴望正义的战斗。
就在两人还在交谈着进攻与防守的动作时,一个满头大汗的抵抗军闯入房间。
“敌人来了!”他如此呐喊。
走在通向地面的通道上,隼人借助电子目镜与地上的人们联络,目镜上出现一个小框,框内浮现字样“仅限声音”,随后听见玖瑠轻快的嗓音。
“敌人从松山城主城区、城区东部及东南部包围过来了。”报告急促而简洁。
“部队规模如何?”
“三支【极光】部队加上普通士兵大概两个连队,【极光】部队级别为黄色。”
“【天狼星】呢?”
“没有目击情报,各处监视器上也没有,我认为敌人这次没有出动【天狼星】。”
“明白了。”
隼人调出全体广播频道,对所有参加这场战斗的抵抗军宣告:
“通知所有同志,针对本场战斗,我们将采用第三十二号作战方案!”
事实上隼人等人已在很久以前就模拟了百种敌人的进攻方式,并制定了五十多个作战方案,从最好的结果到最坏的结果,从最有利的情况到最糟糕的战局,皆有一套对应的解决方案,只不过战局瞬息万变,隼人还是要尽力指挥,争取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战果。
这次的第三十二号作战方案旨在利用旧城区的复杂地形进行巷战,指导中还包括对【极光】部队的拖延策略。
此时此刻,在西利亚斯的宽敞明亮的指挥室内,维因少校盯着面前的电子地图,不同颜色的标记慢慢缩紧包围圈,时不时可以看见红色的小点出现在地图上,随后变为一个小叉渐渐隐去,代表又击杀了一名敌人,尔或红点消失,代表敌人不见踪影,这都是依靠卫星和无人机实时标记,便于指挥和前线的作战。
“您不亲自上阵吗,少校?”维因的副官罗宾上尉问道。
“如果区区清剿乱党都要出动橙色,那【极光】部队的名号岂不是要打折了。”
实际上维因不仅是指挥官,还是【极光】部队中橙色级别队伍的队长。
“若是输了岂不是更加难堪?鉴于我们对敌方指挥者的战术分析,他多半不会与我们正面交锋,利用地形和消耗品迫使我军难以前进直到撤退才是他对于防守的一贯打法,并且我们对旧城区的情报掌握甚少且多数过时,对于这个组织的了解也不够深入,即使加上无人机的支援,这次的战争恐怕是对他们有利。”
罗宾的分析冷静而透彻。
“不用着急,上尉,”维因胸有成竹,“我也没想能够一次就根除这个组织,这次的进攻就权当试探好了,目的在于收集情报,不会让部队深入的,再者说,那些本地人组成的荣誉部队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若是能多换得一些关于敌人基地或是部队的情报也算他们死得有价值了。”
“明白了。”
少校还是老样子,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都只把控其价值,有用的就留下,没用的就丢弃,这也是他能够爬上少校的原因之一,然而为此他也不少树敌,被人称为冷酷而不懂变通的疯子,不过少校自己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追随着他一路上来的罗宾也仅仅是有价值,能有效地进行辅佐才一直被留在身边,若是哪天他不需要了,想必罗宾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在身后吧。
“报告,阿尔法小队遇到敌军激烈抵抗!”前线的叫喊将罗宾拉回现实。
“什么情况?”
“敌人利用炸药与榴弹发射器使我方伤亡较多,已经用无人机支援打掉了几个小据点,敌人还是不断从旧建筑里冒出来,目前我军以难以维持阵型。”即便是【极光】部队的单兵护盾也无法抵挡极近距离的爆炸产生的冲击与火焰。
“歼灭情况呢?”
“是,已确认的击杀有十九人,无人机打击的据点内的敌军伤亡无法确认,约在十人左右。”
“这里是伽马小队,敌人把路面下方的空洞当做陷阱,现已有三成部队因此失去联系,而且由于路面破坏,只剩下几条宽阔的大道可以前进,但他们全都潜伏在周边的废弃楼房中,贸然前进可能伤亡惨重。”
“伽马小队的歼灭情况怎么样?”
“是,非常抱歉,目前只确认到十二个击杀。”
“是吗,那么阿尔法小队和伽马小队原地保持阵线,等待贝塔小队一起撤退。”
“明白。”
维因最关心的还是从城区直接出发的贝塔小队,现在他们已近前进得足够深入,是时候出点成果了。
“报告,这里是贝塔小队,遭遇到乱党疑似主力部队。”
这不就来了吗?
“把画面调出来。”维因眯起双眼,交叠两腿。
身后的大屏幕浮现出战场的景象,视野逐渐清晰,提供这个景象的是侦查用小型无人机。可以看到破旧的楼房中不断闪烁着火光,那是枪械在开火的亮光,然而子弹被单兵护盾悉数挡下,【枪】也在向楼房中射击,可是并不能确定是否有击中敌人,近处的墙后飞出一个黑色方块,两名【枪】立即向墙的方向扫射,能量弹穿透水泥墙击杀了那名敌人,炸药的引信也被摧毁,这时【极光】部队的左方传出惨叫,一名穿着带有深蓝色波纹战甲的枪使将荣誉部队的士兵逐个击破,目标直指后排的【枪】,而【刃】及时赶到接下攻击并与之缠斗,另一名【刃】见状想要上前帮忙,就在他想踏出一步时,一支箭矢让他收回步伐,插在他面前的地上,转身发现一个少女,抽出背上箭筒中的两支箭快速射出,分别插在左前方与右前方。
“哼,小丫头片子。”【刃】笑了一声,毕竟他有护盾。就算这箭会爆炸,在这个范围也无法伤他分毫。
然而三支箭矢的尾部同时展开,不等他有所反应便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电场,强大的电流经过全身,令他除了倒下以外别无选择。
“这就是小瞧我的下场。”射手骄傲地讲到。
几名【枪】立刻向她射击,却被她灵巧的身法躲过,消失在旧建筑群中。
画面切回,发现一个男人手持一把暗红的武士刀站在最后一名【刃】面前。
【枪】与荣誉部队还在应付四面八方的抵抗军。
两人摆好架势,对峙了几秒,几乎同时冲向对方,【刃】用右手的光刃水平划向男子,结果被他用武士刀小角度弹开,好在左刃护在胸前才避免了断臂的下场,接着男子紧追不放,刀刃从【刃】的左下方袭来,以左刃卡住武士刀,右刃刺出,男子放弃武士刀闪过光刃,并用怀中掏出的手枪射击,【刃】向后跳跃,只有前两发打在护甲上,其余则被单兵护盾拦住,男子不急不忙地拔出地上的武士刀,重整态势,等着他前来。
“你这小鬼!”【刃】依靠外骨骼的爆发力向他突进,不断挥舞着武器,每一击都发挥出最大效果,男子被这刀法压得节节败退。
就这样压制,最后一口气了解了他,【刃】大概是如此想着,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整个人仿佛一个闻见鲜血的野兽,理智逐渐被兽性压迫,丝毫没能察觉自己的呼吸和步伐变得紊乱。
很好,很好,【刃】已将男子逼到墙边。
去死吧,他刺出左刃。
男子仿佛早已看穿他的动作,身体右倾闪过光刃,不等看清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条长长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感到浑身无力的【刃】不甘心地倒在血泊中,只是眼神还死死盯着男子。
“够了,”维因下令,“所有部队撤退吧。”
几名士兵拖走了那个【刃】,西利亚斯的军队开始后退。
【落樱】没有穷追不舍,男子看着他们仓皇逃窜,在确认过目镜上的信息后,转身对着乱党的人们举起自己的武士刀。
“这场战斗,是我们的胜利!”
大路上,楼房中,小道里,无论是身在战场还是透过无线电听着的,人们纷纷欢呼雀跃,庆祝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我们输了呢。”罗宾平淡地陈述着战局。
维因心中默默地估测并思考着,然后他舒展开紧皱的眉头。
“没关系,”他注视着屏幕上那个使刀的男子,“我已经有办法对付他们了。”
“以上就是这次反包围战的总结,”隼人看向台下的抵抗军们,心中总算放下一块大石头,“大家做得很好,辛苦了。”
原本安静地人群中爆发出小小的欢呼,他们互相拥抱,笑脸相迎,不只是胜利的喜悦,还伴随着活下来的欣慰。
“好了,大家,”响子适时地发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我们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料理哦,快来食堂享用吧。”
“哦哦哦!”
怎么感觉大家对料理的喜爱比胜利带来的欢欣还强力一些啊。
“没关系吗?这样的福利放送。”隼人对基地的食物储备有些担心。
“安心啦,我心里有数的,”响子微笑着看着兴高采烈的抵抗军,“而且适当的物质激励也是有必要的呦。”
“伤员的情况如何?”
“夕雾姐说都没大碍,还有....”响子看起来有些困扰,“送给医务人员的慰问品大多都被夕雾姐发给病人们了呢。”
“她就是那样的人啦。”隼人笑了笑。
“还有技术部,后勤部,机械部,外勤部,以及各位战斗的人们,能像这样聚集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想想一开始还只是十几个人的小队伍,连一个固定的活动点都没有。
“是啊,同伴们渐渐增加,我们的影响力也日趋扩大,过不了多久,我们一定可以赶走侵略者,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嗯,说得对,”响子眼神温暖而坚定,突然她又转向隼人,用关心的口气说道:“啊,你可不能因为一两次的胜利就得意忘形哦。”
“怎、怎么会,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
“是,是,从小就在一起,我当然了解得不能再了解啦。”
“嗯哼?”
“稍微给点甜头就忘乎所以了。”
“太过分了吧。”
两人都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不知为何,唯有与响子在一起的时候,隼人的内心才能稍稍将重担卸下,让自己好好喘口气,只看着眼前的她,只感受当下。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已经不记得了,和她相处了这么多年,也许已经形成一种类似依赖的感觉了吧,不是实质上有什么依靠她,而是....
“好了,我也该去处理手头的事务了,”响子翻了翻手边的笔记板,“你们每次一打仗我们这里事就多的不行。”
“辛苦你了。”
“你也要多多小心哦。”
响子说完和她的几个帮手匆匆离开了房间,隼人挥挥手,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内,准备整理一下作战总结的资料。
耳边还回荡着刚才的对话,确实,他是对此深信不疑的,靠自己的努力最终能够夺回失去的事物,可是,那些已经消逝的又如何呢?还有机会再找到吗?还是说需要去寻找替代品?那种东西,真的有可以替代的东西存在吗?
忽然,他感到有一股视线盯着他,看向门口,那人便离开了。
“折木?”
隼人站起身,想过去问问发生了什么。
“隼人,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云武从侧门进入叫住了他。
虽然有些在意,但还是决定先解决眼前的事。
“怎么了?”
“是关于武器库存的事,”云武的语气很严肃,“这次战斗固然是我们的胜利,然而胜利的代价有点大,人员的伤亡不说,武器弹药的消耗实在是太伤了,即使加上缴获的装备,我们的武器储备也到了比较危险的地步,如果再碰到一次像这样的大规模保卫战,恐怕....”
隼人陷入沉思,这确实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组织里并没有生产军需的机器,现在的武器都是掠夺西利亚斯,吸收游击部队以及从一些武装组织购买的,还有一小部分特殊武器则是从海外入手。
双手交叉抵在脸前,他不断思索着,从军火商进?现在恐怕负担不起,从黑帮买?太危险了,而且大概不会有我们需要的装备,雇佣兵?面对【极光】部队也收甚微吧,而且组织里的人们是不会接受雇佣兵的。
“西部基地还有储备吗?”
云武默然无语地摇头。
怎么办呢?保护组织,取得胜利,夺回家园....
不好,想得太远了。
那么....
不同的方案从脑中流过,又被一一否决,隼人打开电子地图,一遍遍地确认。
“现在还不行,我们还需要一个更好的时机。”
“你是说?”
指着电子地图,隼人向云武解释了他的想法,然而他们还得等待,静候时机。
“今日将迎来松山地区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天气,在工业污染与战争频发的当下,能有几天放下工作,放下学习,享受生活是否有些奢侈呢?即便如此,诸位听众也当同家人朋友一起出门走走,感受这好天气....”
收音机中传来播音员可亲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播送着每日的新闻,听收音机的受困于轮椅无法自由走动的她为数不多的消遣活动之一。
“好天气吗....”夕早早起床,观察病人的情况,作出针对性的指示,再迎接下一批病人。
然而从上次的反包围战以来已经过去一周多,伤员们的情况大都稳定,期间也没有爆发新的战斗,病号逐个痊愈,数量上有减无增,也就是说要她出面的事基本没有,就算出现什么特殊状况,其他医生也不是闲着的,所以夕雾便坐在诊疗室里听着收音机,准备看会书消磨时间。
“打扰了。”云武推门进来。
“早上好啊,云武。”
“早、早上好,夕雾姐,”云武还是一面对她就稍显语无伦次,眼神游离,“有个同志好像得了流感,我来帮他拿点药。”
“好的,”夕雾问了一些病情,撕下一张白纸写下几个药物的名称交给云武,“到药房拿就好了。”
“谢谢。”
云武正要出门,夕雾叫住了他。
“云武,等会有时间吗?”
“诶?等会吗?基地里好像没什么要特别关心的,周边的巡逻...武器....”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喋喋不休讲了一大堆,云武一个激灵挺起脊背,“有的有的,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我一定不遗余力!”
“吩咐到说不上....可以陪我去散散心吗?”
“呃,我?”
“嗯,在地下呆久了,偶尔也想出去晒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什么的,而且今天貌似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又得等多久,”夕雾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并表露出些许期待,“如果是云武陪我的话也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吧。”
“那个...我....”云武被意料之外的请求惊到,有些不知所措。
“不行吗?”
“不不不,当然可以,如果你不嫌弃是我的话。”
“太好了,谢谢你,云武。”夕雾微微偏头,笑容似乎也增添了一笔久违的欣喜。
“没、没事。”
云武赶忙逃出诊疗室,脸上却不是喜悦,不安摇撼着他原本坚如磐石的信念,各种各样的想法和推测交织使他的表情变得凝重,甩甩头将这些思绪赶出脑海,必须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她,如此决定的云武加快步伐,同时也整理着自己的心态。
“哇,真是太棒了。”夕雾面对初升的太阳发出这样的感慨。
太阳刚刚走出地平线上的云霞,发出夺目的亮光,橙红色的像婴儿的小脸,周边的云彩也染上舒心的橘红,照在楼房上,背面的紫灰色与其形成鲜明的对比,阳光照在身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整个人像被净化了,温润的暖流在体内流淌,晒太阳也是一种独特享受啊。
在这个旧城区,远离工厂加上最近一股强气流吹走了灰尘,空气可以说还算清新,夕雾将一大口气灌入肺中,再慢慢吐出,看起来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这里是旧城区一栋废旧写字楼的楼顶,从基地中的通道走出排水口,再折一条街区便到了这里,从这栋楼再向西走则会到达西边的基地,从这里观望不仅能瞧见太阳,还能将整座松山城尽收眼底,现在在太阳的照耀下,城市的高楼大厦形成的玻璃幕墙反射出无数光辉,仿佛一座梦幻之城。
夕雾望着亮丽的松山城,顿时感触良多,不禁想起自己也曾是那座城市的一员,自己的双腿也永远留在那城市里。
“真是座美丽的城市呢,”夕雾极目远眺,又似乎并没有在看着松山城,“我以前就在那座城市里的一家医院里工作哦。”
云武不确定这话是在对他说还是止于自言自语。
“当时我还是一个实习生,与同级的朋友们一同学习探讨,旁观有经验的前辈们工作,有时也能参与一些稍微重要的手术,每天都充实极了,后来,我成功升为一名正式的医生,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医生,看着病人们能在自己的努力下摆脱痛苦,走向健康,真是妙不可言,我越发觉得自己的工作是如此有意义,我是如此责任重大,于是加倍努力,为了提升自己而废寝忘食,最终得到了回报,众多的病人能够因我而康复,我也十分满足,然而,当我站得越高,救的人越多,我也是发觉自己的无力,因为我发现我救不到的人更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在现在的医学技术无法有效治疗的情况,还有很多人是无法得到治疗,直至死去。”
夕雾抚摸着失去直觉的双腿,云武静静地听着,两手却在身后不停揉搓。
“呐,云武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坐轮椅吗?”
他只是站着,却像被扼住了咽喉,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被那种想法困扰的我,在闲暇时间私自收治了几名病人,明明这是不被允许的,但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苦,”她的语气很平静,“后来西利亚斯找上门来,在医院的门口要求我交人,似乎我的病人里有所谓的‘罪人’,那些自称是荣誉部队的人趾高气昂,目中无人,而我那时也很固执,与他们理论,甚至说要舍命保护病人,”夕雾露出苦笑,“结果他们真的开枪了,子弹击中了脊柱,导致下肢永久性瘫痪。”
当时真是傻啊,她说道。
“但是呢,”又变回平时乐观的夕雾,“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多亏那次事件,我才能明白自己的幼稚与无知,现在我和大家在一起也能帮助许多人,听到各种不同的故事,相比起来,也许现在的生活更好也说不定呢。”
她绽放出笑容,那是比平时更加耀眼而温柔的笑容。
“一点也不好...”这句话不自觉地从云武嘴里冒出来。
“诶?”夕雾有些被吓到了。
“不、不,我是说,我....”云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着说些什么作为补救,却连只言片语都挤不出来。
“云武....”
“我是说就算没有你说的这件事,比起【落樱】,在城里发展才更有前途不是吗?正规医院,体面的工作和身份,不用日夜担忧安全问题,也无需劳神费力这么多额外的事情,一心扑在想做的工作上,说不定还能有所成就,甚至名留青史,至少也让自己问心无愧,这么些年来的努力....”
“云武认为我现在问心有愧吗?”她不无凄凉意味地微笑着说。
“不...我只是打个比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了。
“也许像现在这样,仅仅只丢了一双腿已经不错了,若没有那天的经历,我无法想象自己还会有哪些不可理喻行动,又会造成怎样无可挽回的后果,”夕雾怅然若失地凝望松山城,仿佛那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能与落樱的各位相会也是我的命运吧,云武,你也是,我对我能来到这里,和大家相知相遇没有丝毫的后悔,我也不再是以前那个目光短浅的小医生了,至少我现在还能从事喜爱的事业,周围还有我爱的和爱我的人,没有任何不便和不自由,”她将双手举在身前,像要与什么相拥,再慢慢收回,紧握于胸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如果就这样还贪心不足,那就只能用傲慢和自大来形容,是永远无法满足的。”
“你本不该止步于此....”
“诶?”
夕雾回头望向云武,他似乎想掩饰什么,结果适得其反,悲怆自责的表情欲盖弥彰,他急忙转过头:
“讲、讲了这么多你也有点渴了吧,我去给你拿点水喝吧,我知道附近有个我们的哨站。”
“等等....”
云武不等她讲完便逃跑了,真是窝囊,又逃跑了,没错,是再次,当夕雾问他想不想知道她双腿的故事时,他就不再是那个刚强的云武了,而是个懦夫,是个胆小鬼,他害怕她会知道自己的,那怯懦的行为。
云武从小便在武道之家长大,时常被父亲教育,“武”是用来保护自己,保护他人的存在,他也对此深信不疑,磨炼着自己的技术,梦想自己也能像父亲一样武艺精湛,品格高尚,然而好景不长,西利亚斯的入侵席卷大和,父亲战死,而自己也不得不活在西利亚斯的统治之下,但他还是想贯彻信念,用武道保护弱小。
某天,云武感到有所不适,病情也不像普通的流感或是什么小病,于是他打算去医院看看,做个检查。
拿到号码后,医生吩咐他在走到坐一会,等待前面的病人。
坐下没多久,大厅便传来一阵骚动,他探头看去,是几个荣誉部队的士兵正在为难一个女医生。
明明是大和人,却加入敌方的阵营,还有脸自称什么荣誉部队,云武一向对他们嗤之以鼻。
好像是在争论什么,士兵们很不耐烦,而女医生一步也不肯退让。
这种事常有,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周围的病人及医生护士都不想惹上麻烦,对这场争执不自觉地退避三舍。
然而争执逐渐演变成冲突,局面将要难以控制。
云武站起身,想要上前阻止,哪怕只是赶跑它们也好。
带头的士兵用枪托打倒了女医生,意欲向里走去,却又被她爬起来抓住衣角,另一人将她踹翻在地,可她不依不饶,抓住士兵的脚踝,但迎接她的又是一脚。
不行,必须去帮助她,云武心想,然而腿脚却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为什么?
动起来啊。
女医生又坚强地爬起,用身体撞开士兵。
“你这女人!”士兵怒不可遏地用手中的枪指着她。
不好!不好!没有时间了!必须立刻行动!如果是自己的话,应该有能力打趴这几个士兵,肯定可以的!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动不了?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为什么无法行动?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是因为你病了,有个声音对他说。
不对。
如果他们冲你来了,别说她了,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不对。
放弃吧,你帮不了她。
不对。
不对。
云武向前踏出一小步。
动起来啊!
女医生不厌其烦地爬起,这次甚至一口咬在了搜查的士兵手上。
“疯女人!”士兵将女医生甩开,把枪口指向了她。
砰砰!
士兵手中的步枪闪过火光,医院里传来尖叫,人们四散而逃,只有云武还留在原地。
太晚了。
自己没能挺身而出,保护弱小,什么誓言,什么信念,不过是过家家的把戏,在现实面前还不是被轻易地毁灭得荡然无存,明明是自己面前,触手可及的不幸,自己却什么都没做。
这不是你的错。
不对。
那些都是虚伪的自欺欺人。
不对!
云武跪倒在地上,眼泪不争气地落在地上,宣告他的无力与悔恨。
士兵们将一个穿着病服的人拖走后,几名护士把女医生抬上病床,送进手术室。
之后,云武逃离了医院。
他逃跑了。
后来,云武大病一场,迷迷糊糊中,他总会看到那个场景,女医生与士兵争执着,士兵推倒她,将她射杀,自己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是自己动不了吗?
还是根本没想要上前反抗?
病好后,云武就变得自闭,软弱。
直到后来与隼人相遇,被他的自信与积极所感染,这才重新振作。
但这件事成为了他一直过不去的坎。
在夕雾加入组织时,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那个女医生。
他不敢面对她,说话的时候舌头也打结,仿佛有种强大的立场压在他身上。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跑了有些距离,说是去哨站拿水,可云武心里比谁都清楚,这附近根本没有哨站,他只是随便撒了个谎,为了逃离那历历在目的场景,逃避那种缓慢渗透全身的无力感。
“我到底在干什么,”他自言自语道,“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那种危险的地方。”
要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她。
“回去道歉吧。”
云武心想,向那栋写字楼走去。
不清楚她是否知晓那天,那天自己就在旁边,仅仅是在旁边看着,什么都没能做到,如果知道的话,她会怎样看自己....
走上楼梯,刚想和夕雾道歉,眼前的一幕却令他动弹不得。
两个西利亚斯的便衣探子站在夕雾身旁,一个用手枪指着她,另一个在用耳机讲些什么。
这片旧城区时有探子来往侦查【落樱】,他早该想到的。
都是自己的错,不仅灰溜溜地逃了,还让夕雾姐置身危险之中。
不过只有区区两个探子,根本不足为惧。
他这么想着,想要踏出一步,却被不知道什么牵绊住了。
低头看去,自己的双腿在发颤。
又是这样吗?又要无所作为地看着悲剧发生吗?
你做不到的。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夹着尾巴逃跑吧。
他在嗤笑着他。
这次也一样。
你什么也做不了。
不对!
有什么不对?
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无论是技艺还是决心,我都更强了!
决心?
没错。
哼,看来这两年...
那声音充满蔑视。
你还是毫无成长。
什么?
你以为光有一身蛮力,光有决心就够了吗?太天真了。
你还只是个小鬼罢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出现在云武面前的,是他自己,是两年前的他。
承认吧,你根本就没什么执念,没什么目标。
怎么可能!
那你说说看你为什么战斗?
保、保护弱小,拯救不幸。
哈,得了吧。
那是父亲的,不是你的,你不过是借着它苟延残喘而已。
我...
所以你不去战斗也可以,没人能责怪你。
现在就跑吧,这不是你的错。
一直都不是。
他紧紧盯着自己,伸出手仿佛是在邀请。
云武慢慢抬起手,像回握住他,却又攥紧了拳头。
不对。
自己怎么可能会没有战斗的理由呢?
隼人,响子,夕雾,玖瑠,折木,落樱,大和....
战斗的理由不是早就在心中了吗?
我要....
无形束缚着自己的铁链伴随着清脆的响声破裂,解体。
为了落樱....
内心得枷锁松动脱落。
为了大和...
面前的自己逐渐破碎消散。
为了自己而战。
是吗,他笑了。
那你还在等什么?
他轻捶自己的胸口。
快去吧。
云武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去。
他已然不在。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云武心中传出那声音的最后一句。
微笑过后,云武握紧拳头冲上楼梯,那个正在讲话的探子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拳打倒在地,后面一个立马举枪,一发子弹擦过他的脸颊,上踢使枪飞远,探子气急败坏掏出短刀向他刺来,云武避开攻击接着用膝盖将其顶起,再肘击后颈,探子便失去意识躺在地上。
云武看着地上的探子,听见夕雾在身后舒了口气。
“谢谢你,云武。”
“为什么?”
夕雾疑惑地歪着头。
“明明是我让你身陷险境,为什么还要谢我?”
“可你不还是赶来救我了吗?”
夕雾来到云武面前。
“所以,谢谢你。”
云武死命地摇着头,眼泪不住地往外流。
“对不起,对不起....”
他跪在她身前,不停重复着这句话,而她只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这次、这次我行动了吗?”
“嗯,你为我挺身而出了哦。”
“这次,我成功了吗?”
“嗯,你做的非常好哦。”
云武放声大哭,夕雾将他抱在怀里,包容他这一次小小的任性。
至于夕雾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失败,是不是有意拜托他陪她出来散心,云武不得而知。
也许她会说,帮助病人解开心结也是医生的职责呦这种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