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邃的白光从缝隙中透出,给人以神秘的错觉,乍一看只是个普通的房间,没有任何可以表明其身份的标志物。
“医生,在吗?”劳拉撩开门帘,迈着轻快的步伐进入室内。
房间内左右两边是药品柜,里面放有为数不多的药物,靠后的地方放置着一张褪色的白木桌,三个铁凳子环绕着它,最里面是另一个房间的入口,那个房间里的灯光较为黯淡,不太看得清里头的陈设。
过了一会而里面才传来回应。
“来了。”
出现的男人披着下摆满是斑点的白大褂,眉头满是皱纹,眼睛耷拉着却炯炯有神,鼻梁较高,似乎好不容易才架得住那副酒瓶底般的眼镜,面部肌肉松弛,明显可见黑眼圈,大概是劳累过度,给人感觉不太精神。
“怎么,生病了?”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
“不是的,今天是想介绍几个朋友,他们说想见见你。”
“没病见我做什么。”
他眯起眼睛看向劳拉身后的响子与隼人。
“初次见面,我叫响子,今日唐突到访,希望没有给您造成麻烦。”
“我叫费尔德,想必你们已经从劳拉那里听过我的事了。”
“是啊,”隼人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一个救死扶伤的好医生。”
“好医生吗....”费尔德扶了下眼镜,“谁知道呢,也许是,也许不是。”
劳拉与响子在这针锋相对的气氛中傻了眼,响子赶忙戳了戳隼人示意他不能这样。
医生拉出椅子坐了下来。
“这个小哥也装了义肢对吧?”
隼人拉了拉披风,他应该看不到才对,保险起见隼人在进入房间之后也没有移动,没法从行动中观察出来。
“大概是整条腿还有一条胳膊。”
“诶?”响子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件事明明只有屈指可数的人知道。
“看来是说中了,”费尔德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从你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就听到了,它们运行的机械音太明显了。”
令人震惊的男人。
义肢的运行声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但就隼人及他周围听得见,出了两米基本就不可能察觉了,医生在室内,进来的时候可以说隔了两堵墙,要在这种情况下听见如此细微的声音,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隼人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
“别那么紧张,”医生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铁质烟盒在他们面前晃了晃,似乎是在询问几人是否介意,在得到否定回答之后他推出一根叼在嘴上,用一个银白色,带有灰暗纹章的打火机点燃了烟草,深吸一口,吐出少许烟雾,他继续说道,“从以前开始我也就只有耳朵比别人灵光一些,它们给我带来了许多便利,说实话也带来了许多灾难。”
“看来医生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隼人一步一步走到白木桌前坐下,将右肘靠在桌上,露出他的义肢,“这样的人怎会甘愿在这样的荒废之地工作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你不会想听的。”
响子与劳拉还是处在一种不明白两人在干什么的状态。
“事实上,我挺佩服费尔德医生您的,能在人们生病的时候以低廉的价格提供药物,让失去手足的人重获新的肢体,而且全部无偿,真不知道您这半年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医生弹下烟灰,没有开口。
“关于义肢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说说看。”
“我出于某些原因对义肢还是有所了解的,如您所见我也是它的受益者,但来到这里观察一圈之后,我发现您给大家安装的义肢与我的,与普通的义肢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医生似乎是被烟呛到,干咳了几声。
“据我所知,现在市面上绝大部分义肢都是由中心都市的一个大企业制造的,入手价格高昂,配对率也是个问题,还有松山城数月前就开始严查这些资源,有些黑手党贩卖义肢,然而那些也是从他人手中抢来的,充其量进行了小幅度改造,其骨干技术则无法破解,人们对义肢能做到的最多也就是接入与改造,但您不一样,”隼人交叠双腿,手放在大腿上,“您是自主制造了义肢。”
费尔德整个人僵住,镜片反光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只有手上的烟草不断飘出缭绕的烟雾。
“自主制造义肢....真的能做到这样的事吗....”响子小声嘀咕,劳拉则是揉着太阳穴还在思考。
虽然只是个推测,隼人还是用了肯定的语气,希望能就此问出他想要的答案。
“如果我说,这是事实呢?”医生掐灭了烟头,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提问的隼人反而有些动摇。
“要是你们是来讨教这个技术的,我只能说无可奉告。”医生摸出烟盒,意欲再点上一支。
“费尔德医生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什么意思?”
“您只要像现在这样坐在这个小房间里,治些小病,做个小手术就满足了吗?”隼人身体前倾,说话的音量稍作提高,“我们可以提供给您更好的条件,在更优越的环境里发挥您的才能,如果您是心怀天下的话,【落樱】将会是个更高效的场所,当然,我们还会在不干扰您的情况下给予您最大限度的资源支持,然后....”
“然后要求我交出这项技术?”
尖利的话语噎住激动地隼人。
“我们不会强迫您的,只是在【落樱】,您能有更多的资源与实验材料不是吗?”
隼人刻意强调了实验材料四个字,听到这儿的医生讲香烟按回烟盒,面向左侧的药品柜。
“对不起,我不会加入仍任何组织的。”
“这与您之前效职的组织有关吗?”
对话戛然而止,房间内鸦默雀静,远远地听见集会区传来轻微的喧闹。
“无可奉告。”
医生只回答了这句,语气冰冷而决绝。
几只小飞蛾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不断撞击头顶亮着惨淡白光的长灯管。
“好吧,我尊重您的决定,费尔德医生,”隼人站起身,“如果您改变主意了,请一定要来【落樱】找我。”
医生没有回应。
他们三个离开了。
摸出烟盒,叼起一支香烟,费尔德已经打算再来一根烟,但打火机咔嚓作响,闪过一次又一次火星,非常不是时候得打不出火,他抬头看着那几只飞蛾,拿下嘴上的香烟,片刻之后,他举起打火机,端详着上面的纹章。
真倒霉。
费尔德如此想到。
行走在狭窄的小道上,响子追上隼人,轻轻拉住他的披风。
“你是真的想要费尔德医生加入我们吗?”
“我猜隼人哥多半是在试探他。”
“试探他...为什么?”
“之前也讲过了吧,医生各种救死扶伤,给人无偿安装义肢,这么久以来肯定是入不敷出的,但他却一直坚持到现在,没有一个庞大的资金做支持根本无法办到。”
“嗯....”
“我很好奇也很怀疑他的收入源或者说是资金链到底在哪,于是着手开始调查,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连他过去在哪就职,有什么履历也一无所知。”
“是这样吗?”响子问向隼人。
“试探和希望他加入我们这两者都有吧,如果能够将他纳入我们的监管之下,再取得义肢生产技术那便是再好不过,可惜....”
回到刚才的集会区域,热闹的气氛早已消失殆尽,人们忙于收拾物品桌椅,大门紧闭,躲在蚁穴一般的楼中楼内,场面像极了预知到危机的野生动物进行的大规模迁徙。
“发生什么了?”隼人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像那时一样。
“通讯连不上。”劳拉确认过通讯器后如此说道。
好似逐步走进一张大而密的网内,又如同被一条蟒蛇缠住脖颈,慢慢勒紧,慢慢窒息。
“隼人!”一名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可算...可算找到你们了。”
“云武?”
“云武哥?”
几人惊呼。
“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撑住膝盖喘了好几口气,不顾满头的汗水飞奔至此,加上周围的紧张气氛,想必不是一般的坏消息。
“西利亚斯已经包围了几乎整个西部旧城区,看样子是打算一口气歼灭我们。”
“什....”
居然在这个时间点上。
响子双手捂在脸前,劳拉轻咬着指甲,绞尽脑汁的思考着。
“通讯被完全断绝,而且目击报告指出敌人的部队是直接从主城区出发的,恐怕这次和以往都不同。”
隼人最快从坏消息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向着研究所的方向迈开步伐。
“你要去哪?”响子急忙拉住隼人的胳膊。
“去研究所。”
“研究所....你要去换上那对义肢?”
隼人默认了。
“现在还不行,你承受不住的!”
“这里先交给我们,你和响子准备撤离。”云武同认为还不到时候。
“撤离?”隼人面带愠色,“这是要我抛下正在战斗的同志逃跑吗?”
“谁也没有这么说,”云武没有表现出慌张地神色,“不用担心,这次我们也会尽力突破他们的包围的,之前每次清剿不都是这样吗?”
“这次情况不同,我必须去。”
起步要走,又被响子使劲拽住,几乎是抱住。
不好的预感正在迫近。
“你不会还在想着什么赎罪,什么救赎之类的东西吧?像现在这样意气用事会让你送命的啊!”
在几人的注视下,隼人缓缓转过身面向响子,将她的手牵起,那冰冷的机械义肢在寒风的吹拂下更是冷得彻骨。
“我不会随随便便交出自己的性命的,毕竟我们还有约在先不是吗?”
“那样的话....”
“已经不能再忍受了...我已经不能允许自己再一次撒手不管,这一次,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我保证,”牵着的手微微用力,“所以,你会帮我吗?”
“呜呜呜.....”
这让响子如何拒绝。
“你要是食言了,我会让你吞一千根针的!”
“我答应你,而且我也不想吞针啊。”
响子和隼人准备向研究所移动。
“云武,你和他先稳住局势,我去去就来。”隼人口中的他意指西部基地的负责人。
“这是我要说的另一个问题,”云武顿了顿,“现在到处都没有他的消息。”
“是吗,那就由你和劳拉先指挥。”
“明白。”两人回应。
隼人将右手握拳放在左胸,云武和劳拉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为了大和。”
前往研究所的途中一路默然无语,隼人记住了来时的路,以较快的速度走在前头,让响子小跑才能勉强追上,分明隼人才是受伤的那个。
就像现在这样,就像现在这种感觉。
要被甩下,因为跟不上他,被独自一人留在原地。
哪怕全力伸手也无法企及。
消失在遥不可及的彼岸。
不要,不想这样,不想看到这样的景色。
必须做出行动。
下定决心,自己也要前进,不再拘泥于现在。
穿过幽深无尽的走道,来到入口,结构复杂的大门便自动打开了。
“等你好久了。”
莉洁坐在实验桌旁的沙发上,夕雾也在她身边。
“看样子不需要说明了。”
隼人去下披风。
“无论如何都要去吗?”夕雾发问,但语气中不带一丝阻止他的意图。
“无论如何。”
“哪怕在前面等待你的只有绝望的深渊?”
隼人坚决的眼神已经昭示了一切。
“唉,好吧,”莉洁走向那个房间,“我和小夕雾来帮你换上他们。”
“拜托了。”
“哎呀,其实我早就想说些刚才那种帅气的台词了,总是没什么好的时机呢。”
“给我认真一点啊。”夕雾面露笑靥。
响子站在一旁,气氛忽然又肃穆变得轻快,这样的景色映入眼帘,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笑着面对才是【落樱】,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