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年时间?”我被这个滑稽又无厘头的说法搞糊涂了,怎么可能,对从小到现在没有一场大病的我来说这只可能是一个根本无法让人笑出来的玩笑。

“你,你可别逗我了医生,怎么可能呢?一年以后我才二十岁啊。我完全没感觉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只是被你搞得有些紧张,我甚至觉得自己现在的状况好的不能再好了!”我的嗓子几乎因为紧张走了音,就像被捏住脖子等待放血的鸭子叫。

“我知道这很难令人接受。“虽然医生的表情满是惋惜,但说话的语调平淡而缺乏感情。”可现实情况就是如此,李先生,您的病确实是世界罕见的病例,到目前为止现代已知的相似病例只有两起,而您的情况又比他们复杂的多。”

说话的时候医生直勾勾的正视着我的眼睛,我几乎都能透过镜片看出他的虹膜了,这令我十分不自在,但对于面前这个男人更多的却是一种无理取闹般的焦虑和愤怒。

“你在耍我!!”我吼道。“人怎么可能就莫名奇妙的死在一个听都没听过的玩应上,而且如果我的病真的这么严重,怎么可能只由你一个大夫来和我谈!这种罕见病例不是应该立刻成立什么医疗小组来研究的吗!”

他沉默了一会,但是视线依旧没和我错开,只是带着略微冰冷的触感直勾勾的继续观察着我,虽然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惋惜状,可我确产生一种在和无机物对话的错觉,仿佛那两颗眼球只是弹珠,和我交谈的嘴唇后面是个音响。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现实情况是这种病例实在太过罕见,投入研究几乎没有普世价值,前两任病例也是在一年左右的治疗后未果,就此搁浅,所以我们院方在讨论后的决定是,把这份病例压下来,让它不存在。”

我有点跟不上医生的思路,嘴唇微微发凉。“什么意思?你是说,医院就没打算救我?”

他的语调依然平缓,说出的话却让我如堕冰窟。

“是的,因为没有意义,目前我们医院,或者说目前的医学水平是束手无策的,而且因为是神经性病理问题,在发作的时候仅有些许发热的症状,事后检查的判断只能是未知原因的猝死。”

他转了转脖子,继续盯着我用平淡的语调说道。

“所以目前的情况是,我是以个人身份通知您,而且仅仅是通知,其他的我就帮不了你了,而且还希望你为我保密,这事如果被领导知道了我会挨处分的。“

这话听得我一股无名火直往头上涌,他说什么?挨处分!面对一个只有一年生命的病人他还考虑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资历!我立刻就想随手拎起个什么东西打碎他的眼镜,但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呢,伤害别人在我看来甚至比被别人伤害更加恐怖,如果让我选择把别人打个满脸开花与被别人打的鼻青脸肿,我大概率会选择后者,所以我能做的只是坐在圆凳上被气的红了脸,用鼻子喘粗气。

“请冷静,我理解您的心情,如果您实在不愿放弃的话也可以立刻成立由专家组成的专项治疗组,但过程中的大部分经费,需要您自付。”

“……需要,大概多少。”

他说了一个在我听来的天文数字,有这个钱大概都能雇杀手让10个我这种普通人“被失踪“,这笔钱我是无论如何都负担不起的,让我的家庭负担更不可能,这只会让我的家里人白白流光最后一点积蓄,还把我父母的骨髓榨干。

“我……我不信,不可能的,这种事情不可能的。”我不由捂住自己的脸,在陌生人面前哭泣太贬低身价。“你一定是在骗我,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凭口胡说。”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太丢脸了。

“这就是证明。”他用手指点了点摊在桌子上的体检报告。

“你只要把这份东西拿给任何其他的一个医生看,他们都能发现其中的异常情况,只是一些见识狭隘的医生不知道它代表了什么,你可以把报告书拿回去,再找人确认一下。”他的声音依旧是令人厌烦的平缓和没有生气。

“而且在你看来我可能是骗你的,但是我没有这样做的必要,我现在只是出于作为一个人的善意和同情告知你现在的情况,相信与否都由你自己来判断,而且我想,比起一年后稀里糊涂的死去,还是知道自己剩余的时间,抓紧吃些好吃的东西,享受自己没见识过的事物更有意义吧。”

听他这么说我便抬头死死的盯着他,那张始终没变过遗憾表情的脸真是让我反胃,我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什么出于作为人的善意与同情,这人完全是把噩耗告知我然后准备看我的笑话,是个用别人的痛苦取乐的差劲家伙,我甚至有一种错觉,如果不是我去检查,我肯定不会得这种奇怪的病,如果不是这个该死的医生给我打电话,我也不会得这种奇怪的病。这种一时冲动的混乱逻辑让我无比愤怒,我感觉嘴里苦的不行,周围的一切都发着炽热红光让我忍不住的冒汗,我终于忍受不了这一切,猛然的站起身,抡起自己刚才坐的椅子,准备向医生砸去。

但他仿佛对这一切无动于衷,那个医生,就好像马上要被圆椅砸在脸上的家伙不是他自己,他始终保持着一样的遗憾表情,用那双仿佛无机物的眼球直勾勾的盯着我。

医生依旧用那该死的平缓语调讲话。“或许你认为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认为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可就像我说,相信与否的决定权永远都在你自己手里,你可以在这把我揍一顿解气并且坚信我是个骗子,然后回到你的正常生活里该做什么做什么,这都很正常,因为大多数人都没有直面死亡的勇气,尤其是当它有了期限,不再虚无缥缈,而是你触手可得,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医生讨论后都决定向你隐瞒真实情况,虽然始终与死亡为伴,他们依旧很难接受死亡,不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说到这他的表情开始有了变化,那是一种微妙的笑容。

“但是,我和他们不一样,李先生,我用医用系统看过你的背景和家庭情况,我相信你是一个坚强的,能够面对死亡的人。这点上我们两个很相似,所以我才出于个人的好意,向你传达你应该知道的事实,我相信你会接受现实并且找到自己最后的活法,对吧?”

我受够了眼前这个斯文败类的鬼话,他把自己的恶趣味整个翻给我看,并且以我的痛苦模样作为消遣,无论情况如何,他都成功恶心到了我,我连揍他的兴致都消散了,椅子被我扔在了地上,发出叮叮咣咣的噪音,随后我一把抓住那叠属于我的体检报告,嘀咕着我自己都没听清的脏话,走出诊室摔门而去。

我只想早一点离开那个地方,离那个家伙远些。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