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坤见面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这段时间除了去图书馆,就是窝在公寓里写稿子,但是,进度却令人急躁。好吧,坦白来说,是根本没有进度。
我没有才能,换个说法就是,我没有凭空架构打动人心故事的天赋。
写作这玩意儿,归根到底就是作家写给不知名读者的隐喻意义上的信,是表达自己思想的一种效率极其底下的手段。如果单纯的编故事并且把它写出来,这对于我不是难事,它需要的仅仅是些许的文字掌控能力,在义务教育普遍实行的现在,基本是个人就能做到。但一个故事,真正有价值的,或者说真正能打动人心的东西,是其“内核”,是创作者想要表达的理念,如果用高中阅读打比方就是“中心思想”这种在做题时最烦的东西。
我缺少自己的“中心思想”,我也在迷茫,因为归根到底,我只不过是个他妈的十九岁的小屁孩。我出生在和平年代,社会整体氛围还是向上幸福的,我没有经历过饥饿和战争,没有体会过社会的艰辛和温暖,我感觉自己“没有什么可说的”。
这是我在写出七八篇故事大纲后,最终发现的。
即使文笔华丽,没有想要表达的东西,这故事最后也只能是一堆没有意义的废纸,写的人痛苦无比,读的人味同嚼蜡。就像是空有一副光滑的肌肤和漂亮的肌体的人,脑袋里却同样塞满那些无意义的肌肉细胞,不会活动,没有思想。
这个“没有什么可说的”状态让我无比焦躁,因为我同时又是那么想在人生的最后留下自己存在的证据,我就像一个拼命想说些什么的哑巴,满脸通红,急得不行,只想高谈阔论让别人意识到自己,却只能呜噜呜噜的嘀咕着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应。
这样下去,别说创作剧本了,我自己都没有自信见导演。我还没厚颜到揣着废纸去和别人谈文艺。
“不行,太肤浅了,这种桥段早被人用烂了。“我把刚写出的稿纸团成一团,撇进了垃圾桶。焦躁不安的挠着头发。
现在是凌晨三点,室内唯一的光源是我面前的台灯,宛尘忻躺在我的床上装睡。过于频繁的翻身和时不时微启的眼睛出卖了她。
这几天的焦躁状态不仅令我自己痛苦,也确实的影响到了她,我感到十分的内疚。
说起来她已经在我的房间住了一个星期。在那天相互约定后,我一直没有提找锁匠这件事,她也没有说,好像达成了一种微妙共识一般。我们就在这种奇怪又微妙的关系下保持着同居生活。
实在写不出东西的我有些烦躁的关闭了台灯,爬上自己的铺盖卷,没过一会就沉沉的睡去。
又是那个梦。
在广阔的草原上见证着巨塔的倒塌。
即使知道事情因己而起也什么措施都做不了,唯一留下的只有无能为力的绝望。
即使知道这是在做梦,即使知道一会就会醒来,面对那巨物向自己砸来时的恐惧也没有一丝减少。
这建筑的规模如此巨大,把我笼罩一片黑暗的阴影里。在我想呼救,但嘴好像不听使唤似的一个句子也没法说出。我希望有人能帮帮我,但是身边谁都不在,我几乎像个孩子一样大喊大叫,挥舞手臂企图抓住什么。
正当我惊慌失措的时候,好像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他人肌肤的温暖触感让我急忙向那边看去,确实有个人影在我的身边,但是却看不真切他的面孔。我感动的快要哭出来,我发觉现在自己不是孤独的,不论我将要面对如何的苦难也有人在我身边陪伴我。我兴奋的反手抓住那家伙的手,一把将其拉进自己的怀里,双臂紧紧的抱住。
不会让你逃走的,在最后的时刻我不要再孤身一人了。
当我缓过神来发现已经到了大白天,身上止不住的流汗,怀里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那种面对巨大阴影的无力感还留在身体里,我止不住的颤抖着,只好继续抱着怀里那个温润的物体,过了好一会,我才注意到宛尘忻才我的怀里动弹不得,一副很辛苦的样子。
我有些慌张的松手,她赶忙喘了一大口气,好像我刚才抱得确实是十分用力。
"抱歉。"我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
她好像没太介意,用温柔的语调问我。“没什么,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嗯。”我窘迫的笑着。
“有些惭愧啊,明明之前还大言不惭的要帮助你,现在却被你安慰了。”
“我,我没关系的!倒不如说,如果我能帮到你什么........”
她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算了,我做点东西吃?或者我们出去逛逛。”被稿子憋得不行的我很想散散心,于是跟她提议道。
“还是待在家里更舒服。”
“好,那我先洗个澡,之后做早饭。”
我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打起精神,起身去浴室冲澡。
公寓的格局设计非常紧凑,淋浴室也就三四平方米,除了热水器和花洒几乎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对于这种完全忠实实用性的设计我并不讨厌。拎着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进去,刚准备脱衣服,一个在独身男性公寓里绝不可能出现的物品吸引了我的视线。
一条女士内裤搭在置物架的边上。我感觉有些窘迫,这玩意也算私人物品,怎么就冒冒失失的随便搭在这哪?我不知拿它怎么办才好,径直拿出去递给她?这种私密衣物被陌生异性触碰肯定会反感的吧。就放在那放着?我心里又不是个滋味。
无所谓了,拿出去吧,这么别扭只会让我们俩个都尴尬。不就是块布料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伸手把这一小块淡粉色的棉织品拿着,出淋浴室门把它放进洗衣篓。
然后发现它落在了同一款的内裤上。
奇怪?
我有些心虚的伸头看了看房间内,宛尘忻正用着我的电脑看网页,没有注意到这边。随后我开始翻弄自家的洗衣篓,这感觉奇怪的很,好像原来特别熟悉的东西突然变得很陌生。
不一会又在我的衣服底下发现两条女士内裤,还有一件胸衣。
这几天我一直没考虑到女孩子需要的东西,也许因为她一直穿着我的衬衫运动服什么的让我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一点。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
头一天是我把宛尘忻整个扛过来,我没注意她那套睡衣底下究竟传了些什么,这两天一直忙着写台本小样,衣服就拜托她洗,所以也一直没注意,现在看来她在上吊的时候下身套了四条内裤,这有些说不通。
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许是在便利店买的成套的吧。我把内衣什么的又塞了回去,进浴室洗澡。
等我换了衣服出来时,看见她正拿着洗衣篓蹲在洗衣机前摆弄着,正准备洗衣服。
“你的内衣忘在淋浴室里,我拿出来放洗衣篓了,说起来最近一直没问你需不需要些东西?很多女孩子要用的我这里都没有,很不方便吧。”
“啊...我都自己去买了,不用在意我的。”她有些惊讶的涨红了脸,看来是因为被看见内裤难为情吧。
我也被她这副样子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辩解道。
“我不是特意看到的哦,麻烦你以后也注意点收好,怎么说?我也算个成年男性,你还是要有点顾虑。”
“嗯…………”
她又是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这个女孩,一会兴致高涨的两眼放光和我扯东扯西,一会又怕我怕的不行,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个沉迷家暴的丈夫。
“这些事情之后再说吧,你早上想吃什么?”
“煎蛋和烤面包就可以!你是怎么把鸡蛋煎成蛋白和蛋黄分明的,就像动画里那样。我也试着做了,可出来的东西黑乎乎的,干巴巴沙拉拉,一点也不嫩。”
“很简单的,只要把锅烧热下冷油,然后小火慢煎就行了。”
我洗过手后,在灶台煎给她看。
“你看,这样下锅以后鸡蛋不会太快凝固,但是又能成个。”
正在我说的时候手机响了。
“能帮我接一下吗?腾不出手。”
她点了点头,接通了我的手机。
“喂?”
我听不到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但是宛尘忻的表情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她只接起来两秒,就猝然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慌失措。一瞬之后她仿佛注意到我错愕的眼神,表情就像是被特大台风一股脑吹走似的恢复了漠然的神情,对着电话回话。
“嗯,是的,他在,我把电话拿给他。”
宛尘忻把电话递给我,把平底锅里的煎蛋翻个个后,我一只手腾出来拿电话,一到耳边就听见了林坤在那边大声嚷嚷。
“可以啊你小子!一个星期没见就有所斩获了,快给我从实招来!”
“哪有,那只是,只是我一个朋友。”
“真会扯淡,能和你搭上朋友边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女性友人了?”
“别搞怪了,说正经的。打电话干什么?”
“对,郭小雨答应和你见面了,我把你给我发过来的东西给他看了,他表示很想和你见面谈谈。”
“你怎么能给他看呢!”我有些急了。“那些玩应连垃圾都算不上。”
“他喜欢就成,他这个星期三晚上有时间,地点我帮你安排?”
“唉~~,行,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就可以,别再约些奇奇怪怪的店了。”
“当然,上次那是仅限咱们两个。”
约好地点时间后我挂了电话,继续煎了三个鸡蛋,烤面包。
把东西端上茶几叫宛尘忻来吃的时候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无精打采,这让我有些奇怪。
吃完两片面包后我饶不住好奇心作祟,于是开口询问。
“那个,你......”她一听到马上抬起头盯着我,看起来十分难过,眼神好像在恳求我什么也不要问。我也没那么想要窥探别人隐私,既然过去的事情会让她难过那我不问也罢,只是到现在想来,虽然已经共同在一起生活了一个星期,我对于她的过去几乎是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她是个有自杀倾向的,奇怪的女孩。平时情绪经常在两个极端跨来跨去,有时候意外的糊涂但惹人怜爱,像只没吃饱的仓鼠,可一旦触碰到了什么点,眼神就会变得犀利而悲伤,所以我几乎不和她讨论过去与未来,只是就今天吃些什么之类琐碎的小事交流。
我曾经以为这样就够了,如果能成为她在日常生活中的支撑那也不错,但如今发现,如果我真的想要成为能够帮助她重新获得幸福的存在,就不能对发生在过去的问题视而不见。
挑个她不在的时间把她家房门打开吧。我边吃煎蛋边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