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并没有下雨。但我不会像往常一样说它是个好日子。

还记得应该是太宰治先生所说过的一句话,是等待的人痛苦呢?还是让人等待的人痛苦呢?以我的角度来思考的话大概是前者,但如果采用逆向思维或者换位思考的方式,那么则二者都有可能。‘我等待。’和‘我让人等待。’前者的主体‘我’与后者的客体‘我’,虽然位置有所变化,仔细想一想其实也没有多么明显的区别,而且它们都是建立在平等联系之上的,如果失去平衡来看,那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也就在一定程度上失去意义了。

结论,我收下入部申请书一周都没有给学姐答复是不偏不倚的行为。

结果,我为此得浪费掉宝贵的周末。

连续一周的梅雨天气过去,天空终于放晴。于是我在大好天气下萌生了去散步的心情,由于周围都是算不上怎么繁华的商业街道,我最终选择了去学校。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名校,但在本地也算占有一席之地,而且,它的绿化面积超乎想象的大。如果不算上体育场和室内体育馆甚至与教学区相当。

我在前几个周的繁忙时间里都没能好好把它们收入眼底,今天至少得有所收获吧。我这么想着,随之进入学校广场西侧最大的林荫道。它以名叫博朗亭的休憩场所为中心朝四周扩展开,宽一点的道路两侧种上了略带有古典意味的银杏,窄一点的则种上了七叶树之类的落叶乔木,此外还有靠东边一点的不宽不窄的樱花道。其它小道零落的分开来,成为连接主通道通往住宿区与部分教学区的捷径。

踏上有泥土粘结的阶梯,我走到了高地的凉亭处,我站在颇具古风亭子下的坡道上向下俯瞰,在秋日的柔和阳光下,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

然后。我的背后传来这样略淡漠语气的声音。

“你的心情看起来也很不错嘛。”

我回过头去。学姐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凉亭里的长椅上。

我顿时如堕深渊。别说好天气了,好心情都没有了。

“唔……”

事已至此,我自然想搬出我那套“平等”理论,但我立刻发现我犯了一个根本性错误。我在那天接下学姐的入部申请书这一根本性错误。甚至可以往前推到我在那个社团面前驻足的时候,而这一错误导致了我现在无可奈何的处境。

学姐的及膝裙和这种天气很搭调,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像那天一样的慵懒,反而很有精神的坐在亭下在格子本上写着什么,见我无任何表达,她合上放在腿上的格子本,站起身朝我问道:

“现在有时间吗?”

现在有时间吗,明知故问。

几分钟后,我离开了那个足以吟诗作赋的场景,总而言之,我现在正在走路。

“学姐。”

宽阔而空旷的校园路上,两人的脚步声在周末的环境下依稀可见,而我却看不见与我同行的她的脸,因为我老老实实的跟在学姐背后。

见她没有应答我,我又试着叫到。

“喂,学姐。”

“叫我浅沼。”

“浅沼学姐……还要走到什么时候啊。”

“嗯?刚才不是说了嘛,我们要去社团活动室。”

但是,这也太远了吧。这句话我没敢说出口,转而换了一个更委婉的说法。

“去那里的路很曲折吗?”

“曲折?看来你还不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啊,须谷后辈。”

就是这样,的确如此,这个人一语道破我目前的困惑所在,让我甚至隐隐对她产生了些钦佩之感。从博朗亭出乎意料的相遇后,我不明所以的就被一周没有联系的愧疚之感所俘获,以至于随着学姐说出“以为你会来,我每天下课后都呆在部室里了呢。”这句话之后,我无任何抵触情绪的就接受了她的提议。“跟我来吧。”她在大好的周末如此说道。

但已经走过了一个田径赛场的距离,仍旧没有到达目的地。而这个直线距离足以贯穿整个教学大楼。

“能申请到部室的社团只占少数,一般能分配给的教室所处位置也较为偏僻,所以请不要心急。”

我耐下心来。随后学姐绕过行政大楼,进入文学院专用楼后,驻足在了四楼中间位置的某个紧闭的双开门前。

“我们到了。”

我打量起四周来,的确是地处偏僻的模样,楼道一丝声音也听不见,而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也已映照不出影子。“唔。”我含糊的应道。

学姐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扇双开门,似乎在等待什么。然而我也在等她快点开门。如果是想要对我进行劝诱的话,我更希望能坐着谈。

但几秒后她忽然抱起双手面对着我靠在那扇双开门上,随着她的转身裙摆不由得随之一动。

她一直背对着我的脸露出略疲惫的表情。

学姐终于要重新慵懒起来了吗?连开门也成了一个阻碍?

她以不易察觉的语气说道:

“我不太擅长求人。”

但我却从突如其来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无奈感。我做出静听的模样。

“所以,那大概是我第一次正式的向别人发出请求。不过,也许是经验不足而失败了,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这是我的失误。”

我心里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不同于愧疚,也并非懊恼。

她继续说道。

“一直到刚才为止,我也还在犯错。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我故意避开这里绕了远路。

“那是因为从之前到现在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开口,但是很遗憾,看来你也和我一样不太适合做这种事。不过模糊其辞的做法只能把无用的时间延长。”

虽然我是个新人,但只要有方向感都可以注意到。所以之前才会让我感到疑惑。然而是这样吗?只是为了让我先开口所以才绕路,但我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有先开口的义务。

“须谷同学,你能大概猜到这个社团存在的用意我多少有些感激,但是,这并不是我非得请你入部的理由,你在我眼中也仍旧只是一个新生而已。”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语气而收敛了些。

然后又露出了让人不解的表情。她背对着那扇双开门一字一句的说道:

“眼前的这扇门后就是文芸部的所在,它甚至连门牌也没有。但是……我和他们都很喜欢它。”

“所以……”

“所以,再没有人加入就要废部了是吗?”

我抢先一步说出这句话。不对,应该是这半句话。我知道我无法描绘出别人的心情,也没办法再接受一次别人的请求。

我只想击退学姐打算委身的第二次请求而已,好在成功了。她被我打断话后似乎一时间忘了自己的目的,有些无措地回答道:

“也不是……只是大三的学姐隐退后人数就已经不够了。”

“那还不是一样嘛。”

她最终看向我认同似的缓缓低下了头。

“浅沼学姐,那天我在雨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我并不是因为想加入才主动去了解它。”

我顿了顿。

“不过,那或许也是对自己有所隐瞒吧。说不定我其实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才那么做,说不定是想和它产生什么联系,但是,你不觉得你的做法也有些不对吗?既然如此,既然想要保持下去,那就用真正的方式去招新不就行了吗?

“为什么,只对一个人发出邀请呢?”

随着我的质问她的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对不起,我说不明白。你也不明白。”

“明白的人往往更会做糊涂事呢。”

我说完这句话后把视线别开。随后用余光看见学姐的左手抓住了右手的小臂。

如果沉默不语,那么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意图将不会再被学姐误解为含糊其辞。我和她都会离开这里,并各自回家。但是她说得对,含糊其辞的做法对事情的解决毫无意义。如果害怕接近,讨厌麻烦,那就大声说出自己的想法就好了。

我微叹出一口气。并鼓足勇气。如果不出意外,这大概会成为我无数次拒绝别人邀请中的一次。但是,我开口时,随之感到了沉重。

不得不承认,她被短发遮住的侧脸有些可爱,还让人有些看不太清她的表情。这让我想到了小目,我的妹妹。

如果说那种距离感是出于一种离别,那么她此刻的表现简直跟那天的小目如出一辙,我不能确定她是对什么感到惋惜,但也可以进行猜测。那天是活跃的小目主动打破这份沉默的,如果说是无力,更不如说是无奈。小目有身为亲人的自觉,学姐也同样有着她自己的觉悟——身为文芸部部长的觉悟。

我想起小目曾经在电话里对我说过,‘你总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偶尔也改变一下啦,真是。’

我并非淡漠,也不是不想改变。只是一直以来的习惯维持至今,身边也逐渐失去了那种机会,并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种做法。潜移默化大概说的就是这样吧。现在我已经没有精力,没有去改变的觉悟了。

但如果在旁人看来肯定会这样认为,‘现在难道不是一种机会吗?’,自然,我也这样询问着自己。但我不是机会主义者,或者说我已经不在去做这种违背自己意愿的“有意义的事”了。

当他人提起‘你应该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的时候。’我觉得这句话本身就漏洞百出,究竟是我觉得有意义就行,还是大多数人认为的有意义呢?不想成为大多数就意味着舍弃它,不过我情愿去找到自己相信的意义。

我或许可以让眼前的学姐变得更符合做她本身该做的事的人,这样的想法在此刻的我的脑中挥之不去。那天她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身影莫如说是我进这所学校以来看到过的最有“意义”的样子了。一直忙碌着,连偷懒的时间都没有了。

空气中的沉默仍旧压得我无法开口。而在这时,

“喵,喵。”

猫叫声忽然从部室内部传来,我停止了思考。

“猫?”

她对我笑了笑,随即边从裙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边说道:“等一下,马上就开门了小芸。”

小芸……这还真是一言难尽的名字,很难想象它和文芸部没有任何关系。

随后,门缝里跳出一只以橘黄为主色,而黄白相间的大猫。学姐提起裙摆轻轻抚摸着他。这个部室的奇怪之处看来不止一处呢。

而后我的眼睛随之感到一阵刺痛。中午的阳光大概太盛,所以在较黑的楼道待久了之后对靠窗一侧部室的光线也敏感了起来。我不经意间把目光转向门缝内的部室,书架整齐的陈列在一侧,柜台上摆放着茶盘以及烧水用具。两张不高不矮的正方形木桌拼在一起,旁边摆着木椅。

大概在我望向部室的同时,猫进入了我的视线,学姐也被这强烈的光线给吸引过去了吧,我正转移视线时却发现,她已站起来望向了我这边。两道目光相碰,这次我没有回避。已经没有回避的必要了。我由衷的这样想到。

那并不是什么希冀的目光。我清楚从中认识到,我本身对她来说的确如她所说的那样。但在这副光景下我还是说出了不符合我的话。

“浅沼学姐,入……入部申请书还有吗?”

她的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随后歪着头笑道,“红茶也有免费的哦。”

人们常说人与人总会在寒冷时抱团取暖,那么她与猫又算什么呢?或许对她来说,这个部室与猫就是她足以取暖的地方吧。它对于我的意义我暂时还没有发现,但我终于见到文芸部本身,与校园传说不同的是,它如我预想的一样普通。

看着学姐走进部室的背影与那只橘猫悠闲摆动的尾巴,我的心中一阵无奈:“别了,我三点一线的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