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花落,
舞妓摇肢轻振袖。
田野有花开,
耕人驻茶笑擦汗。
流河有花转,
渔夫撑船歌撼花。
花吻自然,
人活悠然,
却有踏草斩花者。
其类为——
武士。
时值1868年,幕府新政交替之际,大炮替代刀剑之时。
“大事不好了!”
今天的明心信剑流剑道场又一次惊飞了一群鸟儿。
“吵吵囔囔的,像是一个流派弟子吗?!”
“不、不是,师范代姐姐,是先生、不,是师范小姐她又喝多了啊!而且等下还要跟伊藤家进行剑术交流!”
“整天一惊一乍的,称呼老师为先生、师范都行,先生小姐跟伊藤家的关系好着呢,更何况,明心信剑流的规矩跟基本功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人急一人缓地谈论着话题中心的“师范小姐”“老师”“先生小姐”,而这位享受着尊称的女性,此时正醉红着脸,躺在地上摆出很难让人尊敬起来的“大”字姿势。
旁边有一只狐狸,它蜷成一团,风吹着它的柔顺赤毛、绿草与她的发丝,一样的方向又像浪潮般此起彼伏,也不知道是女性的慵懒氛围还是油炸豆腐混合着绿草与酒的香味亦或者只是单纯的那份阳光很舒服的原因,本性充满警惕的它闭上了眼睛,耳朵也没有追着吹来的风。
直到一个大嗓门的妇女说话声响起。
“啊,找到了找到了!巫女大人竟然说对了,主人小姐就在这里!”
狐狸的耳朵立刻跳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乘着风的踩草声让它知道有三个人。
“我不是说了嘛~巫女大人拥有着稻荷神给她的神力,能够跟狐狸沟通的~”
也许小狐狸也舔了几口酒?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似的突然蹦起。
“你们都说错了,是两人之间长久的友谊诞生的默契让巫女大人感觉到主人小姐的位置的。”
在三人将注意力集中在它身上之前,连忙以最快的速度溜到最近的树木上。
“我们还是别吵嘴了,剑道场那边都急得流汗了,快点把主人小姐搬过去吧。”
“大块头,你竟然用‘搬’这个词!这是对主人小姐的大不敬,罚你一个人抬前面,我们两个抬脚!”
“诶、诶?!我认罚!小圆脸你不要告诉主人小姐啊,瘦竹竿你也帮帮我看着她点,大不了我请你们吃牛肉锅!”
“哎,大块头你可真是,人长那么大,但脑子......”
三人有说有笑地一起抬起女性,一致的步伐彰显着她们的默契。
“不过话说回来,主人小姐也是真沉呐,明明手臂胳膊什么的瘦瘦的小小的,摸着也感觉好极了。”
“这你就不懂了,巫女大人说这是‘力量产生的重’。”
“都在胡说,明明是主人小姐身上带着剑,一把明心信剑流最强者才有资格挥动的剑,它叫做......名字是什么来着?”
她们之间没有压抑音量,但三种叽叽喳喳的声音依旧没有将女性吵醒。
“名字是什么根本就无所谓吧,‘这是刀’,完全可以这样称呼。”
“剑是刀,刀是剑......呜呼~头晕,反正我知道它能砍能刺还很厉害就行了。”
“我觉得还不够,我们应该要了解‘这是刀’应该由谁来挥动。”
“所以,名字不重要!”X3
难得有一次互相赞同,三人也终于将女性搬到了剑道场里面,她们收敛起嬉笑的表情,因为伊藤家的人与门下生正肃穆地正坐在两旁,也因为剑道场最前方的【明心信剑】四个充满张力的大字。
师范小姐在那四个大字下依旧是醉红着脸以大字躺在地上,而在场有资格唤醒她的人只有一个,平时代替她教导门下生的师范代。
繁琐而庄重地站起,从剑道服中拿出一样事物,那是一枚铜钱,【宽永通宝】。
握拳,将铜钱放在右手拇指上,弹起。
“叮!”
...
“这份愿望的声音,我听到了。”
因为铜钱清脆的声音而提起了全部注意力的人完全感受到了这声低语,似是水滴止水。
“而回答,由我来完成——”
“当!”
一声金属相击的声音响起,而原本躺在地上的女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半跪着完成了剑的拔出、挥出与纳刀,只有她那还未完全静止下来的黑色发丝证明她刚刚进行了大幅度动作。
“啪。”
是铜币落入手心之中的声音,女性的眼睛看着它,那犹如琥珀一般的眼睛仿佛在那一瞬间将铜币的沧桑定格住了,没有人注意到她脸上醉酒的红晕。
“完好无损,今天就由我来教你们吧。”
将手中的铜币放进剑道服内的口袋中,同时女性也拿出了丝巾束起散肩的发丝,那份姿态安然似流水池塘。
“我是这个道场,明心信剑流剑道场的道场主,同时也是唯一的师范,御剑清。”
“而这位,是即将能够替代我的师范代,小野直虎。”
一边介绍着,女性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着,然后简单地点香祭拜【明心信剑】四个字下面的流派创始人画像。
“明心信剑流分为两个方向,明心、信剑,一者是由自身意识挥剑,一者是剑带动自身意识,虽然两者有着巨大的不同,但最后都会到达【明心信剑】这一究极境界。”
“而这个境界的体现,就是我一开始表演的,全力一击击中了铜钱却不会斩断铜钱。从中也能够看得出来我们流派的宗旨之一【胜而不杀】。”
“所以,这并不是一门杀人剑术,而是活人剑。”
“那么接下来的具体入门剑术教习就交给师范代,小野直虎先生了。”
“诶、诶诶诶?!”
突然被点名的小野直虎连忙站起,意料之外的换人让她不知所措,毕竟在预定计划中并没有提及这一内容。
不过她也只能勉强上场了,用师范小姐御剑清教导的方式。
“首先,初心者要选择自己的方向,明心在左,信剑在右,而且选定的座位要在两位前辈之间,如果实在不知道自己选哪个方向比较好,可以交给剑和铜钱,铜钱被斩断就是信剑方向,没断就是明心方向。”
说完,小野直虎拔出自己佩戴的剑,但下一秒她就愣住了,因为那是木剑。
“用这把刀吧。”
小野直虎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手便先思维一步接住了被抛过来的剑。
“啪嗒。”
沉重,即使隔着剑鞘也能感受到这把剑有多么的锋利,以及压抑在其中的死者低语。
回过神来,小野直虎再看向御剑清的时候,对方已经走出了剑道场,只留下挥手的背影。
“......我们开始吧,用这把流传下来的剑判断你们的归宿。”
接受的话语以及拔剑出鞘的声音让一点点走远的御剑清微微笑了出来,步伐也变成了没有顾虑的悠闲。
闻闻这花,敲敲那石,点点这水,这一刻,御剑清才像是真正醉了一般,做出以往不会做出的、跟自身性格不相符的行为。
直到听到了大门附近的吵闹声。
“你们三个胆子真大,禁肉令还没过去就去吃牛肉锅,要是被幕府残羽抓到用以要挟,让你们的主子丢脸的话,看你们怎么办!”
“别、别啊!大不了我们也请你吃好了!”
“什么?!你竟然敢贿赂一个正直的警察?!”
听到这里,御剑清连忙现身,要不然的话,这个警察就要敲锣引来一堆围观群众了。
“你们三个,不要总想着吃喝玩,存点钱多好啊,九次郎,这事不用在意,都是小事。”
“哈?这才不是小事啊!最近有情报说,一群幕府的人来到了这边,那些死不认命的人为了再起可是什么都会做的!”
似乎是为了增加自身话语中的威胁,这名警察抽出佩戴的“十手”,也就是一根铁棍加上护手的防身武器,竖着眉毛指向御剑清。
“啊啊,我一定会小心的,不过我这边也不用太过劳烦警察们,不仅是我以往的超强战绩不需要帮助,九次郎你也很忙不是吗?刚从捕快转职为警察。”
“也是,最近外来人多了很多,搞出的事情也很多,我回警察部了。”
“慢走啊,以后我们吃牛肉锅叫你一定要过来啊。”
“好——”
“啪。”
警察被什么东西给绊到了,一看,原来是一个呢喃着“牛肉锅牛肉锅”的人形生物,生气的警察撒气地踹了几脚才跑着离开了。
看到这一幕的御剑清摇了摇头。
“你们三个,拿点吃的给那个可怜的流浪人吧,都不知道饿了多少天才会这样,她要是愿意留下来干活的话就让她留下来吧。”
吩咐完,御剑清便离开了剑道场大门,只是经过这一闹,所有的醉意都没有了,清醒着的感觉非常清楚。
“交流,好累......这个时候再去喝酒一定会被骂的,去劈柴好了。”
厨房后面,堆着整根整根的木材,平常这里是犯错的门生领罚或者锻炼力量的地方,不过现在一个人都没有,独占这里的话,将会是一个很容易静下心来的地方。
像握剑那样双手高高举起斧子,全神贯注着对手,也就是那一根木头。
“喝啊!”
全力劈下,最终在斧刃接触到树墩垫上的时候又完美收力。
“呔噫!”
喝叫的声音完全盖住了木头被劈开的声音,那充满力量的劈砍仿佛劈的不是木头。
“咿呀!”
由静到动的爆发就像是狮子,只是这连续不断的爆发而没有疲惫的表现简直是超脱了生物的范畴,很难想象能够这样的御剑清有着女性普遍的纤细身体。
...
“啪嚓。”
依旧是那样凌厉的劈砍,但已经没有了充满气势的喝喊,斧刃也结实地砍到了树墩垫上。
“好无聊,有些厌倦了。”
缓缓地喘着气,御剑清将斧头丢开,她不知道自己砍了多久,但才劈了200下就升起厌倦的情绪,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跟何况明心讲究内心像是止水一般平静。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沉迷于酒醉的感觉,又是什么让这颗心变得容易烦躁起来?
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木墩,御剑清陷入了思考当中。
然后,另一名女性跳上了她的后背抱住了她。
“无聊的话就来找我啊,我一定不会让你厌倦的~”
柔软,这不仅是身体的感受,这份柔软还传达进了心里面,笑容再次挂在了御剑清的脸上。
“我当然知道这个,但你们家不是很忙吗?前段时间的战争虽说让伊藤家打出了名声,但二老终究还是老了,轮到你接管这个庞大的家族了,而且你也很有天分。”
“什么天分什么家族,不知道,反正我连剑都耍不起,只会玩一些有意思的小~游~戏~嘿嘿。”
“昨天还没玩够吗?诶,别在这里,有人看着呢。”
“谁啊?”
御剑清趁机将后背上的树懒拽下来,然后对着树林那边努了努嘴。
“哦,她啊,无所谓,反正都被看到无数次、噗嘿!”
一手刀过去,御剑清让对方咬住自己的大舌头,然后面向那位“偷窥者”。
“菊理,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吗?在我印象中,你可不是一个会坏人好事的人。”
那是一位戴着狐狸面具的巫女,她脑袋上还顶着一只狐狸,两者都是红与白的颜色,只是与巫女身份不相符的是,她的左手拿着一杆长烟枪,铜锅竹杆黄玉嘴,还有一个烟丝袋。
“确实有事要说,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我确实是不会坏你好事,但另一个人就难说了。”
“啊?你这恶臭巫女敢不敢再说一次?!”
“好啦好啦,菊理你也不要每次都刺激橙,橙可是一个好孩子,对吧?”
“对,我可是个乖孩子~”
“那,橙你先去洗个澡吧,我给你看火,毕竟也快要到晚饭的时间了。”
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路了的橙一下子鼓起了嘴巴,不过还是很听话地去洗澡了。
“那么,菊理,你要跟我说些什么事情?”
御剑清蹲下身子,将地上已经劈好了的木材堆到浴室那边,而菊理看着那弯下腰又直气的身影,一时间不知为何有些沉默。
“......那份迷茫,只要跟我一起成为侍奉稻荷神的巫女,将会得到完全的解答。”
被人看穿自己的内心状态,御剑清却是对着这位已经将狐狸面具移开,露出狐媚的脸的巫女笑了笑。
“菊理,你跟我是15年的朋友,我也相信着你,但这个提议从一开始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多谢,但不用。”
“为什么?一开始你说想要自由地挥剑,挥剑最开心了,但现在呢?凌厉的剑变得迟钝,开始对剑产生了厌倦,甚至将剑扔给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只是......”
“主人小姐,水已经加好了,木材可以放多些了,顺便,我可以帮您吗?”
“啊、啊......好的,但不用。”
话题就这样被终止,两人之间也沉默下来,但两人一起去添木材烧水的动作依旧默契。
“诶嘿,清,你还在吧?”
“在的,橙,水温可以了没?”
“嗯,非常可以哟......呐呐,那个臭狐狸走了没?”
“我没走。”
“啧,竟然没走,算了,就当那家伙不存在好了。”
“我听到了哦。”
橙的声音一会甜腻腻的,一会儿充满恶毒,真不知伊藤家是怎么教出来这么一位奇葩少女。
“清,你还记得3天后是什么日子吧?”
“当然记得,你每天都在说,想忘都忘不了。等到那天,我会踩着七彩的云,穿上帅气的铠甲来迎娶你的。”
“嘻嘻嘻~不要说得那么直白啦,别人会嫉妒的~”
“你们两个真肉麻,明明都是女的,暗地里自己搞就算了,还弄到明面上,在神的面前进行不伦的婚礼,索取属于正常婚姻的祝福,你们这样炫耀会得不到好结局的。”
“哼哼~咕噜噜~”
橙用哼歌声以及拨水声回答菊理,烧火的两人即使看不到也能感受到浴室当中在木桶泡澡的这个人感觉非常舒服。
但,橙绝对无法猜到一个配合她一个挖苦她的两人,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怎么不说话了啊?难道走了吗?”
“没有的事,我在听你唱歌呢,非常好听哦。”
“是~这样吗?那我再唱一首~”
笨蛋装作自己是笨蛋配合另一个笨蛋唱了一首笨蛋歌。
太笨了,连头上的狐狸都看不下去了,它跳下来叼着菊理的绯袴往其他方向扯。
“我先走了。”
“嗯,等下过来一起吃饭如何?”
“不、好吧,反正神社那边不差我这一个。”
狐狸巫女离开了,这个地方一时间成为了只有清和橙两人的世界,只是相互间隔了一堵墙。
歌声,水声,木材燃烧的噼啪声......
“我洗好了,清你要洗吗?用我用过的洗澡水~”
“饶了我吧,你这样说很恶心啊,而且我一般习惯在晚上洗。”
“真是的,偶尔也一起跟我洗嘛~”
“是是,你赶紧去换衣服打扮得漂亮点,父亲母亲今晚要过来。”
“啧,明明我才是亲生的,那两个混蛋动不动就骂我,对你就那么好......”
碎碎念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应该是走了吧。
这样想着,御剑清将炉内的柴火熄灭。
“再去其他地方打发打发时间吧。”
明心信剑流剑道场,在建立的时候得到了伊藤家的支持,有石山流水绿树用以静心,也有充足的房间给客人或门下生住宿,在这里完全不用担心吃喝,只需要安心锻炼并在学有所成后可以成为伊藤家的一份子。
这样的布局,让剑道场一边宁静非常,而另一边又热闹非常,就像是明心、信剑这两个方向,一静一燥。
御剑清接管这座剑道场已经有3年,期间有培养出对明心信剑理念极为认同的弟子归来报恩,也有反对着理念认为自己掌握了新剑术的弟子回来踢场,但这座剑道场依旧跟最初的时候一样,没有多少改变,即使她期间有过受命而去过几次战场。
一花一草都是回忆。
然后,清注视着的那朵小花被一只脚给踩扁了。
再看向那只脚的主人,鞋子裙子衣服全都皱皱巴巴的,脸啊手啊腿啊全都乌漆抹黑的,清稍微一回想就明白了这个人就是不久之前的流浪人。
御剑清找来一位路过的婢女。
“去,找几个人,把这个家伙扔出去,不要让她再进来了。”
难得被勾起了回忆,竟然就这样被别人打断,说清没生气是不可能的。
“哦呀,怎么?突然架着我。”
流浪人说话的声音带着跟她样貌不符的活泼,大概是之前的好心投食而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好感吧。
“去哪里去哪里?我突然发现悬空着好好玩啊~”
确实挺好玩的,一行人走到门口处,然后另一个人抓着流浪人的双腿,配合另外两个架着流浪人的胳膊,让她整个人与地面平行。
“是新游戏吗?噢噢噢噢!我感觉我就像鸟一样!哈哈哈,好~开心~”
开始像秋千那样荡起来,然后,放手,“啪”,流浪人就摔了个狗吃屎。
流浪人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丢出来,从地上灵活地跳起来并生气地崛起了嘴巴。
“干什么啊你们!突然对客人这么无礼、噢~我知道了。”
“虚伪的大家族有高贵的人过来了,如果肮脏而下等的人出现在视线之内会觉得恶心对吧?”
“哼!我这个走南闯北的莲姐姐可是见多了!这种庸俗的家族总是做虚伪的事!”
“呸!竟然将肮脏的饭团硬塞到
我肚子里面,还想让我帮忙做坏事,想都不要想!”
“这个莲已经决定一生都在旅行中度过了,为了抛弃那些烦人的烦恼啊!”
说的话都有点疯疯癫癫的了,而且一边走还一边从内衬中拿出饭团吃得飞快,似乎在害怕这些吃的被收回去。
这闹剧让清摇了摇头。
“旅行确实不错,但会让一个人的精神变成这样......”
“吃饭吧,反正也到时间了。”
在一天日常之中遇到的事情大多是零碎而又毫无关联的,但吃饭是固定时间的,特别是在一个家庭当中。
婢女站在拉门两侧待命,而房间当中,是盛满佳肴的矮桌、是拨响三味线的艺伎、是品味着前二者的臃华富贵之人。
“来了吗?坐吧。”
很简短的一句话,但突然急促而散发出杀气的三味线将其中久经沙场以及常年发号施令的感觉勾引了出来。
御剑清入座之后,小矮桌共有5人,橙的父母、应邀而来的菊理以及橙,原本是巫女的菊理换了身衣服。
而即将接管伊藤家的橙也穿上了平时只有在隆重宴会上才穿的华丽振袖,黑底、细枝红花,盘起来的长发用木簪固定着,非常漂亮,但这种繁琐的穿着是很影响吃饭的。
不过由这样美丽的女性倒酒,是一件非常让人愉悦的事情。
“父亲,母亲。”
“嗯,吃。”
“切,多大岁数了还在摆架子。”
餐桌上的所有人都装作没听到这句话,随后众人开始动起筷子。
“喂,老头子,你怎么突然搞这么一个圆桌过来啊,一人一个小桌子不好吗?”
“闭嘴,你现在还不是家主,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啊,丈夫别生气,橙酱也是,都安静听曲吧......据说这是海的另一边的国家的习惯,我觉得分桌进餐对家族人不好,就试试海那边的方式。”
母亲给父亲倒酒消气,清也及时地夹起一份寿司堵住橙的嘴巴。
炸毛的猫咪很快安分下来,橙靠着清的肩膀,清给她投食,她给清斟酒,两人之间比对面的老夫老妻更腻。
“这女儿......尽会给我丢脸......”
“但是橙酱的能力跟天赋都非常不错,再加上清酱的话,哪怕现在将家里的全部交给她都没问题了,来,再喝一杯。”
“哼......”
这下子,整张桌子只有菊理显得孤零零的,虽然御剑清想要跟菊理说点什么,但每次都会被嘟起嘴巴的橙将脸扳回到面对她方向。
陷入沼泽的笨蛋不会自己爬出来,反而还会赶走将沼泽填为实地的人。
菊理拿起已经剥好了的大龙虾,将那肥美的尾部举到头上,那只趴在她头顶上的狐狸就飞快地溜下来坐在她的大腿上。
很乖巧,也很可爱。
就是要小心狐狸吃肉后的气味。
小圆桌,虽说是五人围一桌,但依旧跟以往的一人一桌没什么不同,要是硬要说点不同的话......
应该是可以“抢”吧?当沉浸于投食投食投食的菊理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看到了橙正在瞪着她,而原因就是她的筷子已经伸到了清的面前。
“哦,抱歉。”
然后完全没诚意地,夹走了鱼没有小刺的腹部部位,仰头放进自己的嘴巴里,而且眼睛还看向橙没有眨。
很生气,御剑清又及时地喂食消气,最终形成了一个乐此不疲的循环。
最终婢女收拾残局的时候,一张桌子的人都挺开心,今晚吃得不错,曲子也是好听的新曲子,大抵都有着这样的想法。
“啊,对了,清,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是父亲,他将一样事物交给母亲,母亲再将它递给御剑清。
入手便是一股熟悉的沉重感,是一把剑。
“这是伊藤家从以前流传下来的剑,【山阴因潘·三日月】,橙酱学不会用剑,我们就在愁这把剑给谁用比较好,今天听说你将你的剑给了别人,那这把剑给你使用吧。”
母亲那温柔的笑脸让人无法拒绝,清的心中也没有升起多少抗拒便接受了这把剑。
“真是个好孩子,那么我们也准备告辞了,身份越是高贵就越是被人想方设法偷袭,最近你们也要小心点哦。”
就这样,一家子并没有说到多少话就分开了,也许他们想要的只是坐在一起吃饭而已。
“呼,终于走了......呐呐,清过来帮我脱掉这身繁琐的衣服吧,作为回报,我给你看福利哟~”
“饶了我吧,我对你的身体不感兴趣,只对你的灵魂感兴趣,而且我不会解这种衣服。”
“嘛~清真是的,嘴巴这么甜~”
羞答答地,橙叫上几位婢女离开了,清这才有机会跟菊理搭上话。
“抱歉,橙她实际上并不是讨厌你。”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在嫉妒我很容易就看穿你而已,而且我敢说,在你们举行婚礼的那一天,她一定乖得像个小宝宝一样。”
“毕竟你是那一天主持仪式的巫女,说实话,连我都要忍不住想要向你献媚了,要不要试试我活络筋骨的按摩?”
“来,正好这几天巫女的工作忙得很。”
这就是,10年的朋友。
...
“嗯嗯......挺舒服的......啊啊啊啊啊!”
“忍着点,痛完就舒服了。”
“骗人、唔哦哦哦哦!饶了我吧!”
诡异的惨叫诡异的姿势,爬在榻榻米上的狐狸眼睛露出好奇的神采。
...
等到清的按摩结束,菊理早已经瘫成了一坨泥似的物体。
“我后悔了,不应该随便答应的......”
全身只有嘴巴能动,而且声音充斥着被折磨后的感觉。
“等你睡一觉之后,明天整个身体就舒畅起来了。”
“哼......话说回来,你不看看那把剑吗?”
被菊理提到父亲送的剑,御剑清下意识地看向被她放在一旁的剑。
木质白鞘,外表完全不起眼,这是一把处于保存状态下的剑,但御剑清知道,这把剑要拔出来才能看到它到底是怎样的一把剑,因为剑鞘、剑柄等装具都只是类似于人的衣着,而刀条才是真真正正的,属于这把剑的真实。
看着看着,当御剑清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右手早已经将它握在了手中。
“......”
沉默着,菊理看向清拿起剑的身姿的眼睛中也莫名浮现出了什么神采。
白鞘没有刀锷,清用右手的拇指抵住拿鞘的左手,轻轻一推,一小截雪亮的剑刃便跟着反射的月光映入清的眼睛当中。
迫不及待地完全拔出,然后将它迎向月亮,这一刻,刀的弧度犹如女性琼腰。
刃部是雪亮的,其他的部位与之相比让人产生出是灰色的感觉,刃部的细腻与其他部位的对比非常鲜明,更不用说将它横在月光之下而看得分明的,剑刃上那高低起伏的地肌了。
“......真漂亮......”
摸着剑身,很难想象在数百年以前人们就能锻造出这种几乎可以当做镜子的剑身。
很轻盈,摸着能够感觉到其中的不结实,但与之相对应的,是刃部的恐怖锋利度。
这也许这把剑最初只是锻造出来充当工艺品,也有可能只是一种家族权利的象征,但这样的剑,却能够在偷袭中展现出最为强大的攻击力。
清很喜欢这把剑,她甚至抑制不住完全看光这把剑的冲动。
从身上拿出一根小棒,将固定剑柄的目钉捅出来,像是卸去了美人最后的衣装一般,清看到了这把剑的“真实”。
表铭【三日月宗近仿】,里铭【永祚山阴因潘】。
真实往往是丑陋的,卸去了剑柄的刀茎不仅是黑的,还是坑坑洼洼的,而最重要的是。
“这把刀是一把仿制刀,仿制的是传说中的名刀【三日月宗近】,没想到仿制刀就这么好看了,真想看看真正的【三日月宗近】。”
随后,清将拆卸下来的剑柄重新安装回去,给它穿上朴素的衣服。
清说的话以及刚刚举动,菊理全都看在眼里,她也仿佛确定了什么一样。
“清,这明明是剑,你为什么要说是刀。”
“本身是刀,但装上剑柄,合上剑鞘,它便成为了剑......呼呼,满足了,我想去泡个澡了,你呢?菊理。”
“不用在意我,等我恢复得差不多我就自己回去神社那边了。”
“好吧,其实我不介意跟你一起洗的~”
“哼嗯,仅仅看了把刀就把你高兴成这样,洗你的澡吧。”
菊理保持着一坨泥的姿势,她微笑地看着御剑清抱着刀离开,却在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后叹息了出来。
“明明那么喜欢着剑、不,是刀,为什么要压抑这种喜欢却又在最后压抑不住啊......笨蛋。”
旁边蜷成了一团的狐狸也仿佛符合地呜咽着点了点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菊理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能够正常行走了,于是戴上狐狸面具,用挂在腰间的烟杆敲了敲蜷在榻榻米之上的狐狸。
“走啦,这里可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在另一边。”
夜色下的明心信剑流,既充斥着隐隐的杀机,也充满着人的生活气息,菊理走在通往大门的道路上,遇到的仆从们无不向她行礼,虽然说作为一个剑道场并不需要仆从,所有的一切琐事都能够让门下生处理,但这里某种意义上也算得上是伊藤家的一个大据点。
而只要是大家族,就永远脱离不了“奴隶”。
菊理作为一名巫女非常清楚这一点,也并不想改变这一点,因为在这个地方,她们的脸上挂着笑容,也因为菊理深深知道,她们习惯于也高兴于主人命令她们。
拿起腰间的烟杆,从系在烟杆的小袋子中拿出些什么放在烟杆的铜锅上,狐狸巫女就这样含着那玉嘴嘬了一口。
只是不知道,当主人需要她们奉献出她们的生命的时候,她们会怎么个选择。
毕竟,原本是幕府大名的伊藤家选择了站在倒幕派的队伍里,虽然战争取得胜利,但余党的自杀性报复......
“大块头小心!”
那是离菊理不远处发生的事情,袭击者高举着武士刀呐喊着,没有任何掩饰地冲向那边三位婢女中体格最大的一个。
在千钧一发之际,菊理将头上的狐狸扔了过去。
“这什么鬼东西、唔啊啊啊啊!”
狐狸很聪明地抱住了对方的脸并且使劲用爪子划抓,那名被叫做“大块头”的女性也趁机拿起一块石头朝这个袭击者狠狠地来了一下。
“砰!”
应声倒地,大块头更是接着一脸惊恐地进行数次补刀,脑瓜蹦出的血甚至将“大块头”的手都染红了。
“吓死我了......多谢巫女大人,你们两个也别光顾着抖腿了,快点送巫女大人到安全的地方去!”
说完,这个大块头就一溜烟跑开了叫都叫不住,虽然这家伙跑过去的方向是剑道场里着火的方向。
“大块头这家伙真是的......巫女大人,我们——”
“不,你们不用管我,我有其他事情要做,你有胆子去救火就去救火,没胆子就躲起来吧。”
说完,菊理便抱着狐狸走向大门的方向,途中停下转身看了一眼那个区域。
“哎,明明只是日常般的一天,但所有事情都聚在了一起爆发......”
只留下一声叹息以及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两人。
“去救火——”
“去躲起来——”
争执,不经意间爆发出来,而已经做出的选择也再次动摇。
明心信剑流剑道场中有很多人面对这次突然袭击与大火,都陷入了犹豫当中,各种各样的犹豫。
就比如说接受了“剑”的师范代,她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夜晚惯例地进行木刀劈砍练习时,面对外面的敲锣声与大火,她那第一时间踏出房门的脚收回去了,她转身回去将那把沉重的真剑拿起握在手中,最终将它与木剑一起挂在腰上。
奔跑,方向不是着火的剑道场方向,而是那片与剑道场的吵闹相比非常安静的住人的那片区域。
在一间房间前停下,房里那位小姐的影子落在纸拉门上没有动,仿佛没有听到敲锣以及救火的声音一般没有什么反应,她深呼吸平静心跳,然后跪下以土下座的方式敲门。
“伊藤小姐,有刺客袭击了剑道场,在下——”
还没说完,房间内就传出乓啷嘎哒的声音,仿佛被抓到现行而慌张起来碰到各种东西的声音。
“在下觉得师范小姐可能有危险,所以能否请伊藤小姐找一下她?”
因为她是土下座跪在地上的方式,整张脸垫着手放在地上,所以她无法看到橙拉开门后,一脸红晕的橙将什么东西放在了背后。
“原来是小野桑啊,我还以为是清......噢噢,原来是这样,那得要严肃起来才行,我立刻去。”
她根本不知道被她用这等礼仪对待的橙到底在想着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但她只需要橙前去寻找她的师范,御剑清,就够了。
是的,这场大火、不知数量不知藏在何处的袭击者,这两样都不是现在的她的目标,她的目标是......
跑到高处,她开始寻找自己的目标。
很快,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便被她看到了,那个身影正往后门的方向走着,那里除了这个人没有任何人。
再次奔跑起来,然后站在后门前,等待那个人的到来。
很快,她等待的这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这个人正用布擦去将双手染红了的血,那份静然如止水的神态表明了这血是其他人的,她斩了人,她是御剑清。
“哦,是你啊。”
清带着止水的微笑说道。
“敌人逃跑了,你快去组织一些人去灭火吧,在这杵着像木头一样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是。”
双手染血之后表情淡然地用布擦去,这份淡然姿态说出的平静的话语让人升不起想要反抗的心,因为......
那一定是杀了吧!血一定喷到了脸上,一定将长发浸湿拧成了一块,因为那身衣服已经被血染红了啊!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却淡然地笑着,悠闲地走着,还对她说“去灭火吧”。
颤抖着双脚,她知道这是恐惧的作用,但她无法摆脱,她走向大火的方向,与御剑清擦肩而过......
她以为她将就这样陷入恐惧当中无法自拔,但颤抖让她贴着腰的剑也跟着颤抖,摆动的左手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木刀的刀柄。
她紧紧地抓住了这个触碰并握住了木刀的刀柄,恐惧由此而退散。
转身。
“师范、不,师傅!”
“......师范是职业,但你还不够资格叫我师傅。”
御剑清停下脚步,只是没有转过身去,在这空档中,清拿出新的白布擦拭起头发,就像女性坐在水盆旁洗发那样。
“我知道!但是,您跟我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吧?”
“杀人者,斩的人越多,她就越是沉迷于斩人,也越是看不清别人的脸,甚至到最后会忘记眼前的人的名字,因为这时候在她眼里,人只是移动着的肉球,对她来说用以区分的名字已经失去了意义!”
“所以!我要问您——”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叫什么名字?”
“......”
沉默告诉了她答案。
“为什么会这样......”
“......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猜到了我斩人的数量也许会让我忘记你的名字,要知道就连橙也不知道我会忘记别人的名字。”
清的姿态依旧像是止水一般安然。
“那是......这把剑告诉我的。”
名字并不重要的她将手中的木剑放下,拿起腰间的那把真剑。
“它的沉重,它的锋利,它的气味,都在告诉我这把剑的主人斩了很多很多的人,而且人无法承担这些东西,除非她抛弃了作为人的心,成为了怪物般的存在。”
“......你这方面的天赋挺强的,没错,这是一把适用于战场的打刀,比普通人用以护身的打刀加厚了很多,我也用它斩了很多人,包括穿着武士铠的。”
到这个时候,清也将头发擦得差不多了。
“所以,你想要对使用着杀人剑术,杀人如麻,将人看成了肉球的我做些什么?是放任我这个怪物,还是将我这个怪物斩杀?”
“不,明心信剑流宗旨其一【胜而不杀】,我不会让您离开这里,更不会杀您,我会战胜您、阻止您,而且接下来的和平时代会让您变回普通的人,我相信把活人剑教给我的您有着这种可能!”
“很有热血,但你错了,而且全错,你无法战胜我,接下来也不会是和平的时代,人更是在斩了第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那样的话,至少跟伊藤小姐一起——”
“不可能。”
清终于转过身来,并且缓缓地将利刃从白鞘中抽出,踏出左脚将剑藏于右半身,摆出了威胁性极高的胁构。
“我已经忘记了伊藤这个姓,我不能再将剩下的‘橙’给忘掉。”
“......何等的讽刺,您与伊藤小姐朝夕相处却在一点点地忘记她的名字,而在这成婚之日即将到来的时刻选择离去......”
她握住真剑的剑柄,抹掉眼角的泪水,随后缓缓拔出这沉重的剑,摆出了跟御剑清一样的姿势。
“但是,我想看到您和伊藤小姐在一起的幸福,即使用了这把剑!”
“哈啊啊啊——”
她率先冲向清,脚步幅度大,她的第一击必定充满攻击性。
“那只是镜花水月的幸福。”
“咤啊啊啊——”
御剑清的步伐短而促,这种步伐产生的速度不会带来攻击提升,但平稳、进退皆可,胁构更是适用于出其不意的反攻。
对方显然意识到了御剑清的反攻意图,所以她在中途将剑提到肩上,换成上半身隐藏剑身的上段隐剑构。
在一起进入攻击范围那个瞬间,御剑清那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让她看到了对方的左手更加握紧了——对方要攻击了,而且攻击方式是普通的斜劈袈裟斩!
御剑清立刻将身体倾斜并移动向对方的右手边并发动最迅速的刺击,右刺。
但,对方没有使用出袈裟斩,对方挥下来的左手并没有握住剑,左手是佯攻,真正的攻击在右手!
那是只有右手的当头一劈,唐竹。
这一劈将会劈会斩落御剑清刺出的剑,然后再刺向空门大开的清。
没想到竟然成长到了这一步......但很可惜。
“【明心信剑流·心如止水】。”
在特殊的止水状态下,仅一瞬间,清找到了解局的办法,这是数次进入战场锻炼出来的超神速反应。
尽量卸去刺出的力量,松开右手,然后在对方的剑斩中自己的剑的背部的时候身体与剑一起下沉卸力同时右手前臂抵住剑的背部且向上抬——
剑的背部抵住清的前臂,而刃部与对方的剑形成了一个倾角,一个不甚完美却完全足够的【受流反击】就这样构造成功,因为对方使用的也仅是右手。
在剑与剑的摩擦火花中,对方的表情非常地震惊,她没有想到御剑清竟然能化解并且还一瞬间做出了反击。
是的,反击,御剑清用那个对准了对方的下巴的剑柄。
下沉的身体像松开的压缩弹簧,御剑清冲进对方的怀里用左手挥动刀柄给了她狠狠的一下。
“啪!”
下巴像是给人狠狠地来了一拳,她踉跄地后退几步,同时甩了甩头将脑中的眩晕甩出去,也幸好御剑清仓促反击之后需要调整构架,否则被乘胜追击的话,她一定已经输了。
“......要是在以前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地表扬你。”
这第一次交战,御剑清取得了小小的胜利,她也获得了“胜果”。
“但是现在我却想要给你上最后一堂课,一堂关于真剑和木剑的课。”
御剑清颠了颠右手上的木剑。
是的,御剑清在用左手给对方来一下的同时,将对方挂在腰间上的仿佛装饰用的木剑给夺了过来。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真剑是沉重的、锋利的、有气味的,与之相比,木剑挥起来很轻松、不用怕斩了人、不会沾染死人的气——这是木剑独有的优势。”
“真剑会让人不自觉地烦躁、害怕,但木剑让人安心、无所畏惧,假如你刚刚使用着的是木剑,那份安心、那份无所畏惧会让你的心静如止水,你不会因为预料之外的状况而陷入震惊当中,甚至能够在这特殊的心灵状态中快速得出解决的办法——使用木剑的你,选择明心方向的你,很容易进入【心如止水】状态,这样的你必然有着击败我的可能。”
“你应该感觉到了才对,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木剑驱散了你所有的恐惧,给了你面对我的勇气,但为什么最后选择了真剑?”
御剑清将左手上的真剑,三日月,纳入白鞘当中,双手随后握住了从对面夺来的木剑。
“来吧,这就是最后了。”
“【信剑奥义·一念瞑无量】”
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听到过的信剑奥义,御剑清从来没有教过她,明心奥义也是,但现在她只能拼命地回忆御剑清以往对她的各种教导,她想要追寻那微不可数的可能性!
【明心方向是用自己的意识挥动剑,而信剑方向是剑带动自己的意识。】
【所以信剑的极致是......将自己的一切交给剑!】
那是无法言喻的灵光一闪,她有了一个猜测,再看向御剑清,清也正是一副将自己的一切交给剑的模样。
清摆出的是最为常见的中段构,双手伸直且向下倾斜,剑尖对着对方的眉心,清眯起的双眼几乎可以说是闭着的,双腿是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
这样的表现再加上她的猜测,她大致清楚了清的这一招信剑奥义,所以她也跟着摆出一样的姿势,迈出一样的步伐,但眼睛一直将焦点集中在清的剑上。
两人一点点地靠近,到达极限攻击范围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动,直到她深呼吸做好准备之后,她轻轻地用自己的真剑碰了一下清的木剑——
瞬间,御剑清完全闭上了眼睛,也正是在这一刻,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
做好了准备的她看到了清分成了八个将她围住,她也看到了清这一招的“真实”。
正面是突刺。
右前是袈裟斩。
右边是右刺。
右后是右切上。
背面是逆风。
左后是左切上。
左边是左刺。
左前是逆袈裟。
八次,依次快速连绵攻击,她即使全神贯注着防御都在每一击下压力倍增,在最后三下的时候更是只能稍微引开而避免击中要害,但即使这样,即使清用的是木剑,仿佛被钝器敲中三下的她也撑过来了,即使她已经摇摇欲坠。
“呵呵,我,撑过去了,八下,八——”
突然间,又是那不可言喻的灵光一闪,她发现了这招奥义的真实中的真实——
“无量,指的是九!”
“没错。”
正上方,唐竹。
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她,看到了飞速向她的眉心落下的木剑,也看到了从空中落下的闭着眼睛的清依旧像止水那般安然的神情。
这一击没有发出敲中物体的声音,当清的木剑从她眉心出移开,世界重新恢复了色彩,她感到了无比的眩晕,脚步开始不受控制地踉跄起来。
“噗呼,唔咕......好难受......虽然难受,但我还可以挥剑!师傅!来啊!”
“......你现在不过是强撑着而已,不要抵抗,安心睡吧。”
御剑清十分确定那一击的力量完全作用在了她的脑袋上,晕过去只是时间问题。
“我、我不能,我......哈哈哈,来了!”
一个踉跄终于摔到在地上的她却笑了出来,因为她拖延时间拖到了那个人的到来。
“伊藤小姐,请你、不,求求你,让师傅她,留下来、留下、来......”
是橙,伊藤橙,是御剑清在几日后结婚的对象。
“小野桑......呐,清,留下来、是什么意思,你,要离开这里吗?”
这是只是听着就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非常难受的声音,远处嘈杂声让这里显得特别安静,远处的火光又让这里显得特别黑暗。
“是的,我要离开这里。”
声音平静中带着无法撼动的坚定。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怪物,我享受着挥剑的快乐,又习惯了杀人,这两件事合在一起,我——”
“我不在乎!”
“我在乎,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看看我嘴角的那一丝疯狂的微笑,你能想象刚刚我拔刀斩杀袭击者的时候,我在狂笑的模样吗?”
清捏了捏自己染血的衣服,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随后继续说道。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有杀戮才会让我从内心从身体感到真正的开心,但平和的日常却在折磨着我。”
“你骗我!我明明看到了,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那份笑容是真心的!”
“但这份笑容是有代价的,越是跟你在一起,我就越痛恨怪物般的自己,痛恨随和平的、你不在的时间而强烈起来的杀戮欲望冲击着记忆的自己。你是太阳,你给了我温暖,但我是影子,不呆在黑暗中会渐渐消失。”
“这种事情,我不懂啊!为什么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但我就是无法理解你,看出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我无法理解你,而其他人却能理解你在想什么!!!但,但是只要我一直在你身边就可以了吧~呐,我愿意,也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哦~即使我偶尔不在,我也可以准备一些人让你斩,也不用担心很贵,我在小时候听说过一个小判就能买4个人,而且质量很高,无论男女老少美丑都有,更不用担心别人的看法,因为清你作为一名武士杀几个人是很合理的事情啊,如果觉得厌倦了也可去其他国家,那样就更加无所顾忌了,呐呐,清你说我是你的太阳,我很开心哦,不过考虑到我会伤害到你,所以请把我变成你的黑太阳吧,这样就——”
“够了!”
御剑清终于忍耐不住了,不仅是因为橙说话的内容极度阴暗无比,也因为橙一边瞪大眼睛流淌着泪一边带着疯狂的笑容用着手势展望着“美好”的未来,更因为橙正在崩坏,语言、表情、眼睛、嘴巴、思想、四肢......
“人与人之间最遗憾的是互相间无法理解,但最为闪光、最为耀眼的却也是相互间无法理解啊。看到你无法理解我却各种逗我开心,让我舒服,侍奉我,我很开心,因为有这么一个人即使无法理解我也将我摆在了她生命的第一位,超过了法律超过了伦理超越了道德,甚至超越了自己,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那就留下来啊!”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被我亲手一点点地污染了,也终于在这一刻,她成为了我的黑太阳,成为了我厌恶的那一类人。”
“人不是物品,也不能看做是物品,更不能用物品去衡量人,因为这样做了的人就会变成怪物,跟我一样的怪物,这种怪物不会再因为吃下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而感到胃里暖暖的,也不会再因为好看的草微香的花荫凉的树而停下脚步——我不能让变成她把人看做是物品,用物品去衡量的怪物。”
清站直的双腿渐渐跨开。
“为了清,我怎么还有空闲去在意这些渺小的东西?!!”
“......武士,总有一天我会失去这个身份,我也会放下我的刀,你也会失去一地之主的身份与权力,接下来的时代是属于平民的时代,他们将一点点地跟我们地位对等,即使接下来依旧会爆发战争,无数的人没有意义地死去——我不能让她成为众人讨伐的怪物。”
清对着橙摆出了居合的姿势。
“所以,能远离战争就远离战争,不能够主动挑起战争,因为挑起战争的总会死的很惨。”
准备要使用的,是【三日月】,橙的父亲赠予的这把锋利无比的剑。
“但遇到不得不参加的战争的时候,也不能够躲避,要勇敢地面对,而现在,我正面临一场战争、不,是战斗,我与她的战斗,而我,选择了面对——战争已经毁灭了我,我绝不能让她投入到战争中被战争毁灭。”
“不·可·能!你不可能对我挥剑,你不可能会斩了我!”
“你说的没错,我不可能斩了她,所以我处于人生最大的犹豫中,不过——”
“你知道明心信剑流三大奥义之一的明心奥义是什么样子的吗?那是仿佛将世界斩断了的一剑,同时也没有什么不是这一式奥义不能斩断的,只要对象是活着的生物。”
“斩断世界?斩断......难道说、不!不要!”
“我很高兴你能在最后理解我想说的话,但,要说再见了。”
保持着居合的姿势,御剑清将【三日月】从白鞘中稍稍拔出一点让剑不被白鞘卡紧,而这,也是她最后的犹豫。
“不能、清你不能这样做、看,清你看看这是什么?”
橙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是一根精致的木簪。
“是木簪哟~这是我准备留到我们结婚那一天然后给你盘一头好看的头发的哟,所以......”
“不要啊!!!!”
但这却让御剑清微笑出来,也抛开了最后的犹豫。
“我的丑陋的黑太阳啊,把我那个耀眼的、将我燃烧的太阳还给我!”
“【明心奥义·黄泉彼岸三途奈何汤肠断】。”
橙想要转身逃跑,但她的眼睛还没从御剑清身上离开的那一瞬间,御剑清将心中的怪物放了出来。
它,是无言的黑暗。
是侵蚀心灵与破坏肉体的漆黑。
它,是无底的深渊。
是犹如吸引且扭曲视线的黑洞。
它,是无形的虚空。
是能够感受却不可名状的虚体。
橙无法动弹,无法呼吸,无法说话,双眼不受控制地看向清的眼睛,她在清的眼睛里看到了她们的相识、相交、确定关系,她看到了她记忆中所有与清交集的画面,直到这幅画面的清与这一刻摆出居合姿势的清完全重合在一起。
清动了,那一瞬间,世界变成了单纯的上白下黑,清在白的黑的身影更是一念之后来到了橙的面前。
拔剑,利剑一点点出鞘的同时,分割世界黑白的线也一点点倾斜。
“剑是引导的花,斩之一线是忘川的桥,断的是——”
挥剑,其速度是拔剑的几十倍,原本只是慢慢倾斜的线瞬间翻转完毕,黑白颠倒,橙在黑的白的身影却被分成了上下两半,清在她的背后维持着挥出剑的姿势。
“你记忆中的我。”
由此,世界恢复原来的颜色,橙也并没有被斩成两半,她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但她知道,她确实被斩到了,在渐渐强烈的眩晕中,她记忆中有清的场景正在被迅速地斩得七零八落。
“啊、啊......不要,我、我......”
挣扎,无论露出怎样的丑态都不要紧,只要清能留下来。
只要清能留下来......
橙哆嗦着从身上摸出了一枚铜钱,给我高高地飞起啊——
“我只是......想要将幸福留在身边而已......”
橙终于失去了意识,她最后的挣扎,那一枚铜钱也确实高高地飞起来了。
清带着一惯的淡然转身低头看向倒在地上的橙,对已经失去意识的她说道。
“这个愿望,由剑来回答。”
在那枚铜钱将要落下的地方伸出剑等待那枚铜钱的落下。
啪,没用上任何的力,那枚铜钱就分成了两半掉落在地上。
“剑告诉我,这个愿望无法完成。”
从始至终,御剑清都保持着淡然,即使有时候心情出现巨大的波动,也会很快趋于平淡,这是在战场中被迫学到现在却怎么也无法抛弃的习惯。
“......我送你回去吧,在这里躺上一晚明天一定生病。”
说没有不舍是不可能的,清捡起掉在地上的木簪,这是如果她今天不选择离开,在三天后就会插在她盘起来的好看的头发里面的木簪,但现在的她暂时还没有资格拥有这根木簪。
吹去木簪上的灰尘,又用自己身上衣服所剩不多的干净地方认真擦拭了几遍,清这才将它放回到橙的手中,将橙整个人抱起,走向那原本一起共睡的房间。
途中遇到了一个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婢女。
“啊,你过来一下。”
“在后门那边有个人晕倒了,你去将她搬回到屋子里面,嗯,力气不够就去叫上几个人吧。”
“主人小姐您可别小瞧我,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毕竟我这幅身材可不是摆设!不过,稍微问一下,那个人是谁啊?”
“她是、别问那么多,去搬就行。”
“哦。”
解决完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御剑清继续向房间走去。
那是一个让御剑清感到非常舒适的房间,不仅是因为布置,也因为在其中能够闻到独属于橙的味道,这个地方让清有一种橙就在身边的感觉,很舒适但清却不怎么待在这里发呆。
榻榻米上有两张被子,橙在之前帮清铺好了,就等着她过来。
不过现在不需要了。
清温柔地将橙的身体放在垫被上,替她脱掉外衣,盖上被子,将属于自己的那一席被子收起来,回头看看房间属于自己的武士铠,又看了看橙喜欢的那些衣服,最后又回到了橙安静的睡脸。
“谢谢你,要不是刚刚你找到了我,不然我一定会带着消极的想法走上寻死的旅程。但现在我充满了斗志,同时我也向你发誓,我绝对不会死,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我也一定将我心中的怪物杀死了。”
不舍地留下一个轻吻,没有带走什么便离开了。
平静地走出后门,清感到很轻松。
穿过无人的大街,这笔直而空旷的道路让清看到远处有一个人。
走出村子,清听到了河流的声音,穿过这座桥,清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是谁。
一个预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人。
菊理,顶着狐狸的巫女,清认识时间最长的朋友。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清递出了一酒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的屁股也往旁边挪了挪。
清也没说什么,接过,坐下,灌入一口。
“咕噜、噗呼~”
不用多言,这是一坛好酒,菊理也是用着小壶小口小口地喝着。
安静,却在感受着身体由内到外的暖流的时候,一首平时不会听到也不会在意的歌曲进入到了耳朵里面。
蟋蟀与田鸡是歌手,河流是基本曲调,风把树叶敲出鼓点,云的影子操控着节奏的快慢,猫头鹰、小狗给这首曲子加了力度。
不,这不仅仅只有歌曲,还有着舞者,萤火虫在树林中、草丛中发出温暖的光,它们组成一团又一团地飞舞着,每当风来都引起一阵骚乱。
还有跃出水面的鱼,以及给他们画上不一样的妆容的月光。
非常地神奇,明明是那么地喧闹,却又是那么地宁静,与死水完全不同的宁静。
菊理的酒量很小,才喝了几口,就放下酒壶,拿起了烟杆,从系在烟杆的小袋子里拿出什么放在铜锅里。
对着玉嘴啪嗒啪嗒地,然后才深深嘬了一口。
御剑清突然对这玩意好奇了起来。
“呼~要不要来一口?清。”
“唔......好吧。”
清接过那烟杆,在手中颠了颠,手感意外地好,然后学着菊理的方式。
啪嗒啪嗒,嘬一口。
“嗯?”
再嘬一口。
“什么啊这是......喂!”
一看铜锅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再打开小袋子一看,干干瘪瘪的,也是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吗?你不会是把这个当做装饰了吧?”
“哈哈,就是装饰,稻荷神说巫女要有气质。”
接着,清狐疑地抢过菊理的小酒壶,抿了一小口。
“呸!这什么啊,是水吗?!”
“哈哈哈哈,就是水啊,我都喝不惯酒的~”
在菊理捧肚的笑声中,清连忙将自己的酒坛子里的酒一口气喝光压压惊,她最讨厌喝酒喝着喝着喝到水了。
“真是的,我生气了,我要走了。”
“你怎么越大肚量就越小啊,接着。”
菊理抛过去的是一个包袱。
“里面有干净的衣服也有干粮跟一些钱,里面还有一套打刀的刀拵,那是想着过几天才给你的,还有一张绣着你的橙的手帕,上面有她的名字,看着它你就不用担心会在旅途中忘记她了,那支烟杆我也给你了,希望回来的时候能还给我。”
“我不会死的。”
“哼......我会帮你照顾好橙的,安心去吧。”
清走着,向后面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武士卸甲为剑客,风起云涌显新朝。
旧缘断去新缘起,日月东西与浮沉。
此去只影何时归,萧萧仗剑一线天。
谁言情在身须在,生死一掷为尔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