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衙后院,大厅内人头攒动,屋内除了几张桌椅外,别无他物。

厅内上首处坐一人身着官服,一副阿谀谄媚之态。除此人外,屋内众人皆是穿着随意,腰间均佩一柄长剑,分坐大堂两侧。

“知府,听闻昨日有人在黄河边将众将士打伤,此事属实?”左首之人一手抚须,看向坐于上首的开封知府。

“宋大侠有所不知,昨日我让手下官兵按圣上旨意,掘黄河,准备水淹李自成的农民军,你看看这屋子,里面的东西我全都装车完毕,就等带全家老小离开开封了,谁知午后有人来报,此事竟被一个和尚给搅黄了。”

“我从未听闻少林有何人北上来此,这和尚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宋卿明心中疑惑不解,少林眼下应该在忙着赈灾救世,再说,崇祯下的命令少林也不可能得知,这和尚的来历,必须搞清楚才行。

“可不是么,宋大侠,昨天我手下一千士兵伤亡过半,今日怕是无法再动工了。”开封知府搓着手,眼中精光若隐若现,“宋大侠,我看那和尚绝非泛泛之辈,若继续派兵前往黄河边,怕不是又会被他打伤,为了击退李自成,这开掘黄河一事,还要劳宋大侠多多费心啊。”

“哼!”宋卿明冷哼一声,他本就没对开封知府抱有期待,环视这空荡荡的大堂,便可对此人作风了解一二。不顾百姓之危,自己携家眷细软出逃,大明衰亡不无道理。

李自成围攻开封已经过数月,陕西总督孙传庭以军饷难筹,粮草不足为由,迟迟不愿增兵开封。明廷为解开封之围,镇压起义军,秘传开封知府,令其掘开黄河,以决堤河水,水淹起义军。为防走漏风声,此事并未张贴布告,开封百姓无人知大难将临头。

数月前,崇祯派人上武当山求援,因掌门虚游道长下落不明,武当内部意见不一,面对明廷开出的优渥条件,以掌门亲传弟子宋卿明为首的一派,思前想后,最终决定下武当山,帮助明廷镇压起义军。

“你想逃便赶紧逃去吧,我既然答应崇祯为他做事,好处不会白拿,事情也会办好。”

“那就劳烦宋大侠了!本官就先带家眷去避难了!”说完飞也似的进了内堂。

宋卿明本就不愿与这官员多言,走了倒也轻松不少,转而看向武当众徒,进行接下来的部署:“带上还能行动的士兵,即刻前往开封西北黄河流处,今日便掘开黄河,断了起义军的攻势。”

“是!师父!”

院内,一名武当弟子带一队官兵,经过昨天黄河边一战,没有负伤的官兵仅余二百人。

“走!”宋卿明一声号令,众人启程前往黄河边。

刚一踏上开封街道,宋卿明便察觉到了异常。时间已近晌午,但街上一片颓败,摊贩皆无,店门紧闭,一派萧条景色,不似有人居住。前些时日,他带人刚到开封时,街上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络绎不绝,不过一夜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宋卿明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非是又爆发了什么疫病不成。

一路走下来,没见一人踪影,偌大的开封,竟然不见一个人影。待到行至衙门口告示栏处,宋卿明这才弄明白万人空巷的原因。

“黄河之口土崩石陷,决堤之日不远,为避水灾之患,特此布告。”宋卿明看向布告栏上张贴的告示,落款处写着佛修半生四个字。当下怒由心生,一怒之下,一拳将告示栏击个粉碎,“一定是昨天那个和尚干的好事!”

百姓纷纷出逃是小,若让李自成军得知开掘黄河一事是大。宋卿明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赶在消息传到李自成耳中之前,将黄河水引入开封,打一个措手不及。

“所有人,加快脚步,日落前必须将黄河开掘完毕!”

“施主本是武林中人,因何助纣为虐?”

宋卿明话音刚落,自一条小巷内走出一名身穿黑色袈裟的比丘与一名衣着朴素,牵着一头毛驴的少年。

“和尚,劝你少管闲事!”此人身份不言自明,但宋卿明无意与其多纠缠。

“施主乃武当门人,为何听命于明廷,替朝廷效力,我与虚游道长略有交集,此事若让他知道,面壁反省是少不了的。”

“哼,宋某如何做事,用不着你来教!掌门已失踪多年,莫要搬出他来压我!”

“你若真是武当门人,为何要做出这种恶事,这城中百姓是无辜的,为了镇压起义军,竟然作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么!”

知千秋满腔怒火喷涌而出,他原本对与少林齐名的武当很是神往,没想到武当门中竟然也有如此败类。朝堂上的崇祯更是可恶,竟然出此下策,为保龙座,不惜牺牲一城百姓。

“我不想与你们多费口舌,把路让开!”宋卿明暗提内劲,衣襟袖口猎猎作响。

“施主,回头是岸,莫要继续错下去了。”佛修半生苦口婆心劝说着,却化不开对方心中的罪业。

“废话少说,动手吧!”

宋卿明率先发难,脚踏四方八卦,太极拳出,迎上佛修半生。宋卿明拳势如山川河岳,川流而不息,滔滔而不绝,身形犹如飘然腾云,虚虚实实,进进退退,刚柔并济,靠、拔、拍、掤变化多端,甫一交手竟是占据了上风。

武当众弟子和开封官兵紧随其后,将佛修半生和知千秋团团围住。宋卿明拳势越加急促,如倾盆大雨,滂沱而来。佛修半生以单掌应对,虽未见有转守为攻之势,却也可将宋卿明太极拳法尽数化解。

宋卿明知眼前这人的武功要比自己强出许多,随即大喝一声:“徒儿助我!”

只见八道人影飞身而起,落在佛修半生四周八方。

知千秋对上上百士兵,自知不可以力敌,且战且退,诱敌进入小巷,化整为零,将进入巷子中的官兵逐一击破。

“大师小心!”见佛修半生被武当众人团团围住,知千秋不免有些担忧。

“施主不必担心,小僧自可应对。”

“狂妄!”宋卿明一拳震退佛修半生,跃至外围,号令手下弟子结阵,“众弟子听令,结八卦剑阵!”

八卦剑阵自武当七星剑阵推演而出,以乾、震、坎、艮、坤、巽、离、兑为象位,融合八卦五行相生相克原理,剑阵威力虽不及七星剑阵,却也可做到攻势绵绵不绝,生生不息。

知千秋见情况有变,肩抗膝撞,试图从官兵中杀出一条血路,支援佛修半生。奈何方才进入小巷后,开封官兵如滔滔江水,前赴后继,不见尽头。

见剑阵结成,佛修半生没有轻举妄动,默默立在原地,静静观察着这八名武当弟子的动作。倏然,两人身动,一自乾位而出,一自坎位而来,佛修半生双手化剑指,浩荡真气汇聚指尖,抵在刺来的剑尖上,化掉剑势。

与此同时,震位再出一人,兑位弟子也加入战局。同一时刻乾、坎二位即刻退回阵眼,佛修半生再次对上震、兑二位,方一交手,这二人立刻抽身回位,紧接着离、巽二位又出,不等佛修半生调整气息,杀招又至,不留片刻喘息余地。

八卦剑阵外,宋卿明伺机而动。剑势绵绵,连一张苍蝇都难飞出,只要佛修半生露出一丝破绽,手中利剑便可取其项上人头。

“武当剑阵果真名不虚传,今日摩罗刀,为武当八卦剑阵而出!”

若继续拖延下去,虽不至于落败,但过于浪费时间,佛修半生背上的摩罗刀早已嗡鸣不止。如夜般漆黑的刀鞘微微震动,刀身几欲飞弹而出。

“众弟子齐上,决不能让他将刀拔出!”

宋卿明从佛修半生背后的黑刀上感到了一丝不安,此刀一出,八卦剑阵或将应声而破。

八名武当弟子与宋卿明齐齐跃起,剑气自四面八方攻佛修半生周身百穴,剑网密不透风,断绝最后一丝生机。

锃——

刀出鞘,知千秋循声望去,佛修半生背上的黑刀横空出世,幽幽刀光四射,令人心生敬畏。

佛修半生面不改色,丝毫不惧周身剑影交叠,将摩罗刀自刀鞘中抽出的瞬间,风云流转霎时一顿,宋卿明与武当弟子的长剑似停滞在空中,一时天地间万籁俱寂,耳畔只余刀剑相击的响声。

看似随意一挥,便将四方剑招尽数化解,剑影编织的天罗地网,顷刻间不复存在,九柄长剑齐齐断裂,而持剑的人却还没有反应过来。

刀光一晃,宋卿明微眯双眼,只听耳边传来几声轻响,待到视力恢复,剑阵已破,手中长剑断成两截。武当众人一时愕然,皆是呆如木鸡,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卿明看向立在原地的佛修半生,摩罗刀已经入鞘,方才一刀,宋卿明竟是连那把黑刀是何模样都没看清。佛修半生挥出的这刀,唯有一个“快”字。这一刀仿佛从虚无中来,斩红尘万物于无形,事了入鞘,出刀收刀不过弹指之间,

“武当剑阵,小僧受教了。”佛修半生一副云淡风轻之态,八卦剑阵对他而言,确有些微威胁,但想破这剑阵,也绝非难事。

“我听闻妙悟方丈组织少林众僧下山,救黎民苍生于水火之中,不曾想竟然还有和尚会来到此地坏明廷大计。”

宋卿明将断剑收起,面对佛修半生,他输的心服口服,但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小僧并非出自少林,只是受妙悟方丈所托,才踏足尘世。今日若让施主开掘黄河,开封死伤者将不计其数,施主何必为蝇头小利,生如此罪业呢?”

“你我道不同,不必再多费口舌,今日是我技不如人,咱们江湖再见!走!”

宋卿明一声轻喝,八名弟子随即跟上,一行人朝开封城外走去,倒是干脆。

城中二百官兵,顿时群龙无首,知府跑了,武当众人也要离开,开掘黄河之事已经是水中月化作泡影。开封已成空城,没有留在此地的意义,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开了先头,官兵接连将身上盔甲卸下,作鸟兽散,转眼间四散而去。

“大师,现在开封已是一座空城,相信闯王看到逃民后,定会善待他们,占领开封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嗯,那咱们就启程前往东海之滨,寻找木浮生吧。”

知千秋点点头,牵着驮着包袱的小毛驴,与佛修半生踏上前往东海之滨的旅程。

“大师,你听没听到好像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水流声。”

还未踏出城门,知千秋便感觉好似听到江涛翻涌之声,心下生疑。四下环视一番,并未发现哪个院落里有池塘流水。

“小僧刚才也发现了,而且声势愈加浩大,不似溪流之声。”

佛修半生飞身跃上一处房顶,寻找水流声音的来向。知千秋跃到另一处更高的房檐上,眺望着西北方向。

“不好!是黄河水涌过来了!”

知千秋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向西北方向望去,天际阴云低沉,紧贴地平线,滚滚江水如末世浩劫席卷大地,不带一丝慈悲。西北方向的民居楼阁宛如巨浪中的浮舟,眨眼间被吞没,不留一片残骸。

“究竟是何人所为?竟造下如此罪孽!”佛修半生语气中蕴含一丝怒意,没想到明廷布置如此周详,短短半日便将黄河打开缺口。

“幸好城中百姓已经全数离开,这应该是不幸中的大幸。”

“施主可先行一步,小僧准备前往西北黄河边一探究竟,能在半日间掘开黄河,绝非泛泛之辈。”

“在下愿一同前往,定要拿下这个恶人!”

“可这这毛驴该如何是好?”佛修半生打量着这头无辜的驴子,漫天洪水倾下而下,这头畜生怕是在劫难逃了。

“大师不必担心,我这头小毛驴厉害着呢。”知千秋丝毫不担心毛驴的安危,他俯身低头,嘴巴凑在修长的驴耳朵旁边,低声嘟哝着什么。

说完后,一拍毛驴的屁股,驴子四蹄急踏,速度竟是比寻常宝马还要快上几分。

“这驴子是什么来头,竟然跑的如此之快。”佛修半生感叹一句,他从未见过比马跑的还快的驴。

“这头驴是师父从小养大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好像挺聪明,能听懂人话,我刚才让它去开封以南的百里外等我们,咱们走吧大师。”

“嗯。”

洪水无情,扫清世间烟尘,遮天蔽日,铺天盖地。

知千秋与佛修半生逆洪流而上,借屋檐斗角跳跃翻飞,不过几个起落,已经来到黄河决堤处。

河岸另一侧的峭壁上,一个人影负手而立,俯瞰着水淹开封城,他面无表情,冷眼看着洪水吞没城中楼房街道。忽然,一道人影突然闯入视线中,凌空一掌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知千秋二话不说,施展轻功踏上峭壁,右手化掌,趁其不备,排山倒海而来。

黄河边,佛修半生小周天运转,提气运掌。峭壁上那人,虽躲得过知千秋的突袭,并未留意到峭壁下方佛修半生的动作。

右掌轻轻推出,似慢犹快,浩瀚掌力凝化宏大卐字佛印,卐字印翻腾飞转,正中对岸峭壁。

轰隆——

峭壁坍塌,巨石碎岩夹带着滚滚尘烟倾泻而下,落入黄河江水中,堵住了决堤一侧。佛修半生又朝落岩上拍了几掌,加固一番,确保万无一失后,看向另一侧河岸上正与知千秋缠斗的罪魁祸首。

能以一己之力将黄河河岸掘开,说明此人修为不差,应是当今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佛修半生定睛看去,此人身穿一席雪白锦绣华服,衣上绣着的百花、明月甚是惹眼,面上毛发皆白,不染一丝烟尘,似出水白莲,不沾片尘。

“这位前辈,你为何掘黄河,致水淹开封!”几招试探后,知千秋飞身退回到岸边,若非内力深厚,他早已败下阵来。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原因。小兄弟,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苟全性命于乱世不失为一种聪明的做法。”他自怀中取出一把折扇,指向知千秋,“你我远日无仇近日无怨,我也不想与你拼个你死我活,缺口已被堵住,今日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明廷昏庸无道,以施主一身本领,本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为何偏要助纣为虐,荼毒一城之民呢?”

“哈哈,我这一身本领尽归我手,我想怎么用便怎么用,用不着二位指教。”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翻看起来,“哦?这是何书?为何会有我的名字。”

知千秋定睛一看,这人手中拿着的正是师父留下的《六司箓》上篇。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内兜,《六司箓》本该被他守在怀里,现在怎么出现在了那人手中。

方才此人言论已道出身份,知千秋继续试探着:“前辈是什么时候将我怀中的书本盗走的。”

“嗯,这书有点意思,我就收下了。”月风花没有回答知千秋,翻看完书上内容后,似若有所思。

“月前辈还请将书籍还给晚辈,此书记载的内容,事关天下苍生兴亡,绝非儿戏而已。”

见月风花准备离开,知千秋连忙上前挡在月风花身前。看来师父所注的《六司箓》上记载的六名豪侠,并非皆是善类。他虽听说过神偷之名,但今日一见,其为人不似民间口口相传,令人有些失望。

“要我还你也可以。”月风花态度一转,顺势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二人现在应该是在寻找这书上记载的三人,我这边有一人急需医治,但寻遍名医皆无果,若你二人能帮我找来木浮生医治病人,我便将这本书还给你们。”

“施主既然也是书中所记载的豪侠,做出此等事情,岂不是有损豪侠之称。”佛修半生时刻留意着月风花的动作,若此人真想逃脱,他有信心第一时间拦下对方。

“豪侠?我可从未自诩过这两个字。条件我已经讲出,你们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

“若小僧以武力将此书夺回又如何。”

“你大可一试。”

一个呼吸间,佛修半生已经来到月风花身侧,一手搭在其右肩,锁住月风花肩头。

就在佛修半生的右手将锁琵琶骨的瞬间,月风花身形如鬼魅,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后,已经退到了五步之外,若是换了一般人,怕是早已被佛修半生擒住。

“有点本事……”

月风花刚要说些什么,身后突然吹来一股强风,知千秋已从月风花背后死角杀来。就像刚才佛修半生出手落空一样,本以为此一击稳操胜券的知千秋,同样一掌拍在了月风花的留下的残影上。

“好厉害的功夫!”

“施主的轻功果真了得。”

“自我练成这移形挪影功夫以来,还从未被人擒住过,你二人功夫虽然不差,但论轻功就算是花上十年功夫,也别想胜过我。”

“我二人本就准备出海寻找木浮生的下落,帮你寻木浮生来医人也不无不可,但前辈此举着实让人生厌。”

知千秋心中明白,眼下想要以武力抢回《六司箓》几无可能,放在月风花处至少不用担心会被人偷走。

那日安巴灵武和鳌拜抢了半册《六司箓》而去,若皇太极想弄清书上记载的其他三人的用意,必定会派那二人再入中原夺书,先让月风花代为保管,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你如何看待我的处事风格是你的自由,总之,只要木浮生答应来医人,我便将这半本书还给你。”月风花浑不在意,自己也有苦衷,但此刻不必言明,“一个月后,我会在此处等你二人的消息。告辞!”

目送月风花离开后,二人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六司箓》放在月风花那里保管,或许比放在我们身上要安全许多。”

知千秋道出方才所想,他相信佛修半生一定也考虑到了这点。否则刚才若搏命死斗一番,以佛修半生的武功,就算月风花轻功再强,也插翅难逃。

“小僧亦作此想,那日鳌拜二人夺得半册《六司箓》,其上虽然记载另外三名豪侠,但若无上篇参照,一定无法参透其中真意。估计过不了几日,鳌拜二人定会再次找上门来。”

“下次再见到安巴灵武,定要让他血债血偿!”一会想起那日师父被带走的景象,知千秋便难掩心中怒火。

“知施主莫要让仇恨冲昏了头脑,当务之急,是去寻找木浮生,聚齐《六司箓》上记载的六人,方可平定乱世,抵挡大清南下之势,还天下苍生一片净土。”

“嗯,大师,咱们走吧。”

……

“这里没有别人,现身吧,朋友。”

离开黄河边,一盏茶后,月风花来到开封郊外一处密林。天色昏暗下来,夕阳的余晖照不透层层叠叠的枝叶,让林中显得诡谲异常。

“将你怀中的半本书交给我,我可留你性命。”

安巴灵武从一处树影后现出面容,双眼不带一丝感情。他赶到黄河边时,正看到知千秋三人于黄河两岸针锋相对,眼前之人将另外半册薄本收入怀中的画面,也被安巴灵武尽收眼底。

“你从黄河边跟踪我至此,就是为了这几页破纸?”月风花一脸不解,他原本只当这几页废纸是人酒后随意所写,但看眼前这人的表情,似乎其中另有玄机。

“你若觉得那是废纸,给我便是,在这废话什么。”

“虽说是废纸,但我毕竟与别人有约在先,若现在拱手交给你,岂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那就把命留下吧。”

安巴灵武早就有些不耐烦了,渡魔爪凌冽杀意如风刀剑雨扑面袭向月风花。

月风花闪转腾挪,移形换影,林中残影看的安巴灵武眼花缭乱。渡魔爪威力虽大,但月风花丝毫不给安巴灵武近身的机会。

十招过后,安巴灵武爆喝一声,铁爪扣住身旁碗口粗的树干上,五指入木三分,奋力一提,将三丈高的大树连根拔起。林中飞禽顿时振翅四散,鸣叫不止,树叶簌簌作响,甚是渗人。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丈,月风花显然没有想到对手竟有如此神力,眼见树干横扫而来,纵使轻功施展到极致,终是被这出其不意的一击正中丹田所在,顿时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倒飞跌落在地。

安巴灵武不给月风花喘息的机会,一脚踩住其脐下三寸之处,手中的树干朝着月风花的脑袋砸去。

月风花气还没喘匀,就见视线前方粗大的树干在眼中越放越大,危急关头,几道银光以不同角度自密林中射向安巴灵武,安巴灵武收住下沉的树干,扭动腰胯,将树干如风车般挥的虎虎生风,将那几道银光尽数挡下。

“月风花,你这是惹了什么麻烦?”宋卿明带领众弟子从晦暗的树影中走出。刚才安巴灵武击落的,正是早些时候,被佛修半生斩断的断剑。

“你是何人,为何要多管闲事。”

“武当宋卿明,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

“哈哈……”月风花一脸惨淡,紊乱的呼吸归于平静,“我也不记得以前在哪里得罪过满族人……宋大侠,寒柠的药,带来了么……”

“自然准备好了。”宋卿明一摊手心,两颗红里透紫的药丸静静地摊在掌心,“不过先得解决眼前这个满人,才能将药交给你。”

安巴灵武看着宋卿明手中的两粒药丸,疑惑道:“你手里怎会有寒虚丸?”

宋卿明双瞳中划过一丝惊恐,旋即冷静下来,将药丸收入怀中,不再言语。

“寒虚丸?那是什么东西。”月风花躺在地上运转功体趁机调息。

“这是我大清药师研制出的一种毒药,服下此丸者,每日体内生一层寒气,所碰之物会覆上薄冰,体表结一层冰碴,直至血液凝结,百骸冰封,化作冰晶随风消散,方能摆脱痛苦。此毒尚无解药,但可通过不断服用,推迟最后的病发时间。”

月风花心神震荡,安巴灵武所言的情况,与妹妹月寒柠的病症别无二致,若真如安巴灵武所言,那宋卿明手中为何会有寒虚丸,便是不得不揭开的谜题。

“月风花,你不要听这个满人胡言乱语,我现在就来助你,咱们俩联手先将这个满人拿下再说。”

宋卿明脚踏七星步,配合八名弟子围了上来。安巴灵武冷笑一声,手中树干攻势不减,如秋风扫落叶,将八名武当弟子全部撞飞。

月风花趁机从安巴灵武脚下挣脱出来,起身后一跃跳到身后劲松的枝干上。拭去嘴角的鲜血,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宋卿明,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月风花看向宋卿明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结合安巴灵武之言,月风花细细回想,妹妹身体出现异样,似乎就是在结识宋卿明时开始的。

一个多月前,明廷正式向武林中人求援,而宋卿明则是率先表明态度的武林人士。明廷不知对宋卿明许下何种好处,让这位武当门人甘心为朝廷四处奔波,游说各方豪杰替崇祯镇压李自成军。

初次见面,月风花便回绝了宋卿明,就在几日后,妹妹月寒柠的身体出现异样,而宋卿明在最合适的时机,带着所谓的武当仙丹出现在了月风花身边。眼见妹妹的病情有所缓解,月风花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受人恩惠自当涌泉相报,月风花以换取武当秘制丹药为代价,替宋卿明完成明廷交下的任务。

但今日安巴灵武一语惊醒梦中人,不得不让月风花重新审视宋卿明此人。看来这个武当大侠不光与明廷有来往,甚至与关外的大清也有所联系。

面对月风花的质问,宋卿明缄口不言,林中一时静的吓人,连虫鸣声都骤然停了下来。

下一刻,宋卿明动了,二话不说扭头朝着林外飞身而去。月风花错愕不及反应,一旁的安巴灵武却留意着这位武当大侠的一举一动,宋卿明提腿瞬间,安巴灵武同时做出反应。

八名武当弟子见情况不妙,连忙组成人墙,隔在宋卿明和安巴灵武中间。但在粗壮的树干面前,肉体筑成的人墙如纸糊一般,脆弱不堪。

几声惨叫连起,八名武当弟子如断了线的风筝纷纷跌落在地。月风花站在树上听的清楚,树干击中八人的瞬间,骨裂声、吐血声、痛呼声交杂在一起,令人肝胆生寒,汗毛倒竖。

安巴灵武击倒八名武当弟子,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宋卿明没跑两步,便被身后的惨叫声拉了回来。月风花作壁上观,笑看双方斗个你死我活。

宋卿明身上的疑点勾起了安巴灵武的兴趣,此人与明廷勾结对自己而言倒没什么关系,但一介武林中人竟然还与大清朝廷有所瓜葛,事情的性质就变得扑朔迷离了。

作为大清之主的第一亲信,安巴灵武从未听皇太极说过有与中原武林联手的计划,寒虚丸更是只有少数皇族才知道的秘密,如今竟然出现在武当之人手中,若是皇太极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密令他人所为也罢,若是大清宫内有人包藏祸心,另有所谋,那此事便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今日不把话讲清楚,谁都别想走!”

击飞武当众弟子后,安巴灵武将手中笔挺的树干当做长枪握在手中,双腿拉弓步,右臂后扯,使尽浑身气力,像掷长矛般,将树干朝宋卿明后背扔去。

宋卿明虽闯荡武林多年,但像安巴灵武这种凶狠的打法还是第一次愚见。刚一回头,便见碗口大的树干如飞箭般朝自己飞来。

砰——

沉闷的撞击声宛如撞钟,力道之沉当世罕见。只听宋卿明全身关节寸寸作响,上下百骨节节断裂,月风花仅是站在树上,都能感觉到宋卿明此时的疼痛有多剧烈。百骨尽断,这痛楚怕是不输凌迟处死。

势大力沉的一击,让宋卿明只觉得天旋地转,等到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天地倒转,安巴灵武魁伟的身影如天神下凡般映入眼帘。

“啊啊啊!!!!!啊啊啊!!!!!”

哀鸣声撼天震地,响彻云霄,但也只持续了片刻。声嘶力竭后,宋卿明虽然张着嘴,但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呜呜咽咽,哽在喉中。

“说!寒虚丸是从谁的手中得来的。”安巴灵武俯视着躺倒在地的宋卿明,语气冰冷,不带分毫感情,若你说出那人的姓名,我可以饶你一命,若执迷不悟,我便让你们几人去地下团圆。”

“哈啊——哈啊——”

恐惧与痛苦交加,宋卿明艰难地喘息着,额头上的汗水已经铺满了痛苦不堪的脸,鲜血从身下缓缓流出,他心知肚明,这次纵使能捡回一条命,想再入武林仗剑天涯,也已是痴人说梦。

“说还是不说。”安巴灵武俯下身子,右手如钩钳,握住宋卿明全身上下唯一完好的骨头——颅骨,像拎小鸡似的将宋卿明提了起来。

“说……我说……”满脸血污,双目无神的宋卿明,此刻已经气若游丝,随时都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这药……是多……多……多尔衮……他给我的……”

听到多尔衮三个字的瞬间,安巴灵武双瞳猛烈收缩,呼吸不由重了几分。

“爱新觉罗·多尔衮?”

宋卿明的声音虽小,但站在树上的月风花却是将这三个字听的真真切切。将自己妹妹害成这样的幕后黑手,终于有了眉目。

多尔衮在中原声名远播,松锦之战更是战功赫赫,乃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第十四子,满洲八旗正白旗旗主,当今大清皇帝爱新觉罗·皇太极的弟弟。

“亲王为何给你此药。”安巴灵武沉住气,继续从宋卿明口中询问着自己想要的信息。

“多尔衮在松锦之战前……就派人来到中原……”宋卿明每说一个字,都要喘上半天,双目愈加迷离,似乎下一秒就可能咽气,“他笼络各大门派……想借武林中人之手里应外合……以此攻下山海关……领清军入中原……”

“亲王给了你什么好处?”

“多尔衮说……皇太极命不久矣……难活到清军入关之时……”宋卿明的双瞳暗淡下来,呼吸渐弱,“皇太极一死……他就可以顺势登基……待他称帝后……会赐我们永世荣华……”

啪——

等到宋卿明说完最后一个字,安巴灵武右手五指化爪,渡魔爪将其项上人头握个粉碎,无头躯体落在地上,殷红的液体在脚下扩散开来。

“多尔衮!”安巴灵武早就听说多尔衮对皇太极存有疑心,当年努尔哈赤没有让其继承皇位,令多尔衮心生怨恨,没想到这些年过去,这个和硕睿亲王还没有释怀。

宋卿明已经断气,月风花也没有继续逗留在此的必要,正欲抽身离去,却被安巴灵武鹰隼般锐利的视线逮个正着。

“哪里走!”

渡魔爪在阴森的密林中显得更加可怖,光线灰暗,鬼爪冥灵,加上伤势未愈,月风花的移形换影轻功优势不在,稍一运气便感觉丹田隐隐作痛,堪堪躲过一掌后,便被安巴灵武一爪锁住肩头。

“你敢再动一下,我便将这叠破纸震个粉碎!”

知已逃无可逃,月风花咬紧牙关,从怀中取出上篇《六司箓》,紧紧攥在手中,以求一线生机。

“交给我,我可饶你一命!”

“哈哈,你刚才也是这么和宋卿明说的,你看我像是个傻子么。”

月风花狂笑一声,以内力催动,将《六司箓》朝林中阴暗处奋力一抛,趁安巴灵武视线漂移瞬间,荡开渡魔爪,隐入暗夜之中。

安巴灵武只为求《六司箓》上篇一观,任凭月风花逃去。将《六司箓》收入手中后,安巴灵武不作他想,连忙翻开书页,查看上半篇记载的内容。

“当世王侯将相,帝王枭雄若得一人相助可号令千军,得二人相助可雄踞一方,得三人相助可平定乱世,得四人相助可一统天下,得五人相助可享万载盛世,得六人相助可逆天改命,扭转乾坤……”

安巴灵武如获至宝,读到此处更是喜不自胜,皇天不负有心人,当真是天不亡大清朝。手中握有此册,救世六人尽在掌握之中,剩下的便是将这六人集齐,助主上问鼎中原。

“佛修半生、月风花、木浮生……”安巴灵武嘴中默念这三人姓名,“从刚才这二人的对话来看,方才逃走的应该就是月风花……按书上文字描述,佛修半生应该就是前些时日遇到的那个和尚,至于木浮生,在黄河边时听他们说,此人似乎住在东海之外,而佛修半生和那名少年应该已经启程前往东海之滨。月风花中我渡魔爪,每日皮肤溃烂三寸,三十天内若不来找寻解药必死无疑,不用我去找他,时间一到,他自会自己送上门来,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在那二人之前,找到木浮生藏身之处。”

缕清下一步的行动思路,安巴灵武将《六司箓》收入怀中,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朝林外走去。

……

知千秋与佛修半生日夜兼程,快驴加鞭,自离开黄河之畔后,不到七日便抵达了东海之滨。咸湿的海风吹在脸上令干燥的皮肤重新焕发出光彩,也洗去了一路上的风尘仆仆。

“知施主,此地便是三年前小僧看到那名丫鬟的地方。”佛修半生站在海边,眺望着无边无垠的东海。

“大师,此地方圆五里不见人烟,木浮生真的会让下人自此地上岸吗?”

知千秋环视四周,这里除了遍地石沙和冲洗海岸线的波浪,别无他物,就连海鸥也在距岸边数丈外的海面上空盘旋觅食。

“不会有错,小僧三年前便是在此地遇到那名少女的。”佛修半生来到岸边一处岩石上,盘膝而坐,“知施主莫要急躁,距与月风花约定的时间还有富余,况且有知施主的小毛驴在这点距离不足挂齿。”

自开封来到东海之滨,一路上,这头从小陪伴知千秋长大的小毛驴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离开黄河后,二人立刻在开封城外找到了这头毛驴。佛修半生本想去驿站租借一匹马当做脚力,却被知千秋邀上了驴背。

初一坐上驴背,佛修半生还有些担心这头毛驴究竟能不能承受二人的重量,走出一里地后,佛修半生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这头毛驴的脚力,甚至要比大宛名驹还要强悍,日行百里可谓是小菜一碟。

奔波了一路,小毛驴放下知千秋和佛修半生后,独自来到距离岸边十丈远的草地,低头咀嚼着遍地的嫩草。

“在下只是觉得,三年前虽然大师在此地发现了木浮生的仆人,但三年时间,时过境迁,木浮生现在究竟还会不会派人由此上岸,亦或是是否还会派当年那名少女前来,都是未知数。”

知千秋穷尽目力远眺至海面尽头,别说是人,就连一艘出海捕鱼的船只都没有看到,更别提三年前那名撑船而来的丫鬟。

“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在此地静待几日,若真如知施主所言,那位女施主不再出现,我们再另想办法,知施主意下如何?”佛修半生不急不躁,气定神闲。

“就依大师所言静待几日吧。”

东海边,月苍茫,日月几度轮回,三日的时间转眼即逝。

三度日升,三度日落,知千秋终是沉不住气,看向岩石上静坐三日的佛修半生,道出心中所想:“大师,我们与月风花约定的时间日渐临近,可这海上还是波澜不惊,不见任何动荡,不如咱们去找一处渔家,借一艘小船出海一观,总比待在此地坐以待毙要强。”

佛修半生双眼微睁,正欲开口,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二人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马嘶声,让二人意识到一名不速之客正飞驰而来。

“安巴灵武!”转身瞬间,知千秋便远远看清了那人的面孔。

“吁——”

距离海岸五丈之外,安巴灵武一勒缰绳,飞跃至沙滩之上,身后马匹应声跌倒,倒地瞬间,浑身抽搐,四腿战战,双眼上翻,口吐白沫。

“这位施主,你不远千里,追我二人至此,到底是何用意?”

佛修半生自岩石上轻轻跃下,看来今日若不跟此人做个了断,日后奔波闯走时,必将备受阻挠。

“《六司箓》已为我所得,”安巴灵武开门见山,取出《六司箓》上篇,转而看向眼前的和尚,“佛修半生,你若愿为我所用,我家主人定当奉你为座上宾,封为国师也不无可能。若今日执意不从,那安巴灵武只能得罪了!”

佛修半生武艺之高举世罕见,安巴灵武先礼后兵,也是为求一丝斡旋的余地,初一乍到便剑拔弩张绝非明智之举。哪怕他知道,佛修半生断不会答应他的要求。

《六司箓》上半篇应该在月风花手中保管才是,现在竟落入安巴灵武手中,眼前景象令二人倍感震惊,不禁感叹以月风花的轻功,居然也逃不出安巴灵武的渡魔爪。

知千秋暗道糟糕,没想到师父留下的《六司箓》全册,竟然尽数落入皇太极之手,若书上记载的六人全被皇太极找到,大明必亡,天下定会再生祸端。

“施主好意,小僧心领了。”佛修半生双掌合十,微微施礼,转而气势一凛,表明立场,“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施主还是请回吧。”

“我不远千里来到此地,不只是为你一人。”安巴灵武望向汪洋海水,眼神坚定,“动手之前,木浮生的下落,还请二位详细道来。”

“痴人说梦!”

知千秋口中吐出四字,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就如双掌中源源不断涌出的雄厚掌力,将这段时间来积攒的愤懑与怒火倾泻一空。

“今日,你我便做个了断吧!”

看着知千秋的面孔,安巴灵武脑海中莫名浮现出知春秋的身影,若是没有眼前这名少年,千秋露在世间或许还有残留,主上也能够早日摆脱病魔,回首间,这段孽缘终于将在今日迎来终结。

“大师莫要出手,今日我便要亲自给师父报仇!”

佛修半生略一迟疑,一颔首,落回了岸边的岩石上。以知千秋现在的功力,想要胜过安巴灵武还是有些勉强,但见知千秋心意已决,也不便再多言语。只是屏息凝神,一旦发现局势有变,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知千秋右脚猛一踏地,地面应声如蜘蛛网般龟裂开来,碎石尘沙飘旋而起,筑成沙幕石墙,模糊了视线。沙石漫天将知千秋包裹其中,尘沙中,知千秋双掌前推,将身前飞沙走石击向安巴灵武。

细沙碎石如飞针般齐齐射向安巴灵武,弹幕密如骤雨,令人窒息。砂石射过耳畔,溅起血花,安巴灵武见知千秋以搏命之势攻来,哪敢怠慢。

铁爪自身前横挥,扫清眼前尘埃,将沙幕石雨破去,尘烟渐散,便见知千秋从幕后夹带层层杀意而出,左手握拳,右手出掌,以左拳击腰眼,右掌取胸前。安巴灵武双爪一上一下,擒住知千秋左右手腕,令其动弹不得。

知千秋眉头一皱,双手手腕刚一被握住,便感觉筋脉皮骨隐隐作痛,奇痒无比。当即双腿登地而起,翻转身子,头下脚上,自安巴灵武头顶掠过,双脚再次落地时,双方已是脊背对脊背,知千秋弓身发力,将安巴灵武从背后拉拽而起,狠狠摔到地上。

稍一疏忽,令安巴灵武后背着地,他顿时胸口一闷,旋即松开双手,后跳一丈,落于背后茫茫东海之中。海水没过脚腕,打湿了鞋子,海风拂面,让安巴灵武火热的脑袋冷静了下来。

一击见效,知千秋调整呼吸,重整态势。但双手手腕处仿佛被毒物侵蚀,坏皮烂肉挤作一团,乌黑血水自手腕潺潺流下,血流入柱,绵绵不绝。

“好毒辣的功夫!”

知千秋倒吸一口凉气,除去疼痛外,他还感觉眼前视线飘忽不定,脚下摇摇晃晃几欲跌倒。心道,渡魔爪竟还可摄人心神,乱人功体,当真可怖至极。

佛修半生认得这门功夫,当年摩罗刀出世,密宗也曾派人争夺此刀,是以见过渡魔爪之威力。他虽不知安巴灵武师从何人,但从知千秋双手之伤来看,此人已将渡魔爪修炼至大成境界。手中若无兵刃空手与之相斗,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双手尽废。

安巴灵武双臂自然下垂,双手十指骤然收拢,两臂上提,脚边海水似被引力吸引,螺旋而上,手臂粗细的水柱如蛟龙出海,直冲云霄。

佛修半生已做好插手的准备,若正面接下此招,知千秋必死无疑。

东海之滨海浪翻腾,两道如龙水柱冲天而起,耳边隐隐有龙吟之声。顿时阴云蔽日,雷鸣电闪,原本平静的海面暗潮涌动,宛若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逐渐苏醒。

“纳命来!”

灰暗的阳光下,安巴灵武挥舞双臂,两道水柱似有灵性,随着安巴灵武手臂的舞动,如两支利箭,齐齐向知千秋射去。

佛修半生见得此景,自岩石上飞身而起,朝两道水柱跃来,欲替知千秋当下这摧枯拉朽的一击。

岂料知千秋不退反进,视死忽如归,他不避不闪,强行接下这致命打击。两道水柱一自左肋,一自右肩穿体而过,随即消散,只在知千秋的身上留下两个碗口大小的窟窿。

安巴灵武见得身前浴血而行,如鬼神般的知千秋,竟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愣神之际,知千秋身上的血腥之息已经沁入鼻腔,那双几近腐烂的拳头实实在在地轰在了自己的前胸上。

“噗——”

血水自口中喷出,安巴灵武只觉双眼中知千秋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待到回过神来后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倒飞出去了。

安巴灵武咬紧牙关,倒飞而出的瞬间,右手食指、中指、大拇指三只并出,勉强掐住知千秋脖颈,借后飞之势,顺势反手将知千秋扔向海水深处。

意识趋近消散的知千秋,任凭躯体自空中划过落入水面。方才搏命一击已经倾其所有,安巴灵武发动攻势的瞬间,便是自己进攻的最佳时机,知千秋深知双方的差距,为求克敌,只能兵行险着。

二人双双落入东海之中,扑通两声,没了身影。佛修半生脚踩水面,朝知千秋落水的地方踏去。同归于尽只在一瞬间,佛修半生反应过来时,二人皆已落入海水之中。

佛修半生立于知千秋消失之处,先前波涛翻涌的海面已恢复平静,知千秋的身影如海面上逐渐散去的波纹,消失不见。又落向安巴灵武消失的位置,同样一无所获。

一声叹息后,佛修半生重新回到岸边,手握摩罗刀,出鞘瞬间,漆黑刀光一闪,将身前海面劈成两半,近岸处虽可见底,但远海之中仍无知千秋身影。

收刀入鞘,佛修半生双掌合十,低诵往生咒,眺望着平静如初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