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知春秋被安巴灵武带走,已过一月有余,知千秋谨遵师父临行前的叮嘱,每日蒸一屉馒头,和面时除加入清水外,还将那瓶师父随身携带十数年的露水兑入其中。

从知千秋记事以来,他每天都是在做馒头和卖馒头之中度过的。

他不理解师父为何一个馒头要卖一两银子,不理解为什么师父要在做馒头的时候滴入一滴露水,更不理解为什么师父要让他一天吃三个馒头。知千秋只知道,师父曾说过,将那瓶露水全部用光后,卖馒头的日子也就到头了,每当他带着疑惑的眼神询问时,知春秋也只是笑笑不说话,总是岔开话题,指向夜空中若隐若现的群星,讲述起满天星河的故事。

昨日,师父留下的露水全部用完了,为了确认瓶中已是一滴不剩,知千秋特意瓶口朝下,张开嘴巴,倒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最后一丝露水引入喉中。露水用完,面粉见底,在这遍地饥荒的年代,除了城中官吏掌管的粮仓内,再无别处可寻得一米半粟。

半人高的毛驴拉着知春秋的所有家当,驮着知千秋漫步在滔滔黄河边。按照师父的指示,卖馒头的使命已经完成,下一步该何去何从,一度让知千秋失了方向。思前想后,苦恼多日以后,知千秋决定寻找师父的行踪,他记得那名带走师父的满人面貌,只要朝东北方向而去,应该可以打听到师父的下落。

滔滔江水声势震天,急流激荡溅起万丈水浪。

一路前行,骑在毛驴上的知千秋突然发现视线前方,一群身着银盔甲胄的士兵,正在黄河边大兴工事,似要以人力开凿,使黄河堤岸崩溃。而就在距离河岸的不远处,驻扎着一个个简陋的军帐,账外釜薪齐备,这些士兵显然是受他人之命前来此地。

知千秋认得这群人的打扮,正是大明官兵。

“他们为何要这样做?”知千秋一紧手中缰绳,喝住毛驴,眺望着河边的大明士兵。粗略数来,千人有余,锄头铁铲一应俱全,显然是有备而来。

环视一圈后,略一思忖,知千秋欲绕道而行,毕竟眼下首要的任务是寻找师父的行踪,更何况贸然接近明兵营地绝非明智之举,若真因多嘴起了冲突,以当前阵仗,自己绝对讨不到便宜。

手中柳鞭上扬,正欲挥下,忽闻一阵争吵声从黄河之畔传来。知千秋寻声眺望,只见一名身穿黑色袈裟的比丘来到河边,与正在开掘河岸的明朝士兵针锋相对。

“秃驴,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名士兵被不知从哪冒出的比丘搞得有些不悦,停下手中的工作,提着锄头气势汹汹地迎了上去。

“施主为何开凿黄河畔,殊不知黄河若决口,开封众生将流离失所,民间将怨声不断,往日业障未除,又怎可再添罪业。”

比丘一手立掌,一手指向正在挖凿的明朝士兵,语气中极是不忍。

“秃驴,看你年纪不大,老老实实回寺庙里敲钟念佛,别来这多管闲事,找些不自在!大爷可是奉当今圣上之命,来此解开封之围的。”

“哦?小僧不解,还请施主明释。”

知千秋骑着小毛驴,小心翼翼地朝岸边靠了过来。临近才发现,这名比丘背上竟负着一柄长刀,刀鞘黝黑,暗的深邃,刀身又长又薄,不似寻常大刀宽厚。

军营中的众将士,皆是被这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和尚搅乱了阵脚,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从营中取出佩刀后,围堵上来,将比丘层层包围其中。

“秃驴,劝你不该管的事最好别管,若是误了圣上大计,你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天下苍生本该一视同仁,为逼退闯王出此下策,实乃昏君之所为。”

“大胆!胆敢侮辱当今圣上!来人!宰了这个不知死活的秃驴!”

比丘出言不逊,为首一人爆喝一声,抽出腰间佩刀,二话不说朝比丘头上落去。

“若各位施主执意如此,小僧只能秉仁慈之心,渡罪业,化业障,助各位施主早日超脱极乐了。”

刀落寒光闪,比丘一侧身,避开刀刃锋芒,反手轻起一掌,拍在胸口,将对方击飞数丈,只听扑通一声,那人跌落黄河江水中,在湍急的激流冲荡下,瞬间没了踪影。

“秃驴,你找死!”

“和尚,你敢杀人!”

一阵惊愕过后,营地内将士纷纷抽刀杀来,千人阵仗何等威武风光,霎时,喊杀声震天,在不绝于耳的涛声映衬下,声势更显浩大。

“这和尚完了。”知千秋摇头叹息,乱世中人命如草芥,何时人头落地皆不奇怪,但像这名比丘般主动求死的,却是千年难遇。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诃……”

身陷囹圄的比丘口诵往生咒,刀光剑影倾盆而来,却无一落在比丘身上。

面对千人围杀,比丘闪转腾挪,双掌接连击出,将进身之人尽数击落黄河之中。一盏茶的功夫后,半数明兵皆深入黄河湍流中,没了踪影。剩下半数自知不是对手,气势已经卸去大半,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失了方寸。

“厉害!这和尚看起来比我年长不了几岁,没想到功夫竟如此了得!”

原以为面对千人围剿,比丘必死无疑,却没想到此人倒是深藏不露。知千秋作壁上观半晌,看得直呼过瘾,不知何时已经下了毛驴,跟着比丘的招式学了起来。

比丘将阵中剩余残兵逼至河边,背后长刀嗡鸣,蠢蠢欲动,几欲脱鞘而出。亲手送葬五百余人,比丘面不改色,杀气不显分毫,不禁令众人心生畏惧。

“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秃驴,你就不怕佛祖罚你下十八层地狱么!”一人叫嚣着,但颤抖的双腿已经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

“小僧本自无间地狱而来,欲往西方极乐世界而去,行至尘世之中,岂有回头之理?”比丘双手合掌,慈眉善目中透露出点点修罗之气,“各位施主若执意不肯回头,小僧只能继续渡化各位,以换一方太平。”

“秃、秃驴咱们走着瞧……圣上若得知此事,绝不会放过你们少林和尚的!”

为首的领兵留下这句话后,丢下手中佩刀,手脚并用,落荒而逃。众将士见领兵已跑,皆是丢盔弃甲,作猢狲散,生怕跑的慢了,会被这个修罗扔进黄河水中。

“善哉善哉。”望着抱头鼠窜的明兵背影,比丘声若洪钟,响彻黄河两岸,“各位施主,小僧非是少林中人,独修于尘外佛苑,若要寻仇,切莫找上少林,冲小僧来便是。”

五百逃兵哪还顾得上听这比丘自报家门,连营帐都顾不得收拾,早已跑的不见踪影。

“这位施主,明朝兵将已走,此地已无危险,可否现身一见。”

见视线前方的黑点越变越小,比丘回身看向知千秋藏身之处。

“大师怎知我藏在此处?”

刹那的惊讶后,知千秋从土坡后站起身来,弹去身上尘土,这才看清此人真容。在知千秋的记忆中,和尚不是年迈的白须老者,就是面容粗犷的糙汉子,但眼前之人肌肤白如璞玉,一身书生气质,只余双目幽暗深邃,似在诉说人间疾苦。

“十方众生皆陷尘世中,赎罪孽,求脱生,施主生于红尘,不在此处又该在何处?”

“呃……这……”知千秋顿时哑口无言,比丘说的太过玄奥,佛门中的道理他从未涉猎过,只得转移话题,免得尴尬,“大师所言太过深奥,知千秋自愧不如,还未请教大师法号,又为何会来黄河之边?”

“小僧法号佛修半生,来黄河边,只是途经此地顺道路过而已,小僧此行另有所求。”

“哦?敢问为何叫佛修半生?”比丘的法号勾起了知千秋的兴趣。

“半生修佛缘,半生化罪业。”佛修半生上下打量着知千秋,中原大地烽火战乱,大明内忧外患层生,这名少年人只身一人行走天下,绝非寻常百姓,“不知施主又来自何方,欲前往何处?”

“大师你有所不知,我自小跟着师父卖馒头长大,前些时日家师被满人抓走,现在生死未卜,我正欲前往东北关外,打探驾家师下落。”

“小僧此行也是为前往东北关外一探,今日施主与小僧相遇于此,不如结伴而行,小僧时隔多年再入中原,中原已是沧海桑田,正愁无人引路,若施主不嫌麻烦,这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有大师相伴,在下心中也有了着落。”此去关外,若能有佛修半生这般身手的同伴同行,知千秋本就求之不得,岂有回绝之理,“大师,我这毛驴后边拉着辆做生意用的板车,若不嫌弃,你就坐在上面吧,多少也能省些脚程。”

“多谢施主,不知施主此身本领师从何人?”

佛修半生刚坐上来,便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让知千秋一时愕然,不知如何作答。

“大师此话是什么意思?”知千秋骑上毛驴坐稳,扬鞭赶着驴子行过黄河边。

佛修半生盘膝而坐,闭目合掌:“我观施主内力深厚,不想像寻常百姓,不知这身内力是从何门何派习得。”

“我师父就是个卖馒头的,听师父说,我从小没爹没娘被人扔在街上,师父看我可怜就收留了我,教我做馒头的手艺,我和师父四海为家,走到哪,馒头卖到哪,直到一月前,师父被满人带走,说起来他老人家从来没提过关于自己的事,到头来,我连那个满人为什么要带走师父也不知道。”

“若真如施主所言,那这满人为何要将尊师带走?莫不是尊师做馒头的手艺高超,连满族之人也有所耳闻,这才想请他去关外一展身手。”

“大师说笑了,我师父做的馒头吃起来就比石头软上一点,而且还卖一两银子一个,傻子才会喜欢吃他做的馒头。”

“哦?一两银子一个?”佛修半生眼睑微抬,“这馒头是有何种特别之处,才敢卖如此价钱。”

“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比其它馒头硬。”知千秋望着前方看不到头的黄沙,赶着毛驴行过了方才那批明军的驻地,“还有就是,师父让我和面的时候放上一滴他祖传的露水,一开始我还以为加上露水面会更软,吃起来更香,现在想来,要是不加那些露水,说不定这馒头还能好吃点。”

“这露水有何特别之处,能让尊师如此痴迷?”

“师父从来没提过,而且每次和面只放一滴,这和不放有什么区别吗?那么难吃的馒头,还每天逼我吃三个,幸好我机灵,吃不上的就都喂给这头驴,要不然早就被噎死了。”

“施主,那瓶露水可否让小僧一观。”

“前几天刚用完,现在只剩个空瓶子了,就放在后面。”

佛修半生轻轻掀起盖在车上的布罩,将一个小臂长短的瓷瓶拿在手中。

“可是这个瓶子?”

知千秋扭头瞥了一眼,点点头:“嗯,没错。”

佛修半生看向瓶内,内壁还有点点液体残留,他将瓶口放在嘴边,轻轻一吸,瓶内仅存的液体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齐齐朝瓶口爬去,滑入佛修半生口中。

“原来如此。”佛修半生呢喃一句,将瓷瓶放回了原处,“尊师可是知春秋?”

“大师认识我师父?”

“未曾蒙面,只是曾听过尊师大名。小僧此去东北之境,便是为入大清盛京,见大清皇帝皇太极一面。以小僧之见,尊师被满人掳走,恐怕也与皇太极有关。”

知千秋猛地勒住小毛驴,转身看向佛修半生,脸上写满担忧:“师父此去究竟是为何事,还请大师点明。”

“小僧对此也不甚了解,这次入中原是因少林方丈妙悟大师传书于我,称天下生灵涂炭,大清皇太极狼子野心,欲屠戮中原,方丈不忍见黎民百姓颠沛流离,奈何分身乏术,所以才让我前往盛京一探皇太极虚实。”

“为何皇太极要抓我师父?我师父就是一个卖馒头的而已,也不会带兵打仗,一身武功也只能堪堪自保,除了数星星外,什么本事都没有……”

对知千秋而言,知春秋如师亦如父。他自小无父无母,跟着师父长大,师父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皇太极自后金时期便觊觎中原已久,但碍于吴三桂镇守的山海关始,终无法如愿。师父夜观星象时曾说过,皇太极大限将至,最多一载时间大清皇位必将易主。结合佛修半生所说,师父被掳走,难不成真与皇太极大限将至有关?

“战乱年代,外有大清如日中天,内忧闯王横扫四方,一代王朝终将落幕,苦得是黎民百姓,天下苍生。”佛修半生不禁长叹一声,“小僧听闻崇祯皇帝迫于无奈,已派人入武林,求武当少林出兵相助,以平内乱,御外敌。妙悟方丈命众弟子下少室山,救助苍生,不愿再动干戈,武当掌门虚游道长多年前寻得祖师张三丰踪迹,为求赐道,现已不知所踪,武当上下群龙无首,但有传闻武当内已有人响应朝廷,一旦武林中人加入,天下必将再添一分祸乱。”

佛修半生话音刚落,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箭头所指正是知千秋脑后。察觉身后似有一样,知千秋回头一看,冰冷的尖头已经抵在前额上,一滴血珠自额头滑落。视线向箭尾延伸,知千秋松了一口气,若不是佛修半生握住箭杆,利箭早已贯脑而入。

“好身手!”

知千秋和佛修半生的身后,两道身影从漫天尘沙中显现出来,说话的这人正是一个月前带走知春秋的安巴灵武,那日的画面知千秋还历历在目。另一人纵马而来,虬髯伟干,手握一柄长弓,身形丝毫不逊于安巴灵武。

“是你,安巴灵武!我师父呢!”顾不得拭去额头上的血珠,知千秋一拍驴背,腾空而起,朝策马而来的安巴灵武抬掌杀去。

“知春秋不识抬举,侮辱我家主人,我岂能留这老匹夫性命!”

安巴灵武弃马而来,十指化双爪,不多废话,直取知千秋脖颈,想要一招制敌。

咻——

咻——

两道破空声,两杆利箭相击,清脆一响,齐齐落地。

“哦?”佛修半生显然没想到,扔向安巴灵武的这一箭竟会被人挡下。

“这和尚有点本事!”一旁的满洲勇士感叹一句后,从箭篓中再取出三支箭,搭在弦上,箭尖指向佛修半生所在之处。

满洲勇士正欲放箭,眨眼之间,坐在车上的和尚突然消失不见。

但见佛修半生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知千秋和安巴灵武之间,渡魔爪被佛修半生扼腕扣住。知来者不善,一招交锋已是高下立判,安巴灵武不敢深攻,连忙挣脱开佛修半生的手掌,后退数步。

“嘶——”看着手腕处深红的指印,安巴灵武放弃了正面交锋的想法,“鳌拜!把那头驴拉着的木车夺过来!”

弓弦震动,原本瞄向佛修半生的三支利箭,瞬间扭转角度,朝木车射去,噼啪几声,车辕应声而断。三箭尽中,鳌拜乘胜追击,双腿夹马肚,朝木车疾驰而去。

卖馒头的这套把式,可是师父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虽不知安巴灵武为何想要这些东西,但知千秋断不会轻易将其拱手交给对方。

知千秋扭转身形,飞身一掌拍向鳌拜:“想带东西回去,先把我师父的命还回来!”

身为满洲第一巴图鲁,鳌拜的身手自然不差,手中缰绳一紧,骏马嘶啸,前蹄高抬,朝知千秋踢去。岂料佛修半生横空杀出,一脚正中马首,马身侧转,顿失平衡,鳌拜弃马落地,双脚还未站稳,知千秋的掌风已经掀动满脸虬髯,生死之间,双手连忙并出,有惊无险地化掉这势在必得的一击。

“和尚,劝你少管闲事!你可知我们是谁!”鳌拜走到跌倒的马旁,从马背上取下满洲刀,横刀向天,立于二人身前。

“小僧自然知道将军威名,大清第一勇士——鳌拜。”佛修半生又看向安巴灵武,“这位施主小僧就不知了。”

“在下安巴灵武,你是少林寺的和尚?”安巴灵武走上前来,自幼在密宗修习武功,让他见过不少僧侣,但却从未见过身穿黑色袈裟,背负长刀的和尚。

“非也,小僧法号佛修半生,自尘外佛苑而来,应少林玄空方丈之命,正欲前往盛京,拜访大清皇帝爱新觉罗·皇太极。”

“嗯?你找我家主人有何事?”安巴灵武眉头紧皱,这和尚武功深不可测,若贸然让其接近圣上,一旦发难,后果将不堪设想。

“论治世之道,止狼烟干戈。”

“我家主人戎马一生,雄韬伟略,不需要和尚来教。”

“跟他废话什么!先把东西带走再说!”鳌拜一个健步上前,手持满洲刀朝知千秋劈去。眼前的和尚是块硬骨头,不可力敌,柿子还是挑软的捏好。

知千秋反应迅速,侧身躲过,连跳两步与鳌拜拉开距离重整态势。但这一躲之下,却让原本被知千秋挡在身后的木车暴露无遗,安巴灵武瞅准时机,双脚发力,身体如一柄利剑直直刺向木车。

佛修半生蹙眉不解,他始终搞不清楚,为什么鳌拜二人对这辆毛驴拉的小木车如此痴迷。知千秋虽然也是一头雾水,但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行动,可惜终究慢了一步。

砰——

木车内的物件四散飞出,安巴灵武将木车击个粉碎的同时双眼转动,视线朝上下四方扫去,从车内飞散而出的东西中寻找那瓶千秋露。

“有了!”安巴灵武的双目紧紧锁定在一个飞出的瓷瓶上,一车的杂物,只有这个瓶子可能装有千秋露。当即飞身探臂,直取瓷瓶。

反应本就慢了半拍,现在又见安巴灵武要将师父自祖辈传下的瓷瓶夺走,知千秋胸中怒火渐旺,抱提内元,下丹田真气翻涌,立掌为刀,直取安巴灵武探出的右臂肩井。

安巴灵武左手抽出腰间佩刀,反握刀柄,扭身朝知千秋扔去。知千秋腰身侧转,险之又险地躲过拦腰飞刀,却也失了先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巴灵武将师父一直以来十分宝贝的瓷瓶收入怀中。

“千秋露我收下了!”

安巴灵武将瓷瓶夺下,与此同时,鳌拜的视线则被一册薄本吸引了过去,直觉告诉他,那册薄本上记载的东西,极可能直接关乎大清国运。

鳌拜横砍一刀,逼退一旁的佛修半生后飞身而起,朝那册薄本抓取。谁知双脚刚一离地,小腿便被人紧紧握住,伸到一半的手,只得悻悻缩回。

拽回鳌拜,佛修半生双手拳、掌、爪、指连出,压得鳌拜毫无喘息之力,叫苦不迭。占尽上风后,佛修半生将那册薄本收入手中,正想一观书名,一道刚猛无匹的刀劲已迫至眼前,将佛修半生手中的薄本劈成两半。

黄河上波涛澎湃,乱石穿空,卷起滚滚黄沙,薄本在空中凌乱,任凭风吹浪打。知千秋和佛修半生虽不知书上所记何事,但鳌拜对此物如此执着,其中必定暗藏玄机,决不能轻易交给对方,其中内容或许关乎天下兴亡。

拉开距离后,鳌拜取出一支箭矢,拉满弯弓,射向其中半册薄本,箭势强劲,利箭尖头直指安巴灵武。鳌拜一箭射来,安巴灵武早有准备,单手握住箭杆,将那半册薄本一并收起。鳌拜对此物如此看中,必有各中道理。

见半册被夺,佛修半生和知千秋齐齐护下剩下半册,四人互望一眼,今日一战,是安巴灵武和鳌拜占了便宜。

“走!”

几人还沉浸在方才的比斗抢夺中,鳌拜已经回过神来,看向安巴灵武,后者微微颔首,二人立时骑上马匹,扬长而去。

知千秋这才平静下来,他不知对方为何会盯上木车中的物品,更不知为何安巴灵武要抢走那个瓷瓶。心中疑问万千,但眼下,知千秋首先要确认的,就是手中这半册薄本。

“六司箓?”

佛修半生默念封面上的三个字,看来知千秋手中的这半册是上篇,而鳌拜和安巴灵武夺走的则是下半篇。

“这是何物,怎么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知千秋带着疑惑,翻开了《六司箓》的上篇。

“当世间,朝廷昏庸,疫病霍乱,民间怨声四起,中原烽火连天,吾不忍见哀鸿遍野,遂夜观星象,寻救世之光。古有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凡人受胎,皆从南斗过北斗,所有祈求,皆向北斗。今夜观南斗六星之运转,融汇道家阴阳八卦,以注此册,明言救世之人,但求世间苍生勿枉死,以迎太平盛世……”

翻开上篇,映入眼帘的便是知春秋心系苍生之言。

“小僧早就听闻知春秋先生通晓天文命理,今日幸得此册,果然名不虚传。”

知千秋继续向后翻看着,依书中记载,天下有六名豪侠,应天命降世。当世王侯将相,帝王枭雄若得一人相助可号令千军,得二人相助可雄踞一方,得三人相助可平定乱世,得四人相助可一统天下,得五人相助可享万载盛世,得六人相助可逆天改命,扭转乾坤。

“难怪那个鳌拜想夺走这本书,没想到书中竟然藏有此等秘密。”直到此刻,知千秋才明白师父临走前叮嘱自己的意义所在,此书落到谁的手中都可以,唯独万万不能落到大清王朝的手里。

“咦?这第一人说的莫不是小僧。”佛修半生看向书中记载的第一人,书页上方方正正的写着佛修半生四个字,更注明自己来自尘外佛苑,信息之准确令人咋舌。

短暂的惊讶过后,二人继续向后翻看着。

第二人名叫木浮生,书上所载此人是一名怪医,医术虽超凡绝伦,如华佗在世,但性格古怪,阴晴不定,总会提些无理要求,若想求他医治,必须先达成他开出的条件才行。

第三人名叫月风花,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神偷,瘟疫饥荒爆发后,他每到一地便潜入官吏豪绅家中,盗得财物粮食后,便分发给饥民,有时不等闯王攻城陷地,开仓放粮,饥民便早已吃上热饭,民间百姓对他的称颂仅次于闯王。

“大师,依你之见,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

知千秋将《六司箓》收好,得知师父死讯后他脑海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杀上盛京为师父报仇雪恨,提皇太极人头,以慰师父在天之灵。

但仅存的理智却又告诉他,眼下绝不能意气用事,况且以自己现在的功夫,想要从安巴灵武和鳌拜手下讨到好处几乎没有可能。

“依小僧之见,眼下先去寻找木浮生和月风花的下落,与二人阐明当下局势,若能得这二人相助,日后与皇太极的抗争中便能多一分底气。”

“只是这二人身在何方,书中并未记载,依大师之见,该如何寻找这二人是好。”

书中对木浮生和月风花的记载,不像对佛修半生那般详细。月风花居无定所,盗遍天下自不必说,木浮生更是不喜红尘之世,现在不知隐居在什么地方,贸然行动,无异于大海捞针。

“小僧曾与木浮生有过一面之缘。”

“请大师详细说来。”

“三年前,小僧曾离开尘外佛苑,入中原武林,上少室山与妙悟方丈论道。当时妙悟方丈身体抱恙,且久治不愈,于是便派人寻找木浮生下落。十日后,木浮生居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虽未提出破格要求,却在将妙悟方丈治好后,要方丈答应为他做一件事,至于是何事,当时并未言明。”佛修半生继续回忆着五年前的画面,“木浮生离开少林后,小僧暗中一路跟随,发现木浮生最后行至东海之滨,乘一艘简陋的木舟,撑杆出海而去。”

“若真是如此,寻找木浮生岂不是无异于大海捞针。”听佛修半生说完三年前的故事,知千秋表情更加凝重,这人竟然已经不在中原之内,沧海碧波,浩瀚无垠,入海寻一人踪影,无异于痴人说梦。

“小僧在海边观察数日,终于等到那艘木舟再次靠岸。”佛修半生打破知千秋心中担忧,“一名少女每隔五日,便会乘木舟自海上而来,买些蔬果食粮后,再乘舟离去。小僧猜测,这名少女应该是木浮生的丫鬟,木浮生隐居之处粮食并不充裕,每过五日便需要上岸补充粮仓储备。小僧以为,要寻得木浮生相助,这便是机会所在。”

“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启程南下,前往东海之滨。”

“启程之前,小僧还有一事要去完成。”

“哦?”知千秋略一思考,明白了佛修半生的意思,“大师果然心系苍生,这样正好可以在开封修整一下整理行囊。”

……

夺得瓷瓶和半册薄本后,安巴灵武与鳌拜欲北上返回盛京,回禀皇太极。

从驿站收拾好行囊,策马离开河南,刚行了一里地,安巴灵武突然勒马驻足不前,鳌拜一脸不解的看向这名同伴。

“你这是何意?”

“我思前想后,另外半册薄本若不一并夺来,恐怕日后会夜长梦多。”安巴灵武说出心中顾虑,“你先带着瓷瓶和这半册薄本回去交给圣上,我要再回黄河边,将剩下的半册也拿到手,帮我转告圣上,我定会将剩下的半本带回盛京。”

“嗯,小心行事,那二人本事都不差,特别是那个和尚。”

“我自有分寸,这是方才在驿站写的书信,将这封信一并交给圣上。”

鳌拜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从安巴灵武手中接过瓷瓶和半册薄本,一抱拳,勒马继续前行。

……

盛京后宫之中,皇太极的面色比起一个多月前又差了几分。

“安巴灵武无能,费尽周折竟只夺回一个空瓶。此次再入中原,原想将功补过,没想到知春秋算的如此之准,千秋露当真一滴不剩……所幸又得半本奇书,或可弥补错失千秋露之憾,属下定会穷尽一切手段,将剩下半本献给圣上,以正大清国运……”

“无碍,那日知春秋已经表明世上已无千秋露,这次派你二人入中原,本就是抱着一丝侥幸而已。”皇太极看完书信后,将书信和瓷瓶一并放到一旁,转而拿起了鳌拜呈上来的半册薄本翻看起来,“鳌拜,这是何书,书上记载这三人又是何意?”

“启禀圣上,鳌拜亦不知此书所载内容为何。只是见此书在那车杂物中甚是扎眼,便想先夺回来,既然是通晓命理之人持有的书本,其上所载内容必定另有玄机。可惜夺书时,被一和尚阻挠,只取得半本,若能得另外半本,定能明白书上记载内容的含义。”

“嗯。”皇太极反复翻看着手中的半册书本,“既然千秋露已尽数用完,再执着于此也无意义,这本书是知春秋所有,上面记载的三人绝非凡夫俗子,你速速去寻找书上记载的三人,剩下的半本就交给安巴灵武去处理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