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身处在一个硝烟四起的年代,其实此处用“硝烟”是否合适还有待商榷。

毕竟,现在的战场上,已然不见硝烟。

取而代之的,是天空中时而划过的,像流星那样璀璨,却远远比它们危险的光束。

每股光束中都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接触到物体后会立刻爆炸,待爆炸的尘埃落定时,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那一朵朵爆炸形成的莲华是那般璀璨夺目,它们集聚在一起,就仿佛是一位死亡女神一样。

朵朵莲华绽开,化为她的裙摆,星星火花飞溅,缀亮她的容颜。

她的步伐缓慢而戏谑。

她的长裙拂过,带走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带走了旖旎的花朵。

也带走了无数的生命。

战争开始时,她操纵着各色的光束在天空中纷飞,有时候,竟有一分独特的美感。

可谁知这样的光景没有出现在拥有天马行空想象力的画家的画布上,成为世界名作,而是在一片荒芜,布满坑洼的坑洞的原野上空绽放。

这是何等的讽刺呢。

而我又为何要踏足这样危险的战场呢。

我搜索着藏在脑海中的记忆。

依稀记得,我是从一个保温仓里面醒来的。

醒来时,两个身穿白衣的人正站在我的仓前。

他们为我检查身体的各项数据后,告诉我说我的父母因为战争而死去,我虽然也受了重伤,但通过抢救保住了性命。

他们想我大概会愿意替父母报仇,便把我带到了这座处于前线的岛上。

然而那只是他们的想法罢了。

我的未来,就这样轻易被决定。

实际上,我没有什么关于父母的记忆。

无论怎样绞尽脑汁地回想,都无从忆起他们的面容,声音,亦或是名字。身穿白衣的两人对此的解释是我受伤太重,损伤了大脑,使得我的记忆大部分丢失。

这样来看,无法回忆起很多事情也是正常的。

所以,我想我并无什么报仇的念头,只是别无他法,只能走上别人为我选择的道路吧。

从我醒来的那天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多了,一般每隔两三天,就会有作战任务。

每次出战后,我的小队大抵都能幸运地完整如初。

在小队里鲜有队员牺牲。

能够有这样低的战损,靠的可不止是幸运,更多还是要倚仗我们的队长。

我们的队长是一位女性,她的名字叫做子佩。

我清晰地记得初次见到她时的情景。

她留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有一双浸染着仲夏夜空的青黑眼瞳,那对眼瞳里透着非同常人的坚定。

她是难得一见的战斗天才,在她的指挥下,我们总是能以最安全,最好的计划完成任务。加之每一次走在小队最前方的都是她,就算有突发的情况,她也总能摆平。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身在这个小队实在是太幸运了。

不过我总是很在意一件事情。

队长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完美,但总有一个疑问在我脑海中徘徊。

她从来没有笑过。

无论是在吃饭,训练,亦或是放松的时候,她都没有笑容。

笑容好像与她绝缘一样。

今天作战归来,当我们都放松下来,三三两两在基地的大厅里聊天的时候,她刚刚整理好作战报告,准备向上级汇报。

她从我的身边走过,脸上如常没有笑容。

会是今天发生了一些意外的缘故吗?

不过,就算没有意外,她也不会笑吧。

说起意外,是今天在执行完任务的回程路上,突然遭到了敌人的攻击。

那时情况颇为危急,我们小队正运输着接下来一个月的生活补给,如此重要的资源自然不能随便丢弃。

携带着厚重的补给,行军的速度便无法保证。

她思量许久,告知了我们她打算只身一人吸引火力,好让携带着辎重的小队尽快撤退。

尽管我们有提出异议,但是她仍然坚持。

在撤退的途中,我不曾一次地回头望着她。

面对袭来的敌人,她只身反击,边指挥我们后退,边用手中的光枪回击着。

这未免也太冒险了。

她忽地在一块岩石上站定,举起手中的光枪瞄准敌人。

她怎么能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停下来呢?

我不止一次地想要去帮助她,可是想到如果在此时率性而为,整个计划都有可能泡汤后便摒弃了刚才的想法。

我能看到远处的敌人不断向她射击,她则不慌不忙地一手用光枪射击,一手展开着可抵御光束的盾牌抵挡着。

她的眼里闪烁着和每个人都不相同的光芒。

她是那样镇定自若,我想除了她以外,任谁在她现在的处境,都会无法抑制地紧张慌乱吧。

敌人一个个被击中,从对方阵营射出的光束愈发地少了。

随着射来光束的减少,她操纵光盾的右手也渐渐缓了下来。

终于只剩下一个敌人了,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敌人在被击倒前发射出了一个光束。

而她本应展开光盾的右手却没有移动。

为什么?

那束光芒愈发亮了起来,在光束划过的路径上,我仿佛能看到那残忍无情的死亡女神已经步步逼近。

她还是没有反应。

她平视着光束袭来的方向,整个人一点也没有移动。

我甚至不敢继续看下去了。

“轰”的爆炸声响起,她所在的岩石上尘土飞扬,遮挡了我的视线。

飞尘散去后,她的身影渐渐现出。

我再顾不得命令,拔腿冲了上去。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用光盾?”,我用尽力气向她大喊,“你不怕死吗!”

她白皙的面容上有几道细小的伤口,那是被爆炸激起的岩石碎片划伤的痕迹。

她用手拭去从伤口上渗出的血珠。

“据我判断那束光是伤不到我的,自然不需要躲避。再者光盾是有使用寿命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使用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归队吧,再拖下去敌人的增援可能会到。”

她跳下岩石,向小队的方向走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喊道:“万一你判断失误了呢?你不怕会死吗!”

听到我的话后,她仍然自己前行着,也没有回头。

或许刚才的问题在我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或许在我望见她那深不见底,透不出生气的眼眸时,我便已经知道。

我从她的眼眸中,看不到对于死亡的恐惧。

回到基地后,我仍不可抑制地想着。

她的枪法着实非常精湛,在敌人还来不及瞄准的时候,她的枪口已经闪烁出了几次光芒。

随着枪口渐渐黯淡,敌人也一个个倒下。

即便这样...她还是太过于冒险了吧。

明明我们也可以帮到她,为什么要一个人面对呢?

而且她在战斗时的样子让人不得不担心。

这个时候没有笑容当然是正常的。

但是在她的眼睛里,在那像仲夏夜天空一般闪着略带青黑的碧蓝眼瞳里,我寻找不到一丝活气,

有的,只是满溢的寒光。

就好像,她完全不在乎自己会怎么样一样。

就好像...

“哎...我们的队长她很不容易吧。”,来自队友的搭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以点头回应。

“其实...她以前不是那样的。”

伴随着惊讶,我转头看向了他。他见我好像十分感兴趣,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才知道,我们小队原来有两位队长,他们都有着极为出众的能力。

他们是一男一女,女生是子佩,男生名叫子衿。

当时就有队里不安分的成员调侃说他们郎才女貌,就连名字都十分相配,不如两人就这样在一起,不会有比他们两人更般配的了。

据说子衿每次听到时只是笑着摆摆手,对他们的玩笑不予回应。

而她则会露出一抹羞怯的笑容,总是有些慌忙地制止这样的言论。

我实在很难将现在的队长和刚刚听到的视为一个人。

为我讲述的他见到我吃惊的面孔,不禁笑了笑,继续讲了下去。

有一天,只有子衿一人出战。

任务十分简单,只是例行公务一样的巡逻。

他在日出时出发。

而到了约定归来的时候,太阳渐渐被地平线吞没。

太阳发散到世界各地的光芒都归心似箭地飞回太阳温暖的怀抱。

然而他却没有回来。

从没见过她如此阴郁。

她两天都没有踏出寝室,在第三天出来的时候,她便没有了笑容。

直到现在。

原来队长她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没有笑容也好像变得不那么奇怪了。

我无从得知失去一个重要的,甚至无可替代的人的感受。更无从得知她在那两天里,是怎样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现实。

我只是觉得,这样下去是不对的。

她不应该永远地失去笑容。

就当作是我的私心吧。

我不知内心的这份执念缘何而起。

我真的很想看到她的笑,哪怕一次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