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不愿去细想昨天笙告诉我的事情。

特别批准的休息时间很快过去,新的作战任务也已经下达。

这次的任务不同以往,可能会遭遇敌人,会近距离地遭遇。

虽然战争里主要的作战早不再是短兵相接,而是杀敌于千里之外,但总有些任务还需要冒着这样的风险。

我不相信昨天笙对我说的话。

或者说我不想相信更为准确。

我的脑海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每一种想法都在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试图让我接受它的观点。

我的头好痛。

但我想,如果忙起来,生活回到正轨上,很快就会忘记了吧。

这些话本应像从热茶中飘扬而出的蒸汽一样,在空中渐渐化归虚无,渐渐消失的。

我这样想着,投入了作战行动。

作战时,起初一切都很顺利,我们找到了敌人的信号点,将其破坏后正准备撤离。

可正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猛烈的爆炸声,一束束由光枪发射出的光束从身旁划过。

我忙命令小队迅速后撤,由我和子衿来掩护。

这是我第一次和敌人有着如此近的距离,我用光枪从暗中打倒了几个敌人,正准备疾行上前,以速度和出其不备来解决掉那个背向我的,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人。

他好像感觉到了我的存在,慢慢地转过身来。

虽然那时的空气是那般污浊。

被爆炸扬起的尘埃使我有时很难睁开双眼。

但我看到了他的侧脸。

唯独他的侧脸,我看的是那样清晰。

那是一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

和子衿完全一样的侧脸。

或许只是侧脸长得比较像呢?我心里挣扎着。

我心里明明十分清楚,但还是挣扎着。

他的身子完全转了过来。

他身着和过去的子衿不一样的制服,我们的制服都是白色的,他却是一身漆黑。

他的脸也不一样,子衿的脸总是红扑扑的,看上去很有生气,而他的脸则是苍白的。

不一样。

他们不一样。

我试图欺骗着自己。

那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敌人吗?

我的手指颤抖着挪向扳机。

为什么,我的手指在抖呢?

不知为何,我无法对他扣下扳机。

实际上,我甚至都无法瞄准他。

明明比这远上百倍的距离我都可以轻松地瞄准。

为什么我的手却不听使唤呢?

身体也动弹不得。

我看到他对我渐渐举起了枪。

甚至都能看到枪口的光芒在逐渐增强。

我还能看到,那个熟悉的眼瞳。

但眼瞳里却射出我从未见过的光。

可我就是无法移动,怎样都不行。

就这样了吗?我还有好多疑问没有去问,甚至还不知道子衿为什么再度出现?真的只是一个奇迹吗?还有...

我才注意到,在生命最后一刻,我的心中竟隐藏着这么多的疑问。

我闭上了眼睛,嘲笑着自己竟一直这样自欺欺人的生活着。

可是,我明明还不应该死的。

我还远远没有活够。

即便闭上眼睛,我也能感受到眼前的光愈发亮起来。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踵而至。

我本应该听不到的。

我睁开眼睛,发现我躺在地上,爆炸扬起的尘土正四处飞扬着。

子衿一脸焦急地询问着我什么。

应该是他在情急之下把我推开,我才能幸免吧。

子衿见我睁开眼睛,便放开了我,准备执起枪向对方反击。

我看到了子矜眼中的惊愕。

他也呆住了,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一样停在了那里。

他和之前好像不一样。

我在心里想着。

他的眼里透出的光芒,是那样熟悉。

那是在一段幸福的时光里,我每天都能看到的光芒。

他的手好像也在微微颤抖着。

他渐渐放下了枪。

因为离得很近,我能看清他的嘴唇在颤抖着。

他好像在试图说什么。

我们之间的时间静静地流逝着。

四周的爆炸也停止了,似乎在等待着我们。

他好像要说出来了。

可是他没有。

他眼神中的光突然消失了,没有任何预兆。

可他也没有继续攻击。

黑色的子衿正如他当时转过身来一样,渐渐转过身去。

在他转身的过程中,我和子衿一直注视着他,他,也一直注视着我们。

我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

就这样过了几秒钟,黑色的子衿突然一跃,他没有落地,而是浮在了空中。

他像一片云朵在天空中漂浮一样,渐渐远去。

“为什么...他长得和我一样?”,子衿向我发问,好像在确认我是否也看到了他的面容。

我没有回答。

明明自己早就知道的。

明明自己是不愿承认的。

我抬头仰望着灰白色的天空。

回到基地后,笙找到了我,告诉我他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就算我说我没有心情,但他仍执意要带我去。

我随着他进到了资料间,打开了藏在柜子之后的暗门。

进去之后,那里像是一个仓库,里面格外的大。

我从未想过这里竟然别有天地。

如果我处于正常的状态,我或许会更加吃惊吧。

但此时我的大脑里,已经没有空间再想什么别的事情了。

在几米远的地方,左右摆放着十来个发着萤萤光芒的,像是展示柜一样的东西。

我和笙走近去看。

一个个的展示柜里,躺着一个个人。

他们都是小队的成员。

全是熟悉的面孔。

笙的柜子在左侧的第三个,我的则是在右侧第四个。

“我”躺在柜子里,好像在沉眠。

“我”的头上系着的不是蓝色的发带,而是紫色的。

“我”甚至还有呼吸,隔着玻璃都可以看到胸口的起伏。

我柜子的旁边,是子衿的柜子。

可他的展示柜里是空的。

供一人躺下的垫子上是那样平整,找不到一丝有人来过的痕迹。

可我知道他本来应该躺在这里,但他刚刚还在和我一起作战。

为什么这里严禁入内,本来稍一动脑就能全想明白。

真相是怎样的,本来都可以发现的。

我在逃避什么?

我逃避的目的又是什么?

现在的子衿,是第二个子衿吧。

我的子衿,他现在在哪里呢?

而我,又是谁呢?

是第二个我,第一个我,还是不知多少个的我呢?

为什么我会在敌人的队伍里,看到我原来的那个子衿?

我用双手抱住近乎要炸开的头,缓缓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