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深沉的地下。
深入地下十六公里，在冷战期间修建的核掩体，在现在的时代并不是每个都还在派上用场。而这便是其中不再被使用的一个——直到一年前。
将这个在设计上并不算成功，现在也已经没有多少战略价值的核掩体重新启用的，不是什么政府机构、商业旅游公司，而是一批不请自来的客人们。
硅魔们把这个地方按照自己的需求稍加改造，然后用伪装出自然地震的塌方毁掉人类可以进出的通道，便完成了一个专属于硅魔的秘密基地。
没有人会想要调查这里，因为没有人能够理解，花上巨大的能源，在全国也能排得上号的重要的大城市的眼皮底下毁掉一个废弃不用的核掩体的入口有什么意义。
除非你能够用人类永远也模仿不了的方式进到里面去，而且还不需要食物饮水这种人类生存的必需品。
没有光缆、没有无线网络，隔着十几公里的厚实的岩层，无论是谁都绝对无法探听到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
而今日今时，便是约定的到访此处之时。
身高四米的银色怪物变化出强劲而锐利的前肢，将世界上最为坚硬的岩层像最为鲜嫩的豆腐一样刨切成碎片，然后用从肩头向前延伸出的另外两支附肢将碎屑拨拢至身后，如同穿山甲穿越泥土一般在岩层中自如地前进，只是无论哪个世界上的穿山甲都不会有着如此巨大的体型和可怖的姿态。
穿过一段坍塌的岩层，银色的怪物来到核掩体的大门前。启动大门的机械早已被破坏，为了从核爆炸中幸存下来而建造的大门有着无与伦比的重量，在这深深的地下，便是想要调集工程设备也无比困难，于人类而言可谓几近束手无策的困境吧。
但对这银色的怪物而言，这沉重的大门与小店的门帘也只有着些许的区别。曾经用来挖掘岩层的前肢再次变形，形成坚固而强力的爪子，如同将五指插入面团中一般，深深地插入到大门之中，然后「就那样把它给抬了起来」。
走入门中，银色怪物又如同放下门帘一般把大门放了下来，如此一来，除非有人能够重复它的过程，或是另有特殊的能力，否则便再也无法进入其中。
虽然掩体中的发电机尚可使用，但也没有必要浪费一丝电力——对于硅魔而言的浪费，其中一项便是灯光的照明。
即便行走在沿途一片漆黑、又布满碎石的隧道中，银色的怪物也不会有任何的不便之处。且不说只要有所必要，它可以在身体的任何部位变出发光的器官，仅凭常备的回声定位和脑内地图就足以让它行走在隧道中而没有一丝迷失。
更何况，没有必要的光亮对于其中一位四天王而言是一种冒犯。
黑色的阴影仿佛没有任何的厚度和质量可言，就那样像水和空气一样从核掩体的换气和取水系统的缝隙中渗入进了核掩体之内，然后聚合成不定型的阴影。以人类的视觉光谱不可能将之与单纯的黑暗区分开来，但对于硅魔和魔法少女来说，只要它没有刻意隐藏起自己的存在，就仍然可以明白那阴影变幻莫测的轮廓。
最先变为人型的，是那阴影的四天王。随着如同汲水般的收敛，一名优雅俊俏的青年出现在了黑暗之中。177cm上下的身高配上无可挑剔的完美身材，美丽至不似人类的容颜足以让任何以此为生的明星自惭形秽。量身定制的高档黑色西装在那举手投足之间露出的优雅气质面前仿佛也失去了光辉，从衬托主人的一方反而变成了因穿着者而生辉的一边。恐怕就连少女漫画中穷尽笔力虚构出的男性角色也无法与该名青年比肩，不，应该说，该名青年「正是将少女漫画中所有理想的男性形象以最为合理的方式叠加而成的」美男子。
硅魔四天王之二，学者系四天王——启发者。
随手打了个响指，房间内便亮起了灯光，随着启发者的心意照亮了需要的地方。房间一侧的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屏幕，此时正呈现出白底的影像。
银色的怪物低下腰来，伴随着令人反胃的咯吱声和难以描述的诡异声音，四米以上的身高被压缩至接近两米。一名穿着在设计时便想要让旁观者认为十分名贵、也确实十分名贵的深蓝色西装的高大金发男子出现在原地。
狮子般的金发一直垂过肩头，但只会让人感受到强硬而不羁的威严，绝不会显出一丝阴柔之气。高大强健的身材将大码的西装紧紧撑起，即便是一掠之间也能感受到那压倒性的健康与力量，却又不会因太过紧绷而不够得体。严肃而深沉的面容仿佛永远都不会做出其他的表情，给人以屏气敛息的压迫感。
硅魔四天王之一，战士系四天王——哈德·沃尔（Hard War）。
远处传来大门开启的刺耳摩擦声，原本损坏的机关被无数事先停留在掩体之中使魔们填满，变型成与完好之时无二的形状，并不需能源也自行转动，将大门为来着开启。如此迅速而精确，几近于神技的使魔操纵能力，即便是拥有一切力量的魔王本人也无法做到。在所有硅魔中能够达成此事的仅有一名。
堂堂正正地从大门处走来，甚至不需要自己动上一根手指，一名过于「普通」的女性来到了两名四天王面前。无论是谁都无法从她的相貌、身材和穿着打扮中寻找出一丁点特点，即便刚刚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也绝对无法回忆出她形象的一分一毫，如此的「普通」让人恐怕在见到的瞬间便足以确信世上再也无法找出另一个如此极端之人。
硅魔四天王之三，劳工系四天王——唐珍妮（Jane Doe）。
既不需要通过大门，也不需要经过缝隙，紫色的半透明立方体的集群就那样飘浮着从一切事物中穿过，一个一个地从天花板、墙壁、乃至屏幕后方冒出来，最终在房间内聚集在一起，并彼此渗入、嵌套，形成大致的人型。然后，仿佛模糊的马赛克在电脑软件的处理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般，一名穿着工作服、看起来安稳可靠的金发美女从粗糙的紫色人形转化而来。
硅魔四天王之四，工匠系四天王——尤莉卡。
“那么，梓星的劝诱进展如何？”
哈德·沃尔率先打破沉默，并非魔法少女“狂战”，而是确确实实地意识着并说出了梓星的名字，标志着梓星的真实身份已经不再受到认知妨碍的保护。
尽管没有指向特定的某个四天王，但所有人都明白哈德·沃尔的提问的对象。于魔法少女的劝诱历来便是启发者的工作，而像最强的魔法少女“狂战”这种重要的目标更不可能假手他人。
“很遗憾，现在看来我的第一次劝诱彻底宣告失败。”启发者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歉疚之情，但彼此相处了至少百余年以上的四天王没有一人会把这当真。
“梓星的偏执来自于其父亲的教导，而这刚好属于背景调查力所不及的范围。尽管我可以从她出生至今的经历记录之中，发掘出她与社会相抗衡的一面，但要想使她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仅凭于此尚且不足以与经年累月又兼具技巧的教导正面交锋。”
“你的失败可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哈德·沃尔沉声道。“自从上次跟你谈话，梓星就盯上了墨丘利公司。你的新黯组还不在、也不能在她的视线之内，但墨丘利公司的重要性也同样不容忽视。我相信你应该有足够的后备计划。”
“事实上，计划B今天正在启用。”
启发者挥了挥手，墙壁的屏幕上第一次显示出白底之外的内容。那是一份网络上的电子地图，被下载之后作为离线版使用。哈德·沃尔一眼便认出被标注的地方就是今日预定的尘屑阶级硅魔投放地点。
“想要让恪守法纪之人转向不受拘束的法外制裁者，便要让其犯下罪行，将心理上的禁忌摘除，直至亲身体验到自由之行的甘美果实，并最终赋予其法外之行以道理上的大义。自古以来，人类所有的文艺作品皆显现出此种规律性。”
“而对于梓星来说，她心中潜藏着以杀戮行使正义的深刻冲动，以及不允许与邪恶之人妥协的彻底的执着。然而，那却被层层叠叠的教导所掩盖，被遵循社会根基之理的必要性所压制，被为了不伤及想要保护之人而采取的技巧与策略所矫饰。只要将那激发出来，我们便能够得到不被现存人类社会所容、亦下定决心与之对抗的怪物，并让她成为我们建立新的世界的同伴。”
“为此，让她习惯杀人的禁忌将是必要的牺牲。虽然新黯组的势力范围之内，按照与慕天蓼小姐的约定，已经将大部分的恶性犯罪抑制在发生之前，但在此之外，能够触动适龄少女的神经、并且有着充足的法外暴力必要性的犯罪依然存在，但要驱使目前的梓星行使致命级别的武力，其严重性和必要性尚不足够。在诱导她滑入另一侧之前，需要先行降低其对杀人的心理抵触感，以确保其时的情绪足以将之逾越。”
启发者又挥了一下手，屏幕的一角出现了墨绯的照片和资料。
“等一下”，哈德·沃尔不悦地皱起眉头。“你让我的人去送死？”
“墨绯的确是墨丘利公司的在籍职员，但作为劳工系硅魔，其所属于唐珍妮而非你的管理。就如同新黯组中的战士系硅魔依然位于你的名下。”启发者看了一眼唐珍妮，劳工系四天王点头以示同意。“既然我已经事先取得了唐珍妮的同意，便不需再向你寻求赞同——更何况，从现实操作来看，想要向墨丘利公司的CEO即时传递不留痕迹的消息有着相当的困难。”
“那么，结果如何？我没有受到尘屑阶级硅魔在预定的地点出现的情报，你的计划已经进入第二步了吗？”
“很遗憾，坏消息是计划并没有按照预计进行，好消息是墨绯仍然安然无恙。”
启发者这次没有挥手，而是打了个响指，让屏幕上开始播放录像。录像中，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墨绯正在被梓星扼住脖子举离地面。而声音也随着录像响起。
“在墨绯出发之前，我在她的眼睛中植入了摄像头，在耳蜗中植入了收音麦克风。原本是打算在她死后回收，并将之当做梓星杀死某人的证据保存，以防不时之需。但这次派上了不同的用场。比起使用人类的语言，直接观看这段视频会更加便捷。”
尽管对启发者罕见地认为超越了自己描述能力的说法感到诧异，四天王还是看完了整段视频。随着墨绯离开小巷，直至身后边玥和梓星的交谈不能再被听到，启发者才再次做了个手势，关掉了录像。
取而代之的，是边玥的照片和所有已经搜集到的身份信息。
“我根据录像中截取的边玥的相貌，和梓星提到的名字，与国家户籍管理中心的资料进行对比，找出了这个新出场的人物。”
“他不可能就那么知道硅魔的预定投放地点”，哈德·沃尔握紧了拳头，“从这里的资料上，他就只是个高二的学生！而且还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人类的知识积累应该需要时间！”
“我从他的住址查到了他的网络地址，并检索了与之相关的社交网络账号。也筛查了与“边玥”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
没有正面回答哈德·沃尔的问题，启发者将一个魔法少女粉丝论坛的截图和几份新闻报道调到了屏幕中央。
“他使用着名为“月之领主”的账号，在约半年之前开始出现在论坛上，并因创作了魔法少女战术的汇总分析而为人所知。此外，输入“边玥”这个名字的话，可以在网络上检索到，他曾经在我们的“白色情人节计划”时作为引开了大型硅魔的英雄被报道过，并且与当时的魔法少女个人歼敌记录交叉对比之后，如视频中所言，曾经与梓星有过短暂的接触。”
启发者手指向下一滑，把“月之领主”的帖子截图调到前面，让其他人看清帖子大纲的详细内容，然后又弹了一下手指将整个画面切换到下一轮信息。
“很遗憾，他使用的电脑处于电源本身的未接通状态，因为目前为止还没能通过骇入来调阅其电脑内部的情报。因此，边玥本人的信息目前只有这些。”
屏幕上，边玥父母的资料各占左右一边。
“目前所知，没有任何证据指出边玥户籍上的父母并非其亲生父母。其父亲是这座城市知名的律师之一，其母亲则在其3岁便开始辞职担任家庭主妇。无论哪边的本人或近亲之中都没有与我们或是魔法少女扯上过关系，至少就目前的情报而言。”
“等等，这座城市里还有没跟我们间接打过交道的名律师？”哈德·沃尔挑起眉毛。
“他并非刑事方面的律师，而我们通常并没有花费太多精力在民事的纠纷上——我们往往有更好的解决手段。”
启发者耸了耸肩。
“事情发生在今天上午，所以这就是我们目前所有的情报了。无论如何，我和唐珍妮查阅了我们的数据库，这个人不在我们的任何计划之中被提及。”
“一个魔法少女粉丝论坛的有名人物，在这之前一直没有进入我们的雷达之中？”
“事实上，我们大部分的资源都被用来监控社会性的重要人物的情报”，这次回答哈德·沃尔的，是此前一直浏览着手中的携带设备，翻阅着启发者事先下载好的边玥的帖子，若有所思的尤莉卡。“如果要把监视和背景调查的等级下降到每一个有些名气的网络账号，只会抽空我们所有的资源，而且也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这个账号”，尤莉卡抬了抬手中的携带设备，让其他人看见上面显示的是边玥帖子的详细内容。“尽管表现出了一定的分析能力，但并没有主观的超自然感受，或是实验的记录、反馈。因此被判定为作者并不存在与魔法少女或是我们的直接接触渠道，那么任何人只要花上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研读公开的魔法少女情报，就都可以达到这种程度。我们不可能把这种目标放到雷达上。”
“但在两天前”，尤莉卡继续说道，“这个账号更新了一个名为“个体向战术流程导图”的新项目，并且将其下的第一个子项目命名为“樱雪”。虽然迄今为止该项目的更新还没有全部完成，但已经足以肯定这个项目的对象是魔法少女“樱雪。”关于“樱雪”的本名——”
““樱雪”还没有向公司上报自己的真名。”哈德·沃尔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我不认为边玥选择“樱雪”来建立这个子项目是出于纯粹的偶然。这个项目的领域风格和“月之领主”其余的创作记录并不相符。不过，这件事和边玥的预测能力、以及梓星的事不能确定是否有联系。”
“好吧”，启发者拍了下手，“看来我们需要一个对边玥的充分深入的背景调查，级别不会低于对新的高级代理人的调查。”
“我也同意”
“同意”
“ok”
其余三名四天王也同意了启发者的说法。
“那么，需要的人手和资源我会在适当的时机通知你们。下次的例会，我会公布背景调查的结果和侧写。”
“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这一临时事件便暂结。让我们继续其他的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