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海拔13700米，空速90”

向高处爬升的时候，我经常会分心。

即便身处火线，即便还有强敌死死咬住我的机尾。但早已模糊破碎的回忆，还是比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更醒目地浮现出来。

我向后方观察了一下，几分钟前还厮杀于其间的空中战场，连同遮蔽他们的烟雾，都已经远去了。下方由云层构成的、苍白的荒原上，只剩下两架轰鸣的战斗机。

血色蔷薇驾驶的“卫国英雄”，和我在识别手册上见过的不同，发动机整流罩的侧面，多出了一块异样的鱼鳞板。

毫无疑问，那是为了超高空作战，加装上涡轮增压器后露出来的排气管。

也难怪，从一开始，安奈特和所有的“游隼”，在她面前都没有太大优势。有了那种猛兽般的性能，才能穷追不舍，直到这一万多米高的空中吧。

但现在不同，血色蔷薇也没有了优势。

从最后一发子弹擦过座舱罩开始，她的射击已经停止了两分钟。无论是弹药已经用尽，还是她想要寻找更好的射击位置，我至少都多了一些活下去的机会。

全功率输出三分钟后，引擎渐渐发出了力量用尽的喘息。

我关闭机械增压，将节流阀杆回拉了一点，震得人头晕脑胀的引擎声，连同所有温度指针一起降了下去。

最后，将驾驶杆缓缓向后拉动，机头也随之抬了起来。

从机翼和机身传来微弱的震动，金属部件轻轻摩擦的声音，不比留声机里放出的交响乐逊色。

不知何时，驾驶舱外只有安静的横风，均匀地拍打过来，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透明的轨迹。

风的声音依旧单调，但却不再令人困倦。

无穷远处，云层浓缩成了一片大陆，天空和这片大陆弧线形的边境上，散发着浅蓝色的荧光。

上方，现在应该说是我的前方，是纯粹的、向漆黑的尽头延伸的深蓝。

阳光在座舱罩上折射出五彩的光斑，我一时间有点恍惚。引擎最后的呼吸声也渐渐变弱，发出了乏力的叹息。

一直狂跳着的心脏，也因为这样的景象，骤然停顿了一拍。

“再见了。”

我低声说完，记下了仪表板上的读数，高度，13700；指示空速，90。

速度和气压都不足以制造更多的升力，我打开襟翼，将驾驶杆一拉到底。

“游隼”的最后一点力量 也消耗殆尽，在重力作用下缓缓地翻转了180度之后，垂直速度计上的指针渐渐开始转动。

这次，几乎和我同时失去了动力的血色蔷薇，成了我的猎物。

她放弃爬升，俯下机头恢复速度的时候，我已经借助刚才的机动，占据了她后方上空的进攻空间。

俯冲状态下，快速增加的速度，让我们之间的距离急剧缩小着。

我一边深呼吸调整心跳，一边修正方向，将瞄准具的准心移动到了血色蔷薇前方，一切都尘埃落定。

那个被我们称为王牌的人，仿佛认输了一样，没有再试图做出什么动作，而是平稳地飞在我的正前方。

“哈……”我叹了一口气。

随后偏离准心，竭力嘶喊着，以几乎要按断扳机的力道，朝着空无一物的方向，将最后的弹药全部倾泻了出去。

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的炮声，和我自己的喊声，在狭小的驾驶舱内回响。机头的硝烟散去，几道曳光弹的尾迹也消失在了远方。

弹药计数器的游标全部归零，任我再怎么扣动扳机都不再有反应了。

——这时，毫发无损的血色蔷薇，突然仰起了机身。

我的心随之揪了一下。

但她依旧是那个仁慈的王牌。

连续两圈滚转，翼尖的拉出的两道涡流，如同蔷薇般绽开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冬日，灰色的天幕下绽开的花。

“安奈特，我的梦想应该实现了……”我轻声自语道，“对，和娜塔莉亚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