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邪把长桌上的最后一块蔓越莓曲奇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回头,却发现月黯已经不在他身边了。宴会厅里人流络绎,长着金色眼睛的猫咪也许躲到哪里去向女孩子献殷勤了也说不定。
这个没所谓。十七年来他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天天都能看到月黯,还不至于到一秒钟找不到他就开始写闺怨诗的程度。
真正严重的问题是……
——BOSS到哪里去了嘛。
他咬着饼干慢悠悠穿过宴会厅,中途好几个和风家有利益往来的人想和他说话,都被伪装的少爷自动无视了。他朝着二楼的露台张望寻找雾瞳,左臂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来,拦住了一名正要经过的青年男子。
被拦住的人一怔之下礼貌地回头询问:“对不起?”
风邪的视线依然在二楼逡巡:“你刚才和一个短发,这么高,”他拦在男子面前的手臂稍稍上抬了一点,“长得超级可爱的女孩子说过话吧?”
蓝槿皱了皱眉,心想“这是什么没特点的描述啊”,脑海中却立刻浮现出了一张总带着讥讽笑意的脸。不由自主地,他的表情缓和了一点,正要回答——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风邪的目光终于从露台收回来,却直接穿过宴会厅看向另外一边,碧瞳中顿有光线微烁——
——伦诺克斯夫人也不在这里。BOSS该不会已经……
“……奇怪。”蓝槿突然低声咕哝了一句。他分明记得自己是目送雾瞳离开的,可现在他竟然想不起她最后的去向,就像……她不知不觉失踪在了半路一样。
旁边,风邪已经扔下一句“谢谢”离开了。他拿出手机穿过一群群华服男女,打开命名为“女王陛下”的信号接收程序——那半枚子弹应该会随时向他传递雾瞳的位置信息。
程序启动,一枚闪烁的红点首先出现在空白屏幕上,指示着发信器所在的位置。围绕着红点,与卫星网络相连的系统开始迅速地绘制东玫瑰大饭店的平面简图。风邪专注地凝视着手机,甚至没有发现周围气氛与声音的变化,只隐约听到有人在远处叫着“让老人和女士先走”,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和焦急的叫喊。这一切像电影中的背景音乐一样回响在他脑海中无关紧要的地方,至少过了一分钟才浮上意识的前台——
——嗯……等等……
少年脸沿绻曲的发尾微微晃荡了一下,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让老人和女士先走”,这句台词听上去为什么让人有点心惊肉跳呢?嗯……老人和女士先走……
……对了!
他猛然惊觉抬头,心中恍然大悟。
——“孩子”……是少了“孩子”!
这句话地完整版本应该是“让老人、孩子和女士先走”,少了“孩子”,所以隐隐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残忍含义:未成年人的力量和阅历都不足,危机发生时要第一个被抛弃——这就是这句话不对劲的地方。
他满意地微一点头,低头从还不完整的平面图里判断雾瞳所在的方位,可立刻发现自己没办法专心致志。
——总觉得那句话还表达了一些更不妙的含义……
而且,没有“孩子”明明是因为今天的募捐晚会根本就没有小孩参加吧!
手机的光芒隐微跃动在他眼底,他的鼻翼却微微翕动了一下,永远慢半拍的大脑终于反应到了真相。
——啊,原来是着火了……
他抬起头,环视着遍地狼藉、空无一人的晚宴厅,然后垂下视线继续看手机,左手习惯性地回到了口袋里。
嗯,看来要快点找到BOSS才行了。
火灾警报陡然拉响,映着渐渐开始从门缝渗入的浓烟和刺耳警报声,少年独自伫立大厅中央,墨绿绻发安闲的弧度遮住了他眼底的光。
突然,他搭在左腕上的衣摆微微一晃,按动手机按键的拇指停住了。下一秒,如有所感地,少年轻轻侧目,凤眼中的碧光静澈如潭。
在他凝聚视线的方向上,深灰色的烟雾正透过门缝涌进来。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本应越来越浓重的烟色却渐归稀薄,到最后干脆彻底湮灭在了晚宴厅的空气里,只有一缕呛人的臭味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看到这里,风邪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假火警?
像在回应他的疑惑一样,门锁忽然缓慢地开始转动,转至极限后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门扇无声地朝里打开。
一名小学生站在门后。
——不,只是长得像小学生。风邪在心中确认正确答案。
他在门外少年傻里傻气的河童头、小圆脸、厚底眼镜后,看到了大空一样的宁静光色。
“杀戮之心”。
他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
“前辈晚上好。”
河童头少年拘谨地朝风邪鞠了个躬,就这样恭谨地弯着腰说:“仰慕前辈很久了,能亲眼见到您,我心中非常感动。我在公会的名字叫‘盲蛇’,今晚——”
他直起腰,像回答老师课堂提问的小学生一样谨慎地说:
“——是为杀死您而来。”
东玫瑰大饭店,高级套房之外。
长长的走廊寂静无声,两具无头尸僵直地倒在地上,它们的头颅滚落在不远处,在颜色高雅的地毯上制造出强烈的违和感。
房门完全打开的时候,套着银灰风衣的伦诺克斯夫人缓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应该至少有五十岁了,看上去却不过四十出头,雪白短发烫成干练的发型,简直像《时尚女魔头》里的马琳达。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像审视什么般压低了下巴,苍灰色的目光透着几分兴趣和更多的轻视,可开口时,她的声音却低沉和缓,就像在八国峰会上致开幕词的国家元首。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历史性的夜晚。”开场白以这样不合时宜的辞藻开始,“历经漫长的时间后,公会终于重新迎来了至关重要的人物。请允许我代表这个时代的杀手公会说一句——”
她顿了顿,一抹微笑浮现在嘴边。
“——欢迎回家,凤凰。”
“……”
雾瞳一语未发。毫无灼光的青瞳看不出情绪。
伦诺克斯夫人丝毫没有在意她的无礼,只探手按响了服务铃。立刻,雾瞳旁边的门扇打开了,先前穿着深蓝色晚礼裙的“伦诺克斯夫人”走了出来,裙上依然残留着显眼的酒渍。这位替身朝真正的伦诺克斯夫人恭敬地行了个礼,跨过两位保镖的尸体离开了。
一个正常的委托通常不会有这样的神展开。
凯瑟琳•伦诺克斯用潇洒地动作端起桌上的红酒,悠然道:“某种意义上,用发布委托的方式把你请到这里来真的非常失礼,但你实在是行踪飘忽。我们本来对国家安全局的调查员贝斯塔•梅丹寄以厚望,但他的脑子被人动了手脚,就连我们最出色的催眠术大师也没法让他回忆起任何情况。对此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我相信自己知道真相——”
她的声音放低了,苍灰色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让雾瞳讨厌的东西。
“——那是魔法。”伦诺克斯夫人轻声道。
一片寂静之中,她自顾自地说:“早在上世纪末,各个国家的秘密情报部门就在全世界各地侦测到了频段异常的电磁波动。他们费尽心力研究了几十年,却始终无法靠近真相。这不是他们的错,毕竟,即使在杀手公会,也只有极少数的人……准确地说,只有身为‘长老团首座’的我,知道这是上古流传的预言终于开始应验的先兆。”
她靠着窗台把红酒端到唇边,两道法令纹露出了苛刻的形状。
“……随着‘女王’一起埋葬在神守学园地下的‘魔法漩涡’,即将再次回到这个世界。”
雾瞳情不自禁注意到,自称“长老团首座”的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强调“我”字。
——公会真是堕落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她冷淡地想。
沉默数秒,她终于淡淡开口:“无论魔法漩涡睡着还是醒着,杀手的工作都一样,伦诺克斯夫人。”
苍灰色的视线不悦地扫来,但她很快藏起了这种不悦。
“我不怪你说这种话。有些事情,纯粹负责技术性工作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她啜了一口红酒,看着雾瞳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当今世界上,杀手公会就是秩序,秩序就是力量。为了维护秩序,有时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幸运的是,我们的事情还没有发展到如此惨痛的地步……凤凰。”
听着她说话的语气,雾瞳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受到了友好的对待。
不过,这无所谓。
“只要你愿意帮助我们,”伦诺克斯夫人终于说出了今晚的重点,“‘魔法漩涡’将会和‘女王’一起,被再次封印到——”
“这么伟大的事情不要找我。”
轻轻一语径直飘来,让苍灰色的瞳光骤然凝滞。
走廊里,伫立在尸体与头颅之中的少女悠悠抬头,微弯的青瞳中,却弥漫着与死亡相系的宁静光色。
“我啊,”她的声音清甜如藕,带着难以复制的微哑音色,“只是一个纯粹负责技术性工作的人而已。”
语落的一刹,遥远的地方响起了刺耳火警声。
她没有在意。
这些事情与工作无关,在意它们也不会得到报酬。
眼下,能让她拿到钱去吃喝玩乐、过好日子,或者……再加上给某些人买饼干吃的事情,只有一件。
空气因被速度压缩而发出轻微的爆响——凤凰飞了起来。
犹如从高空俯冲向猎物的赤腹鹰,暗灰刀光却比鹰喙更加幽暗,羽翼挥展处,生机无还。
凯瑟琳•伦诺克斯目光微沉,千钧一发之下,她既没有闪避,也没有试图从窗户逃走,而是举起红酒杯——用力摔在了地上。
玻璃碎片伴随着玫红酒液,星般四溅。
酒杯碎裂的地方,楼板陡然下翻,伦诺克斯夫人身姿笔挺地朝下坠落。血红的酒滴在她身周跳跃飞散,似有若无地环绕着她胜券在握的微笑。
双唇轻启,“你会后悔的。”
——那可说不准。
空气再次发出痛苦的爆响,凤凰的身影于半空中蓦然偏转方向,沉灰刀光像暗河般波澜涌动,以远快于重力牵引的速度扑向——那道还未完全消失的人影!
已被死神衣袍包裹的凯瑟琳•伦诺克斯扬起了轻蔑的神情。
今晚第一次,雾瞳心中掠过一丝不妙的感觉。不等她反应到这丝预感从何而来,异变已经发生。
堪堪触到伦诺克斯脖子的刀骤然凝滞在了半空中。
一刹的迟延中,楼板“砰”一声闭合,凤凰的目标消失了,而她本人也无声落地。
……
世界,突然从极动转入极静。
身后似乎有人打开了窗户。
夜风裹挟细雨而入,扬起了几丝细长柔软的东西。它们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拂掠,既痒又痒。
熟悉的触感让她的心脏悄悄沉了下去,青瞳中波纹微霎。
——竟然……真的是这样。
她垂下眼睑,用这个动作阻止自己再想,然后,淡淡回头——
看到了仍悬停在半空的轻刀,以及……紧紧缠在刀柄上的浓密红发。
几缕红发飘拂在晚风里,弄痒了她的手背。漫天飞散的朱红长发中,猫咪金色的眼睛微微一弯,轻佻笑意翩然飞扬。
“抱歉哦,小瞳。”月黯看着她高兴地说,“我似乎……背叛了你。”
听到“我是为杀死您而来”这几个字时,风邪二话不说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这么说来,今晚的事情是一个陷阱。”听语气,他已经坦然接受了事实。他一边朝长桌走,一边淡淡道,“本来还很奇怪月黯为什么突然不见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叛徒……不,说不定他从来没有站在我这边。你说你叫‘盲蛇’?”说到这里时,他已经把桌上最重的果盘拎起来,面无表情地把里头的水果色拉全部倒掉,顺手一扔——
“哗啦啦……”
宴会厅的窗户被果盘正面砸中,整面玻璃都碎成了粉。
晚风哗然涌入。
“我听说过你。”被风吹动发梢的碧瞳少年平静道,“杀手世家因芒兰卡家族的叛逃者,十四岁成为墨星杀手的天才少年。因为杀人手段残忍暴虐,十二岁开始被北大西洋联合警队通缉。擅长的武器是——”
他的目光微微下移,注视着河童头少年袖间露出的一缕银光,无所谓地说:“——鱼钩。”
被某人毫无神经地爆出家底,盲蛇的腰又弯了一点,拘谨地说:“前辈果然像大家说的一样犀利,我从小就很崇拜您。所以,这次一知道有亲眼看到您的机会,我立即就报名了,很幸运地最后被选中。我,我太高兴了,一想到——”
一阵风吹过,高高扬起了他额前傻气的齐刘海。隔着瓶底一样厚的眼镜,他的眼睛不知何时浸满了浊重粘稠的红!
“——可以亲手把您的内脏……”因兴奋而颤抖的声音悚然荡开,“……在您活着的时候从嘴里钩出来!哈,哈哈,啊哈哈嘻嘻嘿嘿活活活……”
再也忍耐不住,盲蛇一边抽动一边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风邪看着那双血红的眼,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的杀戮之心……已经变质了。
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好迟疑的了。
他慢悠悠地朝果盘中起装饰作用的康乃馨伸出了手。
“对,对了,顺便说一句……”盲蛇好不容易稍微止住笑声,朝奇怪地方向偏着脖子嘻嘻笑道,“听说,那个,您的身体被动了手脚啊……扶风流的秘术什么的,好像,好像……”
风邪刚刚触碰到花瓣的手不由自主滞住了。看到这里,盲蛇忍不住兴奋,尖声大笑着说:“……好像啊,再也用不出来了!”
话音未落,一点银光驾驭着疯狂的气息划破晚风。
曾在无数活人体内将内脏割碎的鱼钩,映着腐败发红的杀戮之心,朝风邪激射而来!
雾瞳看着月黯的脸,脑海中一瞬间掠过了很多种可能性。
——在71号委托这件事上,他是公会的间谍。
——或者,自从我进入神守学园以后,他就是公会的间谍。
——或者,自始至终,他都是公会的间谍。
——或者,他连自然卷也一并骗了。
——或者,他和自然卷一起骗了我。
她用几不可察的动作摇摇头,把最后一种令她不快的猜测赶了出去。
月黯却已经看到了她的动作,用有些惋惜的语气说:“诶呀,不要乱猜,叛徒只是我而已。小瞳啊小瞳,杀手公会已经寻找了你上万年,我们一直以为自己在找的是一个代代相传的流派,没想到自始至终只是你一个人。把这一点报告给公会的,就是为人卑鄙的在下~你不是一直在奇怪公会怎么会有你的虹膜信息吗?实际上呢,上次在我家里我让你看过的望远镜,就是被伪装过的扫描仪器哟。”
沉默数秒后,雾瞳冷冷道:“电子设备果然都是阴险的东西。”
月黯瞬间凌乱:“谁让你得出这么奇怪的结论了!”
说完,他的视线有了些许的柔和:“和你在一起很让人开心呢,小瞳,我一点都不想伤害你,公会也很愿意让飞鸟流重新回来,前提是——魔法漩涡绝不能再次临世。”
雾瞳轻一挑眉:“你现在倒很能接受魔法的存在了啊。”
月黯嬉笑道:“我一直都很清楚它的存在,比小邪、小雪和阿透清楚多了。看来神弑出现的那天晚上我演得很像耶——嘛,那也没办法,不那样做的话,我就找不到机会对小邪出手了。我知道,只要我假装无知,冲你发火,小邪肯定会不顾一切冲过来阻止我的~我趁着生气的时候挠他两下,完全可以被理解撒。”
听到“对小邪出手”几个字,凤凰的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她咬紧了下唇,免得自己问出让情况更糟的话。
……自然卷。
一阵痛苦的呻吟滚过血管,她的注意力无法再集中在月黯身上了。
……他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
月黯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她心情的变动,兴高采烈地说:“小邪最终会变成怎样,就看你的决定了哦~事情是这样的:公会一直以来都知道,‘女王’与‘魔法漩涡’的完全觉醒需要外界的帮助。虽然我们无从猜测这具体指什么,但长老会依据上古留下的传说确定——”金色瞳光因兴趣而闪烁了一下,他看着她,语声悠然落定:
“——这是要由飞鸟流传人来实施的……一件事。”
对面,凤凰清透的脸颊上酒窝微现:“我自己都没听说过的事情,你们是靠什么来‘非常确定’的——某种阴险的电路图吗?”
……自然卷……风……自然卷……
……绿毛自然卷……
月黯毫不在意地说:“这无所谓,我们只要确保神弑绝对碰不到你就行了。”
“我看不出这事怎么能实现。”
……到底在什么地方……绿毛……
“很简单,我们把你送到月球上。登月对于现在的人类而言很简单,但失去你帮助的神弑是无法穿越38万公里距离的。”
嘲讽的笑意已经浮现在了雾瞳唇边,却终于没有继续扩展。
她知道,代表“它”站在这里的月黯,不是在开玩笑。
……随便你做点什么,快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啊……自然卷!
短短几秒钟里,月黯已经把手伸进衣袋,掏出一只透明小药瓶放在两人之间的桌上,轻快地说,“那么……为了小邪的生命安全考虑,请小瞳喝掉它吧~这瓶药水能让人在七十二小时内保持基本行动力,但打斗什么的恐怕就不行咯~不过嘛,考虑到你的特殊体质,我们会让你每两小时服一次药,直到——你踏上月球的土地。”
顿了顿,他热情地解释说:“这个计划最好的部分是,你不用永远离开地球。根据长老会代代相传的故事,封印魔法漩涡的力量每隔一万年才会迎来一次特别薄弱的时候。过了这个时机,即使你想把神弑放出来也做不到。总而言之,你只要在月亮上待个二、三十年就行了。”
雾瞳垂在身畔的左手微微收紧了。她瞥了一眼透明的小药瓶,心不在焉地说:“三十年啊,听上去不是个诱人的主意。”
……风……
……风邪……
那双宁静安和的碧绿眼睛在她脑海中不停地晃来晃去,终于稍微地……具现成了她眼底一抹焦躁的波纹。月黯霎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你在担心小邪!所以我让你快点考虑嘛。神弑出现在我家的那个晚上,你走了以后,我和小邪小打了一架。我完全没有重伤他,只是划开了他身体里对于扶风流而言至关重要的几根经脉而已。不用太担心,这种小伤过上个把月就痊愈了,但现在的他可是毫无战力可言哦。”
雾瞳的心脏微微一沉,眼前浮现出了那晚风邪手臂上横七竖八的头发划痕。
月黯轻一偏头,朝自己腰上的某块凸起点了点下巴:“现在呢,有一个挺麻烦的人正在下面缠着小邪呢。只要我快点用对讲机让他停手,小邪估计还能捡回一条命,再晚几分钟可就难说了。嘛,说这么多也没意义,小瞳你啊——”
猫咪快乐地笑了起来:“——就快点喝掉药水吧~”
说出这句话时,他做好了让她再考虑几秒钟的准备。轻佻笑意在眼中闪烁,瞳光下的心情无人能够窥视。
下一瞬,他的笑意凝滞了。
对面,凤凰的右手还和轻刀一起被钳制在半空中,左手却毫不迟疑地探出去,一把抓住药瓶,用拇指弹开了瓶塞。
月黯的呼吸情不自禁凝滞了一刹——
——小瞳……
雾瞳没有看他,一仰头把药水全部灌进嘴里,扔下药瓶眉头微皱:“这种味道……我宁愿喝绿茶。好了——”
她轻一抬眼,额前飞散的碎发间,湖青双瞳光芒灼灼。
“——现在轮到你。”
一霎寂静后,猫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拿起对讲机对着未知的彼方缓缓道:“这边已经处理好了。完毕。”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电波噪音,嘈杂而单调,延续十几秒依然没有改变的征兆。雾瞳忍不住挑起了眉峰。
月黯目光微闪,按下通话键再次道:“这边处理好了,停止攻击扶风流。完毕。”
单调的电波噪音再一次拨乱了空气。月黯等待片晌,脸色终于稍稍改变,握紧对讲机飞速道:“停止攻击扶风流,停止攻击扶风流,收到请回话——”
走廊里一阵异样的响动戛然止住了他未完的话。
细弱、单调的声音,从洞开的门扇外似有若无地传来,随着房内蔓延的沉寂而慢慢靠近。渐渐地,那声音变得清晰而足以分辨,竟然是……对讲机发出的噪声!
月黯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盯着走廊,小心翼翼地拿起对讲机,语声轻轻落定:
“……完毕。”
“嘶嘶嘶嘶……”
门外的噪音陡然提高了两个段次,一片嘈杂之中,响起了猫咪被电磁波稍稍扭曲的声音——
——“完毕。”
接受月黯指示的对讲机,此刻就在门外。
“咔哒。”月黯的指节蓦然收紧,手中的对讲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但,他的唇角却一分分扬了起来,开口时,语声清柔。
“谁在外面?”
无人应答。走廊上,只有一颗圆睁双眼的头颅躺在血泊之中,奇诡的气氛氤氲蔓延。
下一瞬,一只脚从旁边伸过来,漫不经心地踢开了挡路的人头。
“盲蛇说,我的身体被人动了手脚,暂时没有战力可言……”
伴随着悦耳嗓音,走廊柔和的灯光被遮住了。一道修长人影站在那里,右手拎着对讲机的天线。看着人头滚远,他终于侧目,青碧凤眼静若清潭。
“……这种事情,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啊。”
“……!!!”
房间里,雾瞳蓬松的发梢如被电流通过般摇动了一下。可是,月黯的反应却比她更大。
“盲蛇?”他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声音因讶异而提高,凝聚于红发中的力量也涣散了半秒钟。
半秒钟,就可以了。
凤凰松开了握刀的右手。
顿时,刀柄脱离主人的控制,从一刹松散的红发中缓慢滑脱。月黯瞳孔骤缩,猫一般旋身向前,红发像辉煌月光一样狂暴地飞旋、倾洒、缠绕、收紧,试图挽回倾颓的局势,然而——
雾瞳的左手已经握住了刀。
刀光蓦然飞扬。行云流水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引动刀锋,朝着火红长发斩下!
“嗤嗤嗤…………”
发丝断开的声音,宛如裂帛。
隔着万千红丝,雾瞳看到了猫咪似隐若现的金瞳,带着三分震惊、三分痛苦,还有四分她难以分辨的……却也来不及分辨了。
刀锋斩开红雾,一霎的清明,引得光阴停滞。
下一瞬,柔软纤长的断发蓦然飞扬满室。趁着这片混乱,雾瞳立刻转身跑路,没想到,小腿刚一用力,足尖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软了下去,陡然偏移的重心带得她整个人都向前扑倒。冰冷的念头渗入大脑——
——糟糕,药效……
心念未定,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猝不及防之下,她来不及抗议自己的肩膀被硌得生疼,只感到那人抱着她冲进走廊对面的房间,毫不迟疑地撞开窗户跳了出去!
凛冽夜风扑面而来,却在堪堪触到她皮肤时归于轻柔。
只有拥有极高风系魔法天赋的人,身周才会环绕着这样足以影响空气自然流动的“力场”。
这个人当然不是她,而是血管里流淌着“白沙瓦涅之血”的……
失重感硬生生切进她的思绪。远处,城市灿烂的夜灯在空中翻了个个。
风声猎猎作响,只持续了不让她反应的短促一霎。黑暗卷裹而上,她的脚下踩到了坚硬的水泥地。
明亮灯光在建筑转角后隐隐辉映着夜空,同时传来的还有救火车警报声、不断摁响的汽车鸣笛声、以及大声抱怨的人群声音。风邪直起身朝那边瞥了一眼:“看来假火警的事情还没有暴露。不管这个——”
他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她的脸:“——BOSS怎么样了?刚才你摔倒了诶。”
触到他丝毫没有掩饰关切的碧绿眼睛,她的心脏轻轻一跳,下意识移开视线,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喝了一口比绿茶还可怕的东西。”
说话时,夜色敛去了她眼底微小的亮光。她抬头看了看玻璃碎裂的那扇窗户,“顺便问一句,盲蛇是谁?”
“一具尸体。”
“很好。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
“现在才想走恐怕有点太晚了。”
一个干净的女声响起在后方阴影中,顿时凝住了凤凰唇边的些微笑意。几乎同时,她感到那还停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了。
风邪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到了身后。
他没有说话,凤眼安静地注视着黑暗深处,脸沿碎发如被风拂动一般微微起落。
咔嗒——高跟鞋与地面相撞,清脆的响动。
咔嗒——脚步声又近了一点。
咔嗒,咔嗒,咔嗒……伴随着稳定的脚步声,一道凹凸有致的高挑人影渐渐从黑暗中露出了轮廓。暗淡光线一分分照亮了来人裹在透明黑丝中的长腿、深色套装下的细腰丰胸、紧紧挽在脑后的发髻……最终,光线一转,从她无框眼镜的镜片上飞掠而过。
像高级秘书一样的女子站定在十米开外,右手叉腰,扣在手里的细环上挂着两柄极长的金属梳子,梳齿锋利无比,根根闪烁着危险的光。
“您想必是扶风流的大人。”
她推了推眼镜,带着与外表高度一致的简洁明了开口:“我是‘鲸须’,承接委托来到这里,目标是您身后的少女。与我同来的还有——”她的视线越过风邪的肩膀,语声干脆:
“——‘伽利略’。”
风邪没有回头。他听到了身后沉重的脚步声。
下一秒,一道铁塔一样的影子遮住了他眼底冰冷的雾气。雾瞳几不可察地侧目——有人站在后方堵住了他们的退路,右手悬吊的铁球有着钝重的存在感。
微妙的沉寂中,湖青曈色微微沉落。
完全不需要看到鲸须和伽利略出手,她已经感到了他们身上压迫空气的实力:在寿命正常的人身上,绝对可以归入“骇人听闻”这一类。
更不妙的是,透过眼角余光,她看到了从四周阴影里无声潜出的十几道黑影。这些人的实力显然不如鲸须与伽利略,却仍然不可小觑,在人海战术之下——
——自然卷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个清晰的念头灌进她头顶,她情不自禁收紧了手指——
——为什么,我偏偏在这个时候……
心念未定,伽利略投在她身上的影子突然摇晃了一下,野兽一样的痛苦嘶吼蓦然震荡夜空!她微凛回头,目光顿时凝滞。
夜幕之下,铁塔般的杀手颤抖着扭曲了身体,粗大双手紧紧捂在脖子上,鲜血却不断从指缝间渗出。他圆瞪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风邪安静的背影,深浓恨意似要裂断眼眶而出,却终于只变成了一声嘶哑的喘息。
“咚!”铁球沉重坠地,地面上散开了蛛网般的裂纹。
同时失去武器与生命的杀手缓缓后仰,轰然倒地。一阵冷风吹过,血泊上波纹微漾,有什么细小的东西悄无声息地……从尸体指缝间飞了起来。
它半面沾染鲜血,却依然纯洁轻盈,像断裂的蝶翼般翩然回旋数圈,静悄悄地落在了尸体圆睁的左眼上。
那是一片康乃馨的花瓣。
……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脏上轻轻碰了一下,她垂下目光——看到了停留风邪手中的鹅黄色康乃馨。它残缺的花冠散发着优雅而残忍的气息。
扶风为眼,拈花飞叶,弱质外表下杀意暗渡,不留痕迹地收割生命。这一种自若,只属于扶风流。
自始至终,风邪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宁静的视线毫无灼光。
猝然变故下,四周潜伏黑暗中的人影都躁动了起来,鲸须也下意识握紧了武器,嗓音却依然沉稳。
“您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铁环中的两柄金属梳子“玎玲”轻撞,悦耳的声音却让人不安。“那么……非常抱歉。”
梳子相撞的声音宛如盛会开场的信号,一霎间,黑夜扬起了利爪。
几道黑影同时蹿出阴影,闪烁的合金光点把阴影撕扯得遍体鳞伤!激战开幕的前一瞬,雾瞳只觉小臂一紧,后背撞到了冰冷的石墙。
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了,挡在她面前的只有少年清稳的背影。他背逆幽光安然独立,迎着满浸杀机的空气拈起了花朵。
同时,平静地说:“BOSS在我家的那天晚上……”
风骤起,他的手腕微微一晃,康乃馨瞬间失去了小半花瓣,杀意顺着风向倏然蔓延!
“……你的那种举动……”夜幕之下,不断传来“叮叮”撞击的声音,那是弹头或刀刃被鼓满扶风流之“气”的花瓣击落于地!同时响起的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飞散夜色中的花瓣是防不胜防的凶器。
“……其实……”
他的话被一声闷哼突然打断。她清晰地感到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心脏骤然抽紧:“你——”
近在咫尺的两声枪响打断了她的话,然而,花瓣拦截的声音却只“叮”地响了一次。几乎同时,风邪骤然后退两步撞到了她身上,深色的液体迅速在他右边肩膀上蔓延开来,刺痛了她的眼睛。
“小心一点啊!”她叫了起来,想要冲进战局,却发现连推开他的保护都做不到。仍握着刀的右手不断发颤,一万年来,她从未如此软弱无力过。情不自禁咬紧下唇,腥咸的液体在嘴里弥漫了开来。
又一片鹅黄花瓣飞旋而起,激起两声连续的痛呼。他的嗓音安宁如故,却染上了不祥的低哑音调——
“……我非常地……”
“不要说了。”她摇了摇头,蓬松发梢上满是他的影子。远方消防车的警笛、人群的喧哗、钟塔的报时声……与这里安静残忍的战场仿佛隔着整道天河。一道匕首的锐光划破夜空,鲜血哗然溅开,掠过了她的脸。
这是她身上第二次染上他的血。
花瓣飞散处,他的声音愈轻:“……高兴。”
“不要说了!”她提高了声音,莫名的热度从心脏向上奔涌,涌上喉头,鼻管,双眼……眼睛的胀痛感,太陌生了,她不知所措。耳边只能听到冰冷的金属撞击声,还有心脏急剧跳动的不祥节奏。
黑影还在不断从暗中跃出,康乃馨却已残破不堪。眼睛越来越痛,她下意识轻轻重复了一次:“不要再说这些……”
他却仍在继续:“……我啊……”
“扑。”
半截刀刃从他肋骨下刺了出来,血色再次氤氲,与他身上的其他血迹连成一片,朝着她剧痛的眼睛穿刺,刺向更深、更深、更深……深得几乎埋葬在时光乱流中的心情。
“……最喜欢BOSS了。”
她想要厉声阻止他,想要说“够了,不要像在留遗言一样”。可是,一道莫名的热流堵在喉咙里,让她只能发出一串没有意义的音节。他背上大片的血红在她眼睛里不断攒刺,痛得匪夷所思。
眼睛的神经到底通向哪里呢?
毫无意义地,她这样想。
为什么……我的血管、骨髓、心脏……全部疼痛欲裂,像有一只悲伤的怪兽要破体而出。它……叫什么名字呢?
思绪早已不再连贯。不断地有血滴溅上她的脸颊和手臂,她没有办法再分辨它们温度的差异,没有办法再识别它们是裹挟着残忍的杀机,还是温柔却坚定的心情。
牙齿咬破了嘴唇,腥咸的毒液啃噬着她的心脏,也腐蚀着她感知时间的能力。幽光之下,少年背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摇晃都像漫长光阴一样钝重地压上她仅存的知觉。不知不觉地,压迫空气的杀戮声渐渐稀落,而她过了至少十秒钟才反应到这一点。
……结束了……吗?
一瞬间,无来由的恐惧紧紧攫住了心脏。她的发梢微微一颤,缓缓抬头——
他还站在那里。
衬衫的领口半面血红,而这血色还在扩散。细细的血流从他发际无声地往下滑,倒映幽光,触目惊心。
可是……
就在这一切惨烈的景象后,仿佛抗拒着剧痛般,他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
……!!!
炽热的温度引得小腹一阵痉挛。这一刻填满身体的情绪,无法分辨是喜悦还是难过,释然的弧度却终于忍不住飞扬而起。忽然放松的肌肉里传来一阵酸痛,她带着笑意抬头,低声道:“我似乎稍微有一点低估——”
未完的话音和笑容一起凝滞在了黑夜中。
透过他手臂与身体的缝隙,她看到了——毫发无伤伫立夜色与尸体中的高挑女子。
鲸须优雅地站在同伴尸体堆成的小山里,轻轻抬手,只像是要去扶眼镜,但——一柄长满利齿的长长铁梳却顺着她的动作激射而出。
那是如此明亮的金属光色。
如此孤独却冷酷的最后一击。
它旋转着扑向浑身浴血的少年,看准了他已精疲力竭,避无可避。风邪强忍着遍身经脉断裂般的剧痛,下意识抬起手——
——随即停滞。
原本盛放的康乃馨,已成了浸血的枯蒂。
他拥有的,也只有最后一击的机会——拯救自己,或者猎杀对手。
凤眼中宁静的碧光微微凝滞了一刹,旋即释然。他轻轻摊开了手掌。
黑暗中,有风轻拂。
枯蒂了无声息地飞了起来——却不是朝向急速靠近的铁梳。它唯一且明确的指向,就是……此刻最后站立着的敌人。
雾瞳瞳孔骤缩。
——不要。
应该是这样喊出来了才对。
可是,为什么耳边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呢?
一片死寂,如同世界从来不曾存在过。只有那一缕微风,似有若无地撩动他的发。他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回头,可是,“扑”一声血肉洞穿的轻响,让他最后的动作也僵住了。
——自然卷。
应该是这样喊出来了才对。
可是,为什么仍然什么都听不到呢?
唯一的真实,是眼前他慢慢失去平衡的背影,是深深嵌进他头顶的尖利梳齿,是从头上无数伤口中同时涌出的鲜血细流。那些血液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流淌,没过了他发梢安闲的弧度,没过了他的眉毛和睫毛,没过了他总是宁静注视着世界的碧绿眼瞳。她跪在他身边,感到那只怪兽已经撕开了她的皮肤,想要把她吞噬、吞噬、吞噬进无光的永夜。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我还是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珍惜的人呢。
绝望的呼喊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见,死寂挤进她的耳道,暴烈的痛楚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出路。
——我不要这样。
——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不能!
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时间的流逝。像是被她粗暴的动作弄痛了一样,他的眼睑突然轻轻一动,悠悠掀开。
血流进了眼睛里。碧绿与鲜红的相映,亮烈而无望。
他就这样看着她,没有悲伤,没有憎恨,没有遗憾,没有一切浓烈的情绪。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就好。
只要这样就好。
只不过是蝶翼扑动的一霎,那双眼睛里最后的亮光消失了。
咔。大脑深处极轻地一响,她回忆起来了。
那只怪兽的名字,叫做……
视线骤然模糊。眼睛里,血管里,骨髓里,心脏里……撕扯心肺的痛苦,终于狂涌而出。
……眼泪。
不管不顾,肆无忌惮。滚烫的液体瞬间淹没了整个世界。她慢慢扬起脸,紧缩的喉头一分分松开,奔涌于心底的恨与痛撞击交缠,化作炽热的气流,想要冲破身体,冲破时光,冲破生命与死亡的界限,把这毫无道理的命运——撕成碎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处不在的声音骤然回归。凤凰的悲鸣直冲云霄,流溢到“此处”与“当下”之外,将定义这世界的“日常”骤然崩断。
模糊泪眼之中,她看到了摇摇晃晃重新站直,冷笑着朝自己走来的鲸须。
也看到了鲸须身后轻盈扑来的银白光灿。
那光芒如此明亮,明亮得超出她的想象与记忆,明亮得足以涤荡世间一切黑暗。披着这一身银白,幽灵一样的神弑冲过来,用透明的手臂紧紧抱住了她。
“对不起。”她低声道,“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她银白色的眼睛里浸着感同身受的悲伤,银光却从脚下一分分泛起。
“瞳瞳,我们……回家吧。”
夜风呼啸不止。随着假火警的消息渐渐传开,人群哗然一片。愤怒的人群抱怨着坐进各自的座驾呼啸而去,留下夜色中的东玫瑰饭店慢慢露出了寂寞的轮廓。
绚丽灯影后,一名不起眼的高瘦女人站在路边,似在等候自己的司机开车过来。然而,从黑暗中悄然现身的却只是一位小个子东方男人,他停在女人身后数步处,垂目轻声道:“温克尔小姐,事情发生了变化。凤凰从月黯和伦诺克斯夫人手中逃跑了,风邪、盲蛇、伽利略已死,鲸须声称自己看到女王带走了凤凰。”
他说到“女王”时,温克尔小姐正带着紧张的微笑朝远方几名贵妇人告别。她一边挥手,一边带着那惹人厌烦的表情低声说:“我要立刻见到月黯,伦诺克斯——暂时不用理她了。我还没有见过这么糟糕的‘首座’。下次你能安排个靠谱点的人吗?”
小个子男人恭敬地说:“听您的吩咐。可允许我提醒您,伦诺克斯夫人是您亲自点名的。”
“啊,真是,这种事你假装忘个精光就好了。”
温克尔小姐在反复的招手、点头、微笑后,终于完成一次告别仪式,朝自家的车走去。小个子男人跟在后面问:“这样就可以了吗?长老团还是有人主张应该阻止魔法漩涡的——”
“魔法漩涡是不可阻挡的,这是我的一贯观点。”温克尔小姐一边快步行走一边简洁地说,“逃避没有好结果,顺应时势才是公会强大到今天的唯一理由。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亲眼看到那帮脑子僵化的老家伙设计的计划一败涂地。”
“您总是这么锋芒毕露可不好。”
“这不是因为在你面前嘛,林奈。而且,我总归要表现得蠢一点,长老团诸位德高望重的大人们才会相信——”
她一边拉车门一边悠然侧目,眼角弯起了很不像温克尔小姐的温和微笑。说话的声音,竟突然变成了轻柔悦耳的男声:
“——我是公会历史上最年轻、因此也最无知的首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