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跨过24个节气中的4个。
夏天的烈日刚刚到来便被附近燃烧到遮天蔽日的秸秆黑烟遮到幕后。
就在这样普天之下一片昏黄的日子里,租住房子的门把手兀自转动。
左转、左转再右转。
老旧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终于将自己无力肩负的使命丢在一旁。
没有事先电话联络更不会预约的猛者打开房门冲进屋内。
“这就是所谓的熟不拘礼——因为你八成会抱怨我就先说清楚了……等下,你是怎么把腰扭成这个形状的?”
一进门就开始咋咋呼呼吵吵嚷嚷。
但却老实地把连屋主都不知道埋藏到哪里的待客用拖鞋翻出来穿上的他,便是我差不多算是唯一的友人。
抱歉用这样麻烦且不甚通畅的句子来描述他。
但希望这样能比较好的体现出我和他的个性与关系。
言归正传。
眼前冲进少女闺房的猛者姓氏为甲,尽管让人不可思议但在百家姓中确确实实的占上一位的稀少姓氏。
名唤为由,姓氏颠倒过来便是名字,名字反转一次就是姓氏。
据说在小学时期被老师罚写名字百遍时曾创下少写十次也没有被发现的神奇男人。
“总而言之,打扰了礼琦……要不要我把你翻过来?”
一脸不安的靠过来,明明很容易吃惊但是接受能力却分外强悍的家伙。
我依然维持着将腰身反转45度,及腰长发缠绕着上半身的、像是妖怪吸皮涂一样的姿势轻轻摇头。
“……不用了,你藏起来的那个是什么?”
将被当做毛毯的藏蓝色大毛巾从嘴巴中吐出。
我抬起脸将头发被拉扯的疼痛蕴含在视线里射向甲由。
甲由单方面的无视了我的问话,走向我那几乎什么都没有的冰箱,将许久没有打开的拉门一气拉开。
这处住处是我租住的,奢侈的三室一厅一厨一卫。
但我一般使用的只有客厅及厨卫。
说的夸张一点,那边的室内有什么布置我都不清楚。
尽管不是用我自己的钱,但我依然为自己选择了这样一处有着夸张巨大沙发的房子而自豪。
“真的是什么也没有,我原来以为至少我上次买来的挂面会在。”
甲由垂头叹气,将原本把小号塑料袋塞得满满当当的蔬菜转移进冰箱。
看来原本是打算做点什么来吃的,这家伙明明除了煮面与泡面之后什么也不会还总想冒充家庭主夫。
不出意外的话在没有面条的今天我的胃大概可以免去被初学者料理骚扰的危机。
“那东西早就过期了,如果要带东西过来的话至少买些保质期比较长的东西啊!”
甲由摆摆手,将原本扔在角落的凉席在客厅中央铺开,盘起腿坐到正中间。
“话说,自从上次维吉尔小姐给你办过入学手续后你就一次也没到学校露面吧?”
真是刻板的男人,连岔开话题用的手段都这么不讨人喜欢。
我试着将身体翻到正常位置的努力,终因人类不能将腰身翻转180度而以失败结束。
为了缓解有些麻痹的膝盖与腰身,我将注意力移到甲由的身上。
黑色的头发,简直就是废话。
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都有着黑发黑眼,不过甲由的黑色给人感觉更加平凡。
是的,既不逊于黑色也不优于黑色,恰恰当当位居正中间。
至于瞳孔更是如此,随处可见、万般平凡,既不是暴躁的棕色也并非暗淡的灰色,只是普通普遍的漆黑。
实际上这个家伙给人的感觉也是如此,不比周围人优越的脸,和身边人相差无几的身高,所谓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大致上就是最适合这家伙的描写了。
可能是为了响应平凡的外貌,这家伙的人间关系大致上也符合老人家们对青年的要求。
男性朋友遍布整个学校,不认识社会上的人物,异性朋友就我一个,至今的人生中没有谈过恋爱,从不染发更没有纹身。
就是这样的高三学子。
“——嗯,以上就是你们班主任托我给你带的话,这样好的事情不可能碰上第二次了,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
看来在我浪费光阴观察他的时候,某些挺关键的事情已经宣读完毕了,不过没差,本来也就打算从下周开始上学了。
现在的左眼已经没有了异样的感觉,简直就像是自己原本身体的一部分一样,前些天激烈的疼痛及后来类似于虫子在爬的瘙痒现如今就像是幻觉。
外来物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这样想来真有点恶心。
“怎么了,礼琦?”
原本饶舌不停的甲由突然停下来一脸关切地望着我,意外敏锐吗?小子。
“没什么,但说到翘课的话你可丝毫不逊于我啊。”
防守反击。
“我那是工作所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代价就是该思考一个人怎么吃饱。你那边和我不一样。”
甲由站起身向着厨房挺进,逃避者。
这家伙翘掉了晚自习,从下午放学半小时后一直延伸到晚上十点三十分的,让无数学生们痛苦哀嚎无奈哭喊的晚自习。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在维吉尔那里打工赚取每日生活费的这家伙有着养活自己的责任。
“不回去吗?就算是为了每月按时打来的生活费回去看看也是好的吧?”
这家伙又开始念叨着常说的话。
分明他是清楚的。
在那天的雨夜,孤身一人回家的礼琦遭遇了拦路杀人魔。
不知为何,杀人魔对手无寸铁的少女仅仅斩了一刀。
不知为何,少女除了左眼无法视物之外没有任何损伤。
但被斩断的却并非是肉体,礼琦的缘断了。
这便是现如今的我将过去的自己称之是礼琦的理由。
我无法将自己与过去的记忆联系起来。
分明什么都记得。
父亲的严厉、母亲的温柔,疑似男朋友的甲由那带着明确目的性的关怀。
我记得一切。
但却无法将他们与自己联系到一起。
我像是过客,像是占据了这具身体的附身者。
也正如此,我才会在这样的花样年华在外单身一人居住。
不过事多有因,家里人之所以想让我回去也不单单是感情因素。
老家那大到夸张的家系,在轰轰烈烈的打土豪分田地的运动中因为站对了位置而存在下来,现在也有着众多偏门的亲戚需要我回去。
只要我回到本家,在本家中某一分支的发言权便会因长孙女的存在大大增加。
所以——
“还在按月拿钱吗?”
甲由的背影稍稍抖了一下,装作没听见的在厨房里忙着什么。
他从那些想让我回到本家的家伙手里拿钱,然后每月按时对我进行类似的劝说。
尽管个人看来这完全不算是一回事,能让这家伙挣点外快说实话也不错。
但是甲由自己却自我意识超重的把这当成了一种背叛。
真是小孩子。
整个身体的动作都僵直了不是,虽然刚开始我对这个撒谎骗人的前男友没有什么好感。
但现在看来这家伙顶多是个敢说不敢做的草食系,就算当时的我被他拐上床这恐怕他也不敢动手。
“甲由!把我翻过来。”
长发彻底缠住了我的上半身,腰与腿也交叉成了奇妙的形状,双臂则背到身后,就连我自己也想赞叹这惊人的柔韧性。
一半是想让那家伙稍微放松点心情,一半也是因为大腿开始因为缺乏血液循环而变成有些奇怪的颜色。
我大声叫着那家伙的名字。
0.5)
一开始接近礼琦只是因为她很有钱。
我和她都是某所输入法上都打不出来的小城市中,某所不那么出色却又可以归入到升学率比较高的学校中的一员。
可能是出于好奇,更有可能是出于对金钱的敏锐嗅觉。
在分班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名字从加强班中撤掉并加入到礼琦所在的班级里。
这所学校和全中国的高校一样有着难看到想让人质疑其审美观的难看校服,但也和全中国的其它高校一样对于学生穿什么来上学没有硬性要求。
也正因此,根据一个人穿着的衣服可以很好的看出他家庭的经济状况与他能够支配财产的多少。
而当我转到普通班,巧妙的和礼琦做上了同桌之后。
事实证明我先前的推断是何其正确。
昂贵的衣物让我知道这家伙家境殷实,而绝不涂脂抹粉的习惯能显示她绝不是为了恋人而强迫家人负担豪奢的开销。
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天真更是让人进一步锁定了其大小姐的身份,
所以我在被金钱吸引的情况下接近礼琦,终于使我们的关系进展到不错的地步。
尽管我明确的知道以自己的个人条件绝对不可能成为她家的女婿,而且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接纳没有金钱甘愿私奔的礼琦。
但至少在和礼琦建立起朋友关系后,我诸如午饭钱之类的日常开销都不用自己来付,而且时不时的还可以从礼琦那里拿到衣物援助与每月多到夸张的零花钱。
当时我主要盯着的便是礼琦富到流油的钱包,对于外貌并没有过多的关心,可是后来仔细一想当时礼琦的外貌可谓是富有幻想色彩。
如同乌鸦羽毛浸湿一般的黑色长发,服服帖帖的沿着腰身垂到臀部附近,精巧的眼睛向下垂着,没有丝毫经过生活的气息。
稍矮的身高加上时常软趴趴没睡醒的样子已经足够引人眼球,而那肌肤像是有着异国血统一样洁白却又着东方人的细腻。至于平日的言行举止更是温婉尔雅。
顺带一提,自称是人家,说话方式则是拐弯抹角到会把自己绕进去自爆。
可爱且没有尝过人间烟火的大小姐,这便是当时我对她得印象。
如果时间能这样走下去,恐怕我会和她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在高中的最后从礼琦手里卷走一笔大学学费然后玩消失才对。
但很可惜,走到一半的时间,被从物理性质上的斩断了。
而当时的,“真正”的礼琦,也与那雨夜当中的一刀一起,被葬送到了名为过去的荒坟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