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百被这声中气十足的暴吼吓了一跳,虽说没真的被吓得跳起来,但脚下还是一个踉跄半边身子探出了岩外,在对方发现她的同时,她也发现了对方。

有两个人,一老一少,都是男性,亚洲人面孔。

老人满头白发,但身材极为魁梧,阿百自己一米六三的个头,目测鼻子才刚到他胸口。他打着短袖,胳膊上露出的肌肉与常年蹲健身房的健美老哥相比也不遑多让,一张国字脸,刀削似地棱角分明,一道刀疤从左边额头划到右下颚,为他平添了几分凶恶,他眉头紧拧,戒备地将同伴护在身后,眼神满是恫吓。

身后的年轻人则是个半大的孩子,长着雀斑,看面相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个子很高但四肢纤细,穿着不合身的宽大外套,驼背,缩头缩脑的,看起来一身电脑病,与身前穿短袖的壮实老汉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人都没携带武器,至少看上去没有。阿百看了眼仍躲藏着的佐藤,后者朝她眨了眨眼,她叹了口气离开岩石的遮掩,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你、你们好?是失事飞机的乘客吗?”

少女的举动让老汉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但依然没有解除戒备,“没错,看你个女娃子的打扮,也是飞机上的乘客吧?咱们这也算是有缘了,能不能请那边那位也出来露个脸啊?”老汉说着,伸手指了指阿百身边的岩石。

暴露了?他是怎么发现的?

不管原因如何,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没躲藏的必要了,而且那两个人看着也不像是坏人的样子。

阿百朝纱良使了个眼色,纱良也顺从地走了出来,拍了拍阿百的肩膀,眼睛审视着两位陌生人,同时堆起和煦的笑容朝他们微微点头:“你们好,我们确实也是飞机上的乘客,在遇难之后才认识的,请原谅我们两个女孩子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心怀戒备。”

大概是教师问题,佐藤说的中文总是文绉绉的,她把刀插在背包里,只露出半截刀柄,并没有被对面二人看到。

见出现的两人都是女孩子,老人也放下了戒心,摆摆手算是朝两人道了个歉:“唉!果然是飞机上的人,老爷子我疑心重,年轻时落下的毛病,哎!你们也别怨我!”

“没事,解除误会就好。我叫佐藤纱良,日本人,这位是我的同伴阿百。”

“哟,日本娃子。”似乎对日本人有些不好的固有印象,大爷看了眼佐藤的打扮,搓搓鼻子没多说什么,“我叫刘正雄,这我孙子刘子玉,本来我跟他还有我老伴儿是奔非洲旅游去的,没想到遭了这等事儿,我俩倒一块儿,我老伴儿就不知哪去了,我们这正找她咧。”

既然都是普通乘客,确认了身份后就没什么好互相防备的了,在阿百提议下他们折返回了昨晚的营地,反正也没几步路,到了后重新点起篝火,互相交换一波情报。

刘子玉安静地蹲在一边,宅男人设的他很不适应跟陌生人尤其是女性搭话,跟阿百和纱良讲话总是磕磕巴巴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大爷刘正雄倒是个豪爽人,也没打算隐瞒什么,情报都照直说了。

他说,他和他孙子是前晚即坠机夜从飞机上落下来的,运气很好落在了岛上,没受伤也没昏迷,就是周围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精神压力太大没怎么睡觉,太阳出来后收拾了周边散落的物资,大爷自己的旅行背包还带着,里边装了不少压缩饼干和泡面。

“泡面就算了,为啥出门旅行要带压缩饼干?”看着大爷狼吞虎咽地就着矿泉水啃压缩饼干的样子,阿百嘴角微微抽动。

刘正雄闻言露出个龇牙咧嘴的笑容,用力拍了拍膝盖,摇头晃脑地感慨道:“哎!女娃子,我老伴儿也老说我这个,凡是出远门都揣几包压缩饼干,改不了!唉,当年留下的老习惯!”

“……”

阿百并不丰厚的“与中老年人打交道”经验告诉她,上面那段话基本等同于:快问我,我要开始装逼了!

“哦?那这个习惯是怎么留下的,老先生?”不用阿百开口,佐藤很给面子地先问了。

老爷子对此表示很受用,声音带上了几分吹嘘:“其实也没什么,我是退伍老兵啦,在部队里干了大半辈子。这位小姑娘应该知道吧,79年的越战,那年我正好服役。”

也不管阿百知没知道,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番激烈的战争场面,他负过的伤,他毙过的敌,还有他跟大部队走散,靠吃草根啃树皮活了下来并逃回国境线的故事。正因如此,饿怕了的他归国后渐渐养成了出远门必带应急食品的习惯。

而如今,这个惹过不少麻烦的癖好意外地派上了用场。

见刘正雄越说越起劲,不想太耽搁行程的阿百撇了撇嘴:“大爷您是越战老兵啊,不过我也是古战场老兵了。”

“噗——!”

老大爷没什么反应,身旁的孙子却发出古怪的声音猛地弯下腰,他正强憋着笑意,双颊涨得通红,两行鼻涕差点没喷出来。

“没、没什么,我没事!”

注意到几人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腼腆的男孩脸红到了耳根,只能尴尬地笑着,垂下头撇开脸不敢与他们对视。

呵,死宅。

阿百心底嘲讽了一句。

佐藤则重新把目光投向刘正雄,正色问道:“刘老先生,我们继续先前的话题吧,天亮之后怎么样了?”

“啊?哦,天亮之后啊……天亮之后我们部队拔营,撤出蒲草区——”

“停!问的不是这个!”阿百忙不迭地打断了老人追忆往昔,这有点不礼貌,但这个季节白昼可是很宝贵的,没有多余的时间能用来扯皮,“问的是坠机那晚!之后怎么样了?还有发现什么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百看到纱良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失望。

“年轻人呐,唉。天亮之后,就昨天吧,我和我孙子天亮了就去找我老伴儿。然后你猜我们发现了啥?我们看到了一个飞机座椅!降落伞还有一半挂树上呢,座椅上没人,我还以为是我老伴儿的座椅,喊了半天也没人回应。”

“……”

“还有别的遇难者在这附近咯?那就是说。”佐藤纱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老爷子终于啃完了压缩饼干,矿泉水也喝了大半瓶,剩下半瓶被他扔回了包里,“人没找着,我俩继续走,然后又看到了另一个座椅!那座椅好像是从海上过来的,附近还有营火的遗迹,有人在那儿扎过营了!但人没找着,地上有用石头铺了个箭头,那些人应该就是往箭头的方向走了。”

“爷、爷爷。”

此时刘子玉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老爷子的肩膀,凑他身旁附耳道:“我觉得那些痕迹就是她们留下的。”

男孩有刻意压低声音,但阿百和佐藤还是听了个正着,两人纷纷露出微妙的表情,“老先生,如果没意外的话,你们看到的那些痕迹,应该就是我跟阿百留下的。”佐藤纱良说道。

“喔~原来昨天是你俩走在前面啊,怪不得这么多痕迹。”刘正雄了然点点头,随即又疑惑地皱起眉:“奇怪,那刚才你们怎么又往回走?想要折返回去?”

之前相遇,阿百和纱良正是打算往回走爬上西边丘陵查看环境的,结果就撞上了这对爷孙。

“是这样的,首先,老先生你们一路上除了我们的痕迹外,有没有发现别的一些东西?比如说……”佐藤说到这看了眼刘子玉,见他正投来好奇的视线后,压低了声音道:“比如说,遇难者的尸体。”

“尸体?不,我们没有见到。”老爷子有些消沉地摇了摇头,他的老伴还生死未卜呢。

也不难为纱良说中文了,阿百接过话茬:“其实我们昨天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个女人。别慌,是个年轻的女人,就在海边的苔原那儿。本来这么严重的事故,出现遇难者也不奇怪,奇怪的是那具尸体,是被谋杀的。”

阿百详细地描述了一遍昨天发现尸体的经过,女人的死状,昨晚的枪声,还有二人推论到的可怕情节。

“总之,这很可能不是单纯的飞行事故,而是一场劫机,最糟糕的情况是,劫机的恐怖分子现在也在岛上,人数未知。”

听完阿百的话,爷孙俩都陷入了沉默,显然如果她所言是真的,岛上真有恐怖分子的话,他们家人的情况就更加危险了。

“你们打算怎么办?我的话建议我们四个一起往回走,先爬上那座丘陵确认地形再说。”

老爷子闻言摇了摇头,“女娃,没必要往回走了,你们跟着我一直顺风走就对了。其实我和子玉不是单纯跟着你们痕迹走的,你们说的丘陵,我们前晚坠落就是落在了那丘陵上,上面的情况都看到了,所以才要一直往这边走。”他说着,伸手指了指东边。

“站丘陵上,我看到了那边有一座灯塔的塔尖儿,看起来很新,应该是有人驻守的。”

“嘶——”

阿百吸了口凉气,这座岛上居然有人定居?虽说可能就建了一座灯塔,但那也足够意味着能与外界取得联络了,可以说走到灯塔那就意味着获救。

那么摆在面前的唯一问题,就剩那一伙可能存在又不知去向的恐怖分子了。

“这个险值得冒,如果昨晚的枪声是那伙恐怖分子的,那就意味着他们在更东边,我们往东走,他们人数多的话肯定会留下许多痕迹,只要避开他们前进的方向就好了。”佐藤拍板决定,四人立刻收拾行装动身。

获救的出路就在眼前,阿百和佐藤都有些雀跃,而刘子玉大概是被可能存在的恐怖分子吓到了,本就迟缓的动作变得很是僵硬,像个没上机油的机器人,老爷子则更沉默了,深深凹陷的眼窝里,眼睛充满担忧。

这里开始往东走一路都是苔原地形,为了避开恐怖分子四人特意没沿海岸走,海雾随着太阳升起渐渐稀薄,但一直没消散。

雾景中的苔原倒是一片好风景,阿百想,如果这是旅游,她肯定能抱着她的单反相机在这流连忘返数个小时。这样想着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前,她的“好搭档”已经跟行李一起飞了,脖子上少了份重压总感觉空荡荡的。说起来在恐怖游戏里,相机和手电不是主角的标配吗。

苔原西风冷飕飕,穿着毛衣羽绒的阿百都冷得戴上了兜帽,刘子玉也冻得瑟瑟发抖,只穿短袖的刘正雄却毫无影响,甚至更精神了,这是什么怪物体质呢?

问的话大概会得到“平时就有冬泳,现在的年轻人都不锻炼。”和“年轻人体质怎么这么差!想当年我……”之类的回答吧,阿百也懒得问了。

四人不声不响地赶着路,狂啸的西风在身后推搡,路上没发现任何其他人的痕迹,终于在三个多小时后,薄雾中隐隐出现了灯塔白色的塔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