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相信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
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或者说没有必要地对自己有自卑感的时候──这种时候照镜子，会有种镜中人并非自己的错觉，会觉得镜中人非常丑陋。
又或者说──
比如说──
把自己的声音录起来，再播出来听──却感觉那并非自己的声音，那听起来就像是某个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人在假冒自己说自己说过的话一般。
我认为──
倒不如说，我十分坚定地相信──
这种对应是自己的形状、声音产生违和感的现象，也是恐怖谷效应的一种。
不过──
这是基于主观的自己与客观的自己之间的认知差别产生的恐怖谷。其所意味着的是──人们反倒是对理应更准确的「客观的自己」的形象产生出了虚假感，认为那更接近事实的自己并不是自己。
太过接近真实的真实，又或者──过于真实的真实，对于人类来说一直是非常恐怖的东西；人们会对这些恐怖的真实产生恐惧感、厌恶感，可若说到有没有那个勇气去破坏、或者完全舍弃这些恐怖的话──以我自己来说，我想要说服自己那并不是什么恐怖东西的冲动会更大，因为客观上、理性上来说，那些确实并不是什么真正恐怖的东西，一切只是主观心理、先入为主观念作祟。
妄想着总有一天能支配恐惧──
我选择不去舍弃很多本应舍弃之事物。
对于名为「织女」的人工智能──
她的那把声音──
我想我是遇到了恐怖谷现象了。
‧🌌‧
红茶的香气扑鼻而来。
由于我并不熟悉红茶，所以我并不清楚目前我手上这杯红茶属于什么品种──但总之应该是很高价的品种吧；总之这小小的杯子里装着的微泛红色的液体传来的阵阵香气中似乎含有某种花香、果香，红茶都是这样的吗？
我紧握着杯耳，提起来，细啜一小口──
「嗯……不是很喜欢这种有奇怪香气的味道。」随即诚实地说出了很失礼的感想。
阿特拉斯先生听了我的感想后，苦笑了起来：「哈哈，看来闪先生并不适合气味挥发性强的品种呢。这个是台湾的日月潭红玉，里面有薄荷。」
「原来有薄荷……难怪我喝起来这么难受，从小我就不喜欢薄荷糖。」
「少爷从以前起就不喜欢这种香气涌上鼻头的感觉呢～。」坐在我旁边的瞳姐笑着说道──她对我的喜好实在太过了解了，不过这只是作为女仆对主人的了解，我对于这个事实有种莫名的隔阂感。
我为了不理会瞳姐，从而把视线别开了──
目光正好落在了坐在休息空间书柜旁的一张单人沙发上的──夏洛特小姐身上。
她手里也拿着──
装有一样的红茶的茶杯。
她优雅地提起茶杯，喝了一口后──
「……嗯，果然很难喝。」这么说道。
（原来妳也不喜欢喝吗！）
虽然她嘴上说着难喝──
但她接着就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光了，阿特拉斯先生走过去收掉了她的空茶杯。
「我还是比较喜欢中国茶。」夏洛特小姐以坚定的眼神这么说了。
我细想了两秒──
决定还是作出了吐槽：「其实红茶本来就是起源于中国的茶。」
「咦？是这样吗？」嘴里虽然是疑问的句子，可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夏洛特小姐都没示出一点疑惑，「那么闪先生你又知不知道，世界上最早的人工智能是起源于哪里？」
「……不知道。」
「起源于这里。」夏洛特小姐提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的同时，露出了自信一笑，「我制作出的人工智能才是真正意义上符合了人工智能定义的──史上最初的人工智能。」
「还真自信呢。」我边说边把我手上杯子里剩下的红茶也喝光了。
阿特拉斯先生过来把我的杯子收走的同时，兴高采烈地说了起来：「这是当然的！艾尔莎小姐的人工智能是最具革命性的！毕竟几近于完美地模拟出了人类的脑部基因活动──」
「什么？基因？」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从而重复了一遍。
（这不是……生物学的范畴吗？）
对此，夏洛特小姐──
又是轻轻一笑。
「要制作人工智能，首先不了解人脑怎么行呢？很多科幻小说里研发出人工智能的都是脑科学家。」
「妳是程序员吧……」
「为了研发这款人工智能，我们向一些基因学的研究团体进行联络，取得了很大一部份『人类基因组计划』（Human Genome Project）的最新分析资料。」她说，「77 Project的人工智能，可不只是脑部基因活动，甚至是生物学上和社会学上都最接近真实人类的究极人工智能──不，更应该称之为『电子生命』……！」
「哇……」瞳姐发出小声的惊呼，「……意思是说，名为『织女』的人工智能，是就跟真的人类一样的？会睡觉会肚子饿？」
「差不多。」夏洛特小姐回答道，「也不是所有身体机能都模拟出来了……但，为了实现我理想中的『人工智能社会』──『电子生命社会』，我当初尽了我的全力开发出了我希望实现的机能，可惜现在已经……」
「……」
又说到一半不说。
我也不想追问，只是乘着人工智能的话题发表了感想：「不过……光听妳的描述，总觉得──明明是电脑世界里的无机存在，可却这么『有血有肉』的感觉──该怎么说？微妙……」
「是呢，即使只听夏洛特小姐的描述──也感觉比少爷你更像个人。」
「瞳姐妳好过份哪……」
也就是说，我在瞳姐眼里──
无论是生物学还是社会学上，都不太接近正常的「人」。
这个事实令我有点心痛──
可我没有将之表现出来，我一直都是个不会把喜怒哀乐表现于脸上的人。对我来说──只有紧张、不安、恐惧等原始本能的情绪会占据我的感情世界。
「你觉得──所谓『社会学上的人』，到底是指什么呢？闪先生。」
突然被叫到名字──
我把思绪拉回到眼前的这片无聊现实──夏洛特小姐正认真地看着我。
「……为什么问我？」
「因为我感觉你应该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关于社会上、文化上的『人』──其定义……」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法，即使妳这么问我，我就觉得人是人。出了社会的人要适应职场，要处理好繁琐的人际关系；文化上人类拥有高超的智慧，创造出了不少传统文化、艺术文化、娱乐文化，而在其最中心的依旧是名为『人』的表象……对我来说，人就只是这么简单的概念，我不懂什么深入的东西。」
「原来如此。是很概括性的定义呢──老实地说一句，我失望了。我本来一直以为闪先生是个拥有很独特想法的人……很抱歉，请原谅我的冒犯──现在我确实无法从你身上感觉到任何『聪明人』的气息。」
「……抱歉令妳失望了。如果我真是什么聪明人，那么当名侦探的就不会是我妹妹，而是──」
「请妳之后不要再多说少爷半句坏话。」瞳姐忽然插嘴进来，她的语气中带有些微的怒火，「……我们家的少爷并不是能让妳这么说的人。」
「如有冒犯我道歉，我只是比较不擅言词。」夏洛特小姐别过视线，没有再看我们，「这么说来……原来如此。妹抖小姐，看来妳才是『聪明人』。」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那么，妹抖小姐妳又是怎么样？妳觉得社会上、文化上的『人』是什么？」
「即使妳问我这么深奥的问题……我觉得，人和动物最大的差别在于复杂的『协调性』──和周围环境的协调，和讨厌的人之间的协调，为了能生活下去、能在各种竞争当中生存下去而不得不协调的协调──我认为，一切所谓『人』或者『像人』的意象，都是来自于这份协调，或者说，为了达成这份协调而作出的努力。」瞳姐少有地说出了长篇大论，「我也正因为在大小姐的收留下，和『女仆』这个职业、这个地位、这个名字作出了我最大所能的协调，才能有今天的日子，才能来到这里帮大小姐调查事件。」
「原来如此，协调吗……确实这是一个社会的成立的最基本单位。并不是人类使社会成立──这是一个双向的关系，社会迫使人类协调，而人类间的协调也构成了社会。」夏洛特小姐像是理解了什么般点起了头，「可是，如果是像之前给两位解释过的『织女』所在的环境──那完全被隔离了起来的环境，就无法产生任何协调。」
「妳的意思是……以现在的环境，离妳的理想『人工智能社会』还差很远？」
我进一步揣测对方的意思后──
终把结论说了出口。
「……」
夏洛特小姐沉默十数秒后──
像是扫兴了般语气变得敷衍：「毕竟理想这东西本来就很难实现。现在『织女』还被不知道哪来的人盗走……」她说，「对了，那份更新履历两位过目了吗？那上面应该有不少需要我来解释的事情……」
「哦，对。差点都忘了这件事。」
那迭打印好的A4纸就放在了前方的茶几上──
我拿起了那迭纸。
我和瞳姐都一起把目光落在了其上印有的资讯──
Galaxy 77 Update Log (managed by computer terminal)
- printed on 08th July, 2026
‧2026/06/08 – 有条件性言行责任性模拟机制 Added
Remarks：指对特定人事物或者在有计划性的情况下，选择不同的言行。
‧2026/05/07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6/04/07 – 欲望与梦想责任性模拟机制 Partly Deleted and Updated
‧2026/03/09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6/02/09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6/01/07 – 情绪表现抑制系统 Added
‧2025/12/08 – 系统稳定性提升 System Stability Improvement Update
‧2025/11/07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5/10/07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5/09/08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5/08/07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5/07/07 – 自然成形人格与记忆检测机制 Updated
Remarks：如检测出无法修复的错误部份，将自动删除之。
‧2025/06/07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5/05/07 – 问题学习与解决机制 Partly Deleted
Remarks：辅助型AI机能测试与数据收集完毕，移除局部机能。
‧2025/04/07 – 问题学习与解决机制 Updated
Remarks：辅助型AI用局部机能测试开始。
‧2025/03/07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5/02/07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5/01/07 – 言行选择责任性模拟机制 Updated
‧2024/12/09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4/11/07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4/10/07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4/09/09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4/08/07 – 虚拟环境互动系统 Partly Changed and Deleted
综合基因性筛选机制 Partly Changed and Deleted
即兴想法基因性筛选机制 Partly Changed
即兴想法责任性模拟机制 Partly Changed
‧2024/07/08 – No Record
Remarks：牛郎织女第二次共同网路连接测试、第二次接触交流测试。
‧2024/06/07 – 网路安全性更新 Galaxy 77 Network Security Update
‧2024/05/07 – 综合责任性模拟机制 Updated
‧2024/04/08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系统稳定性提升 System Stability Improvement Update
‧2024/03/07 – 即兴想法基因性筛选机制 Updated
Remarks：根据来自海马之虹岛最新的研究报告拟定的新逻辑。
‧2024/02/07 – 自然成形人格与记忆检测机制 Updated
Remarks：检测出非自然形成的记忆时，若情况轻微，尝试修复。
‧2024/01/09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3/12/07 – 外观变化基因性筛选机制 Added
‧2023/11/07 – 虚拟环境互动系统 Updated
Remarks：加入天候模拟。
‧2023/10/09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3/09/07 – 量子运算机能提升 System Operating Power Update
‧2023/08/22 – 农历七夕用网路安性更新 Galaxy 77 Network Security Update
Remarks：牛郎织女首次共同网路连接测试、首次接触交流测试。
‧2023/07/24 – 系统安全性更新 System Security Update
‧2023/06/26 – 记忆不完全遗忘机制 Updated
问题学习与解决机制 Updated
Remarks：解决了学习过程中无视与自己无关或没兴趣的问题的现象。
‧2023/05/25 – 性格趋向基因性筛选机制 Added
‧2023/04/26 – 情绪表现基因性筛选机制 Updated
自然记忆取舍机制 Updated
‧2023/03/28 – 虚拟环境互动系统 Updated
‧2023/02/27 – 经验学习机制 Updated
Remarks：透过与虚拟环境产生互动的经验学习法则更新。
‧2023/01/30 – 自然成形人格与记忆检测机制 Added
（嗯……）
看完了完整的更新履历后，一时之间感觉接收了太过多难以理解的资讯，而消化不过来。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十分有用的参考资料──这里面所显示出的一个事实当中所含有的矛盾实际上已经明显到就连我这个迟钝的笨蛋也无法无视的程度了，所以我必须立即作出提问。
「明明没有连接网路，可却有这么大量的『安全性更新』──这不是很奇怪吗？没有联网的话也不需要什么『安全性』了吧？」我把那个明显的矛盾问了出口──
登时──
夏洛特小姐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这些安全性更新基本上都是贾小姐那边要求的。我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更新了什么。」
「好像有人在说我坏话的样子呢，是我的错觉吗？」
似乎──
近乎──
几乎──
与休息空间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
一把听起来同时具备了高傲感以及与之相应的历练感的──成熟女性的声音；若用好听点的说法可称之为「胸有成竹」，若用难听点的说法可称之为「不可一世」──虽然本质上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词，可那把声音响起时在我心里产生的就是这种感觉。
我们一同望向以我来说的斜右后方转角处──
从那里走来两个人。
我知道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是谁──
贾光池小姐。
完全看不出来已经39岁的容貌──
由长及大腿的深紫色长发衬托出的那个轮廓──作为女性来说非常高大，目测至少有1米7左右。
黑白斜纹于左半、全黑于右半的绑带式连身长裙，其外侧还披了件全黑色的大衣，这使得其轮廓在深紫色长发下显得更鲜明更有自信──贾光池小姐，全身都散发着某种异样地有压迫感的气质。
跟在她身后的是个男性──
这个人我就不知道是谁了。
笔挺的五官、以及亚麻色的右分短发都藏在了灰色连帽衫的兜帽阴影下，看起来很阴沉冷酷的感觉。
在两人来到我和瞳姐旁边之前──
阿特拉斯先生迅速跑了过来，来到我们之间。
管家青年随即介绍了起来：「为两位介绍，这位就是敝公司的CEO兼『维加评议会』会长──S级IT人‧贾光池小姐。」他说，「贾小姐身后这位则是『综合电脑安全部门』主管兼维加评议会副会长──S级电脑安全专家‧望光暗先生。」
（两个S级别的天才吗……真是厉害。但也没什么实感……）
瞳姐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您好，我是月兔侦探事务所的侦探代理人兼女仆，船绮瞳。」
「啊……」我突然像是醒悟了般，也慌忙作起了自我介绍：「……我也是那个──侦探代理人。我叫闪……」
「侦探代理人。」
不知为何──
贾小姐一脸认真地重复了这个词。
这使我稍微警戒了起来。
「先不说女仆小姐，我说你──从刚才起就一脸『别人欠了你钱』表情的你，成年了吗？」
「我确实还只是个……高中生。」
「一个高中生当侦探的代理人？这无论是水平上还是法律上都不行吧。」
「您若这么说，我妹妹也才初中生就成了名侦探。」我像是想要驳倒对方般硬挤出这句话──可在说了出来后才意识到这反驳的力度是多么的弱。
「这是因为你的妹妹有天证局的才能认证，是绝对无法质疑的SSS级名侦探。而你除了能靠『SSS级名侦探的侦探代理人』这个头衔炫耀一把外，就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高中生，我有说错吗？」
（为什么天才说话都是这个样子……？）
在我回应之前──
瞳姐站了起身，替我作出了反驳：「我家少爷作为大小姐的侦探代理人也工作过好长一段时间了，妳可以质疑其合法性，但绝不能质疑其专业性；而且我相信，妳作为一位S级的天才，也利用自己的特权干过不少本来不合法的事情。」
「妳们调查的事件涉及了我公司的机密项目，虽说委托由艾尔莎以个人名义进行，可我也不能让妳们这些并非最专业的人乱搞。」贾小姐不为所动，继续咄咄逼人，「一个女仆再加上一个高中生。所谓SSS级名侦探的事务所就人手短缺到这种地步了吗？我看那位SSS级名侦探本人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家伙呢。」
「够了，妳再说下去的话──」
瞳姐正要走上前──
她似乎已经气上心头了。
我伸出手──
拉住了瞳姐的手，阻止了她的行为。
「……不能为了这点事情生气，瞳姐。」我说道。
「可是，少爷──」
「这是我作为主人对妳的命令，瞳。」我以更严肃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直视着瞳姐的眼神也尽可能认真了。
「……」
瞳姐不发一语，最后──
「……好的，少爷。」像是认命了似地，她回到我身旁，坐了下来。
我转向贾小姐，像是想要尽我所能去圆场般，开口说了如下的话──
「贾小姐，在您看来，我们确实可能是并没有那么专业的人。但这一切都只是看结果吧？如果我们调查不出真相，我们也不会收取任何报酬，而到时候，任由贾小姐您骂我们是多么没用的侦探也是悉听尊便。现在我们只专注于事件的调查，没用的争论就先放一边吧？」
「哦，原来你是这种人吗？」
贾小姐盯着我──
接着──
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你们真是有意思，真不愧是SSS级名侦探的代理人。」
她说着──
向我们递来了一个平板电脑似的东西。
「这是一点见面礼，不成敬意。电子锁已经解除了，你们能随意带出公司，事件解决后也不用还回来。」
「这是……？」
我接过后按下了平板左边的一个似是开关的按钮──
先是纯白色的背景下出现了黑色的维加电子娱乐商标──就像某苹果一样。
接着──
在背景模糊化的情况下，正中央浮现出了黑色边框白色字样的「77 Project」。
再接下来──
「这……这是……！」
『这位公子，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在天上织布的紫衣仙女──织女，同时也是维加电子娱乐即将推出的平板电脑「Vega World」的辅助型人工智能。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