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同一天,约一个小时之前──

天河警察总局内部在近一个月期间都在为《现实魔境》事件而持续处于高度紧张的气氛内──这意味着,目前全体警察都有义务优先处理《现实魔境》事件的调查、及对其制作者和生产商的搜索,其他事件则尽可能在没有任何明显疑点的情况下迅速结案,以确保有足够的警力能应对《现实魔境》方面的任务。

刑事部门刑事调查科的B级刑事司长──苏默诚也并非无法了解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下的非常措施,也心知肚明迅速结案的必要性。

可是──

在接下来的「刑事与公安双部门联合会议」当中,苏默诚不得不面对一个迫在眉睫的进退两难局面,使得他必须作出更迅速的行动、更准确的判断。

 

刑事与公安双部门联合会议使用了局内最大型的会议室──能容纳近200名警员的这个演讲厅般的巨大空间内,目前亦因为来自于刑事部门与公安部门的大部份司长级以上警员们而座无虚席;这场会议的主持是由公安部的部门长──S级督察蒋沃克先生所担任,听名字像是外国人入籍时取了个中文名字般,但蒋督察是个如假包换的华人;已经当警察超过30年的他,现年55岁,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再到前线去工作,转而退居幕后。

站在讲台上的只有蒋督察一人──

他面对着台下坐着的近200名警员,像是连惯例的例行公事口吻式开场白都懒得说了般,那张经历过无数修罗场的精悍脸孔稍微显露出一丝的疲态,同时用明显在表达他心情不快的语气开口了──

「那么,开始吧。相信各位都知道──前一天,有3个我们的小组在境外进行《现实魔境》事件调查期间,连同当地一起调查的警察……失联并且失踪了。《现实魔境》无疑已经成了目前最严重的国际级别跨境犯罪事件,因此,这次会议在听完各位的报告后,有必要迅速且有效地制定新一轮针对《现实魔境》的跨境调查警力调配的方案。」

这段简洁的话里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这即使是坐在靠后排的苏默诚也能明显感觉到。

也就是说,蒋督察在这场会议中希望听到的是,目前各部门各科正在负责的案件都能在短期内解决并结案──的报告;用难听点且直接点的说法就是「你们手上的案子都赶紧解决掉,好让我能调动更多警力去应付《现实魔境》事件的调查」这个意思。

不过──

就在在苏默诚旁边的──他的部下高森罗,则似乎没听懂蒋督察这番话的含义,而随口问了句:「前辈,这个公安部门长原来是个这么急性子的人?」

「现在《现实魔境》的事这么严重,换成是我我也会变得急性子吧。」

「哎!平时总是一脸爱理不理态度的前辈你也会急性子吗?」

「天知道。」

苏默诚不愿意再深入谈这个话题──他自认自己在工作时常感到疲倦且总是在抱怨警察工作的鞎辛,可他并不认为自己在调查各种事件时有摆出过「爱理不理」的态度,无论是多鞎难或者多无聊的事件,他一直都在以全心全意的热情和职业精神去对待。

总而言之──

作为B级司长的苏默诚在这场会议中并没有发言权,有发言权的只有坐靠前排的S级司长以上职阶的警员。

天河警察总局采取了独自的警员职阶制度──其S、A、B等的分级也被看作是效仿天河市对天才才能的分级方式,但实际上这个警察分级制度比天证局的成立早很多很多,早已自成一套体系了。

现在──

各个坐在靠前排的警员们开始起了轮流的报告。公安部门大多数都是些例行的数据报告、巡逻报告等,苏默诚听着都快要睡死过去了;听了差不多45分钟,这时终于轮到了刑事调查科的报告──由苏默诚的上司,S级刑事司长周勇辉先生进行。

周司长现年只有33岁,但已经坐稳了刑事调查科科长位置的他──依靠的是他10年警察生涯中惊人的极高破案率和极迅速的调查效率,直到近年开始有被某位SSS级名侦探抢走风头的情况发生,他的名字才开始在警局内被淡忘,不过对最近新晋的警员来说周司长过往的业绩反倒成了某种传说口耳相传。

以周司长的丰富业绩来看,他理应早已升为督察──但由于本人希望能尽可能留在前线工作,所以一直坚守着司长位置。

他站立起来──

戴着眼镜和略显瘦长的那张脸显得他也是个非常能干且有效率的人,他深呼吸后,提起声调开始作出报告──

「目前,我们刑事调查科有一宗正在调查的案件,暂时归类为自杀案,现场为位于上层区域西商业区天鹰马路01号的IT企业『阿尔泰尔引擎有限公司』的22楼走廊上,死者为该层部门所属项目经理兼创意总监的段雷勉先生,死因为氰化钾中毒,现场监控清楚拍摄到死者亲自摄取了氰化钾的粉末,摄入量约为800毫克;经调查,该氰化钾为德内布制药所生产,死者私下向内部人员购买,目前涉及本次买卖的德内布制药相关人员已被我科下的警员以涉嫌贩毒扣押;另外现场并未发现任何遗书,死者亲友证言中也并未发现死者有可能自杀的动机,并且由于本次事件调查中──」

「周司长,请你停一下、停一下。」

蒋督察在对方的报告说到一半的时候──

忽然打断了对方,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没有再多想,蒋督察随即向周司长发出了犀利的问题:「既然直接拍到了死者服毒,且已经证明了该毒物为死者个人自己所购买──那么结论应该可以定为死者个人的自杀行为了吧?请问还有什么疑点吗?」

「死者的自杀动机尚不明──」

「动机这种东西我们警方并没有必须要调查的义务。退一百步说,死者亲友有没有表达出希望能查出动机的强烈诉求呢?」

「这个倒是没有,死者的亲友们都一致希望事情能尽快了结,别拖太久。但与此同时,我认为,自杀动机也关乎于事件中是否存在教唆或协助自杀的可能性──我认为我们作为警察,有必要尽可能搞清楚所有疑问。」

「那周司长,你倒是说说──你预估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查清你口中所谓的『所有疑问』?」

「……」

对于蒋督察的这个问题──

周司长一时沉默了。他推了推眼镜后──

「……我不知道。」这么回答了。

「这太不象话了。」

「这是由于本次事件调查中──那位SSS级名侦探也介入了。她带走了死者手持的两件证物,所以在尚未检证该两件证物前,草草结案会稍微有点欠妥。而且,如果我们先结案了,也会违反了SSS级名侦探特权的相关法令。」

这时──

周司长的周围传来了一阵阵的窃笑声和私语声。

他彷佛能听见人们在嘲笑他──以诸如「周司长又在说那个SSS级名侦探了」、「总是被一个小孩子抢走功劳还总是这样振振有词」、「结果到头来那些所谓传说级别的本事都不够一个初中生强」之类的言论嘲笑着他;当然,这只是周司长直觉人们都在这么说,实际上有没有在说他并不知道。

「请各位保持肃静。」蒋督察的命令使全场停止了私语,他接着转向了周司长:「目前《现实魔境》调查面临严重人手不足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刑事部门也能尽量配合。你们刑事调查科目前有多少人被投入到自杀案的调查?」

「算上鉴识人员与监听组的话共17人。」

「我认为一个自杀案接下来也不需要这么多人。」蒋督察断言了,「别理那个SSS级名侦探了,赶紧结案,然后在周日前向我提交你们刑事调查科可调配警员的报告。」

「……很抱歉,我真的不能这么做。」

「SSS级名侦探方面的问题我会去处理。」

「不是这个问题。恕我直言,蒋督察──虽然我个人也不是很喜欢那个SSS级名侦探,但目前她带走的证物是死者死亡时手持的物件,将之判断为与死者自杀有关的证物才是我们作为警方应有的正确判断吧。我认为有必要等待SSS级名侦探方的调查报告出──」

「请你看清楚自己的立场,周司长。」

蒋督察终于忍无可忍──

他肚子里的忍气袋此刻爆开了,接着又一通严厉的话语:「我现在不会再理你要不要结案。我只要你周日前提交的可调动人员报告,请准备尽可能多的可调动人员,也请你在今天会议后就立即着手准备。」

「……」

周司长沉默了下来。

苏默诚全程全神贯注、紧绷神经地听着这场对话,心里暂时只被「真可怕」此一感想所填满。

一般情况下,蒋督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权力要求别的部门听他的话行事──但为了应对《现实魔境》事件的调查,目前公安部与刑事部在局长的命令下展开了「合作」,并且交予了蒋督察就《现实魔境》调查调动两部门警力的权利;当然这必须是在不影响两部门各科各组的正常执勤的前提下实行,但蒋督察会透过像今天这场会议的形式,半强制性地要求各科各组人员配合他的调动,他之所以敢这么做,除了因为他有局长这座大靠山外,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很擅长钻空子──总能找到能合理批评警员们不配合的理由,并以此向上级作出报告。

这次他打算从周司长身上找的合理理由大概就是──

「为了已经不存在任何疑点、可进入结案阶段的自杀案浪费过多的警力」之类的吧。

可是,说到刑事部门刑事调查科的周司长──

也不是个会这么轻易就服气的、倔强的男人。

他静静地开口了:「……再一次恕我直言,蒋督察。没有看清楚自己立场的是你。」

「你说什么?」

「我提醒你一句,蒋督察。SSS级名侦探拥有将刑事案件的任何细节公开到本地的任何公众媒体上──的特权。」

「你想说什么请你赶紧说,周司长。」

「我自然会说明,蒋督察。敢问蒋督察,你可知道这个『刑事案件的任何细节』的定义为何?」

「……」

蒋督察已略为有点不耐烦似地别过了视线。

「这个『刑事案件的任何细节』定义为──跟该案件中的事实有直接关联的任何事情。包括负责了案件调查的刑警是谁,采取了什么调查方法,以及案件以怎样的形式、怎样的结论、怎样的理由结案──都属于SSS级名侦探可以公开到公众媒体上的细节。并且,SSS级名侦探进行这样的公开时不需要征得任何当事人的同意,也不需要完全客观地进行陈述,能够针对案件细节发表任何个人意见;更进一步说,只要不会被揭穿,SSS级名侦探甚至没有义务在她公开的案件中照实报导,她能捏造事实。而SSS级名侦探本人,并不需要为她使用这项特权负上任何法律责任。」

周司长的说明完毕──

全场都弥漫起了一股比宁静要更加宁静的沉默气息。

苏默诚对月兔的这个特权很了解──

但也仅止于很了解的程度,若不是像现在这样从他上司口中完整听了一遍关于这个特权的总结,他都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个特权是多么可怕、多么难以置信、多么颠覆了常识的外挂级权利。

把事情说到这么露骨的程度了──

即使是今天心情不好的蒋督察,也察觉到周司长说这段话的用意,夹杂着怒火的表情首次认真了起来──

「周司长,你的意思是──我强迫你结案这件事,也有可能被公开到公众媒体上?」

「『强迫』?我可没有这么说──这是你自己说了的,蒋督察。这里有近200名警员能作证。」周司长抬起头,直盯着蒋督察并露出自信的笑容,「我的一个部下跟SSS级名侦探很熟,如果本案子草草结案,到时她公开到公众媒体上的案件内容,不知道会对警局内的谁造成什么声誉上的影响──这点还望蒋督察你能明察。」

「你这是在胁迫吗?周司长?」

「彼此彼此而已,蒋督察。」

「我不理你用什么方法,周司长──既然你部下跟那位SSS级名侦探那么熟,那就让那个部下赶紧去催促她尽快解决掉案件。等她解决掉案件后就请你尽快提交报告,周司长。」

这一段发言──

使得周司长周围再一次传来了私语声。

诸如「那个不可一世的蒋督察居然认输了」、「那个蜗壳居然会怕了个初中生女孩,真是杰作」、「SSS级名侦探真的太给力了吧」之类的言论声音不知道实际上有没有在现实中响起,但在周司长的心里确实是响得如雷贯耳了。

然后──

「好的,我明白了。」就像是胜利宣言一般,周司长淡淡地丢下这句话后,坐了下来──

会议继续进行,接着下一个警员进行起了报告。

 

此时此刻此分此秒此一瞬间──

苏默诚不得不面对的「迫在眉睫的进退两难局面」终露出了其真面目。

苏默诚十分心知肚明──周司长实际上并不喜欢月兔,认为她总是擅自介入到事件调查中,抢走本应属于警方的各种功劳,使得他在同辈当中越来越没面子。

这意味着,刚才周司长的发言是在对他的部下──即苏默诚──发出了沉默的命令,让他尽快去找月兔谈关于事件的事;至于要多快虽然没有说,但现在的情况基本上等同于周司长把来自于蒋督察的压力一个反手丢给了苏默诚,接下来就是周末──即周司长本来应该要准备可调配警员报告的最后期限,虽说蒋督察暂时让步了,可这个让步并没有具体的时间表述,更不代表周司长对他的部下作出了让步。

苏默诚此刻必须立即进行决定──

到底是否该马上行动──他开始想象,如果他没有行动,很有可能事后就会被周司长把今天因为蒋督察而累积起来的火气全发泄在自己身上。

 

「走了,森罗。」

「哈?突然──」

 

没等高森罗说完──

苏默诚即抓起了对方的手臂,拉着他一起从后门离开了会议室。

 

两人一同快步走在只有他们两人的空旷走廊上──不对,更正确来说,应该是其中一人不明所以地跟在另一人的身旁,所以步调并非「一同」的。

「我们这样擅自跑出来,真的没有问题!?」

「怎么可能会没有问题,问题可大了。」连一眼都没有看向对方,苏默诚继续前进的同时回答了高森罗的疑问。

高森罗两眼睁得更大了:「那前辈你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放心吧。只要能带回来好消息,那就什么事都没有。」苏默诚拉开了升降机等候间的门,「麻烦事辉哥会帮我们搞定的。」

看来是已经察觉到他的上司是准备要和他一起出警局──

高森罗机警地上前按下了往下的按钮。

被调到刑事调查科,在苏默诚底下工作的两个月以来,高森罗也变得比以前反应更快、直觉更敏锐。

可是,可惜的是,他的直觉还没敏锐到能猜出前辈想要去的目的地。

「前辈,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去解决事件啊。」

「咦!难道前辈你对死者的自杀动机已经有头绪了吗!?」

「那种头绪,我一个小刑警怎么可能会有呢。」

苏默诚这个略带点自嘲意味的回答再一次让高森罗愣住了。

「……」

高森罗只能默不作声地望向他前辈的侧脸──

接着──

「我们废物刑警这种时候只能去请名侦探帮忙了啊,这是推理小说里最常见的套路吧?」苏默诚看了过来,对他的部下回以一个苦笑,「你是第一次去月兔侦探事务所的吧,森罗?」

月兔侦探事务所──

那个SSS级名侦探的事务所。

这就是两人接下来的目的地。

 

叮。

升降机到楼了,门向两边隆隆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