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王国里,有个小地主家族的千金小姐,深受人们的尊敬以及宠爱──

她被誉为「王国的超新星」,每天都收到来自不同阶层的人们送来的各种各样礼物,只为能获得与她见面的机会──就像是日本著名童话《竹取物语》里的辉夜姬那样,一直以来享受着自动找上门来的幸福。

可是,她一直都认为──她的这些幸福都是她应得的。她认为是她前世吃了太多苦,所以今生才能成为一个这么受人欢迎的一个人──把幸福的原因全都归纳在自己的「命运」之上,认为都是必然的。

她并不知道──其实,之所以人们都想和她见面,只因她拥有所谓的「神通力」。王国的超新星──拥有神通力的这位千金小姐,能与所谓的神明进行心灵上的沟通,从而获得所谓的「预言」;人们都渴望知道自己的未来──这才是王国的人都给这位千金小姐送礼物的真正原因。

“我只要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就行了,●●●也是为此而存在……”

是的,这位千金小姐──不只是把人们的爱戴视作理所当然,她甚至把神通力、以及神明的帮助也视为她理所应当拥有的,神明也不过只是为她的命运而服务的存在──她就是这么想的。

当然,神明方面也不是随便选个凡人就授予神通力──这都取决于天生的体质,所以若光以这一层面来说,确实是「命运」使千金小姐得到了神明的帮助;神明自己一直以来也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帮助王国的超新星,为了让她能够得到幸福──可是逐渐地,神明方面也开始对这位千金小姐把这一切都以为是理所当然的态度感到火大,于是,有一天,她向千金小姐宣告了如下的预言──

──在未来10天内,妳所居住的王国将发生一场大洪水,如果妳无法拯救妳所珍视的人,妳将永久失去神通的力量──

可是,对于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来说──根本不可能会有应对洪水灾难的知识、经验以及胆量。

而且,一直把自己的幸福视为理所当然的她──也打从心底里根本不清楚自己所珍视的人到底是谁。

于是她就在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迎接了洪水发生的那一天。

她看着下层的人们正被不断迫近的洪水逐一冲走──

才首次注意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力──明明没有别人的帮忙,就什么都做不到,却一直都视别人的帮忙为理所当然,从而忽略了自己却帮不了别的任何人、甚至连自己都帮不了的事实。

不过,即使是这么没用的她──也还有一件事是她自己能做到,只有她自己能做到。

没错,在最后的最后,她利用了自己的神通力──

利用「神之眼」看清了一件事──

就是逃走的道路。

千金小姐得知了一条──只有作为贵族的她才有机会使用的逃走道路。她本想要带上一两个曾经对她好的人一起逃走,可是由于人选实在太多,在她犹疑的时候,洪水已经快要迫近到她所居住的阶层了;结果,到了最后,这位王国的超新星除了犹豫,还是没能为别的任何人做些什么──她背弃了家园,自己一个人逃走了,抛下无数因洪水而牺牲的生命。

就这样──

失去了王国的她,也失去了超新星的身份。

在她成功逃到安全的地方时──她的神通力也已经完全消失。

即使是最后的逃走──她也只是依靠神的力量才能够成功的,没有任何事情是她自己做到的;而现在的她,已经失去了一切──曾经让她幸福的环境、人们以及名为「神通力」的天赋,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虽然这个故事应该还有后续,但还没发生的不能当成『故』事──所以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千里说到这里──看来终于完成了她的说故事时间,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在说故事的过程中一眼都没有看向我这边──我不清楚其理由,我对人的感情揣测还没敏感到对方不正脸看我我还能猜出来的程度,我只能认为她也许并不是很想说这个故事,但却仍然希望有个人能来为她分担这份心事。

而我只是凑巧被选上了──被她选为分担心事的对象。

然后,这时──

她终于看向我了──虽然只是微侧了侧脸,用窥看般的角度看向我。

「﹝闪哥哥……你觉得,这个本来拥有神通力的女孩,之所以会落得如斯田地──是否全是咎由自取?﹞」

感觉如果这里没有回答出对方想要的答案,很可能会造成一些无法挽回的后果──

这个问题就是那种──蕴酿着「送命题」般氛围的那种问题。

可是,我又没有能窥看他人的心的超能力──

根本不可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答案──所以人类是永远无法相互理解的。这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所以,最起码──

我必须忠于自己的想法,对自己诚实──

「﹝是呢。光听妳说的故事来判断,这个千金小姐完全就是咎由自取,自己作的──是很典型的寓教式童话故事。﹞」

「﹝果然是这样呢……正常来说都会这么想呢……﹞」

千里笑了──

这个笑容并不假,但──却也有种好像「不太情愿」的情感在里面,看起来更接近「苦笑」的范畴。

我站了起身──

「﹝嗯……『正常来说』确实是这样。但这个故事参杂了太多虚构幻想成分,本就脱离了『正常』的范畴,所以我的判断也只是仅以这个『不正常的故事』来说,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

「﹝……我先出去一下,要不要带点什么东西回来给妳吃?﹞」

‧♋‧

在那之后,我独自一人离开了房间。

当我走在这条全是客房房门的长长走廊上时──忽然,我察觉到我胸前的投影器有所启动,并且向我的右边投射出了影像──

登时,我那水手服的妹妹就像是真的走在了我的右边一样──她的立体投影形成了和我并肩而行似的场面。

『哥哥,我也听懂了喔──听懂了千里酱说的那个故事。』

「妳是指妳听懂了日语的意思?」

『不对喔。哥哥你应该也听懂了吧?』小兔的立体影像绕到了我面前,对我自信一笑:『那是千里酱在说自己的事。』

「这没听出来才是不正常吧……」

若不是气氛较为沉重──

我就差点想要往千里脸上贴上「你说的这个千金小姐到底是不是你自己.jpg」的盛大吐槽了。

『虽然那个故事乱七八糟的有很多槽点,但若以临时编的来说还算不错了──有头有尾的。那么,哥哥,你觉得那个故事到底反映了现实中的什么事情呢?』

「鬼知道呢,都编成那个样子了……只知道,神通力很有可能就是指她的『千里眼』超能力吧。」

我说着自己唯一肯定的事──同时已经走出了走廊,来到了升降机等候处。

结果,一如既往地──

即使化身为了立体影像,我妹妹始终是我妹妹──

『唉。』非常直接的一声叹气,伴随着一双看智障般的无奈眼神,小兔的立体影像挡在了呼叫升降机的按钮前──彷佛在聊完现在的话题前,都不允许我前往别层。

『唉。』小兔再叹一声,摇了摇头后,终开始起了她的课堂:『……哥哥,我今天不是才刚说过──可能曾经有「另外的某个人」在千里酱身旁支撑着她?』

「嗯?难道妳是想说……故事里面那个所谓的「神明」,就是妳说的这个人?」

『现实中不存在神明,所以若故事里的所有元素和情节都有现实中对应的人事物──那么那个神明也应该是某个实际存在的人吧。』

「妳不能这么肯定吧?」最终,我还是伸手穿过了小兔的影像,按下了升降机呼叫按钮,「那个故事都是千里她自己说的,我们根本无从验证她说的是否事实……也有完全凭空编的可能性,千金小姐说的也可能不是她自己──」

『哥哥,你这坏毛病又来了。』

「哎?」

叮。

我边发出疑惑的声音,边跨过打开了的升降机门──小兔也跟着我一起进到了升降机内。

我按下关门以及12楼──

『在还没有任何确证时,推理皆始于『大胆假设』。若什么都怀疑没有,那什么都开始不了。』

「可妳也说过,先入为主是推理的大忌──」

『哥哥,你那以「不能这么肯定」为由放弃思考的思维模式,才是不折不扣的「先入为主」。』

「……!」

叮。

『Deck 12。』

我边感觉着像是被说中了痛处的这份尴尬感──边走出了升降机,小兔的立体影像仍徐徐跟上。

『怎么样?被我说得无话可说了吧?我的小哥哥~……』

小兔笑得像是中了头彩的样子──

我的这个妹妹怎么就是这么乐意以欺负哥哥为乐呢?也许是因为她就是为了成为我的妹妹才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吧──我到底在说什么鬼。

「……那,妳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或者说,我的疑问是──为什么千里酱明明想要向哥哥你分享心事,却要绕这么大个圈子以「说故事」的形式分享?既然都要分享心事了,为什么不实话实说?』

「应该跟那些无中生友的人们是同一种心态吧……只是不好意思说是自己。」

『那直接无中生友就行了吧。但千里酱不只是无中生友,而是无中生出了一个很童话色彩的故事──而且这故事听起来也完全没有要隐藏起自己就是那个「千金小姐」的意思。』

「嗯……我是没感觉这有多奇怪──难道妳认为她用『说故事』的形式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人之所以要绕圈子不说事实,多半都是有什么事想隐瞒吧……说到这个我就想起来了,其实,之前你和千里酱去完约会后听她说的那段过去,有两处疑点我一直忘了提出来。』

小兔说着这话的时候──

我推开了餐厅的门。

「什么疑点?」这里是自助式餐厅──我拿了个盘子,准备去物色这里的菜肴。

『那时千里酱所述说的过去──有两处,都说那部份记忆模糊、没有很具体的记忆。分别是5岁时父母死亡且被陌生人带走后,小货车上的记忆,以及7岁时纯花寮悲剧发生后被带到海马之虹岛上时的记忆。』

「咦?这两处──」

『嗯,这两处都是「悲剧发生后没多久」的时间点──说得直接点,是「千里酱心理上理应最脆弱」的时间点。』

「……!这难道说──」

『是的,都是千里酱应该需要什么人来支撑着她,使她不会崩溃的时间点──关于被带到海马之虹岛上那次,她明确说了那时还不是她养父的三田川也有一起被带过去,所以姑且可认为那次三田川能扮演「支撑着她的某个人」角色吧。但,5岁那次,以及上周的特里尼蒂号事件里──千里酱都只有一个人。』

没想到──

小兔居然能够从千里那堆含糊不清的话里推理出这么多的事情──

我之前好像说过这次的小兔比之前迟钝了不少之类的话──根本没有的事,她仍旧是那个SSS级名侦探,我永远都追不上的SSS级名侦探。

我边为自己盛起了各种想吃的料理──

边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那么,妳说的──千里想要隐瞒的事情是指……」

『大概就是「某个人物」吧──在她的故事里是神明的某个人物。不过,如果真的只是想完全隐藏的话,她应该甚至不需要让「神明」在故事中登场;但,从那个故事的内容来看,她的心事、烦恼应该是和这个「神明」有直接关系的吧,所以却也无法不让「神明」登场。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哥哥?』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又不像妳什么都看得穿。」

『这意味着,比起「隐藏某个人物的存在」,「向闪哥哥分享心事」在千里酱心里的优先顺序排在更加前面──的意思。』

小兔最后的总结──

竟把事情突然烧到我头上来,使我有点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所以,我拿好餐具──

找到一处靠窗的厢型空座位坐下──

并且看到小兔的立体影像也坐到我对面的空座位上后──

「那么──」我才鼓起勇气,问出了最后的最后的问题:「──为什么千里她心里会是这种优先顺序?」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是哥哥你自己的问题──必须由哥哥你自己去独自面对的问题。』

「……」

我无话可说,默默地用起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