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说是演习,倒不如说是说明会──在做的事情不过就是把所有人聚集起来,将飞机上的话就会用小电视全说完的那类事情说个一遍,仅此而已。
「那么,接下来我旁边这位小姐姐会说明救生衣的使用方法,请看仔细了。」
我和千里一同站在右舷S8区块的队列内较靠后的位置──于最前方面对着我们这个队列的是一男一女的船员,男的负责讲解,女的则开始示范起了救生衣的使用和穿着方法。
我完全没有留心去听──全当成耳边风了。而听不懂中文的千里就更加不会去听了,只是一直站在我旁边发呆。
救生衣方面的环节完结后──
这次是从广播传来下一环节的解说──
『各位乘客,请务必谨记方才我们优秀的船员给大家示范的救生衣使用方法,因为当本船发生什么意外时,迅速而有序的逃生将成为全员生还的关键,为此我们需要各位乘客能自己知道各环节该怎么做,以提升逃生的效率。
那么相信各位乘客接下来会有的问题是,「我该怎么知道船出事了呢?」──关于这个,一般来说都是透过鸣汽笛来发出警告信号。在21世纪20年代的现在,除去由船长以及我们船队经过情况评估进行手动鸣笛外,当船的先进雷达系统侦测到船在1小时以内的航行路线中可能遭遇危险时,船身受到外力撞击时,以及船身的倾斜度超过正常安全水平时,也都会自动执行鸣笛警告。
所以,这里我恳请各位乘客记住接下来的汽笛声音。当本船发生什么可能需要弃船的意外时,所采取的汽笛声为七短一长──记住了喔,是七短一长。接下来我们会现场立即播放一遍这个鸣笛声,希望大家能留心聆听。』
接着──
传来了汽笛的声音──
呜─
呜─
呜─
呜─
呜─
呜─
呜─
呜───
七短一长的汽笛声响完,广播继续说:『发生事故时,这个七短一长声会连同警铃一起鸣响,连续放1分钟。在正式鸣笛前,本船船队亦会事先进行全船广播,以加快逃生避难的效率。』
如果是放在特里尼蒂号事件之前──即使广播员说得再可怕,也不会有任何人当一回事,听完就算了吧;可是,我观察到──现在周围大多数的人们也都异常认真、神情紧绷地听着这广播的一字一句,那些狰狞的面部肌肉看起来就像是在面对着世界末日一般。
看来──
一周多前才刚发生的特里尼蒂号事件果然不可能不会对人们坐船的心情产生影响──现在所有人也都不会再认为沉船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了,毕竟有3千多人才刚因此而命丧黄泉。
而说到特里尼蒂号事件目前唯一还活着的当事人──
跟在我旁边正牵着我右手的千里──
我感觉到,她的手心有轻微的冒汗。
「……!」
我赶紧转动脖子移动视线,看向她的脸部──
那不是人类会有的神情。
并非只是面对着世界末日一般──那彷佛是被「死亡尽头」所追赶时会有的、被迫到了穷途末路的表情,充满着恐惧、绝望,微张开的嘴巴也因无尽的不安而发不出任何象样的声音般──
「﹝就……就…就是这个──闪哥哥……﹞」
「﹝这……这个?﹞」
「﹝那天……在船上,我听到了……『猛兽的叫声』──就是刚才这个声音。﹞」
然后──
从我的右手掌那里传来──明明是大热天却开始微发冷的、千里的体温,以及她整个人都正轻微颤抖的感触。
毫无疑问──
特里尼蒂号事件唯一生还的当事人,正处于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更不妙的状态之中。
‧♋‧
演习结束之后,我和瞳姐一同陪伴着千里回到了我和千里共住的1130号房──
瞳姐给千里吃了点感冒药后,就让她躺下休息了──看来千里是由于一时过度的压力爆发导致身体瞬间疲倦下来,又因为本来昨晚就一直没睡好导致体温调节不好,于是出现了一些急性感冒的症状──不过现在及时吃药了应该没事。
演习结束后约半个小时后的现在──
这艘梦想之蓝号终于正式启航,窗外的景色逐渐被彷佛没有尽头的海洋所填满──说真的,现在这么一看,海景其实根本没什么好看的,永远单调且不变的景像,挺煞风景。
目前瞳姐仍然留在了这个房间里,坐在了千里的床边──这除去是为了帮忙照看正在床上睡觉的千里,更多是为了替我和小兔进行「把风」;当千里有醒来的迹象时,瞳姐会用「轻咳两声」的方式提醒我们──
没错。
现在我正坐在我那张靠窗的床边──朝向着海景的窗户,并且以这白天蓝海为背景而站立在那里的是一个很本格打扮的水手服少女──当然这只是她的投影。
我们由于是贵宾,本来贵得要死的船上WiFi也直接就能免费使用了,而且还享有最优先的频宽额度和速度──所以目前投影在我眼前的小兔延迟也远没有想象中大。
『原来如此……这么说,千里酱在特里尼蒂号上曾听到过需要弃船逃生情况的鸣笛声。』
小兔扶着下巴──
似乎很认真地在进行着推理。
『这样一来,我之前的假设也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按常识考虑,不可能只有千里听到逃生警报,除非当时──其余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
我不禁想象了起来──小兔所说的这个情况。
「……这──这也太残酷了。妳的意思是说,那时千里独自一人徘徊于船上,但却是已经布满了死尸的船上──这也太……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我也有所同感。但哥哥,我们这里不是要讨论这些事情──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我们不能变得太主观。』
「可是……」
『说回正题吧,哥哥。实话实说,经历了刚才的事,难道你就没有感到哪怕一丁点的违和感吗?』
又来了──这个名侦探妹妹又开始用问题来质疑我的推理能力了。我也实话实说,每次她向我抛来诸如此类的问题时我都感到很为难──有时甚至觉得她是在故意刁难我。
我搔了搔后颈:「根本感觉不出来。」
『哥哥,你因为恋爱而盲目了。』
「哈?妳在说什么鬼话?」
『这么说吧,从一开始,我们对千里酱的印象应该是「独自一人乘坐救生潜艇来到天河市」,然后,我们将这个印象和「会被邮轮上的鸣笛声吓坏」放一起作比较……怎么样?很奇怪吧?』
「……嗯──怎么说呢?我觉得,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弱点──比如一个肌肉大汉能赤手空拳打死老虎,却也会怕小强──这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真是服了你了,哥哥……好吧,你就当是这么一回事好了。我之所以提出这个疑问,是因为──如果千里酱真是今天她所表现出的这么脆弱的女孩,那到底是什么令她看起来这么坚强?或者说──坚强到麻木?』
「嗯……因为我?」
『不,这次不是因为哥哥。在她逃离特里尼蒂号时,她根本还不认识哥哥你啊。』
「妳别吐槽得这么较真,会没朋友的。」
『谁知道哥哥你那石头脑袋是真蠢还是假傻啊?总之,我想说的是,如果千里酱独自一人在邮轮上时会被区区鸣笛声吓坏的话,我实在想象不出她之后是怎么突然坚强起来坐进潜艇逃生……即使是我,大概也会慌得不知所措,觉得等死算了吧。』
「……可千里她并没有等死,她逃出来了──她并未消极到放弃自己的生命。」
『没错。所以说……我在想,当时会不会是有另外的某个人在她旁边支撑着她──』
「另外的某个人?是指千里的爸爸──三田川晃吗?」
『有可能吧。但这还是太不对劲了。』
小兔脸上凝重的表情并没有缓和下来,反而越绷越紧:『如果说……套用我之前三田川免疫了病毒的假设,那么在千里酱听到船笛声响起的那个时间点,三田川同样也应该还活着才对。可是最后只有千里酱一人逃了出来……那天特里尼蒂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也很难想象作为父亲的三田川会丢下千里一个人不管……』
也就是说──
小兔想要说出的最终推理──
恐怕就是「只有三田川已经死亡才解释得通」这个答案了吧。可她却说不出口,这里没有任何人说得出口。
这时──
「咳咳。」从后方传来瞳姐的轻咳声。
『啊,那么哥哥,下次再聊吧。』
察觉到自己必须退场的小兔──在我还没道别的下一瞬间,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么逼真的一个投影就这样「啪」的一下(虽然根本没有发出这样的声音)消失,看起来就像是吸血鬼在太阳底下人间蒸发一般,略有点毛骨悚然。
我站了起来,转身朝向后方──
看到千里正边揉着刚睡醒的眼睛,边以手肘撑在床上借力想要坐起身。
「﹝闪哥哥……女仆姐姐……﹞」
「好啦,那这里接下来就交给少爷你──我回自己房间去了。」瞳姐像是安下了心来露出一脸祥和的表情,退开椅子站起身后,非常迅速地提步冲向了门口──
我伸出手,像是想要制止她般喊道:「啊!等等,瞳姐!」
可她没有等我──
开门,走出去,关门──一套动作非常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步骤,我根本完全来不及阻止她的离开。
房内又剩下了我和千里两个人。
「﹝怎么样?好点了吗?﹞」总之──我决定先询问千里的身体情况。
这时──
千里像是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吃完药刚睡醒的状态──因而稍微呆了一下,接着很快就微笑着回应道:「﹝嗯……托闪哥哥的福,好很多了……﹞」
「﹝拿药来的是瞳姐啊……﹞」
我边嘟囔着这句吐槽──边走到了千里床的左边,坐到刚才瞳姐一直在坐的那张椅子上。
我才刚坐下──
「﹝我真是没用,净给大家添麻烦。﹞」
「……」我沉默了好一阵子,终选择这么回答:「﹝都添了一周的麻烦了,还说这个做什么呢?给我听着,妳已经是月兔侦探事务所的一员了,无论是否临时的,都表示妳已经是可以净给我们添麻烦的身份了。﹞」
「……」
这次换千里沉默了。
她用眼角余光稍为瞟了我一眼后,别过视线道:「﹝……闪哥哥为什么总是能这么大言不惭的大条道理呢?﹞」
「﹝咦?会很大条道理吗?﹞」
「﹝嗯……有时──不,很多时都听起来很假。﹞」
千里过于诚实的这句评语使我内心不禁有点受伤──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心想法到底是什么──我总是在寻找我能做的事,思索我能说的话,可却不知道什么才是我想做的事,我想说的话。
但总之──
「﹝……总之,妳不是一个人。﹞」我这么说了,只希望能给现在的千里起到鼓励作用,「﹝我之前也说过几遍了──妳很了不起。所以自然点就行了,不用为一些小事耿耿于怀……﹞」
「﹝嗯……我确实不是一个人,我一直都很幸运──﹞」
千里这句话正说到一半──
我天真地以为──她总算想开了,可并非如此──
她突然又、整张脸色都臭了下来,两手紧捏起了被子边缘──
「﹝──幸运过头了,我。﹞」岂止是想不开,她看起来比之前更严重了,「﹝明明我就是个没有别人帮忙就什么都做不了的没用女孩……可我却、我却──一直没看到幸福背后的不幸……!﹞」
就连声音也变得沙哑哽咽──
看着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可她并没有哭,泪水强忍了在眼眶里,看起来也像是在最起码要逞这点强般的意志。
(没有别人帮忙就什么都做不了……?)
登时──
刚才小兔说的「另外的某个人」一词在脑海内一闪而过。
「﹝总之先冷静下来,千里!﹞」我没有办法,唯有这样对她喝道。
「﹝可,可我就是──﹞」
「﹝需要别人帮忙就不代表没用。别忘了,妳是独自一人坐着潜艇来到天河市的!﹞」
「﹝可即使是潜艇的事──﹞」说到这里,千里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般,登时睁大了眼──
接着,她看了看我后──又一次低下头,微瞇起两眼。
我见她的嘴唇微张了几次──
好像在想该怎么开口。
「﹝闪哥哥,那个……能听我说吗──现在我真…真的很想说……﹞」
千里看来是有什么心事想向我分享──不,应该说,希望我能为她分担吧。
我当然只能点头:「﹝嗯。说吧,妳想说什么?﹞」
「﹝我想说一个……呃,故事。﹞」千里仍然没有看我,一直低着头看放在被子上的自己双手,「﹝关于一个──一直被看不见的神明帮忙的女孩子──的故事。﹞」
这个展开实在令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可是既然千里想说的话,那就让她说吧。
也许,我与千里间的故事是似有却无──
可她自己心里却真真确确地藏有一个、既不虚无也不飘渺的──「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