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奇妙的梦──
实际上那并不是梦,因为我的脑袋很清楚地告诉我那不是梦的事实,只是由于是在我睡眠期间出现在我脑内的「映像」,所以一开始才以梦来定义──
如果真要以所有人都能懂的、通俗易懂的词语来定义我睡眠期间看到的那一切──那应该是「记忆」。当然,也有说梦境本身就是脑部于睡眠期间对记忆进行整理而产生的现象,所以把梦境定义为记忆也不为过──然而那并非我的记忆,我像是理所当然般地理解这个事实,就有如「1+1=2」般完全没有质疑的余地,那段「不是我的记忆」对我来说就是如此陌生但又如此理所当然。
既然不是我的记忆,那又是谁的记忆?
也许这对旁人来说很难以置信,也许这说出来都不会有任何人当真且可能会反过来笑话我是个整天做梦的中二病──然而这段记忆的本质也同样对我来说就像是从一开始就存在于那里的物理定律般,有着唯一的绝对性和必然性。
这记忆也是从一开始就存在于那里──
是宇宙的记忆。
是地球的记忆。
或者再更准确点──
是海马之虹岛的记忆。
那是在一个漆黑色的、巨大而又密封的箱子里──
箱子里住着一名少女,仿佛是被这个箱子所吸引并囚禁在了里面的妖精一般──自从这个箱子有记忆以来,少女就一直住在了里面。那是个有一头淡绿的侧双马尾长发、有一双宝石般的双瞳──整体氛围仿佛就真的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般的少女。她总是两眼无神,穿着不像是正常人应该穿的、囚犯似的衣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正是这副样子,才更加衬托出了她童话般的美感。
我们姑且称呼她为「童话少女」吧──
总之,这位居住在黑色箱子里的童话少女,她身边总是围着一大堆身穿白衣的恶魔,每天都在给她注射各种药物,又把她放进一些奇怪的机器里对她的头部进行各种刺激,搞得到了晚上的时候,童话少女总是一副精神恍惚、不省人事的样子,她就是在这样的生活下渐渐失去了双眼中的色彩。
“千里眼活性已达到了峰值!需要再进行刺激吗?”
“实验体B的左右脑之间出现异常的活动断层,其透过千里眼所传送和接收的讯息有极大可能无法形成具体认知!”
“那就必须加强实验体B的精神集中训练和五感接收实验!”
“可如果在短期内实验过度集中,可能对其脑部造成不可逆的结构损害!”
“实验体B的千里眼适性可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1000%,这意味着只要她感染了哪怕只有1段千里眼病毒,就能激活其能力──这个情况下不持续实验反而才会造成伤害!”
“可是实验体B已经开始出现物理性引起的类似于失语症、卡普格拉综合症、楚门综合症甚至精神分裂等左右脑失调的症状!”
“这些都只是些小事!别老大惊小怪的!千里眼能力发动期间能力者本身的正常五感和相关脑活动会被抑止到最低点──这造成短期的脑功能失调是正常现象!”
“可是……”
“别可是不可是了,反正失败了那就又只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失败作!给我加大力度进行更多实验!”
童话少女每天都在战斗,和自己的精神战斗,以及和从外界以各种手段干预她精神的异物战斗──
有时,童话少女会被以「加强精神集中力」为名义,被绑在一个高温但又不致于热死人的房间里坐着无法动弹的同时,被以一定规律的间隔持续往头壳顶浇淋不致于让人体组织结冰的冷水。
每次实验时,童话少女会被以「保密」为名义,被迫注射能够阻隔其除视觉外的感官能力并降低其思考能力的药物,导致她无法主动透过千里眼向另一个拥有千里眼能力的人主动呼救,也无法传送任何除视觉外的任何感官情报给另一个能力者。童话少女只能被永远囚禁在黑色箱子中,是无法被拯救的公主。
训练和实验完毕后,童话少女会被放回到一个像是笼子般的房间里──就像是被养起来的牲畜般,她不被允许对此有任何抱怨,一旦被发现有半句怨言,等待着她的是更严苛的训练和实验。
比如说──
让童话少女持续站在一只有脚掌大小的柱子顶部好几好几个小时,底下则是不致于刺死人但能在人身上刺出许多个小孔的针海。
比如说──
把童话少女关在一个持续供应不致于缺氧而死的低氧气量且完全漆黑的房间内,同时以一定间隔对其进行一瞬间的闪光灯照射。
比如说──
持续无间断地对童话少女播放含阈下刺激效果的碎形图案影象,最长可达72小时──一旦注意力分散了,她将受到不致于弄昏迷的电击惩罚。
比如说──
长期让童话少女在充满噪音的环境下睡觉,在充满异臭的环境下吃饭,在充满镜子的环境下上厕所和洗澡,在充满镜头的环境下进行别的「私人」活动。
比如说──
在进行千里眼实验之前,故意播放另一名千里眼能力者当时的幸福生活片段录像,以刺激其仇恨,来加强其能力活性化。
一切的一切最终使她的千里眼能力开花结果了,周围的白衣恶魔们都对此满脸笑容──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然而这个童话故事并不会因此而结局。童话少女的生活并没有任何改变,所接受的训练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情况,而另一位千里眼能力者的生活也变得更加更加的幸福,令她更加更加地仇恨起了那另一个千里眼能力者──她的半身。
将之利用并煽动起了其仇恨感的是前任童话少女──
也曾被关在别的箱子里但因为是失败品而无法成为千里眼能力者的、黑发金瞳的前任童话少女,利用起了她的立场成为现任童话少女唯一可交流对象,并持续煽动其仇恨感。
如果公主没有王子来拯救的话,那就只有自己亲自去复仇了──不是吗?童话本就不都是美好的,虽小美人鱼转生后获得了救赎,但本质也是一场典型的悲剧;而童话少女则意识到自己无法获得救赎,因为她打算让所有白衣恶魔以及许多许多无辜的灵魂,都跟着她一起化为海中的泡沫。
“这就是妳的任务──杀害这岛上的所有人,杀害船上的所有人。妳没有别的选择,妳至今的所有仇恨就是为了这次复仇而存在,包括妳那个已经忘记了妳、只自顾自地逍遥快活的半身都一拼撕裂殆尽吧──三船千波。”
突然,记忆场景一转──
场景中有一名淡绿发的侧双马尾少女,还有一名微后退了一步的黑发青年──
少女撕心裂肺地──
歇斯底里地──
声嘶力竭地──
肝肠寸断地──
“闪哥哥什么的──我最讨厌了!!!!!”
‧●‧
我睁开了双眼,醒过来了。
感觉被吓了一身的冷汗。
不对,由于现在是夏天,天气很热,所以很有可能只是热汗而已──但我被睡眠中看到的一切吓出汗来也确实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我活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个夏天,从没有一次起床像现在这样出了这么多汗,这粘腻湿滑的程度搞不好能装上一整个洗脸盆的量了吧──当然这只是夸张修辞手法。
(最后的是……未来的记忆?)
我边坐起身边很自然地如此思考道──登时感觉不对劲,未来的记忆是什么鬼?我怎么这样理所当然地把梦境当真了?于是我猛一个摇头,把睡意和梦境都赶走了。
只不过是我最近总是在想千里的事情才会做那样的梦──肯定只是这样,不会有别的真相的。
我拿出了手机,确认了屏幕上的日期和时间──
2026年8月22日,周六,早上9:21。原来时间还这么早啊?毕竟刚做了一个以为过了某个人整个人生般漫长的梦,我还以为肯定睡得很晚了──没想到我居然是在这么健康的时间醒来的,这不禁让我有点错愕。虽然若要说真心话,我是有点讨厌自己人在异乡却还能睡得这么好这么不在乎的精神状态──这令我有种自己不够正常人的劣等感,使得我一大早的又「啧」的一声咂了咂嘴。
(我这种想法如果说出来,大概会被指责为奢侈的烦恼吧……再怎么说,睡得好又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说到这个问题,我就会想到──
织遥小姐她晚上又是否能睡得好呢?以那个人堂堂正正的个性来说,看起来应该不会有任何睡眠方面的问题;然而,如果说织遥小姐就是杀害了特里尼蒂号三千多人的黑幕的话,一个夺去了如此多人命的杀人魔鬼晚上却能睡得好的事实倒也挺令人不寒而栗的。
织遥小姐是否真的会去自首呢?如果会自首,那为什么不现在就去?推理小说中经常有那种异常地达观的嘴上说着「我只是希望有什么人能来揭发我的罪行」之类的台词并在名侦探揭穿其真面目后就会很干脆地主动伏法的犯人角色,我总是想吐槽若放在现实里的话达观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干出那些丧心病狂的犯罪,并且也不会等人揭发才去自首──然而,现在现实里,我亲眼见过了织遥小姐,亲口和织遥小姐交流过,亲身体会到了织遥小姐的堂堂正正感。
也许──
这跟海马之虹岛的环境有关──这只是我的直觉,没有任何根据。一个人如果长期待在海岛这种半封闭的环境中,精神上出点小毛病应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时我又想起了千里,之前的那个千里,也是有种某些部份异常地达观,甚至达观到麻木的感觉;然而现在的千里在我眼中看来,就连那唯一达观的部份也失去了──成为了完全的固执,彻底的歇斯底里。
(啊……不好,我可不能看穿千里──我绝不能看穿她。)
我讨厌不自爱的人,所以我一直都讨厌自己──同理,也因此而讨厌着千里,就只是这样而已。
总之,既然我起床了,那就一如往常的去刷牙洗脸吃早餐好了。
由于现在这个岛上几乎不存在任何正在工作的人──从过去两天的观察来看,至少饮食店是如此。只有无人便利店和自动贩卖机仍然有在持续被进行补给(除了没几天就会过期的冷冻食品)──所以今早我的早餐很自然就成了泡面了。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亲自料理一些更健康的早餐──但根本性的问题,我完全就不懂得料理。谁叫我家里有个从来不让我和小兔进厨房的超级女仆──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我才会如此的缺乏生活技能吧,虽然把自己的无能怪责到他人身上也只是一种逃避的借口而已。
嗯,昨晚烧的水看来还热着──保温瓶真是个伟大的发明。说到这个,保温瓶在日语里是写作「魔法瓶」,据说是由于能保温像魔法一样而被这么命名──不过听说现在即使是日本人也很少用这个名称,而是直接简单点称呼为「保温ポット(pot)」的样子。
我边在内心里披露着毫无意义的日语豆知识,边站在厨柜前正要着手准备早餐──
叮咚!叮咚!叮咚!
突然,门铃被很暴力地按响了。
我看了看门──厨房区域斜对面就是这个单位的玄关正门处,我心怀一丝疑惑,立即上前开了门。
出现在门口处的是南南小姐,形警南南南南小姐──记得外号是叫「萨乌斯小姐」来着?那这个外号起得完全是负分,一点都不够直接叫南南小姐通顺,且听起来很蠢。我不禁怀疑南南小姐在同僚里是否有被欺负的事实。
想着这些无谓事情的同时,我注意到──
南南小姐脸上是一副迫切的表情,仿佛已经被迫得走投无路似的样子──被一名刑警以这样的表情看着还真不是什么能开玩笑的事情,再加上这已经连续两天早上有刑警跑来找我的事实,旁人可能会以为我是什么重要嫌疑人甚至凶恶罪犯,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
但总之,南南小姐似乎理顺了她的呼吸后──
「﹝发现尸体了,被害人很有可能是虹林医疗集团团长──传奇医师纳村虹作先生。不,几乎确定只有可能是他了。﹞」
非常开门见山地报告了正题的同时却又有点口齿不清──
她这说法就好像被害者尸体在身份辩认上出了什么问题的样子,可却又能断言是纳村虹作先生──光是这短短的话语就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然而──
南南小姐看起来真的很急的样子,甚至已经有点快要哭出来了的感觉──
「﹝我的部下……十时她现在被困在那个黑色箱子里,犯人也很有可能还在那里面。﹞」
她再一次报告了情况──
没有理会我是否有理解的问题──
「﹝我在此恳求月兔侦探事务所的协助──请调查出本次事件的真相,并且保证十时的安全!﹞」
虽然我很想吐槽以时时小姐那身女忍者行头,以及按瞳姐曾描述过的其高超身手来看──倒不如说应该让犯人方先担心自己才对;但毕竟是那个黑色箱子,不知道是否会有那个杀死了全船人的病毒存放在了那里面……可这还真是突然呢。
随着南南小姐突然的造访以及请求──
这个故事亦开始加速,朝着我所预想不到的方向──不,也许我早就预想到了,只是并不想参与进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