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等……等等。如果说钟同学他真是苍家养子的话,那……为什么之前他从没跟我提起过?」

对于对方提出的、最纯粹的可能性──

我也提出了此刻我内心深处最纯粹的疑问。

「这个我怎么可能知道啊,闪学长。我又不是钟学弟本人。而且昨天和钟学弟短暂相处过的是闪学长你自己吧?我倒想问为什么你会没向他确认这方面的问题?」

「唔……」

确实──若被作出这样的指责,我也无话可说了。

「……我连向本人索取联络方式都忘了,更别提这种可能性了。」

「我想也是。毕竟闪学长看起来虽然很精明聪明且腹黑的样子,却会在这种细节上粗枝大叶呢……要不然,昨天也不会等到最后才得知我想要闪学长加入新闻部的目的。」

「嗯?妳刚说了什么?」

「才没有说什么──反正,只要我在钟学弟的问题上帮了这一把,闪学长你也肯定越来越难以拒绝我让你加入新闻部的要求了吧?」

妳这说得更没掩饰了啊。

不过──即使有强迫我加入新闻部这个目的作为前提,果然祝同学这样主动帮忙还是过于不自然、过去热情、过于烂好人了。

「……我再重申一遍,我只是『考虑』。」

「考虑就行,考虑就行。」祝同学此刻笑容上的自信毫无衰减,「只要闪学长考虑了,我就已经赢了一半了,嘿嘿。」

昨天妳好像也说过一样的话──

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我考虑了就赢了一半。难道说,祝同学还藏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于背后?

「我才没有那么腹黑,闪学长。」

似乎是看出了我眼神中的怀疑目光──祝同学忽然敏锐地补上了这一句。

「早在昨天我说出了想让闪学长加入新闻部的时间点,我的所有目的所有想法已经赤裸裸地全展现在了闪学长眼前!我光明正大,问心无愧──而且现在我可是在打算给闪学长免费帮忙喔?你就不用客气,尽管利用这个叫祝静莹的嚣张学妹,榨干我的所有价值吧!」

「妳大言不惭到这个地步的话我反而不好婉拒了……」

啊,真是糟糕──

我本一直想着既然这次我连家人都不想卷进来,就更不应该把像祝同学这样的外人卷进来──虽然实际上这是祝同学自己找上门的,但她之所以能有机会找上门,有很大一部份原因出自我自己能力上的不足。

就因为我连钟同学的联络方式都问不出来,就因为我昨天忘了直接问钟同学本人──

所以现在我不得不面对这个困局,这个──似乎单凭我学生的身份,根本无法调查出钟同学联络资讯的困局。

也许,我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妳……祝同学妳──就有这么想让我加入新闻部吗?」

「嗯?怎么了,突然这么郑重的提这个。」

祝同学瞪圆两眼──

看来,我现在这样的发言是会让她感到意外的──意外地,祝同学是个挺容易感到意外的人。

「正如妳所见──我就只是个,连钟同学的联络资讯都无法问出来,而且也没有准备什么有效方案的、无能的侦探。是完全配不上SSS级名侦探代理人这个头衔的──甚至可以说只是寄生于这个头衔上的、蛀米虫侦探。我想,我这样的应该不会是妳们新闻部想要的人材。」

「……」

即使祝同学再器量大、再烂好人──在听了我这种毫无建设性的、完全只是负能量中的负能量的自卑发言后,也无法不沉默下来,露出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困惑的、皱眉扁嘴的表情。

我知道──

用这种方式拒绝对方的好意是最恶劣的──正常来说,被说了这种话,即使是此前再自信、再积极的态度,也会瞬间被浇灭。

「嗯……闪学长──」

终于开口了──

我没有直视对方,而是默默吃起了咖喱饭──有点辣。

「我想说,抛开调查的难度和性质谈自己能力程度就是耍流氓!」

「啊?」

完全意料之外的回应──

妳居然──居然还有心情分析我话语中的不合理之处?这是多么的──

「我确实──确实透过事前调查,得知闪学长是个会在奇怪的地方、奇怪的场合自卑得不象话的怪人。但,说白了,这就是一种中二病而已吧?」

「唔……」

「以为耍负能量中二就能让我知难而退的话──这才是真正的中二,真正的自以为是喔,闪学长。现实世界可不是虚构作品,这个世界没你想象的那么中二且那么感性──明白吗?」

「呜唔唔唔……」

有种连续被利刃刺穿心脏的感觉──草(中文),草(日语),草(中日双语),至今我有过如此正面地被精准教训的经验吗?不,完全没有。真是不可思议──平日小兔和瞳姐总是教训我,可也从未如此精准地暴露过我的本质。也许是因为她们两个是家人,家人的教训总会带有包容的温柔,而作为外人的祝同学却不会给予这类温柔──

「另外,关于『我是否就这么想让闪学长你加入新闻部』这个问题,我也再回答一遍──我就是想,而且已经想了好久好久了!你不用理会个中理由,这和闪学长你是不是一个能干的侦探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就直接点,把我当成是为了达成目的会不择手段的奇怪学妹不就行了?这样对闪学长来说不是更舒服点?总之,就是这样!」

「……」

我喝了一口水──然后又喝了一口又一口又一口水,直到喝光了杯中水,才放下了水杯。但我还无法冷静下来。

我看了看周围,稍微环顾了一下周围──

发现,刚才这一轮激烈对话(几乎只是祝同学单方面教训我)确实引来了部分人的注目──他们停下了用餐的行为,边注视着这边、边低声细语地讨论着什么。我不想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也不想再直视他们的眼睛。

「哎呀哎呀……我们成了注目的焦点呢,闪学长。」

「太糟糕了。」

「抱歉,我可能说得太超过了──我性格上无法容许我看上的人表现出这种负能量态度,希望你不要介意。」

事到如今──

我也没脸说「我不是会介意这种事的性格」这种矛盾发言了。说到底,我只是装作不介意而已,最敏感的却是我自己。

所以──

「看上的人……我倒是想知道,祝同学妳所谓的『看上』是指什么又是什么契机导致的。」

「很简单。」

祝同学脸不改色──

毫不犹豫──

也没有任何迟疑地──

「自从上个月我为了宣传新闻部的刊物而谎称爱上了闪学长的那一刻起,我就看上闪学长了。」

那就像是──某种恶质、恶劣、且恶魔的玩笑般,无论是从主观还是客观上去理解,都听不懂是在说什么,逻辑完全支离破碎的发言。

然而,也许就是这样的发言──

才更好地阐述了、定义了──才刚真正认识上一天的、我和祝同学之间的关系。

‧●‧

确实,8月初那次是祝同学和我首次见面──若真要找什么契机的话,也只能是那个时候了。就这么简单?也许确实这么简单。但也正因为这么简单,我才想不明白──祝同学如此执着让我加入新闻部的理由。

理所当然地──

我是SSS级名侦探的侦探代理人,光是这点就已经是足够充份的理由了。我也当然希望祝同学的目的就是这么简单──正如她所说,这么想对我来说也比较舒服点。但这不能由她说出来──对我来说是否舒服点,没有理由是由祝同学说出来的。

到头来,我还是恭敬不如从命──拜托了祝同学的新闻部帮忙调查了。既然她如此主动地想要帮忙,对我来说完全就只有好处,不可能有任何损失──那我再执意拒绝也只是显得虚伪。那我到底是在害怕什么?才不是「不想把外人卷进来」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的道德才没高尚到能因为这种理由拒绝他人白送的好意的地步。

若要以客观角度分析我想要拒绝的心理,那大概就是跟大多数人都一样──我也许在害怕变化、害怕走出自己的舒适圈。

新的人际关系──祝同学带来的,也许是这个。但实际上,与我一向独来独往的行事风格和价值观不太相衬的是,我本身并不抗拒新的人际关系,也不会害怕新的人际关系,只要这段人际关系对我来说只是单纯的利弊关系,或者说,是能掌握在我手里的人际关系的话──那根本没有任何抗拒或害怕的理由。

单纯的利弊关系──

现在,我和祝同学之间──完全是我在单方面地接受她给出的「利」。我尝试以「我加入新闻部对祝同学来说是一种弊」来平衡这个关系,可失败了──在被精准暴露了我内心本质的同时、失败了。于是,现在我陷入混乱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走投无路、退无可退、死胡同、没有更多可行的对策。

「闪师傅,你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

风铃那无机质的、略显呆板的声音把我唤回了现实──

我抬起头,看见了在我斜右前方的座位上──那竖起了一根呆毛的水蓝色及肩发,以及其底下还是那么木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脸。

登时,我对风铃产生了羡慕之情──

「风铃真好啊,看起来像是什么烦恼都没有的样子。」

「如果说、没有表情就等于、没有烦恼、的话──我觉得,闪师傅也、足够没有烦恼。」

「……也许吧。」

我烦恼多得很了──虽然大多数都只是自己烦自己的、无谓的烦恼。

「我说,风铃,妳觉得──人际关系,可以用单纯的『利弊关系』来定义吗?」

「如果说、这对闪师傅来说、最好理解、的话──我想、这么定义也、无妨。」

「这样……那,再比如说──一段人际关系中,一方只单方面地接受着另一方的『利』,自己却没有作出任何回报,是否就可以定义为不平衡、不健康的人际关系呢?」

「闪师傅,我认为──对于、每个人来说,什么是『利』、什么是『弊』,都是、不一样的。」

「哦……妳也能作出这么人性化的看法?」

「过奖了。若能给闪师傅、派上用场、的话──那就是、我的光荣。」

「嗯,派上用场了,很好地派上用场了。谢谢妳,风铃。」

「明白了。」

在还没几个人的3年A班课室里──我和风铃聊着这完全没有意义的对话,眼看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接近下午两点,午休时间即将结束。

(果然,只有加入新闻部了吗……作为必要的回报。)

我在即将展开下午课程的、这略犯困的时刻──开始产生了初步的、可能打算加入新闻部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