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今天当我打开家门,回到家里的时候──

我双肩稍微抖了一下。

这是因为──有个人正笑眯眯的站在离门口不远处等我。明明是对很多事情都不为所动的我,却被这个人吓到了──这个人正是瞳姐。我印象中她不是会这么露骨地站门口笑着等主人回来的那种女仆──我边思考着这种事情,边关上门的同时,把脱下的鞋收进了鞋柜里。

我才刚穿上拖鞋──

「少爷。」

仍然是笑着靠近我──瞳姐此刻的声音虽还是非常温柔,但总觉得有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蕴含其中。

她伸手,捉紧了我的右腕部──

「少爷,有些事情──不,全部事情都必须向你请教。」

「全……全部事情?」

没等我反应过来──

瞳姐就二话不说地拖着我走向了螺旋阶梯。我只能边感受着她捉紧我右腕的位置传来的阵阵微痛,边脚步踉跄地任由她拖拉着我前行──再怎么说,我可没有能摆脱一个曾以杀手为本业的成年女性制肘的力量和技巧。

即使走上螺旋阶梯时,也没肯放开我──

我好几次感觉快要摔倒时,都刚好在摔与不摔的边缘稳住了脚步。

最终,我们来到的是──

我自己的房间。

若最终目的地是我自己的房间,我倒希望瞳姐妳能让我自己走──看来瞳姐真的很心急想要向我请教那所谓全部事情,心急到不得不亲手把主人拖回主人的房间,甚至还用力按我的双肩,把我按到床上坐下,那用力程度怕是会使得我在床垫上坐出个明显的凹陷。

我看向瞳姐的身后──发现我自己房间的房门正敞开着,我压抑着说出「我习惯回来都先关房门」的冲动,看向了瞳姐。

「呃,瞳姐……」

「少爷。」

就在我视线正前方非常近的位置上──瞳姐正微紧锁着眉头、一脸认真地直盯着我看。那两侧的双马尾因为其微自上而下俯视我的姿势而接近触碰到我的脸部两侧,令我有种想要直接往后躺下的冲动。

「少爷,请你告诉我──」

「……」

我吞了吞口水。

「请你告诉我──关于这次苍家千金苍星瑶失踪事件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现在,立刻,马上,尽可能详尽地。」

我──

我的双肩顿时都整个放松了下来,或者说、某种意义上来说泄气了。

什么啊,直接把我拖进房里,害我以为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说来今早我才让瞳姐去帮我进行调查,理所当然地会问与事件相关的事情实乃顺理成章。算了吧算了,我还是别抱些不切实际有的没的的想法,老实点当个天煞孤星最好──这更符合我的人设,也是最适合这个故事的态度。

「嗯……?请问怎么了吗,少爷?」

瞳姐终于从我的双肩上移走了她的双手,并立直了身子,微笑着问道。

总觉得──

她是在完全看穿了我这个心境的情况下故意这么做的,虽然从根本上来说错的是会有这个心境的我。

不过,具体上来说──我这个心境是指什么以及瞳姐又是故意做了什么等问题我也说不上来。

总而言之──

「……好的,我会回答的。」不知怎的,我正襟危坐了起来,语气也略加入了点刻意的正经,「我最喜欢回答问题了。关于自开学日那天起的、我的所有遭遇,我都会一五一十地全部坦白出来。」

这有如是犯人在最后的最后终于认命了般选择告白的说辞──

我当然不是这个事件的犯人,在这个系列都已经来到第4卷的时候才突然安排男主是犯人这种惊天转折──这部作品的作者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这么强的创意。

(我到底在说什么?)

总之,我回答了。把这次苍家千金遭遇外星人绑架事件的所有我所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了──那可谓是尽可能绘声绘色地、尽可能栩栩如生地、尽可能四肢并用地完全说完了。

「原来如此……嗯,我全都记下来了。」

在我说明完毕后──

瞳姐笑着点了点头并说出像是在炫耀她记忆力的这句话。也许有读者已经忘了这个设定,瞳姐拥有一天之内记得全部事情的记忆力──如果认真起来时,能持续个两三天。据说,这是一种透过长期训练加强遗觉记忆能力与五感心像重构力而达成的一种疑似短期超忆症的效果,但实际上和超忆症并不一样──超忆症是遗忘本身就不会发生,而瞳姐只是背书特别强而已。

瞳姐像是在思考我刚说完的内容,歪头了两三秒──

「好。既然少爷这么努力这么听话的把所有事情都诚实说出来了──嗯……我想想。少爷获得了一个能命令我做任何想让我做的事情的机会了!」

说完──

瞳姐鼓起了掌──仿佛这是什么可喜可贺的事情。

「那……」我开口时,稍微顿了一下,「这次事件解决后──我想去旅行,和瞳姐一起。」

「嗯~?这是说,少爷想利用特权翘课而且把大小姐丢在天河市自己一个孤零零的过一段时间,是吗?」

「啊,还是算了。」

我怀抱着歉意低下了头──

感觉自己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般──因一时太过得意忘形而被教训了的小孩子般,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少爷明天会翘课,是吧?」

「嗯。」

「那就抬起头来,好好努力吧。我和大小姐随时都会提供协助的。」

瞳姐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

这弄得我反射性地微退开了一点,并再次抬起头──发现,瞳姐已经走向了门口。

(小兔她也会……?)

她不是明确表示过不会接钟同学的委托──不会以任何形式介入这次事件的吗?那为什么……

「为什么……小兔她会──」

「哎呀哎呀,少爷,会有这种疑问即表示──你还不是能和我一起去旅行的『大人』吶。」瞳姐在要走出我房间时,回首过来,仍然是挂着笑容,「那,这个『命令权利』少爷你就先留着吧──等这次事件解决了,我相信,无论是少爷你还是大小姐,都一定或多或少会有所成长吧。到时我会再来倾听少爷的命令──并相信,这将会是我发自内心想要遵从的命令。」

「……」

「那,不打扰少爷了。」

出了房间,站在门口处,正面朝向我这边的瞳姐,说着这句话且恭敬地鞠躬行了一礼后──这次,她关上了门。像是非常清楚我自己一个独处时习惯关门般、不发出半点声响地关上了门。

再怎么说──

瞳姐也是一起生活了6年的家人──她作为女仆,对我的生活习惯恐怕是了解得比我自己还要更多更深。

我一下子放松了──躺到了床上,拿出了手机,开始漫无目的地刷社交平台应用。

(发自内心……)

瞳姐刚才跟我说的所有话语中,唯独这4字在我脑海里留下了印象。

我是发自内心想要解决这次事件的吗?显然不是的,因为若我真想解决事件,我就不会表现出这么不诚恳的态度──就连拜托别人帮忙调查、接受他人帮忙调查的好意都纠结一堆有的没的。我大概只是对于侦探这份工作产生了依存心理而已──并且在当初小兔不愿意介入的情况下,更是加剧了我这个心理的依存反应,变得歇斯底里,想要证明「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也能做好侦探工作」,反而孤立起了自己的内心,就连平常我会理所当然地利用起他人的作风,都为了自己自私且自以为是的「侦探责任感」而一时舍弃,美其名曰「不想把其他人卷进来」。

若要客观分析的话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吧。

但──不是这么一回事。没这么简单,也没这么复杂。没有真正准确的定义,也没有真正完美的诠释。

说到底──

我为什么会对侦探工作产生所谓的依存心理?我又是否真的产生了依存心理?光是这个就说不清楚了。人若是真能把自己的心理都说清楚,那人世间就没有烦恼,没有欲望了吧。

「发自内心──这世上真有能发自内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人吗?」

我自言自语着──

继续漫无目的地刷社交平台应用。

‧●‧

翌日──

2026年9月10日,周四,早上──

当我已经穿好校服,顺着螺旋阶梯下到这个事务所的地面层时──

「早安,哥哥。」

小兔就坐在了客厅,她那张白色一人专座上,向我道了早上的招呼。她身上还是那套淡黄色的水手服──她看起来很安静,表情也只是一片淡定,感觉也许在想什么事情,或者什么都没想。

「早安,小兔。」

「哥哥。」

小兔这么叫我──她是我妹妹,她叫我哥哥当然是理所当然,可她好像有种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迟疑感蕴含其中。

「哥哥。」

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

「我听说……你今天要翘课进行调查?」

(就只是问这个啊?)

我走向了饭桌的方向,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怎么了?对于我没有向妳征得同意就翘课生气了?」

「不,不是……」

小兔作出否定时语气略带点泄气感在里面──看来她对我刚才说的话完全没放在眼里,只觉得我又说了句废话的样子。

「既然哥哥你要去调查──我当然不会阻止。这很好,很有侦探的风范。」

「……」

「不过……你最好一直把投影器戴着,在调查期间。」

小兔作出了这一提议的同时──

我拉出了椅子坐好在了饭桌前。我拿起餐具,准备开始享用我今天的早餐。

「喂──,听到吗?哥哥?」

「听到,但……」我想了想,「要带手机和电脑外的任何电子设备到学校,需要事先申请──」

「哈?咋还计较这种无聊规定?你都要动用特权翘课了,带个投影器回校算个P事。哥哥你若真觉得自己是个成熟的侦探,就按我说的去做──明白了吗?」

「……明白了。」

实际上──

我只是不想为了拿投影器再上楼回房而已,费劲。

这时──

「少爷。」站在一旁的瞳姐,忽然往饭桌──往我的方向走近。

她伸手,把什么放到了我早餐旁边的桌面上──

就是刚出现在话题中的投影器,还有充电线和充电插头。

「已经充满电了,少爷。」

「咦……?」

我疑惑地看向瞳姐──

她只回了我一个笑容。

「哈哈!哥哥你神经也太大条了吧──昨天瞳姐姐从你房间借走了投影器你居然一直都不知道。到现在一脸懵B了?」

「要妳管。」

「不,这我一定要管──如果哥哥你真的想作为侦探解决这次事件的话。」

「……」

小兔今天怎么一直说出这种并非毒舌的、但却直刺进我心坎里最弱点的话?小兔她一向很聪明,但感觉一直都并不是这种会绕圈子用半鼓励方式直击他人心理弱点的类型──

(是瞳姐教她这么说的吗……?)

我分析着小兔今天的言行,继续享用起自己的早餐──

同时──在我身后客厅区域的小兔,说出了她让我带上投影器的额外要求和任务。那是──对我来说并没有把握能达成的要求和任务,即使能达成,我也不清楚这么做的目的为何,能为解决本次事件起多大作用。

或者说──

这次事件中真正有问题的部份根本不是做这种简单的事情就能解决的──我直觉如此。

「……可以是可以,但,小兔。」

「怎么,哥哥──你别想质疑我的判断。」

「我当然不会质疑妳的判断。但妳也知道的,按目前情况来说──我今天之内也不一定办得到。」

「没事没事,反正也不是需要立即解决的问题。而且这次,我的目标最终来说是让所有当事人都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要达到这个目的,即使今天哥哥你办不成我交代给你的任务,日后还有大把大把的机会。」

「……」

看来小兔已经有她自己的考虑了。就像往常那样,作为SSS级名侦探不可一世地发下各种调查方针时那样──看来她已经完全介入这次事件了。我再次沦为配角,再次回到旁观者的位置──

「哥哥,无论这次事件最后会怎么解决──你已经是主角了。」

「……」

果然──

今天的小兔很是精准地在戳我的心理弱点──说到底,我的心态就是这样吧。

正因为之前我太过依赖小兔和瞳姐,这几天变成只有我自己一个面对问题时──我又过于焦急想要证明我自己一个也能做到点什么,从而当起了「孤独的主角」。

只是这样而已。

而且我的遭遇也确实让我有种成为了主角的错觉──无论是成为首个发现钟同学的人,还是突然有个学妹说要向我提供情报还几近无偿帮我调查,抑或是班里突然来了个喊我闪师傅的转校生。

全都是主角待遇级别的遭遇──然而,我自己却,没有示出哪怕一丁点的主角风范与行动。

只是为此而自卑、为此而在自己心里作出了各种无谓纠结与挣扎,并尝试以「不想把他人卷进来」来美化并诠释自己的这个心理,仿佛自己真成了主角一样。

真是幼稚。

然而,小兔却──

「无论怎样,哥哥你就是我心目中的主角。在这个家,在这个绍家,在这个月兔侦探事务所──你,绍星闪,就是主角。」

「我怎么觉得妳是在说冷笑话,因为这次事件第一主角的失踪者苍星瑶同学跟我一样名字里有个星字……」

「如果这么想对哥哥你来说舒服点的话,你就尽管这么想吧。」

我听到对方的这句话后──

这时,我才停下了用餐的动作,首次转动身子,终于看向了我的后方──那个坐在了客厅那白色专座上的、嚣张妹妹的方向。

果然,那脸上是一张欠打的嘲讽式笑容──可不知怎的,我在看到这个笑容的瞬间,这几天的所有纠结所有挣扎所有不安都突然烟消云散,脑中浮现晴空万里的景像,甚至想要一鼓作气冲上云霄冲出宇宙,就是如此清爽而又想要疯狂狂奔的心情。

至今,我在面对小兔时──从没有过这种心情。

「别一直盯着我看,很恶心耶──哥哥……」

结果──

换来的却是这句话。

我动用特权翘课调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是我首次只凭我自己的独断决定行使的特权。虽然在正式实行前已经被小兔知道了。

我是月兔侦探事务所的侦探代理人──

我是SSS级名侦探‧绍月兔的侦探代理人──

我的名字是──绍星闪。

今天,我怀着自己成了主角的心情──走出了家门,踏上了上学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