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在听到苍二小姐的悲鸣后,当时在苍家内的佣人立即赶到了她的房间──并发现她独自一人躺倒在了露台上,眼窝是空的,从那里流出了血液的那副模样把佣人们吓坏了。」

区荥仁以淡然的口吻诉说着令人悚然的故事。

船绮瞳也以异常冷静的态度听着这个故事──

──啊,这里应该……

接着,船绮瞳作出了──提起两手、遮掩起嘴巴,颇受动摇似地说着:「不会吧……这也太、残酷了……」──的演技。

这一幕──

区荥仁看在了眼里。

「……」他虽稍微顿了一下,但并没有理会,继续说了下去:「总之……可能是出于有钱人都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思维,在得知此事后,苍大小姐──即苍家家主的苍月玲小姐,并没有报警,而是选择了委托侦探社调查并找出伤害了苍二小姐的犯人。」

「那个侦探社,就是贵司……」

「是的。」

区荥仁怀着略沉重的心情肯定了对方的说法──

到头来,10年前被苍家看上到底是幸还是不幸,现在区荥仁越来越无法判断了──按市长瑞星尘的说法,与苍家的因缘际会最终将引导断罪会与月兔侦探事务所扯上关系,从而有机会参与到所谓的「历史进程」当中,所以是「幸」;但与此同时区荥仁自己则认为,断罪会与月兔侦探事务所同为侦探业,总会有扯上关系的机会,而且若不是苍家束缚住了断罪会,这个机会的可能性也应该更大,所以更应该是「不幸」。

但无论如何,归根究底──与月兔侦探事务所扯上关系到底能为断罪会带来什么,现在区荥仁根本无从判断;什么「历史进程」也是个过于笼统的说法,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本就都生活在了历史当中。

所以──

「……这么说可能会有点自吹自擂,但当时,我在侦探业内小有名气──因为我是以前刑警的身份开创了断罪会这家侦探社。我的刑侦经验、以及与警方的人脉关系,都使得我和断罪会备受关注。所以,顺理成章地──苍家打响了我们断罪会的电话。」

然而──

断罪会失败了。或者说──区荥仁失败了。

无论投入了多少精力、采用任何手段去进行调查──都没能找出犯人。理应存在的犯人,却不存在。甚至连象样的嫌疑人也不存在。

区荥仁仍然以淡然的口吻──

简单但又精确地诉说了他此一失败的过往。

不过,船绮瞳看来是注意到了这当中的问题,紧锁起眉头提出了质疑:「等等,区先生──您说『理应存在的犯人却不存在』,敢问您是如何判断犯人的存在?」

「什么意思?实际上,苍二小姐她确实遇害──」

「我并不是在质疑苍家二小姐遇害的真实性。但您说『理应存在』的口吻并不像是在说刑侦过程中是否能找到嫌疑人的问题,毕竟您也将『连象样的嫌疑人也不存在』这句话分开单独来说了。」

「原来如此。真敏锐啊,船小姐。」

「您过奖了。」

「确实,任何事件中都应该存在犯人──这本应是不必多说的废话。这里我之所以强调了这句话也没有别的原因,是因为现场的监控清楚拍到了疑似犯人的身影。」

「『清楚』拍到了『疑似』犯人的身影──是吗?」

船绮瞳重复起对方的话语,并强调了当中她感到相矛盾的两个词语。

此一强调省下了她就此提出详细疑问的唇舌──

区荥仁也当然察觉到对方强调的用意。

「因为拍到的不多不少,就真的只有『身影』而已。长相什么的根本看不清,或者说──犯人蒙面的可能性极大。现场监控的解析度并不算高,加上晚上灯光昏暗──所以就造成了这个情况。」

这时──

区荥仁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像是遥控器的东西──不,就是遥控器。

他用该遥控器对近天花板上的一个装置发射出了讯号后──就于船绮瞳正对面的墙前,一投影幕徐徐降了下来;船绮瞳心想自己到底有多久没见过这个东西了?以前,在学习成为一名暗杀者期间,除去户外训练,于室内学习理论知识也很重要──那个时候,总是会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整天对着投射在投影幕上的PPT,郁闷地努力去记下各种文字上的知识。

就在船绮瞳稍微也回想起自己往事的不知不觉间,投影幕上已现出了映像──是视频,而且明显是监控的视频,开始播放了。

监控的解析度确实不清晰──

不过这比起影像本身的解析度问题,更多是拍摄镜头的像素问题、以及现场环境昏暗的问题──监控画面中显示出的是一处露台似的场所,除去有灯光照射的露台部份,露台以外的景物根本完全看不清,就是漆黑一团,即是说,如果要观察视频中是否有伪造痕迹以及时间上的自然变化等,客观参照物就只有这个露台本身。

露台上,有个矮小的人影──看起来是个小孩子,有一头披肩的黑发,在长袖的冬季睡衣上身披较厚的毛衣外套,这个人应该就是当时只有6岁的苍星瑶小姐了吧。

只见,苍星瑶在露台上缓慢地迈出她尚幼小的小步子,时而看向监控的镜头,时而抬头看向天空──完全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就这样站在露台上发呆了好一阵子──突然,有一刻,仿佛想起来自己要做的事情般,她登时向前冲出了好几步,来到了露台的护栏前,并且抱紧了护栏的栏杆。

下一瞬间──

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这……!?」

就连船绮瞳也不禁感到了错愕──这一幕实在过于毫无预警、毫无征兆、也毫无常识地发生了。

只见,镜头一瞬间闪出了白光──

白光也一瞬间消失了,但取而代之──3个完全漆黑色的人影突然凭空出现在了露台上,出现在了前一瞬间苍星瑶所在的位置;由于这3个人影的遮挡,此刻完全看不见苍星瑶的情况──只见,这3个人影都微弯下了腰,似乎在进行某种作业。

这个作业持续了约3分钟──

又是白光一闪,这一下3个人影凭空消失了。出现在了他们刚消失的位置上的是──躺倒在了护栏旁边的苍星瑶,能看见她脸部眼窝周围沾有血液的模样,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地躺在了那里,看起来就像已经死了一般;过了不到1分钟,4名女仆赶到了现场──她们面对眼前的情况似乎并没有过度的慌乱,当中有人想要上前把苍星瑶扶起来,但被另一个女仆制止了,还有女仆拿出了手机拨打了电话,应该是想要把她们看到的情况通知家主苍月玲。

正当女仆们似乎在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时,只见──本一直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苍星瑶微抬了抬腿,并且好像说了些什么,因为接着就有个女仆蹲下身把耳朵凑近了苍星瑶,看起来想要听清楚这名失去了双眼的6岁幼童在说什么。

不知道苍星瑶到底说了什么──

只见听了这些话语的该名女仆表现出了略显不寻常的举动,她似乎先是在尝试跟苍星瑶说话,然后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实般突然站起身很是激动似地向其他人诉说着什么──其他人则像是不相信该女仆所说的话,也纷纷到苍星瑶身旁蹲下,像是想要透过这名6岁女童此刻的话语来确认某种事实般。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投影仪器熄灭──区荥仁拿起了遥控器,发射出了让投影幕往回收起的讯号。

他把遥控器放回到抽屉里后──

「那……船小姐,您对这段监控作何感想?」

「……」

一时之间──

船绮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

「请恕我冒昧先问一句……那人影,是透过某种光影折射的方式投影到镜头上制造出来的某种错觉吗?」

船绮瞳选择了以提出疑问的方式回应对方。

区荥仁则仍是不紧不慢的口吻──

「当年我们请相关专家分析过,那3个人影──毫无疑问是实际存在于那个露台上的。不是什么镜头的错觉。」

「那视频有后期伪造和剪接的痕迹吗?」

「关于这个有点难说……至少,这段监控所捕捉到的内容本身是真的──这也是透过专家分析后得出的结论,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东西是后期添加进去的;但剪接的话──则得出了无法分辨的结论。」

「无法分辨?」

「是的。因为视频解析度以及视频中环境光不足的问题,难以找到参照物作出是否经过剪接的判断。只是大多数人都认为,若存在剪接,那只可能是那两次白光出现的时机了──毕竟那3个人影就是在这两次白光的瞬间凭空出现和消失的。」

「……原来如此。」

当然,光是人会凭空出现消失就应该是足以判断视频有受到剪接的客观材料──但目前船绮瞳所关注的问题并不在这里,而在于对方的态度。

──总觉得,区先生明显还藏着很多事情没说……

这不需要作为侦探或者杀手的直觉──

因为对方的这个态度已经有点明摆着的意思了。监控明显只播了一部份,也没就监控中发生的各种事情作详尽解说,而是选择了问船绮瞳感想;但毕竟区荥仁一开始也说了他「并非什么都能说」,所以船绮瞳也不会对此作出任何抱怨,只是──

「那区先生,您当年对于这段监控的意见是什么?」

只是──

作为来到这里想要问出尽可能更多情报的、月兔侦探事务所的侦探,船绮瞳必须作出提问。

虽然──

主动权完全不在她手里,她只能在被动中尽力。

「我认为,这是某种玩笑。」

「玩笑?」

「嗯。我认为不可能有这种事──人会凭空出现和消失什么的。苍二小姐被挖掉双眼的这起事件问题在于──苍家的安保实际上非常严密,没有任何外来的人有机会闯进来。除非是苍家的自己人犯案──但即使自己人,要在那么短时间内,对苍二小姐实施犯罪并逃之夭夭,必须是团伙式犯案才有可能。可在苍家工作的人们背景都各不相同,抛去苍家在背地里也没有任何接点──他们没有任何动机实施这样的犯罪,这样的、只是对主人的苍二小姐行使残酷暴力的犯罪。」

「……」

船绮瞳稍微沉默后,提出了疑问:「……那,监控中首先发现苍二小姐的4名女仆呢?我个人直觉她们最有可能就是犯人。」

「当年我们也首先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她们的不在场证明受到现场附近的监控证明了──而且这个不在场证明牢不可破。」

「这怎么说?」

「她们4人是那天晚上负责守候在苍二小姐所在3楼的女仆──楼层中数处都有监控,都清楚拍到了她们的身影。那天晚上直到刚才监控中她们赶到现场发现苍二小姐遇害为止,她们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岗位。即使现场的监控有受到剪接出现空白的可能性,但从3楼其他位置的监控显示出,那4名女仆在事发前后就没有接近过现场。这就是问题。」

『那,有没有可能是时间差诡计呢?区先生?』

这时──

一把稚气未脱的、嚣张的女孩声音,响彻了首席侦探办公室。

区荥仁睁大了两眼,望向了船绮瞳──发现对方此刻正把一个球状的、投影器似的小型装置垂挂在了胸前,从那个装置里投影出了一个全息立体影像。

淡黄色的水手服上衣和深蓝色百折裙──

豆子般的眉毛──

以及那双不像是14岁会有的、充满知性的眼神──

区荥仁知道这个女孩是谁──在从事侦探业的情况下,这6年间没人会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SSS级名侦探绍月兔。

「您说的时间差诡计是指……?」

完全没有示出任何的动摇──

区荥仁稀松平常地把话题讨论了下去。

『就是说──假设说那3个黑色人影凭空出现消失的3分钟是从别的时间段剪接过来的话,那就是说,现场出现了至少3分钟的空白时间,没错吧?』

「是这样没错。」

『在这里,我所在意的是──这消失的3分钟是否真的只有3分钟这么短?如果说,现场发生的空白时间实际上更久的话,那么3楼其他监控所拍到的、那4名女仆看起来像是于事后才前往现场的时间点,其实事件还根本没有发生,她们前往现场正正是去作案!然后她们装作第一发现人重新回到现场,现场监控拍到的这一幕发生时间透过剪接提前了,以配合3楼监控中她们前往现场的时间点。』

──真不愧是SSS级名侦探,一下子就提出了非常具针对性的疑问。

然而──

「很遗憾。这个时间差诡计是不可能的,SSS级名侦探小姐。」

『愿闻其详。』

「刚才我在解释监控是否有伪造和剪接痕迹的时候忘了补充这件事,其实,监控视频中捕捉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即表示──视频本身亦没有被进行加减速的意思。之后,监控视频中女仆们都一直留在了现场,直到苍月玲小姐抵达现场──按苍大小姐的证言,她抵达现场的时间,与监控中的时间记录完全吻合。也就是说,如果要实行您所说的时间差诡计,就必须把苍大小姐抵达现场前的现场监控调整回正确的时间,但在这期间4名女仆一直都留在了现场,在有4名人类这样的动态参照物的情况下,无论是对视频进行剪接还是加减速都会留下很明显的痕迹。我刚才也说了,专家分析过──视频没有被加速或减速。所以,除非是苍大小姐她作伪证了,否则这个时间差诡计是不可能成立的。」

『明白了。嗯嗯……现场的监控视频没有被加速或减速是吗?其实吧,区先生──即使说您相信苍月玲小姐的证言,但是喔,但是,3楼的其他监控又有没有被加减速过的痕迹呢?』

「哎……」

这一问──

把区荥仁给问住了。

──3楼的、其他监控……?

十年前,这十年来,甚至直到刚才──区荥仁一直都认为只有现场监控是有问题的,只有现场监控是明显有问题的。他一直都在思考现场监控的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十年来一直都在思考、苦恼着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就像诅咒一般困扰了他十年。

可,就在这一刻──

月兔这过于干脆的一问仿佛有着摧毁区荥仁至今价值观的威力般,使得他完全哑口无言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我至今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不过嘛,我也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而已。我自认为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可能──按区先生您的说法,贵侦探社应该是当晚就接到了电话了吧?』

「嗯……确实是这样。」

『这样的话,贵侦探社应该立即就会前往现场调查──这个情况下,犯人根本没有办法在事后对监控视频动手脚。能对监控视频动手脚的时间点,只有事发的时候。』

「事发的时候……?什么意思?您的意思是说──那段漆黑人影凭空出现消失的过程,是被实时插入现场监控的?」

『不止如此,我还觉得──那段也是当时实时在发生的事情。』

「这……恕我愚昧实在听不懂SSS级别的高见──如果说那段是实时发生的事,这不就等同于承认了凭空出现和消失的现象是事实么?」

『凭空出现和消失的也许不是人影,而是镜头的连接……嗯,不过我现在在思考的这个可能性完全只是个没什么根据的假说而已──毕竟也是过了十年的事件了,事到如今要想找出真相也缺乏具体证据。所以现在请先容我暂时保留这个假说,等日后有机会再谈吧。』

月兔这卖关子的说法弄得此刻的区荥仁浑身不自在。

难道说,这个只有14岁的侦探、名侦探,已经看穿了我十年来都没看穿的真相?──区荥仁不禁陷入了这样的不安之中,在这已经年近知天命的年纪,非常没出息地对一个未成年的女孩感到不安。

「……看来SSS级名侦探小姐已经胸有成竹了。」

区荥仁以略带点不甘心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但月兔对此只是仍旧一副什么都不在意似的笑容。

『区先生,您早前用「诅咒」一词定义了苍星瑶小姐遇害事件,以及其所带来的十年,是吧?「断罪会」由于无法找出掏挖苍星瑶小姐眼球的犯人,从而遭到威胁、遭到束缚──被苍家束缚直至今天。如果您选择反抗苍家,贵侦探社可能会一夜之间名誉扫地,并被迫至倒闭──您无可奈何,只能成为苍家的「顾问」侦探。但我们侦探业有句俗话,就是要怀疑就先怀疑委托人──您有没有想过,之所以找不到犯人,其实是因为苍家全体上下就是犯人?』

此刻──

区荥仁总算明白,为何眼前这名还只有初中生年龄的小女孩是SSS级的理由了。

这个人──

是多么的为侦探而生。她能脸不改色地就提出这样的可能性,毫不在乎似地编织出这种残酷的可能性,没有任何怜悯地考虑起这种泯灭人性的可能性。

「绍小姐,您的意思是──苍家,包括苍星瑶小姐的唯一亲人,苍月玲小姐在内,作出了这种使自己家人双目失明的犯罪,还掩盖了起来?」

『简单来说是这样。我知道这可能很难以接受,但若您将之定义为「诅咒」──那这种残酷而又毫无人性可言的真相,才有可能引发如此强烈的、持续十年之久的诅咒。』

「……!」

『到底是怎样扭曲、怎样黑暗、怎样残酷的人性才会引发这种悲剧?我不知道,我不是神,当然也不可能知道。但若这份扭曲、这份黑暗、这份残酷带来了诅咒,那现在──苍星瑶小姐失踪了的现在,不正是破除诅咒的最佳时机么?』

「绍小姐已经看穿这次失踪事件的真相了么?」

『不,还没。倒不如说──比起十年前的事件,我更看不清现在这起失踪事件的好几个环节。感觉就是缺了最关键的几块拼图……所以实际上,我刚才的发言只是虚张声势而已,请别在意。』

「……」

区荥仁彻底沉默了下来,无话可说。这还真是讽刺,区荥仁想了十年都没想明白的、诅咒般的事件,SSS级名侦探似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反而近日发生的苍星瑶失踪事件──断罪会对其真相是瞭若指掌,可SSS级名侦探却有看不清楚的部份。

──不过,后者我们瞭若指掌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们是……

「绍小姐。」

『嗯?怎么了?』

「我始终无法想象──苍大小姐她会伤害家人,这种可怕的可能性。」正因为是现在仍受诅咒所困的断罪会,仍想不通十年前事件的区荥仁──他才更有必要把他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苍大小姐──苍月玲小姐她真的十分疼爱她的妹妹,只要是为了苍星瑶小姐好的事情,她都一定会去做,去实现。她对家人的爱是真挚的,绝对没有任何虚假──我实在无法相信这样的苍大小姐会是十年前事件的犯人之一,哪怕是包庇犯人也不可能,她绝不可能饶恕伤害苍二小姐的任何人,为此她一直努力到今天,甚至不惜威胁我们、束缚住我们。」

『是吗?既然是为苍家工作了十年的区先生您这么说了──那应该真的是这样吧。但这仍然跟我正在构筑的假说没有任何冲突。』

「实在想不明白,绍小姐到底构筑起了一个怎样的假说。」

『自我从哥哥那里得知本次事件的那个时候起──我就一直有个假说,或者说,能贯穿本次事件和十年前事件的某个概念,一直都在我的心里打转。那若要具体形容,就是一种令人感觉很不舒服的「恶意」……而苍星瑶小姐,就处在这个恶意的中心。我想,区先生您应该明白我这话的意思。』

「我想我没有那么聪明。」

『我也不聪明,我只是忠于我自己的想法──仅此而已。』月兔这么说的同时,笑了──那是略带点苦涩的笑容,『最后,区先生,还有一件事想向您请教。』

「请说。」

『在调查十年前的事件时,您有否借助警方的力量?』

──嗯……?

区荥仁略感疑惑──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在调查中用什么方法、借用了谁的助力,应该跟事件本身是没什么关系的才对。

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有……我毕竟曾任职刑警,拥有警方人脉是一大优势。当时,虽然没有正式报警,但姑且在我的安排下,十年前苍二小姐的事件是有正式立案的,并为此成立了调查小组──只是没有公诸于众而已。」

『原来如此,足够了。』

「足够了……?」

『事件已经过了十年了,事到如今想要重启调查并找出真相已经不可能了吧。但,解决事件并结束诅咒的方法并非只有找出真相这条路可以走──我会向您证明这点的,区先生。』

「那我拭目以待。」

区荥仁确实会拭目以待──

他虽然并不觉得在苍家的诅咒下工作完全只有不幸,但他确实渴望终有一天能结束诅咒,脱离束缚。

他根本想象不出来──

眼前这名只有14岁的SSS级名侦探到底会使用什么方法来解决苍家的问题。这个无论是断罪会,甚至是苍家家主都没能解决的──关于苍家、关于苍二小姐苍星瑶的问题。这会是最近几天才突然介入的月兔侦探事务所能解决的吗?解决这就连所有当事人花了十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若要说最老实的想法──区荥仁认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任务。

今天──

区荥仁向月兔侦探事务所说明了他被允许说明的内容。如果月兔侦探事务所能从中悟出这次苍星瑶失踪事件的真相的话,那苍大小姐──苍月玲小姐也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区荥仁开始有了私心,有了他自己的小算盘──他认为,以今天他所见识到的、SSS级名侦探的能力水平来说,月兔侦探事务所察觉到真相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既然这样的话,区荥仁觉得还不如直接向苍大小姐报告「月兔侦探事务所已经悟出了真相」,以加速事情的发展──这就是他此刻在心里擅自作出的独断。

以断罪会立场来说的、真正的独断。

这时──

『那,区先生──关于十年前的事件,您还有想要补充的事情吗?』

月兔的声音,把区荥仁的注意力拉回到了现实。

他看见──月兔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看起来已经准备好让她的女仆告辞般──明明区荥仁今天所提供的情报非常有限,可这名SSS级名侦探却说这已经足够,一副不需要更多情报就已然看穿一切般的姿态。

这让区荥仁略感到过意不去──

所以──

「有一件事。」

『嗯?』

「十年前的事件中……有一个细节,当年我认为跟事件无关──但也是一直令我感到困惑的细节。」

『请说。』

「是……无人机。」

『无人机?』

「当时,我们在现场建筑附近的一处草丛旁边,发现了一台无人机──装设有机械臂的、较大型的无人机。」

区荥仁挥舞起两手比划了那个尺寸感──

较大型──按他比划的轨迹,看起来至少有超过成年人肩宽约1/3的宽度和头顶到胸骨左右的高度。船绮瞳心想──确实是较大型,但不会大得离谱。

问题在于──

『这种尺寸较大的无人机应该是要额外订制的吧?十年前虽然无人机的民用市场还不是那么庞大,但应该已经有一套标准规格了……』

「是的。正是这点让我困惑──当时苍大小姐说过,她并没有订制这样的无人机。」

『查不到是谁订制的吗?』

「向相关厂商查证时发现订单上写的是苍大小姐──即苍月玲的名义。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这个无人机现在在哪里?在警方的证据库里吗?当年有调查这台无人机上是否残留有任何人的DNA?』

连续3个提问──

月兔把区荥仁问楞住了。

他焦急地搜索起记忆──想要找出所有他对这台无人机的印象。

「……这,我并不清楚。当年苍家内部没有任何人认领这台无人机,所以我想──可能有机会还在警方那里。至于无人机上是否可能残留有DNA──由于十年前这起事件以警方立场来说是秘密调查,加上无人机一直被认为与案件情节没有实质性关系,所以并未对其进行进一步的鉴定,很抱歉。」

『好的,明白了。』

月兔只应了这一句。

然后,沉默了──双臂环抱于胸前,陷入了某种沉思当中。

那沉思有点久──

半分钟、一分钟……

在快要到一分半钟时──

「大小姐?」

自从她的主人登场以来就一直没有发言的船绮瞳──仿佛在宣示着女仆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存在般,以这简单的3字称呼作出了提醒。

受到提醒的月兔──

『哦,抱歉抱歉。我现在满脑子都已经是模拟「解决编」的情景了。』

「真是的,大小姐──投影器还开着呢。妳这样对区先生很失礼吧?」

──解决编?

区荥仁没有错过这个词语──他也同样满脑子都在想象,月兔侦探事务所会怎样解决苍家的问题了,只是由于他自己本人并没有具体解决方案,所以根本想象不出个所以然。

而在听到船绮瞳说出的「失礼」两字后──

区荥仁也才登时别过视线──没再盯着刚才一直在沉思的月兔看。

之后──

在礼貌性的道别后──船绮瞳正式告辞,并离开了断罪会。

「是我们断罪会陷得太深了?还是……」

区荥仁边自言自语,边站了起身──

他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一根香烟──来到窗前,拿起放在了窗台旁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后叼到了嘴里。

吸了第一口的同时,荥仁拉开了窗户──

断罪会所在的这座新天河商业大厦正好位处于天河未来都市上层与下层区域的交界处──这总是让区荥仁每当站到窗边时,会产生一种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中心般的错觉,这份错觉能让他脑海中的小宇宙快速运转起来,加强他独自一人思考时的集中力。

因为十年前的事件──

断罪会的时间停滞了,一直停在了十年前──有如诅咒一般。

然而,今天──

区荥仁却开始觉得──也许这并非因为诅咒,而是由于自己在十年前遭遇「找不到犯人」此一挫折的那一刻起就停止了思考,才导致了这长达十年之久的困局。

自己认输了──

在面对一时间无法解决的事件,以及来自苍月玲的庞大压力时──区荥仁以及他的断罪会选择了亲身跃进诅咒的深渊里,苟且偷生到今时今日。

也许,这只是更单纯的问题──

毕竟苍家是富豪,能为苍家工作也不愁没钱花了──这个所谓「苍家的诅咒」的本质,也许只是这么单纯这么市侩的东西。实际上,断罪会在几乎完全没有接来自苍家以外的工作的情况下能存活至今天,确实是因为有苍家这座庞大靠山以及资金的支持。

问题在于──

诅咒一旦解除,断罪会失去苍家此一可靠收入来源后──以这十年来等同于没有的侦探业绩,断罪会还能存活下去吗?显然地,区荥仁已经失去了他当初刚成立断罪会投身到这个侦探行业时的自信──作为一名前刑警的、身怀专业刑侦技术与警方人脉的自信。

──总之,既然月兔侦探事务所肯来分锅,就让我来好好看看妳到底会怎么做,绍小姐。

区荥仁思及此,呼出了一口白雾──他看着这团白雾,心想自己也许回去当刑警会更适合自己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