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这天──2026年9月19日周六,我在吃完晚饭并休息一小时后就外出到附近跑步去了。

在我跑完两个来回并且坐一旁长椅上休息得感觉差不多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快晚上10点半──明天是周日,所以也不用太过心急回家,再稍微多坐一会儿、多晃悠一会儿也没有关系。

(对了,去便利店走一转吧。)

离我家最近的一家便利店,就在这条沿海慢跑径跑到接近另一端尽头后、隔了一行人穿越道的对面;因此这对于我们家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便利」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月兔侦探事务所处在被划分为禁区的区域,再加上对面就是军事基地的特殊环境,倒不如说在徒步1小时范围内就能找到便利店已经非常难得了。

(今天,随便买个饮料就回去吧……到时小兔应该还没睡?)

我边在心里盘算着回到家里时大概会是几点,边穿过行人穿越道,走进了便利店。

「……」

我习惯性地拿了个购物篮,来回穿梭于货架之间──虽然很多时我会什么都不买就回去,但我还是先到零食的货架看了一转;走着走着,我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冰柜的区域──

我顿时稍微却步了。

因为,有个人站在了那冰柜墙前──我光是看该人的背影,就认出来了是谁。

青风铃。

今年才转校到我班里的、苹果的青梅竹马青风铃──同时我还知道,她和苹果都似乎隐藏着某种秘密,关于对我的催眠,关于所谓主线支线任务,关于其他许多许多。

这是自从暑假那次与千里约会以来我首次在校外看到风铃──

即使是从背面看──那水蓝色的及肩发、以及连黑色白纹发箍都没能压下去的那根头顶呆毛,都很显眼地彰显着其外观特征;这时的她身穿的是带荷叶边的白色背心式上衣,以及裤筒略宽阔的束带式黑色短裤,脚上则是淡紫色的半小腿袜子与黑色厚底凉鞋──我不知不觉间就把风铃的外观情报全扫了一遍,就像我平常观察苹果的外观那般。

我走上前,来到了她的身旁──

顿时,她即转头看向了我──

「真巧呢,闪师傅。」那水蓝的两眼目光与她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呆滞──仿佛内心一点波动都没有,嘴上却说着「真巧呢」这种字面上应该带有一定情绪的字眼。

「真巧……」

「难道、不巧吗?」她没有再看我,而是把视线移回到眼前的冰柜,「确实不巧。毕竟、这附近环境、特殊……不故意来找、闪师傅的话、不可能巧遇上、闪师傅的。」

这自问自答的节奏也太急死人了点。

我打开了冰柜:「妳就一直站这里,不买点什么吗?」

自从上周三以来──

在这一周多的期间,虽然我每天都会在学校遇上风铃,与风铃在同一个课室里上课──可我一直都在避免与她交谈。因为,我总觉得,一旦我和风铃又一次深入交谈──将无可避免地提及上周三的事。

关于催眠的规则、关于主线任务与支线任务的那些事。

关于风铃的独断──

据说,绝不能让苹果知道的独断──

「我太天真了。」

就在我拿出一玻璃瓶装的汽水时──风铃忽然冷不防地说出这一句。

「根据我这周的观察──苹果她何止是已经知道了我的独断,还似乎有意利用我的独断,进一步引导闪师傅你去思考现在还不能思考的问题。」

「妳……妳突然在说些什么?」

而且──

妳为什么丢了自己的人设了?之前一直都是加顿号的说话方式──突然变成这么流畅又冷酷的口吻,使我有点不习惯、措手不及。

「因为……如果这时候再用加顿号的说话方式,就太拖时间了。」

风铃转过身──

以她的正面朝向了我──抬头正眼看向了我。

除去仍然是无表情外──我从她此刻紧锁的眉头中感受到了一股坚定感。看来她是认真的──认真想要谈这个话题。

这个话题?是指什么话题?

「……我不知道妳在急什么,但──」

我移动步子、张望起了四周──

最后看向了设置于天花附近的监控镜头上:「这里是便利店,不适合谈这些吧?」

「……」

风铃沉默了几秒。

十几秒。

然后──

伸手一把拿走了我刚放进篮子里的玻璃瓶装果汁汽水,快步从我身边走过──明显是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了。

我追上她的时候,她已经掏出了自己的钱包和支付卡──准备好付钱了。

「今天我请你的,闪师傅。」

「……谢了。」

只见──

收银台的服务员用非常熟练流畅的手法把果汁汽水放进便利店胶袋里后,就直接将之塞到了我两手内。

溜溜……

自动门滑开的声音──我提着装有汽水的胶袋,连忙又小跑步追上已经出了便利店的风铃;这个时候的风铃明显与平常连说话都慢半拍的她截然不同,一切行动的速率都快了不知道多少倍,让我这个只是普通人类的普通高中生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

我们一同越过行人穿越道──并一同步上了、朝我家方向走去的、宁静无人的沿海慢跑径之路。

「闪师傅──首先我想要知道,你对于我和苹果的认知,到了什么程度。」

「……」

我吞了吞口水,回答道:「苹果她是我的儿时玩伴,她曾带我到天河市的许多地方去冒险,而妳则是今年刚转校过──」

「才不是这些设定。」

风铃严厉打断了我的回答──

我听出了她话语中、强调的语气──冰冷而又无情的强调。

(设定……?什么意思……)

不知是否因为见我楞住了,风铃稍稍皱起眉头:「啊不……全部一刀切定义为『设定』可能不太对──但总之,闪师傅,我现在不是在问你这些。」

「……那妳、是在问我哪些?」

「你知道的,你心知肚明。」

噗咚。

我──心知肚明?

「用以初步推测出我和苹果真实身份的线索早已在闪师傅的故事中不止一次地出现过──请你回答,闪师傅。」

请我回答──

(回答什么问题?)

不,我心知肚明──

心知肚明吗?

我确实心知肚明──我和苹果认识了那么久,我当然心知肚明。我不禁想起,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和现在的她。

没有任何变化。

我还曾经吐槽过苹果那没有任何变化的萝莉体型──说到底,我之所以会这么留意苹果每次穿什么,是因为我在认识她的几年间,突然注意到了她貌似压根没有长身体,从而不知不觉地、逐渐下意识地留意起了她的外观,记住了她的每次穿着。

无论是她本人的尺寸,还是衣服的尺寸──似乎永远都是一样的。苹果她可能也是注意到了我一直都在注意她衣服的尺寸,所以才故意每次都穿不同衣服来扰乱我的判断。

可即使如此──

她唯一会重复穿的校服──果然看不出任何变化。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风铃看向我的侧脸,走在我右边的风铃,以冰冷的视线无情刺向我的右侧脸,「现在你心里明明就有答案──请诚实点,闪师傅。苹果曾告诉过我,你的核心是个诚实善良的孩子──」

这是哪门子称赞小孩的套用句啊──

可我不敢回看现在的风铃──我感觉,一旦回看,就会被她的双眼催眠。

「苹……苹果她──一直都没长身体。」

「嗯。」

「我一直都觉得奇怪……即使是我家那个妹妹──小兔她也是有一点点的、肉眼可见的成长,可苹果她却……在我认识的这几年间,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是为什么呢?」

「……为、为什么──」

这──

不应该是由妳问出来的,风铃。

这正是对妳来说的心知肚明,不是吗?风铃。妳应该也跟苹果她一样──压根不会长身体吧。而妳们两人都明显偏幼小的外观──明显并非高中生,而是偏初中、乃至于小学生的外观,对于当时刚认识苹果时也同样为小学生的我来说确实没有违和感;但在我逐渐长大,成为高中生后的现在──苹果,以及妳,风铃,出现在高中生的人群里时,明显开始显得格格不入。

「事先声明一点。我和苹果之所以是以13岁为标准的外观设定,并非为了配合当时尚年幼的闪师傅你──这单纯只是设计出我们的人的喜好罢了。」

「……」

风铃这说法──

已经是几乎要把正确答案糊我脸上的态度了吧?为什么──妳为什么如此执着的要和我聊这个话题,不惜大老远的来到便利店「巧遇上」我,都要把我拉进妳们的、我所不知道且不想知道的世界……为什么?

我──

「……设计出妳们的人──」

我想起了──上周六。

首次造访那家科研企业时──

发现那家企业在命名颜色门时,以「赤」来代表红色──

那个巧合──

「不是巧合,闪师傅。」

噗咚。

「我们──就是在那里出生的,闪师傅。」

噗咚。

噗咚。

噗咚。

「彩虹门机械工房……苹果当时说她就住那附近。」我也终于认命似地,念出了那家企业的名字,以及我作出此判断的更进一步根据,「也就是说,妳们是──机器人吗?」

赤苹果,青风铃。

以颜色作为其姓,发色和瞳色亦为其代表颜色──仔细想想,两人的外观特征可谓是非常显眼、与周围非常的不协调,按正常逻辑来说不可能没引起任何人的注目和猜疑。

可为什么──

就连我自己也──

到了现在才,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是的。」

然后──

没有理会我是否真的想知道──

风铃继续无情地、点头肯定了我的疑问──

「……我们──是以划时代的基因模拟技术为AI核心,于2018年至2019年间被创造出来的、名为《彩虹系列机械人偶》的机器人。」

「彩虹系列……」

「领导设计者为──『SSS级机械人偶师‧白惢念』。」

「这……这个名字……」

我记得──我见过这个名字。

那是两个月前,7月初,我为了准备向来自外地的团体介绍天河市及潜培特色的讲稿期间,打算找一些象样的天才作为例子而前往天证局网页浏览天赋名册时发现的──名片已经呈灰色的、编号上为天河市首名被认证为SSS级的天才。

我当时还吐槽过这才能名字和姓名奇怪──

「说到底,天河未来都市在才能认证上加入SSS级和SS级是十年前,2016年的事情──在那之前,不存在任何SSS级和SS级的天才。所以我们的母亲白惢念一定程度上吃了时代红利──她继承了当时已经经前人研发已久的、『基因模拟』技术的所有研究成果,设计出了苹果的雏型,这也使得她拿到了『SSS级机械人偶师』的才能认证。」

「苹果的雏型……」

果然──

从一开始,就是往那所谓13岁的外观设计的?

「这个问题不重要。」

可风铃却无视了我的这个疑问。

那──

「重要的是──为什么我们如此显眼、异质的外观,在校内却一点没有『穿帮』,是吧?」

风铃冷咧的口吻作出的反问──

再度让我吞了吞口水──

「这个问题──你也应该有答案的,闪师傅。」

我──

「难道是指……催眠?」

对此──

风铃只轻轻点了点头:「是的。而之所以现在闪师傅你能够开始注意到这个问题──果然还是,催眠开始对你不管用了。」

「可……可是我不明白。」

我停下了脚步。

始终还是忍不住了──停下了脚步。

风铃也跟着驻足,转过身,看向我:「……?不明白什么?」

「即使说──妳们是机器人,我也接受这个事实好了。那妳们那些像是超能力般的能力又是什么东西?」

「……」

「甚至可以说是远超超能力的范畴了!到了开挂的地步!不只是催眠洗脑,还有一次又一次的预知未来──妳们的那些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实在不明白!这些跟妳们是机器人又有什么关系……机器人的身份解释不了这些外挂般的能力,这些甚至比魔法更加不合理的能力……!」

是的,至今,苹果一直都在预言。

两个月前──

在月兔侦探事务所都还没接到夏洛特小姐委托的情况下──苹果就已经向我预言了、那将是一起天才利用与被利用的事件。

一个月前──

在海马之虹岛的邮轮尚未出发时,苹果就已经对当时于图书馆内学习日语的我,透过邮轮旅游的话题来暗示下一起我会被卷入的事件与邮轮有关;当时苹果还就「为何她会知道我在图书馆里」的问题,作出了「她是千里眼超能力者」的回答,也是很明确的预言式暗示。

后来过了一周的8月8日那天,苹果以恭喜我最近旺桃花的形式,预言了千里会喜欢上我的未来。

甚至在之后,海马之虹岛上──

(等等……!)

「在海马之虹岛上……那个海马之虹岛上,我所目睹的、那个预言……」

那是──

我自己做的梦。

比起预言──

那应该定义为未来预知──预知梦才更为恰当。

而且那个梦不只是预知了未来,还让我看到了过去──似乎曾发生于那个黑色箱子中的、三船千波实际的过往,也出现在了我的梦境中。

「所以──你也明白了吧,闪师傅?预知未来,并不是我们《彩虹系列机械人偶》的专利。」

「那……那到底是──」

「我们只是基于自己的特殊体质,才比较容易做到所谓的预知未来。而且实际上,那个现象也不是预知未来──若要更正确地定义,应该是『读取了宇宙的记忆』。」

「宇宙的……记忆?」

「是的。所以并不限于未来──闪师傅你做的那个梦之所以能看到三船千波的过去,也是因为那同样是宇宙记忆的一部份。对于宇宙来说,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是同等的──都是『已经存在的记忆』。」

过去与未来都是同等的──

没有过去与未来之分的──

失去了时间概念的、记忆──

宇宙的──神的记忆。

我理解──风铃所说的概念。无论是字面意思上,还是主观感受上──因为我也做过那场梦,那场只能解释为「宇宙的记忆」的梦。

可我不明白的是──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为什么我会做那样的梦?为什么我能窥看到所谓宇宙的记忆?苹果那一次又一次的预言都是同样透过做这样的梦来知悉未来的吗?机器人也会做梦?会梦到电子羊吗?我不明白,想不明白,搞不明白──这一切的意义到底为何,这一切的原理又存在于何方,而我又为什么被卷进这一切之中。

我──

「那……请妳告诉我,风铃──妳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朝风铃的方向踏出一步──

心里早已乱成了一团──此刻我的内心已然比宇宙之初的混沌都要更加混浊不堪,不见光明。

「妳们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接近我?对我进行所谓的催眠?还利用宇宙的记忆预言我的未来?我想不通──想不明白,能贯穿这一切疑问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主线任务又是什么,支线任务又是什么……」

「……」

「既然今晚妳非要把我拉进妳们的世界,那请妳回答──」

「我没有这个义务,闪师傅。」

风铃也同样,踏出了一步──

表现出了强烈的拒绝──即使面无表情,却强烈的拒绝。

「直到现在,我和闪师傅的这场对话只是为了确认闪师傅你对于我们《彩虹系列机械人偶》的认知达到什么程度──仅此而已。除此之外的任何疑问,我都不会回答的,请你明白。」

「我不明白──不明白啊!」

我吼出来了──

我很少会情绪激动至此──即使是那个使我烦恼不断,那个曾非常惹我生气的千里,都没有令我出现过这样激烈的情绪波动。

我再踏出一步──

「妳就只顾自己问自己说,选择性地把一堆有的没的告诉我──在把我彻底搞混乱后却对这边的疑问视若无睹?妳──」

「很抱歉,闪师傅。但我也是没有办法才采取了这样的行动。」

「所以说!妳到底是没有『什么』的『办法』──」

「到此为止了,闪师傅。」

我由于自己实在过于溢出的怒火,导致冲动下伸手想要抽住对方的领口时──

风铃随即一个轻快的半转身、以及迅速且富有规律节奏感的脚步,直接从我的左边闪躲过了我的攻击,绕到了我的身后。

(……!)

我也立即反射性地往前走了好几步──并在转身回首过去时,继续顺势再后退多一两步,以尽可能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以人类来说,闪师傅你的反应速度还算挺快的。」

风铃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

目前──她与我之间的距离约有5米之遥。若对方是人类的话,我倒是有能立即转身就逃跑的自信──但面对一个恐怕拥有着极高速且精确演算能力的机器人,我接下来的每一次行动都很有可能被对方轻易识穿,根本没有能留给我这个普通人类足够反应的空间。

若有──

那也只会是出于──风铃对我的怜悯。

「不,是出于友谊,闪师傅。」

「……」

「……我并不是来伤害你的,闪师傅。只不过,透过这一晚的对话我了解到──闪师傅你对我和苹果的认知,已经超出了危险的范畴。所以我不得不来处理。」

「这──难道不是妳造成的吗?」

「不,是苹果造成的。」

风铃这过于迅速且毫无感情的断言──

让我感受到了──

她与苹果之间的、分歧。

风铃与苹果间确实存在着某种意见上的分歧──所以,现在风铃才会像这样出现在我面前,进行她口中所谓的「不得不来处理」吗?

「苹果她过度地读取与闪师傅相关的『宇宙的记忆』,并且过度地向闪师傅你作出相关提示了……这非常危险,尤其在闪师傅身上的催眠效果越发减弱的情况下。」

「……那、妳打算怎么做?」

「只能重置了。」

顿时──

风铃的眼神变锐利了。

我本身以为是错觉──可现在,风铃确实在笔直盯着我看,以她那仿佛要贯穿我全身心的血色视线。

「将闪师傅你对我和苹果的危险认知──完全重置掉。」

咦,等等──

(血色……视线?糟糕……!)

我赶紧别过了视线,望向了远方的大海──刚一瞬间,我察觉出了风铃想要做什么。

催眠──

她、想要对我进行那──洗脑级别的催眠!

「果然闪师傅对催眠已经有了自觉──直接催眠的方法已经不管用了。」

「……?」

我感到了一丝违和感──

对方似乎产生了什么变化的、违和感。

所以我战战竞竞地,把视线转移回对方的方向──只为了搞清楚那个违和感是什么。

然后,我目睹了,那一幕──

风铃那半举于肩部水平位置的右手──那一刻,发生了变化。

变化──或者说、变形。

那理应是固体的右手,忽然像是某种可控流体般瞬间液化──液化,可却没有任何脱离了她腕部位置的、溅出的液体;那液化了的、光滑的表面,看起来像是某种金属液体,始终凝聚在那右腕部之上。

那液化的金属──最终重组起一个新的形状,经过一轮流动与变形后,有规律地组成了全新的、危险的形状。

那是──利刃。

巨大且锋利的──利刃。而且还很贴心地安排了像是放血槽似的凹槽在其上。

也许我该庆幸对方此刻变出的不是热兵器──按刚才那变形的方式,弄个枪管出来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到底是什么黑科技啊,根本违反了质能守恒定律了吧?」

「……」

风铃没有回答。

不行。

对现在的风铃──已经无法再讲道理了。

(今晚这是倒了什么血霉啊……可恶!只能跑了──)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曾有过胜算──

从客观角度分析──认为自己作为人类能战胜顶尖科技结晶级别的机器人本就是痴心妄想。

即使如此──

我还是转过身,尝试起了逃跑。

仿佛像个准备全程都出尽全力的长跑选手般──朝这慢跑径的另一端,出尽全身的力气跑了出去。

不知怎的──

我对于此情此境──今晚的一切经历,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莫名熟悉、怀念的感觉──

这也许是铭刻在了我身体里的──本能的记忆。又或者说,这正是宇宙的记忆──

我早就知道,我逃跑是没用的。在我认识风铃之前,在我认识苹果之前,就已经知道──

“你是逃不掉的,小闪。”

「啊……」

是天使──

天使下凡──从天而降了。

我急停下脚步──

「你是逃不掉的,闪师傅。」

那一刻,发生了的事情恐怕是──

风铃从我的头顶飞过,并以单脚着陆的方式──直接降临到我的面前了。

就像长了翅膀的天使一样──

右手则是异形的利刃──

「呃……!」

都还没完全双脚立正──仅在与我四目相对之后,风铃即朝我的方向挥舞起了她的异形利刃。

我反射性地想要在眨眼间完成180度大转身并继续加速逃跑的动作──

然而我的身体根本跟不上脑子的速度──造成的结果是,我的脚步一个不自然的弯曲,扭到脚丫子了,致使我踉跄的一屁股跌坐到了地面上。

差点连后脑都撞地上了,幸好我肩膀够宽阔──

锵!

「啊……!」

可风铃连一丁点的喘息空间都不肯给我──瞬即以她右腕部的异形利刃,直插地面,固定住了我的左手衣袖。

风铃张开双脚,跨越我的身体,以半蹲的姿势站在了我的正上方,俯视着我──

原来如此。

今天不穿裙子而是穿裤子是因为这个吗?妳早就透过所谓「宇宙的记忆」预想到这个局面。

「光天化日大街上的做这种事真的好吗?」

我挑拨道。

彻底无路可退后,只能作出廉价的挑拨──

「万一有人路过怎么办?附近可能有监控喔?」

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路人与监控的──

尽显自己无能的廉价挑拨。

「现在是晚上,不是光天化日。而且,附近的监控我在来这里之前已经黑掉了,若有路过的目击者也可以透过催眠让对方忘掉。」

「这哪门子的MIB啊……」

然而这次苍家事件中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外星人──

可我却要被MIB洗脑,这也太不划算了。

「……」

只见──

风铃已不再理会我的吐槽──沉默着从半蹲的俯视站姿微弯下腰前倾,逐渐让她的脸部、她的脑袋,往我的头部靠近。

她整个人的阴影亦即将覆盖我的全身──

「……!」

我使出了最后的劲儿──

最后的、徒劳的劲儿──

从掉在我右边地上的便利店胶袋里,以我没有受到活动限制的右手拿出了那玻璃瓶装的汽水──

哐铛!

使出吃奶的力气──直朝风铃的左侧太阳穴敲打了下去。

我这一下并未把玻璃瓶完全敲碎,只敲出了一道横跨瓶身近一半的裂痕,并因我用力往风铃头上按的力量而微弯曲了起来;内里的果汁汽水从风铃左侧头部额顶顺着她的左眼皮流淌到她的鼻头顶端,最终滴落──落到了我的下唇之上。

而风铃本人──

仍然无动于衷。

她的头部并未因此而受伤,她也没有因此而示出任何象样的反应──

「好痛啊,闪师傅。」

形式上──

或者说──

礼貌上──

风铃以棒读的语气道出了这句唯一的感想。

啊,我想──我早就知道结局如此。

我早就知道──即使我用玻璃瓶砸风铃,她也不会因此而生气,从而作出危害我生命的行为。

从一开始,风铃就没有打算真的伤害我──即使亮出了那异形的利刃,也只是为了吓唬我,创造出我被吓到从而跌坐在地上、好让她对我进行催眠洗脑的机会。

我知道这个结局──

从一开始,还没进到便利店的那个时候起──就知道了。

所以,我才会走进那家便利店──

并走向冰柜,选择了玻璃瓶装的汽水吧──就为了确认这一刻、风铃绝不会伤害我的事实。

「闪师傅,请忘掉关于我和苹果的、所有秘密。」

滴。

忽地──一颗从风铃左眼下睫滴落的、果汁汽水的露珠,落入了我的嘴里。

好甜。

这导致我一时分不清楚──此刻风铃那瞳孔的血红色,是因为准备好了对我进行催眠?还是因为渗进了果汁汽水?

说到底──

这里风铃所指的秘密──其界限又在哪里呢?哪里到哪里是平常的苹果和风铃,哪里到哪里是苹果和风铃的秘密?

然而,我非常清楚──

进行这个界定的──是我自己。我早就知道那个界限在哪里,风铃也知道我知道那个界限在哪里──正因如此,风铃才会放心将这个「秘密」的定义毫不保留地托付于我。

此刻──

我与风铃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了人智的、更接近于宇宙本源的、信任关系。

基于此信任关系──

我睁大了双眼,动弹不得,任由那血色双瞳所释放出的精神污染,充斥填满我的脑袋。

【Visitors from BEYOND the Starry Skies~THE END~】

【Coming Up Next 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