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由于今天处理了一件最近一直烦扰着我的心事,所以此刻回到月兔侦探事务所的我,心情异常畅快。
「哼~哼哼哼~哼哼~」
甚至畅快到哼起了甘甜水水的《星尘记忆》来了──我边哼歌边脱鞋收进鞋柜里,穿上拖鞋,正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我继续在嘴里发出这以我平常说话声调来说略显高音的旋律,在经过客厅范围时发现──我的那个妹妹,就坐在了3人座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心不在焉的阅读着。
我转过身去朝向她──
今天的小兔没有穿水手服,而是很正常的睡衣,在这大好的周六假日里享受着非工作状态的悠闲;然而她脸上的表情却不怎么悠闲,而是闷闷不乐的一张苦瓜脸──好像在和她目前手里书本上的文字斤斤计较般。
「看书就看书,怎么一张臭脸?」
「因为哥哥哼得五音不全。」
什么!
居然是因为我?
我看向小兔手里的书本──《见习魔女艾莉卡的推理》,是幻想推理类轻小说《魔女侦探艾莉卡》系列的首卷作品,本来应该是放在我房间里的,怎么突然有兴趣读起这轻小说来了?
「哥哥你应该读过这本小说吧?」
「嗯,是读过……」
「那你觉得──小说中融合了『魔法』此一幻想要素的推理,如何?」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走到小兔身旁,坐了下来──
「没有什么如何吧。推理小说本来就不一定非得要有现实且科学的背景设定──从出现『暴风雪山庄』的时代起,推理小说就一直充满了虚构的界限。在我看来,『侦探不能是犯人』和『魔法不能用来直接做坏事』都是同等的、用以限制推理的条件──只要有界限且合理,什么都可以。」
「说得非常不错。」
小兔笑了,同时合上了书本──
「但现实中的『幻想』,却没有任何界限。」
「妳想表达什么?」
「也就是说,现实中的『推理』也没有界限──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
推理就是建立在幻想上的、堆砌道理的思考游戏──小兔如此补充道。
「妳这个说法也太极端了点。妳这是在否定自己至今的那些推理吗?那些明明成功命中了真相的推理……哪有这种自打嘴巴的名侦探啊?」
「书里的名侦探也许不会自打嘴巴──但现实里没有任何人能避免自打嘴巴。」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给自己『不够职业』的侦探素养找借口。」
「确实是在找借口。我在经历了这次苍家的闹剧后也想了许多许多──我认识到了,在现实中,推理没有界限的本质所带来的局限性,我的才能的、局限性。」
因为没有界限──
所以有所局限──
除了推理就什么都不会的小兔──的最大弱点。
「所以最近我一直都在读推理小说……我想知道,虚构的世界里是否都是如此界限明确──以及书中侦探在进行推理时所遵从的规则又是什么。我想要透过幻想,来重新理解我的这片现实。听起来是很蠢,但反正也是打发时间。」
「……」
就连小兔──也会出现这样的迷茫吗?
如果就连一向自信的妳,都会对自己的推理产生迷茫,那我──
「那……妳找到答案了吗?」
「没找到。」
「什么鬼?」
「没有办法──因为虚构的作品就是虚构的,根本无法带入现实的情况来衡量。」小兔摇了摇手中的书本,「在现实里寻找幻想的界限,是不现实的──不过这本小说还算有趣,还给你吧,哥哥。」
「嗯……」
我接过小兔还到我手里的《见习魔女艾莉卡的推理》,我暂且先收到了自己的斜肩袋里。
(幻想的界限……吗。)
我扶了扶下巴,沉思了好几秒,才接话道:「……难道妳就真的找不到界限吗?在苍家的闹剧里──那充满了『幻想』的闹剧里。」
「表面上的界限肯定是有的──包括所谓『监控没拍到离开的苍星瑶』、『异常推崇外星人绑架论的断罪会』、甚至『十年前苍星瑶失去双眼的事实』等,如果这些都是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要素的话,那确实都是能起到决定性提示作用的、具有高说服力的『界限』。」
「现实中不行吗?」
「不行,永远都不行──监控能伪造,外星人绑架论无法完全否定,十年前的事件除了苍家监控没有一点象样的物证……现实没有界限,所有线索都有能钻空子的空间──尤其在这次这种没有警方介入,没有任何经科学鉴定实锤的证据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
「再加上──我甚至拥有伪造证据、在媒体上歪曲事实的特权。」
「等等,这就超出讨论范围了吧?妳的特权和现实的界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我被赋予了一个侦探所能拥有的、最大的权威性和最大的特权。」小兔说着这话时,沉下了眼睑,看起来真的很失落的样子,「所以我很害怕……哥哥,我很害怕……」
「小兔,妳──」
「我是SSS级名侦探──我拥有着侦探这个身份的最高权威,这个理应客观科学的职业的最高权威。然而我的特权却让我有了捏造事实,创造幻想的──没有界限的空间……我害怕,自己会陷进去。在遇上像这次苍家的事件时,会无可避免地、陷得更深……」
「……」
那一刻──
我什么都说不了、什么象样的回应都编织不出来。
小兔的烦恼已经超过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或者说、我所想理解的范围。
幻想、虚构的世界里充满了令名侦探感到舒适的界限,而现实中的名侦探面对的是──没有界限的、无限延伸的世界。
任何线索──
任何事实──
任何真相──
只要是发生于现实中的,都存在着可无限延伸的解释权──而好巧不巧地,小兔作为这个城市绝无仅有的SSS级名侦探,被赋予了这个解释权,象征着绝对的、却无限的解释权。
我──
「说到这个……十年前的那起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向小兔寻求了解释──
向正为自己作为侦探拥有的解释权感到苦恼烦恼的小兔,寻求了解释。不合时宜地、冷酷地、无情地、就像往常我喜欢抬杠的作风那般──寻求了本次苍家问题中唯一还没被解释的部份的解释。
「哥哥……你──十年前的事件,除去犯人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知道最真实的真相。即使你问怎么回事也──」
「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上周四我也是这么回答的。
上周四──在听了小兔的推理和假说后,我向她追问了,在推理过程中也有提到的、十年前苍星瑶失去双眼的事件是怎么回事。
然后,小兔她把上周三瞳姐她从断罪会那里打听来的、关于十年前事件的情报全都告诉我了。
我要求小兔对这起事件进行推理,她说出了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回答,我则说没有关系──
「──妳的答案对我来说就是真相。」
我如此断言,同时毫不在乎似地看向小兔──
小兔睁圆两眼盯着我看了两秒后,别过了视线:「明明只会抬杠的哥哥,说这什么傻话呢?」
「是吗?」
「就是这样!不过嘛……只是推理一下的话也无伤大雅──既然哥哥你这么想知道的话。」
然后,小兔一如既往地──
给出了她的答案──
总结来说,小兔的观点大致如下──
‧在监控中拍到的、出现在露台上的苍星瑶,很有可能是已经遭挖眼后的苍星瑶。
‧监控中凭空出现3个人影的画面,应该是将同一时候另一个露台实时拍摄到的画面转接到原监控画面上造成的效果。
‧现场附近发现的大型无人机,其上装设有机械臂,可能拥有足以搬运一名6岁儿童并同时飞行的力量。
‧苍家内存在共犯,至少当时管理监控相关的、以及看起来像是凭空出现的3人有极大可能是共犯。
‧苍星瑶拥有超忆症,这导致她很可能在6岁时就拥有超乎想象的逻辑思考能力、想象力以及积攒于其中的负面思维。
「……剩下的就哥哥自己去脑补吧,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
说完──
小兔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同时整个人都躺了下来,直接就躺到了我的大腿上──一副嫌麻烦不想再干了般的态度。
我心想──
(这些观点……就像是在故意绕开那最关键的部份、打模糊战似的。)
最关键的部份,最关键的问题──
即──十年前的事件,主犯是谁?的问题。
小兔所提出的所有这些观点,已经在明确提示着这个问题的──她所给出的答案。
说到底,光是这次开学日前夕当天发生的那一切到底是出于甚么理由而发生──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当然,那是苍星瑶为了进行人格自杀而布下的、外星人绑架骗局,然而为什么苍星瑶会突然想要让自己的人格死亡,这最根本的、动机的根基部份,我们一无所知。
苍星瑶失去了双眼,却还是得到了人工的、机械的义眼──
苍星瑶杀死了自己的人格,但还是剩下了名为钟宇帆的、她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人格──
周而复始──仿佛,一直在重复同样的事情。
然而,我不禁思考起来──像这次开学日前夕的外星人绑架骗局这种没有造成任何实质伤害的情况还好说,可十年前挖走双眼的行为,真的可能有共犯吗?无论我如何驱使自己的想象力、幻想力,都找不到针对这个问题的合理解释。
苍家内的共犯──
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会同意一个这样的计划──协助挖掉主人双眼的计划?
我提出这个疑问后──
「……那哥哥,又是怎样的人,会想出一个──挖掉自己双眼的计划?」
「……」
那以问号为结束的发言──
粉碎了一切幻想,也瞬间产生了无限的幻想。
无情地、无限地──
「我想……这次苍家事件中,只有一件事情是真实的。」
躺在我大腿上,伸出两手玩弄着我眉毛的小兔,在最后这么说了──
我例行性地──
「是什么?」问了。
「那就是──断罪会如果想要摆脱诅咒,公司名最好改一下。」小兔无情地吐槽了,「我可不想接受一家名字这么中二的侦探社的任何业务协助吶……」
完全无法反驳,不能同意妳更多了。